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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长歌》·连载三

2020-12-05蒲雨潇水色花清

南风 2020年16期
关键词:特尔

文/蒲雨潇 图/水色花清

现在,她已经被大伯遗弃,被特尔木欺负,所有的危险和委屈都已经经历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心里便生出了一种恨意,一种用来折磨自己而惩罚顾青杨的恨意。

伊罕仅有的幸福是从出生到记事的那段日子,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就无所谓幸福,无所谓幸福就无所谓幸福与苦难的对比,也就无所谓苦难了。

经历了至亲的离世和亲戚的遗弃,她变得越来越坚韧。她没有将伯母赶她回家的事情告诉顾若涵,每天还是照常上学。因为她力气实在太小了,而且冬天的衣服又那么笨重,有一次洗衣服的时候,差一点就一不小心掉进了冰冷的湖里。所以她的头发和衣服很久才换洗一次。

若涵也发现了不对,“伊罕,你为什么不梳头不洗衣服,脏脏的像个野孩子?”伊罕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问话,将嘴唇狠狠地咬着,头埋的低低的。

后来若涵仿佛也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点重,他想伊罕一定有自己不能言说的原因,这样说话太容易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打击。

若涵想知道更深的原因,但伊罕却总是守口如瓶,被问的急了,还会大发脾气,大声地吼叫:“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的事情需要你操心吗?”

她一边自卫地朝若涵吼道,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若涵,用小手摩挲着画着鲜红的59 分的试卷。

若涵便不再追问了。放学后,他想将他的辅导书借给伊罕看,希望能帮助到伊罕学习。

他便拿着教科书去伊罕的大伯家去找她。

伊罕的伯母家有砖砌的大院子,院子外面草场上的羊圈里养了上百头的羊,但到了伊罕大伯家的时候,却被告知伊罕早已经不在那里住了,据说是伊罕偷了伯母的钱,怕被发现后跑了。

若涵有些失望,心里想着伊罕怎么可以偷家里的钱呢?书上不是学了很多关于诚信的故事吗,她干嘛要偷伯母的钱?

若涵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家里。阿爸还没有回来,他只能将草料撒到羊圈里,便乘着屋外还有明亮的阳光的时候开始做今天的练习题。手上虽然不停地在写,脑子里却是思绪繁杂。

他记得阿爸告诉过自己,同学有了困难要积极主动地伸出援手,要关心友爱自己的同学,现在伊罕有困难了,他怎么能扔下不管呢?就算她偷了伯母家的钱,也要勇于承担,外面又冷又危险,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办?

他决定趁阿爸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去找到伊罕,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周围及学校找了很久之后,若涵去了伊罕原来和她阿妈住的屋子。

伊罕家是一层一排三间的小土屋,棕黄的泥巴屋顶,因为很久没有修缮的缘故,出现了很多缺口,缺口上又用茅草和树枝遮住,但依然看起来破败不堪。

土墙的玻璃窗外用厚重的毡布阻挡寒风。岁月久远,毡布已经裂成了碎片,透过缝隙可以将里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其中的一扇玻璃窗上还有一个破洞,若涵仿佛可以看到夜晚寒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吹进去,小伊罕在屋子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情景。

若涵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开门,便推了进去。空旷的土屋里,摆着一张棕色的案几,案几下放了一个热水瓶,热水瓶的两边是绣着云纹的凳子,因为长久没有擦洗的缘故,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色彩,案几上的杯子也沾染着黑色的灰尘。

左侧方有一个矮小的土炕,土炕上叠着棕色的毛毯和被子,屋内火盆里的火星早已熄灭。他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忽然间洛忧从屋子里窜出来,摇着头不停地蹭着他的膝盖。它瘦了,突出的肩胛骨高耸在皮肤之下。

若涵将口袋里的半块橡皮糖丢给了洛忧,洛忧低头嗅了嗅,然后一口衔在嘴里。他便屈下一只膝盖,捧着洛忧的头:“洛忧,你家小主人去哪里了”?

洛忧好像能听到他说的话,摇着尾巴转身就跑了出去。夕阳下,它棕色的毛发在逆风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跟着这团火焰来到了湖边,果然看见了伊罕。

冬天的湖泊碧蓝的如镜,湖面上有朦朦的雾气,湖泊的边缘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像是镜子的银质边框。伊罕穿着破旧的长筒棉靴,把袖子挽得老高,但长裙的袖子很长,很容易就从她的手腕上滑下来,不知不觉就浸在了冰冷的湖水里。此时若涵真的后悔说她像个脏小孩,如果她不说这样令她伤自尊的话,她就不会在这么冷的天去湖里洗衣服了。

伊罕躬着腰站在河边雪堆上,靠近岸边的湖水较浅,河底的泥土就像是故意和她做迷藏似的,她刚将衣服提起来的时候,泥土就沉到了水底,她再次将衣服放下去的时候,泥土就像黄色的云层一样涌了上来,所以伊罕的衣服是越洗越脏,几次之后,冷倒是其次,手臂却已经酸到麻木,没有了更多的力气,她真想一下跳到冰冷的河水里去。

寒冷和烦乱蓄积在胸中,渐渐催化成泪水全部包在眼眶里。这时候,若涵走了过去。他比伊罕大些,个头也高些,想要将伊罕手中的衣服夺过来。

伊罕执拗地把湿衣服握在手中不肯给他。

“为什么?我只是想帮你。”

“我为什么要你帮?”

“我知道,我上午不该那样说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谁在意你是不是故意的呢?我本来就是脏脏的野孩子,只有那些干净的孩子才会在意,我不会在意的。”

若涵听到伊罕这样说,心里更是懊丧。

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悔恨的情绪。

“伊罕,你生气了!”

伊罕转过脸去不看他,伊罕没有生气!

“你就原谅我吧!我都和你说对不起了。顾老师不是说过吗?吾非圣贤,孰人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伊罕听到他说这些文绉绉的话就有些好笑。

便说道,“熟人无过,生了那就是有过了是不是?我又和你不熟。”

伊罕虽然急于和他划清界限,但是握着衣服的力气很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若涵夺过衣服,挽起裤腿,一下跳到了冰冷的湖水里,向湖中走了几步,冰冷刺骨的湖水,让他颤抖了几下。他咬紧了牙齿,想着阿爸以前经常教育自己要像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怕这点冷的,男子汉是要照顾女孩子的。

他将伊罕的衣服扔到水里,又拖回来,身体躬着,在广袤的蓝色湖面上显得格外渺小。紫灰色的长袍飘在碧蓝的湖面上,像一片片枯叶。他将他捞起来,又扔进水里,就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将衣服拧干之后,跳上了岸。

伊罕无意中看见若涵被冻得通红的脚掌,两只小腿瘦长,大概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脚掌麻木的缘故还是河边的石子硌的难受的缘故,所以他拿着湿衣服在前面一颠一颠地走着,像一只雪地里行走的瘦

她这才觉得若涵对她是真的没有恶意,再也不把他那些对她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回到家之后,伊罕找来了枯枝点着了火,让若涵坐到炕边把湿裤子烤干净。自己也将湿衣服一件一件地慢慢地展开,搭在小条凳上面烘烤着。

潮湿的木材发出一阵阵刺眼的青烟,熏得伊罕流泪,她将湿柴取出来,换上几块干木头,一会儿炉子里的木材便熊熊燃烧,噼噼啪啪地发出碎裂的响声。小屋的空间内,火光突突,红色的火光映在若涵的脸上,让他的脸格外地虚幻。

若涵在笑,伊罕也笑了。

后来,若涵终于知道了伊罕没能在大伯家长久住下去的原因,但他也不能做主说让伊罕住到自己家里去,也没能力去说服伊罕的伯母让她重新收留伊罕。

所以若涵每到吃饭的时候,总会来看伊罕。有时候是将顾青杨给他煮的鸡蛋藏一个,有时候是两块哈达饼。他教伊罕玩噶拉差,噶拉差是羊的关节晾干了之后做成的,扔起一个,捡起地上的另一个,然后将扔起的那个接住。

伊罕的噶拉差是若涵教会的,但若涵却没有她玩的好,她的手指灵巧纤细,一次能抓住好几个。

三点放学,若涵就会到伊罕那里,陪她玩两个小时,然后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他以为顾青杨不知道,其实顾青杨什么都知道。

伊罕胆小,吃过晚饭之后便把门窗紧闭,有时候甚至会一次一次地反复检查,仿佛总是觉得哪扇窗子没有关好似的。等做好了这一切她才从自己从书包里摸出田字本,铺在矮桌子上开始写当天的作业。夜晚的寒风呼呼地刮着,伊罕觉得有一些冷,旧棉靴里的脚怎样也捂不暖和。

很晚的时候,伊罕实在困的不行,倒在炕上连衣服也不曾脱去,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漆黑的夜里,四周一片寂静,有时候她会在夜里忽然被噩梦惊醒,吓得一声冷汗,便再也不敢睡去,看见洛忧已经不在了屋里,便点上了灯,出去寻找洛忧。

洛忧在屋外的草丛中不知道再拨弄着什么,看到主人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眼睛里透露出柔和的光,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

伊罕便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洛忧,转身就往屋里走。

洛忧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生气,也摇着尾巴赶忙跟着伊罕进到了屋里。伊罕点上灯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就再也不敢闭上眼睛。

洛忧屈起后退,用两只前脚着地,怔怔地看着伊罕,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在等待着主人的惩罚。洛忧脖颈上的毛发很长,蹲下来的时候像一个威武的小狮子。

但伊罕还是转过头不看它,故意把身体转向炕的另一边,心里想着,让你乱跑,让你乱跑,害我做噩梦,你那么喜欢乱跑,有本事就不要再进来。

洛忧见伊罕将头转向了一边,便又摇头摆尾地走到土炕的另一侧,吐着舌头,继续屈起后腿坐了下来用幽怨的看着伊罕。

伊罕实在忍受不了它的眼神,瞬间心就软了,便使劲地拍了它一下,它也不闪避,趴下去几秒,之后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伊罕。

伊罕睡意全无,忽然起了洛忧的来历,心里也觉得酸酸的难受。

洛忧在很小的时候,被狼咬伤。伊罕在雪地里捡到它,给它包扎伤口。刚开始的时候洛忧胆小,总是躲在屋子的角落里不出来,呜呜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喂它东西它也只是嗅嗅,渐渐地瘦了很多。伊罕每天放学后都会帮洛忧察看伤势,给它换药水换纱布,陪它玩毛线球。后来洛忧意识到伊罕对自己并没有威胁,完全是出自于好意,渐渐地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洛忧的食量越来越大,伊罕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分给洛忧一半,虽然伊罕有时候也叫它狗,但伊罕在心里从来没有把它当做一只狗来看待,就像是一个朋友,或者是一个依靠。

一年之间,洛忧的身体经过了几次突飞猛长,站起来已经和年幼的伊罕齐腰,毛发也比之前长了一倍。她们常常在雪地里追赶小兔子,在暮色下一起守护着羊群回家,伊罕也会唱起好听的歌曲。

想到这里,她便不想再和洛忧置气,“你长这么大有什么用,又不知道保护我,你不知道我我一个人在家吗,你还乱跑?”

伊罕一边埋怨,一边还是伸手把它抱过来,摸了摸它棕色的毛发。

冰冷的的气流钻进小窗户来,穿过老旧的棉被,像针一样落在伊罕的身上,像蚀骨的虫子吸附在皮肤上。伊罕在被窝里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单薄的窄袖长袍滑落到了手肘,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了扯,继续抱着自己的身子入睡。屋内的火炭早已熄灭,留下冰冷的灰烬夹着几点零星的火星更增添了一层寒意,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伊罕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天晚上,洛忧突然叫了起来,把伊罕从梦中惊醒。小时候就听阿妈说过,狗的第六感非常强,能够感知鬼魂的存在,不知道现在洛忧是感知到了什么?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是将毛毯紧紧地裹在身上,竭力地排斥掉外界的一切声音,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但越是这样,敲门声越紧迫,像雨点一样密集的砸在破旧的门板上。她坐了起来,略略想了一下,如果是鬼魂,早直接从窗缝里飘进来了。

后来又听见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微微地咳嗽声。这个时候,窗外水银一般的月光正好也从窗缝中泄了进来,将窗框的形状版斑驳驳地投射在棕黑的小桌上,屋子里也被照亮了。

四野一片寂静,没有风,显然不符合鬼魂出没的场景。伊罕便确定是有人来访,但是这么晚谁会来访呢?不可能是顾青杨,也不可能是顾若涵。因为顾青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伯母赶出了家门,而若涵则不可能这么晚了还能跑出来找自己。

她仿佛觉得除了这两个人在如此深的夜晚来访可以让她打开门外,其它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那么他到底是谁?要不要开?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持续挣扎了一番。

第四章 镜湖·漪洁尘(2)

她下了炕,四周看了看,发现洛忧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此时心里更加嘭嘭地跳个不停。她穿好自己灰色的鞋子,系好几乎和自己身高等长的玫红裙袍,去阿妈生前屋里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锐利的剪刀,心想着,等一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手上有东西还可以保护自己。她紧紧地握着剪刀,手心里握起了一层汗,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谁呀,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是我,特尔木,开门!”

伊罕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一下,想到特尔木曾经救过阿妈的命,帮过自己,是好人,她都还没有机会谢谢他呢。

她便赶忙将剪刀收了起来,去打开了门。

屋子里被他带进一阵风雪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特尔木高大健硕的身材,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快有六十岁的老年人,他着一身棕黄的长袍,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帽子上有碎雪抖落下来,眼神阴郁神秘,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

伊罕抬起眼睛怯怯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特尔木。

“这么晚了,特尔木爷爷,你有事吗?”伊罕惊讶地问道。

“没事,但你知道的,我的职责就是帮人驱除鬼魂和恶疾,一旦发现哪里有类似的东西,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

特尔木大摇大摆地在屋里走了两圈之后,然后顺手就插上了门栓。

他忽然露出凶恶的样子,咧着乌黑的嘴唇露出发黄的牙齿:“这个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要帮你驱逐出去。”特尔木说着听不懂的话语,眼睛里冒着奇异的鬼火。说完之后,他便拉起伊罕细小的胳膊往屋内走。

伊罕一边挣脱,一边嚷着:“特尔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快放开我,你快出去!”

特尔木拉着伊罕在土炕边翻了一通,索性将伊罕按到了炕上,说不干净的东西在她身体里。

伊罕一时间手足无措,便挣扎着大喊起来。很快她的嘴巴就被特尔木捂住了,两只手臂也被特尔木控制了,她只能用牙齿寻到机会狠狠地咬着特尔木的手臂,但特尔木的手臂实在是太粗了,再怎么用力也还是无济于事。

就在伊罕快要绝望的时候,洛忧忽然像闪电一般地窜了出来,一下扑到特尔木的身上。特尔木用大手一挥,洛忧被特尔木的手臂挥开之后,又迅速又咬上了他的小腿。此时洛忧已经下了狠劲,尖利的牙齿已入皮肉,再加之洛忧身体健壮,力气不小,特尔木疼痛难忍,随着洛忧大力的拖拽,只好放开伊罕。

伊罕身上的禁锢被解除,瞬间便躲到了一边的墙角,蹲下来缩成一团,细小的身躯一阵一阵地发抖。

“畜生,松开,松开!”

被洛忧咬住小腿的特尔木惊恐异常,捏紧两只硕大的拳头大叫着向洛忧挥去。

洛忧异常敏捷地躲开了,嘴上却还是没有松口。

洛忧越咬越紧,像一匹狼一样的凶狠,特尔木感觉到腿骨即将断裂,恐惧慌乱间,忽然触到腰间的短刀,便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迅速拔出来向洛忧刺过去,雪白的刀刃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伊罕在一旁激动地大喊:“小心啊,洛忧!”

聪明的洛忧为了避开刀锋,终于松开了口,迅捷地跳向了另一边,但依然无所畏惧地和眼前的敌人对峙。

此时,特尔木既刺不中洛忧,洛忧也难以近身攻击特尔木。

特尔木当然知道这是只纯血统的蒙古犬,性格坚毅,凶狠异常,对主人极其忠心,拼下去也只有两败俱伤。

他便啐了一口,低低地骂了两句,寻找到一个机会闪出门逃走了。

而洛忧依然心有不甘地大声吠着,一直将他追出很远。伊罕担心洛忧受到伤害,连忙也跑了出去唤回了洛忧。洛忧便跟着伊罕,在辽阔的草原夜幕下浓缩成两个小小的黑点,移动在回家的路上。

第二天,伊罕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若涵,因为她内心觉得羞耻。

但总有眼尖的人,看见了牧区的特尔木瘸着腿从伊罕的屋子慌慌忙忙地逃了出来,裤腿被扯得稀烂。

流言四起,有的人说伊罕不但是个灾星,而且是个小妖精,你看她那副样子,下巴尖的像一片莲花,那有蒙古女子长这样的。

更有甚至还有人说,伊罕是只小狐狸变的,竟然将德高望重的特尔木迷住了,还将特尔木咬伤,甚至有人说亲眼见到一只白色的狐狸从她屋子里钻了出来。

当顾青杨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太软弱,对什么事情都选择无条件的接受或者顺其自然,以至于留下了很多无法挽回的遗憾,现在差一点把伊罕也断送了。

放学后,顾青杨把伊罕叫了过去。他没有说要收养伊罕,感觉说收养伊罕,会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便旁敲侧击地问:“伊罕,你愿不愿意和若涵一起上学,愿不愿意来我们家住?”

伊罕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不言语,心里酸酸的难以忍受。

“一个小女孩一个人住在一个地方这样很危险,这样吧!我等会就去你家,把你的东西全搬过来,以后你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你说好不好?以后你和若涵一块上学,一块玩耍,如果成绩好的话,也许能够上同一所中学,甚至同一所大学。等你大了……”

顾青杨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眼前的伊罕白皙的脸上有寒风割裂的印记和黑色的脏东西,她把头倔强地埋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像两只浸泡在湖水里的透明的灯笼。

顾青杨有些愕然,看见伊罕要哭的样子,信心瞬间丧失了一半,“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伊罕索性点了点头,年幼的思想中自有另一番想法。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去他们家住,也不是不愿意和若涵一块儿上学,她在阿妈去世的那一天就希望是这样,但她不能说出来,因为她太小了,没有要求和选择的权力。她就像一个没有归属权的廉价商品一样,被人们转来转去。她只有等着,等着顾青杨开口,但却一直没有等到顾青杨说出那句话。

现在,她已经被大伯遗弃,被特尔木欺负,所有的危险和委屈都已经经历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心里便生出了一种恨意,一种用来折磨自己而惩罚顾青杨的恨意。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低低地垂着头,伤心中带着一丝脆弱的坚强,始终不肯说出一个字。

顾青杨只当是伊罕腼腆和不好意思,却没想到她心里有伤心和埋怨的这一层,只能认为是孩子真心不愿意。

“你还是好好想一下吧!就算这是我的期望,但也要问过你的意见,不能违背你的意愿。”

伊罕心酸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顾青杨的小办公室。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她似乎还有点不舍,还有点希望顾青杨能叫住她问个明白,但既然自己已经表现地很受委屈的样子,也不怪别人会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了,难不成还希望他拉着自己问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这不成了厚着脸皮了?顾老师是不会厚脸皮的,他不会那么做的,他是出了名的斯文人。

就算顾老师真的那么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原谅他之前对自己的那些疏忽。自己会去顾老师家吗?也许会吧!但顾老师有什么理由这样对她,他跟她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她只是她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而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人好一些罢了。

她想这次这样拒绝顾青杨之后,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他家了吧!

没有了就没有了,谁稀罕呢?

顾青杨并没有叫住她问明白为什么不愿意,他心想孩子同不同意已经表现地很明显了,自己不可能强行让她到自己家来生活,虽然对她是好了,但这样孩子心里不高兴,岂不是和初衷相违?

虽然没能让伊罕来自己家,也不能放任不管,要是这样的事情重复发生一次,恐怕会成为自己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顾青杨每天都会去给伊罕辅导作业,去帮助她家里修缮门窗,和洛忧一起玩耍。他常常带着若涵去她那里待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会在半夜的时候,冒着寒风独自去伊罕家的牧场边转一圈,并不惊动熟睡的伊罕,看看安全就好,再回来时候刚好踩碎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夜。

尽管是这样,伊罕的体质状况还是急转直下,有一次发了高烧当场昏倒在课堂上,吓坏了顾青杨,顾青杨骑着摩托车带着她跑到很远的镇上找医生。

他用一张厚厚的毛毯将伊罕严严实实地裹住,放在自己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冬天的风裹挟着雪花打在顾青杨的脸上,从嘴边呼出的热气遇到湿冷的空气,在眉间凝结成水珠,水珠越聚越多,流到眼窝里,酸涩难受,刺骨的寒冷让他面部神经失去了知觉,肌肉纤维都僵化在脸上。

顾青杨努力地睁大着眼睛,丝毫不敢眨眼。

摩托车的前灯在黑夜里射出一束暖白的光,他能看见冰冷的雨丝夹杂着雪片在风中快速地流转。

伊罕依偎在顾青杨的怀里,隔着厚厚的毛毯能听到他的心跳。

她发着高烧,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体内像是在同时经历着两个季节,一边是夏季,一边是冬季,一阵一阵地发冷和发热。

发冷的时候,她想要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永远地睡去,发热的时候,她内里的长袍已经被汗水浸的透湿,嘴唇却干裂地起皮,喉咙里像火在烧一般,想要喝一大杯水。但这么黑的天,去哪里找水啊?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前额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脑袋昏的难受,一阵一阵地产生幻觉,仿佛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想若是死了也好,如果说死了的人都有一个去处的话,那么她能见到阿妈和从生下来就没有机会见到的阿爸。这样,一家也算团聚了。

摩托车的颠簸让她回到了现实,她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张毛毯里,毛毯里是温热的,她慢慢地蓄积了一点力气,轻轻地问道:顾叔叔,我还活着吗?

顾青杨整了整披在伊罕身上的毛毯,告诉她说:“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我请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你好的很呢!以后你还要和你的涵哥哥一起念书,一起上同一所大学。”

伊罕感觉到顾青杨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在抽搐。

而他只是红着眼睛,紧紧地握着摩托车的把手,不让它摇动。草原上中间的蜿蜒的小路有很多碎裂的石块,摩托车前灯发出的一束白光,颤抖着在曲折的道路上前行。黑夜是大到无边的黑色背景,小小的光束像巨大背景上的孤单留白。

镇医院里,值班护士正在前台拿着一把剪刀绞着自己的手指甲,屋子里暖气四溢。

当她看到伊罕被烧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时都被吓坏了,伸手一触伊罕的额头,像是感觉到了一块火炭地缩回了手去。她连忙给她量了体温,拿起来对着电灯看了一眼:有些忧心地说道:“乖乖,再高一点,就不用送来了,你们做大人的是怎么照顾孩子的,生了这么可亲的小女孩都不知道珍惜?”

顾青杨无话可说,内疚和自责溢满了全身。那一晚以后,顾青杨陪在伊罕身边没有离开,哄着她输液,吃药,而若涵则守在旁边给她讲缺掉的课业。后来,伊罕终于是慢慢地好了起来,顾青杨却再也没有让她一个人回去。

伊罕来到顾青杨家里的时候,顾青杨按照蒙古的习俗给她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他先给伊罕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奶茶,伊罕犹疑着刚喝完,若涵马上就献上了红色的哈达。伊罕在顾青杨家里吃到了烤羊腿和阿妈去世以后就再也没吃到过美味的奶豆腐,那种久违的浓烈奶香味溢满了心田。他们围着火盆尽情地跳舞,尽情地欢笑,而洛忧也高兴地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睡觉之前,顾青杨早已经为伊罕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屋子被熊熊燃烧的火炉子烘地暖暖的,炕上都是鲜艳洁净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被褥上开着大朵大朵红色的风信子,红的刺痛着人的眼睛。洛忧蹲在炕边,将脑袋低低地埋在地上,打着盹做出舒服的姿势。

夜静静的,风雪都收起了悲伤的咆哮,偶尔能听几声百灵鸟的歌声,睡去的时候,三个人各有所思。顾青杨想的是,以后无论怎么样不能再让伊罕吃苦了,她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这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承受的。如果再不即时补救,以后会让他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伊罕心里想的是,她不能再给顾叔叔和涵哥哥添麻烦,她已经连累过很多的人了,如果再闯祸,到时候顾叔叔也会不管她了。

而顾若涵想的是,以后自己什么事都要让着伊罕,以后要尽自己的全力照顾她,爱护她,不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她家里发生过这么多事,学习也下降了不少,自己要帮助她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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