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德国文艺管理的经验与启示(续)
2020-12-04中国杂技家协会
文︱(中国杂技家协会)
二、德国文艺协会的重要管理和调节作用
1.行业协会性质的文艺组织
德国的行业协会一般不由政府操作,具有相对独立性。协会的最高权力机构是理事会。德国文化理事会是德国众多文化协会的顶级联合会,广受认可,246家联邦文化协会和组织是其会员。
德国联邦一级的文艺协会组织与我国的协会在机构设置、组织建设、运作模式、职能定位等方面都有着极大不同。比如在职能定位上,德国文化协会一是致力于促进本行业发展,为政府和立法机构提供意见、建议,甚至直接参与国家相关立法工作。二是为会员提供信息、咨询、职业教育培训、仲裁与维权等服务职能。比如在行业标准和行业规范制订上,德国协会组织权力极大,在行业里的影响力甚至远超政府,职能范畴涵盖行业准入、人才选拔、管理监督、版权交易、从业者权益保护、宣传与推广、筹建工程等各个环节,确实能够在行业发展中承担监管作用。
如德国联邦电影工业协会,该协会是为德国社区电影院、非商业电影院、学生电影俱乐部等电影文化组织服务的联合会。德国电影院线分为三类:一是商业电影,二是艺术电影,三是该协会所谓的“另类的电影”。协会为非盈利机构,每年的运营经费较为菲薄,但是给了电影短片、黑白片、无声片、胶片电影、公益电影等存在的空间,可以总结为“小协会、多功能、大作用”,柏林国际电影节设置探索多种电影手段的“短片”单元,就由该协会负责。
德国自由摄影家和电影设计师专业协会(BFF)的会长Jorg Steck先生介绍了德国摄影从业者的准入门槛、协会会员评审制度、奖励和退出机制、摄影师商业价值转化和权益保护等相关工作,还分享了由其主导联合其他六家协会共同成立的另一个大型协会组织“德国联邦数字经济协会”的职能和任务,其中囊括了目前最流行、最前沿的AI、区块链、数字伦理等研究内容,其范围涵盖所有与数字化相关的领域,已远超摄影范畴,理念十分超前。
2.作为“艺术家之家”的协会组织
法兰克福政府于1988年出资,将一个1924年建造的肥皂厂重新改装为法兰克福艺术家之家。艺术家之家有着鲜明的工业风,类似北京的798创意产业园区。经费来源主要依靠政府每年400万欧元的投入,但是创作完全自由。艺术家之家有一个剧场、一个展厅及两个排练厅。作为表演场所,剧场显得稍小,但是整个中心管理有序、精巧盎然。这里不以盈利为目的,虽然每年约有100万欧元的运营经费缺口需要自寻出路,但依然坚持每年资助10至18个青年艺术家的作品,大概举行400余场演出。排练厅每天免费向艺术家开放,而所谓的艺术家并没有一定之规,这种包容、平等令人印象深刻。我们近几年才提出延伸工作手臂、团结凝聚新文艺群体,这方面工作确实起步较晚。
德国有句俗话:“维他命B很重要”,这里的“B”指的是德文单词Beziehung,即“关系”。由此不难看出,在崇尚制度契约、规则意识的德国社会,人际关系依然是十分重要的因素。我们所接触的各协会负责人均不约而同地提到协会就是“圈子”,从某种角度认同“圈子比教育重要”。Jorg Steck先生很直白地谈到加入协会的好处:获取更大的名声、奖励;跟业界精英人士交流、彼此欣赏;在互相学习中得到挑战及提升;依靠组织的能量而不再单打独斗。柏林文化艺术创意协会会长Schlesinger先生和政府合作,私人出资12万欧元将一座末代德皇时期的监狱改造为一座柏林文艺家的交流聚会、展演展示场所。当艺术家不擅长申请政府或民间机构的各种基金、奖学金和项目时,协会则可以提供相关咨询和人脉。柏林特别针对女性艺术家,以“淘金者女艺术家”项目形式搭建交流和合作平台,30年来将不少女艺术家推向了国际舞台的聚光灯下。
3.爱好者俱乐部性质的协会组织
在德语中,“协会”和“俱乐部”是同一个词。德国大约有30余万个协会,以爱好者俱乐部性质的居多,让德国民众充裕的业余时间格外丰富多彩。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各协会之间的业务范围、运行机制、职能发挥的差别非常大。如法兰克福Waldoni马戏项目协会,是主要依靠政府拨款运营的民间非盈利性机构,分年龄、分层次、分类别地把艺术培养溶于兴趣养成与素质教育之中,主要承担青少年马戏爱好者教育培训的功能(专业性略显不足),为他们提供锻炼、成长的平台,还帮助城市儿童走进自然、帮助“问题少年”走出困境等,体现了民间组织的公益性和灵活性。类似的还有柏林施普雷·雅典舞蹈协会,该协会是一家非盈利性专业体育舞蹈类协会,成立于1983年,长期致力于摇滚及体育舞蹈、现代舞蹈的教学与推广,由最初的比赛型俱乐部发展成为大众服务的舞蹈俱乐部。政府提供免费的教学场地、音乐版权和部分员工补贴,会员缴纳不同等级的会费并享有相应服务,兼职的志愿者们承担着协会的各项运转工作,创始人、会长Axel Platzen先生已坚守岗位30余年。
三、文艺基金会发挥独特作用
德国基金会历史悠久,数量众多。8300万人口的国家拥有22743家登记在册的基金会,从某种角度上反映出德国政府简政放权,有意发挥个人、法人及社会组织的自我调节能力。德国社会热衷于设立基金会,除了有趋利避税的目的,其运作项目也确实得到德国联邦各级政府在场地、经费、舆论,甚至是政策、管理等方面的支持。此外,德国文化相关法律对于文化基金会的建立也有完备而强力的约束,许多州也通过特殊的法律或规定,对各自的文化基金会进行规范和管理。
联邦文化基金会在联邦的职权范围内对艺术和文化进行资助,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在国际范围内资助有创意的项目和计划。德国最大(全球第二大)的文化基金会是德国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成立于1957年,负责管理普鲁士自由邦在两个半世纪内收集的数百万文化遗产,包括建筑、历史文件和艺术品。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完全由政府资助。基金会董事会完全由来自联邦政府和各州的代表组成,包括联邦政府文化与媒体委员会主席以及各州的文化部长或财政部长。目前已形成了五大商业领域:柏林国家博物馆集团、柏林国家图书馆(藏书超过1400万册)、普鲁士国家档案馆(档案排柜长达35公里)、伊比利亚—美洲研究所和国家音乐研究所。其中,柏林艺术博物馆包括柏林的19个自然历史和文化艺术机构。2019年,该基金会的运营成本达到3.6亿欧元,员工人数超过2000人。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还负责柏林公共文化设施的建设,如柏林历史中心区的重建和改造(注:柏林传统的城市中心,以勃兰登堡门—榕树街—博物馆岛为轴心),再如正在建设中的总投资高达6亿欧元的洪堡论坛,专注于展示欧洲以外的文化,它将合并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和柏林人类学博物馆,并接受该基金会大量的非洲和美国艺术作品,预计将于2020年建成开放。
法兰克福是德国基金会最多的城市,现有基金会620余个。我们走访了法兰克福商业银行基金会和黑森州新教文化基金会,二者同属于法兰克福基金会协会会员,多年来广泛吸纳企业和社会资金组成文化基金,承担了与政府对接沟通、资金使用管理、对外文化宣传等任务,围绕着教育、文化、社会、环境等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在针对青少年的兴趣培养、艺术普及、思想表达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成为政府管理社会和发展社会事业的有力补充。
法兰克福施泰德艺术博物馆是德国最重要的艺术博物馆之一,是由一名当地银行家兼艺术收藏者Johann Friedrich Städel的家族基金于1815年发起成立,拥有从14世纪的绘画到1945年欧洲重要的艺术作品收藏,如波提切利、丢勒、伦勃朗、莫奈和赛尚等大师的名作。此行恰逢博物馆“制造梵高(Making Van Gogh)”特展,众多来自世界各地收藏的梵高作品真迹汇聚一堂。特展耗资500万欧元,体现出博物馆的实力和长远眼光。
成立于2006年的柏林未来基金会则由一位柏林市退休议员和一位企业家共同创办,500名会员组成30个工作小组,围绕着城市定位,为柏林市民参政议政提供交流平台,尤其是在打造城市文化,促进文化与政治、经济等领域融合协调发展方面,将市民诉求与政府决策进行有效的沟通对接,承担着桥梁和智囊的双重作用。
四、关于德国文艺管理的感受与思考
当代德国文艺管理的经验给予我们许多宝贵的启示:
首先,德国政府对文艺具有高度的认知、定位,切实对文艺加以尊重与保护,不仅扶持力度巨大、措施精细,而且从基本法层面保障“艺术、学术研究及教学自由”,从而保证了德国文艺的创造新、独特性与多样性。
其次,德国是高福利国家,艺术教育体系完备,注重培养德国民众的艺术修养,鼓励个体创新和个性解放,有效地培养了观众审美的文明自觉和高品质、高素质的文艺人才,形成了良性、健康的创作生态,有力地促进了德国文艺的创新发展,提升了整个民族的精神品格与对外形象。
第三,德国是一个法律健全、执法严格的法治社会,养成了国民对秩序、规范、条理的尊崇和严谨、守信、近乎刻板的行事风格。德国文艺机构精于计划、笃于执行,柏林国家歌剧院位于舞台下方的巨大车间,从灯光、音响设备到舞台机械装置再到“服化道”的设计制作……各种工序、设备,切换自如、井然有序。
第四,德国的“工匠精神”在文艺界也有深刻体现,艺术家们有着精益求精的创作理念和严谨负责的创作态度,对职业有着深刻的认同感、荣誉感和使命感。和我们某些文艺创作实践“不管则乱、一管则僵”、某些艺术院团“不养则死、一养则废”的现象形成反差。
第五,悠久的结社传统使得德国协会的发展极为成熟,数量众多、关系交错的协会在文艺领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在其发达的组织网络背后,是一套由健全的法律制度框架、政府管制方式及内部自律机制共同构成的特殊的协会监管体制。
第六,德国文艺基金组织的发展历史悠久、定位明确、运作模式丰富多元。通过严格的立项审批制度将关口前移,重视计划性,注重实施过程,拥有极高的美誉度与公信力。基金会组织自主权虽然很大,但受到的监管也很严格,政府内政及司法、财税、金融等部门相结合,形成了完善的基金综合监管体制。
第七,德国是一个富于哲学思辨的国度,德国同行对艺术的界定、对创新的理解、对标准的质疑、对创作自由度的考量,都充满了德国式的哲学思辨光芒。德国也是一个善于反思的国度,柏林爱乐乐团场馆的建筑风格与设施,反映出二战后艺术家们强烈的人文主义的艺术理念和清醒反思的时代精神。
第八,中德都是具有深厚优秀文化传统的国家,文艺管理模式都投射着各自的历史传统、民族性格和文化逻辑,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真正实现“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