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馑的日子
2020-12-04祁河
文/祁河
长安城中十分炎热,几个好友约了到商南金丝峡纳凉。从栗园入口进顺水而下,走了三个钟头约十公里,刚出景区突降大雨。为躲雨进了一农家菜馆,点了几个菜和油泼面,都弹嫌不好吃,回程中就有了故事。
我说当年总感觉吃不饱,一顿定量两个杠子馍,菜为白菜萝卜或土豆粉条没有啥油水,半月才能见到一星肉。盛稀饭的大铁锅放在地下,我个子小怕掉进锅里不敢往前,捞不上稠的。每周六下午返校,母亲心疼让带一个馍,有白面也有黑面的,我总挑黑的。母亲问为何不拿白的,我答黑的比白的大能耐些饥。
同行的年轻人似听天书,他们没有经过挨饿的日子。崔兄感叹:你城里娃还有杠子馍吃,俺农村娃可怜上学背的是苞谷面馍,讲起年馑时更为凄凉的往事。崔哥老家在长安县,父亲有木匠手艺,割了木箱子油漆好,老父一扁担挑四个、他挑两个,走七八里到秦镇叫卖。走时给带个黑面馍或两个红薯,不到地方他就咥完了。箱子卖掉还好,会给买碗凉皮或油糕,如果卖不了,还要饥肠辘辘将木箱子挑回去,实在饿了老爹只给买个萝卜,吃得他辣口烧心。几十年后,村里老年人还记得这个段子:“看娃恓惶的,再给买个萝卜!”
上中学时,崔哥每周背的馍不够吃,一到周六晌午,他的馍口袋早就空空如也了。与他一个学校的二弟要省一个苞谷面馍给他。早上吃了中午只有喝水,直到下午放学回家。一次饿得实在挺不住,路上掰了生产队几穗青玉米,被人逮住打了个乌眼青满嘴流血。父亲认为是坏了门风,为教训将他吊起来猛捶了一顿。
于是我也想起院子几个半大孩子,跑到省委大灶偷炊事员晒的红萝卜干充饥,被人追撵,逃之夭夭的情节。幸亏人家没告家长,要不然一顿打也是少不了的。不过那顽顽地嚼头与甜丝丝的味道,至今还留在味蕾的记忆中。还有一次在十一道巷看人拉架子车运整麻包炒熟的花生,那诱人的香味刺激着一帮小伙伴不停地咽下涎水,佯装帮着推车,从麻袋窟窿眼里抠几颗花生出来解馋,警觉的拉车人故意喊一嗓“干啥呢!”唬得哥几个作鸟兽散,跑回大院的墙角清点战果后分而食之。有时在和平路,大人刚给你买了个烧饼或油条,还没来得及啃第二口,冷不丁会窜出一个人影,像老鹰凶猛地一把将你手中吃食叼走,两三下便塞入口中。小娃连吓带气委屈地哭起来,大人只好再买一个将娃哄住。只能哀叹这年景抢人的也是饿急了,也不去追究。
崔哥说你们见过俺农村咋过的?那阵子生产队分的口粮不够吃,父亲经常带他到高陵县偷偷地买粮食。这我知道,参加工作后厂里的许多“一头沉”师傅,骑自行车到高陵买黑市粮,也经常见长安人驮两口袋,走街串巷换大米。
你见过这儿,没见过俺买了往回走,十来岁个娃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来回上百里路又饿又渴,情急之下抓一把苞谷豆就吃起来。三年自然灾害时,村上真饿死过人!还有,你没见过俺扛把镢头,地里满世界找老鼠洞挖粮食。时间长有了经验,几乎没空过手,多的能挖出一二十斤,少的也有个四五斤。拿回家俺婆高兴的,但怕传染上出血热,就将鼠洞挖出的麦粒或苞谷豆,淘了晒、晒了淘,反复几遍晾干,然后炒了给家人吃。
真是闻所未闻。现在的年轻人很难设想,有天府之国美誉的长安,在那个时代竟然养活不了它的主人,会发生人鼠争食的事情。古语曰:民以食为天。但愿我们和后辈今后不再有饥馑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