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诗人作品选
2020-12-03
桃木拐杖（外二首）
◆◇ 王怀凌
我为自己提前准备了桃木拐杖
用来匡扶日渐佝偻的肉身的嚣张背叛
我这样苍老。臃肿。两眼昏花
几乎跨不过自己的一条皱纹
昔日那些微不足道的不适，此时
都在无限放大，甚至以摧古拉朽之势
把我变成一个蹒跚学步且胆小如鼠的孩子
一截桃木拐杖：辟邪、驱鬼、正身、壮胆
陪我孤独终老。拄着它
每敲击一次，都代替了我的歉意——
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挖掘、践踏、乱扔垃圾
现在，我深深地向她躬下身去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父亲走时，带上一扇门
母亲走时，带上另一扇门
出门谋生的弟弟，临别，上了一把锁
—— 这锈迹斑斑的日子啊！
我时常在梦中逆光劳作——
给自己造屋，平整菜园
在一棵酸梨树下种下落叶归根的心愿
直到梦醒时分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数次路过
把门前的歇脚石坐热了——又回凉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两侧众山合围
像母亲率领她的子嗣，在你必经的路口
捧上甘泉、鸟语、花香、山果和烟岚……
灵魂都有自己的地理志
村口的榆树，屋后的堡子，门前的小河
以及榆树上的喜鹊窝
灵魂的归宿就是原路返回
有人因心思过重而夜夜失眠
晚钟响在峰回路转处。夕阳西下
车载着疲惫，灵魂押解着肉体
哦，到家了
到了……
一盏油灯（外二首）
◆◇ 杨 梓
我垂下头颅感觉自己的内心
一盏油灯猛地亮了
亮得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弥漫着胡麻油的气息
具有阳光的温暖 月光的清亮
和星光的闪闪烁烁
但只是一盏燃烧的灯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灯 无声无息地亮着
放出一圈一圈的光波
穿透一切障碍却不留下一个影子
一盏独自亮着的灯 让我无话可说
陶瓷花瓶
一个洁白的陶瓷花瓶
从西夏到现在没有一点残缺
当年是哪位女子插过哪些鲜花
浇过哪口井里或者哪条河里的水
又在风尘中经历多少人的珍藏
只有花瓶守著秘密
夜深人静 我似乎听见什么
感到一个女子在瓶口轻歌曼舞
很像十月的金菊
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花瓶为我诉说着一段忧伤的故事
水在天上而花在瓶里
静 极
静极 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
而静活着 和空气一起
充满每一个最小的角落
但静不是空气
静已渗透天地间的任何一个事物
不管月光如何打在地上
杏花怎样放出内心的秘密
一种无形的力都在步步逼近
我觉得自己在一点一滴地融化
呼吸和心跳即将化成泪水
遂将眼睛一闭
在青铜古钟里默默祈祷
苦 水 泉（外二首）
◆◇ 张 铎
想向你
吐苦水
谁料到
你比我还苦
你真苦啊
流出的泪
也是苦的
臭 水 泉
第一印象不错
距离近了
味道就不对了
想和你亲近
你一身清白
拒人于千里之外
鸟 叫
不知鸟儿
在什么地方叫
我也叫了一声
鸟儿却不叫了
早晨醒来
◆◇ 虎西山
早晨醒来得很早
窗外有鸟的叫声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说话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竟像去年下过的雪
一片接着一片地模糊不清
于是打开手机浏览新闻
发现又有几个人被刑拘
几个人被双开，几个人被判刑
而在另一条资讯中
一只丢失的小狗
在一段录好的视频中跑来跑去
我猜想它的主人
此时正穿行在大街小巷
张贴寻找它的广告
有关故乡（外二首）
◆◇ 牛红旗
关于故乡
我还没有完全搞懂
山与山促膝而坐，太阳早出晚归
风逃出虎口
我不懂村姑因何咬伤了食指
我不知耕牛何时卸下犁耙
不懂人影因何歪斜
抓一把土
拈一拈草
老话说得好，更远的还是山
摇一摇风干的门闩
有人依旧倒背着双手
西望白马山
白马已去
一棵树替一个人站着
一片桃林替一村人活着
一块块石碑
一株凤尾草
静谧无声
那是一片墓场
那里有许多泪流满面的事
深浅不一，不求甚解
时至今日
我对很多事物依然未知一二
毛驴拴在门槛上，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树木少，干草也少
驴只好隔着笼嘴嗅闻庄稼的气味
现在，木犁摆在农耕博物馆里
大街小巷停满了轿车
路边站满了老人
记得我家曾经有过一把菜刀
也是我的铅笔刀
父亲咕咚咕咚喝着凉水，母亲背着背篓
我在邻居家都借过什么东西呢？
斧头、钳子、锥子、钩子，全是铁器
现在，我突然软下来
仿佛松鼠逃了，火柴划完了
仿佛车开进了幽深的低速隧道
想着爱过的和失去的
默默向前
三 关 口（外三首）
◆◇ 单永珍
诗人叩关，献上诗歌的“关照”
奔赴沙场
苍凉的释子，西去求经
身后一片狼毒花盛开
而婉转的中亚商队
在黄寡妇的饭店，啃着牛肋巴
有人推门而出
给干燥的街道洒水
有人操弄琵琶
数着携带体温的银两
三个移民的童子
朗诵拗口的《百家姓》
三关口。向南是平凉
向北，是刀刃供养的固原
东山一地菽
西山一洼麦
中间的河谷里
有一群君子和淑女
花 兒
八月十五的月亮圆，
没有尕妹子的脸圆。
世上唯有冰糖甜，
比不上尕妹子的嘴甜。
山上的胡麻扬花哩，
尕妹子在地里跑哩。
拿上个油香去看你，
心里头猫儿抠哩
光 明
火藏于木，一棵树紧紧守着内部的黑暗
守着欲说还休的疼
把根须
向深处
再使了一把劲
荒 野 辞
在荒野
懒得考虑城里的事情
城里人太多
事太杂
我只专注一粒沙
一棵草
或者一朵闲云
在大地上投下一坨阴影
夏日的人心
我亦觉得阵阵发凉
当一粒沙说话
淌出露水
一棵草歌唱
赞美羔羊
一朵流浪的闲云
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请荒野的鹰隼作证
午后，过古雁岭
◆◇ 韩忠烈
太阳西斜，透过遮天的绿叶
将光的斑驳洒在脚下
踩着孤独的影子，前行
路与影子一同长长
壮硕的黑狗，慵懒地躺在地埂下
一脸漠然
两只野鸡，安闲踱步
全然不顾我的存在
突然，一只惊慌的兔子
直冲过来
野鸡扑棱堎地飞窜
我和狗同时发出警觉的叫喊
原来他们与我有着惊人的统一
—— 寻觅对恐怖的逃避
在细雨中（外一首）
◆◇ 杨建虎
一个人，走
在细雨中，听丛林中鸟鸣声声
山隙间的斑鸠不时横跨路面
还有一只野兔
跃过草丛
这是一个等待的季节
一层一层的木台阶上
野花烂漫。一个人
想，那个冷秋天
有误闯玫魂花丛的感觉
在细雨中
看那些树枝上青涩的果实
这人世间，还有美好的期待
但愿在心灵的故地
与你再次相遇
野 樱 桃
那样的一个个傍晚
我们会准时来到诗上庄
像追寻一个秘密
在饱满的汁液和果肉间
我们共同追寻
童年的味道，时光的味道
或者是在清晨
樱桃树上挂满露水
清亮的歌谣，立住了虚空
潮湿的枝叶，被我们分开
那些惹人的红果闪现出来
斑驳的身影，被露水打湿
野樱桃，启开了我们的唇齿
如同时光倒流
在最初的美中
我多想，找一只篮子
盛装这世间褪尽的奢华
未完成的卡夫卡（外一首）
◆◇ 高鹏程
据说他的中文译名应该叫作寒鸦
但未完成
巫术般的语言还停在汉语的上空
他的写作未完成
土地测量未完成
我们至今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城堡
他的爱情未完成。他逃婚，拥有三个
或者五个秘密情人
而朵拉最后未能跳入他的墓穴
一盏灯未完成
爱情来不及变成蝴蝶
读者未完成
我们在早上醒来
发现自己尚未变成甲虫
旧货市场
一件旧衣服里有陌生人的汗液
也有未曾消失的温暖
一辆二手车里有别人不曾用旧的远方
而一本旧书里有可能
依旧暗含着通往新世界的入口
在旧货市场，我淘来旧药罐，它能否
还原出一个未患风湿病的母亲
我淘来的旧罗盘、眼镜和烟嘴能否拼凑出
一个已经离开的父亲
我淘来一张旧餐桌，它能否像一块吸铁石把我们
小图钉一样吸附到
一个旧式家庭清贫、富足的日子中央
这些，只是我
一个逐渐变旧的人的想象
有时候，我会站在一面淘来的旧镜子面前
用淘来的旧剃须刀收割
用旧的光阴
有时候，我用一只旧式望远镜望向更加古老
和陈旧的岁月
偶尔，我会把它倒过来——
我看到了一种尚未经历过的，新鲜的日子
萧 关 夜（外二首）
◆◇ 王武军
黄昏即将来临，在坍塌的城墙上
我触摸到了一根断骨。我认定
这根断骨与我有关，我摆脱不了我的影子
我想在牛粪里取暖，在烈酒里舞蹈
青砖蓝瓦，变换着季节的烟岚
驿站的屋檐下，遗失的马灯
让时空模糊，让大地清晰
背阴的树林中隐藏着秦始皇的长戟
颉河里流淌着乌氏戎的血液
朔风咀嚼出时光的味道
俪人长歌远行，金佛抱石而居
陇山残月，隐去了一个游牧者的身份
很长时间，我是一个失语者
那些长在瓦楞中的蒿草，让我感动
那个遗失在萧关的秦朝女子
今夜，不知在为谁哭泣
瓦 亭 驿
一座城，虚幻了两千年的时光
三万里河山，正在逼近
向北，大漠自有孤烟直
向西，长河应有落日圆
今夜，梦回不筑长城的唐朝
怀揣美酒，与吐蕃对饮
我们像分散多年的亲戚，说起原州
说起泾州，说起我的兄弟姐妹，眼泪
在篝火中凝固成虚构的“盟约”
黑夜的风，在柔弱的马灯里
找不到突围的出口，清水河畔
我和不死的杨柳相依;河西走廊
我与远去的鼓角对视，长歌短笛
篡改了水门关外的春风
风吹萧关
从来没有停息的风，在弹筝峡
反复和我相遇，满山的树木
绿了三千年不死，低伏的草
在延绵的山梁上，向时间致敬
风是无意的，吹拂了三千年
干旱和朔风磨砺下的历史音符已然远去
萧关，告别了古老的农耕
用葱郁的树木，培育起绿色家园
萧关，远离了北方的游牧
用牛羊，喂养着村庄的炊烟
三千年羽化出一粒种子
一粒，在泥土里孕育
在陶罐里长大的种子，此刻
在西海固的绿色中扶摇直上
我的萧关越来越像一位故人了
像一片我不认识的山河
水 浪（外一首）
◆◇ 林一木
如果不是每夜集聚的风暴，水不会一次次
无休止地，
冲上堤岸，仿佛我们，
只拥有一具肉身，无数梦境
当我说服自己
写下对生命的陈述，我就要将席卷的
水浪，一一交還
被它冲刷，到，一无所有……
或曾有星子移过，或曾
有松涛在群峰的晚祷中远唱
而夜鹘，正努力成为一种飞向天堂的鸟
当我到来时，这一幕很快就谢了
现在，河水轻推沉浸的枯草
光再次照临
我看到自己内心的草木
轻轻摇动，高天之上，流云弥漫
一份请柬
哦，请你接纳一个人
对自己的吁请，请你原谅她
命运不朽的车轮翻转
满载而归的人们甚至，收获了深秋
此时，炉火自檐下升起
你正踏着故乡的飞雪归来
自告别的小径，你一定看见了自己
从一粒尘开始，到一颗行星
结束，现在，平凡的田野空荡
它显出最初的本意——
一份贫穷女人的，珍贵的礼物
请接纳下吧，最卑微的，
世上的恳请
正从每个人的心中，发出一份请柬
听见黑夜里的一场风（外二首）
◆◇ 王永玮
常常在这样空寂而寒冷的深夜
我听着炭山的十级北风
裹着雪渣 越过屋面
发出呼呼的怪叫
此时，我想，如果有人还在赶路
那是多么不幸
但就是这样的路
我却一个人走了多年
孤单或寂寞
风小了
那只空饮料瓶停下来
风狂了
它就顺着墙角再跑几步
一整夜
我听着它发出骨箫一样的声音
在沈家河
墨绿的、暗褐色的水藻
把水面染成一片迷彩
两只青蛙从远处的波浪上游过来
抱得紧
堤岸开裂的石缝接纳了它们
风很轻，贴着水面
水纹很细，慢慢滚上来
小鱼没有惊慌，沉在水底
沿着坡形堤岸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小水鸟
它撩起翅膀奔跑
有意让波浪一次次
刚好淹没红色的脚掌
秋 天
◆◇ 倪万军
秋天依偎在黄叶的背面
连同那薄暮中的清霜
连同最后一只灰色的蚱蜢
连同它的叹息
秋天连同它的果实
在没有尽头的来路上
风尘仆仆
秋天它一定是累了
秋天它一定是寂寞的
秋天它也许是冷的
它双臂环抱在胸前
它瑟瑟抖着
秋天它在送信人的包裹中
追赶着时间的脚步
它是含着眼泪的问候
它是萧杀的风中
最后的回旋
秋天是悲凉与清冷
它在昏暗的灯下铺满桌子
它轻轻躺着
它合上眼睛
它梦见花开了
它梦见花枯了
它梦见自己像一枚叶子
在风中离开枝头
大 野（（外三首）
◆◇ 林 混
大野坦坦荡荡 大野之上
有鹰飞翔
大野一闪一闪
在记忆中升高
大野被寂静包围
大野把自己举起来
只让我看见
想起了谁
火车在高原上穿行
想起了谁 我要回家
想起了谁
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
想起了谁
我一动不动
我在夜的深度里
想起了希望之光
足以把夜色穿透
一个少年
在地平线上张望
微风吹动了一片微茫的尘土
想起了谁 是否活在人间
回 忆
我放牧的那群羊非常听话
我这边喊一声
它们就会迅速地调头
那边喊一声
又会调头
这些听话的羊儿
已经卖掉十年了
十年了
肯定死的死
宰的宰
不可能有一只还在这世上
我悲伤之余来到郊外
遇见一列火车
从铁轨上压了过来
一 幕
我看见一辆卡车
快速行驶
激起的尘土滚滚飞扬
后面不远处
一个骑摩托的人
想要超越这辆卡车
他在鸣号
他在加速
一头扎进了尘土里
我不止一次地见过牛的泪水
◆◇ 刘乐牛
我不止一次地见过牛的泪水
硕大、悲伤，有时候一滴半滴
有时候会连续落下
潮潮地，打伤静默的尘土
它强壮却如此隐忍，拉动犁铧
或作为肉食，都只能被一根
柔软的缰绳，套牢在人类总在变空的胃囊前
我不知总望着前方的它
从苍茫处看见了什么，而甘愿负重
不相信它的眼睛，能贮存那么多泪水
它的泪腺，一定还连通了
身体外的某个咸涩水域
可是天空，承受不住众生的苦痛
而在它身上找到了小小出口？
寻 隐 者（外一首）
◆◇ 安 奇
北山或是南山 最终都隐没于暮霭
晚风吹送的花香布满了山间小径
蝴蝶翩然 隐隐雷声 孤独的行者
其实我早已知道 寻隐者不遇是真的
钟声送别的不只是晚归 也是唤醒
鱼梁上 水墨氤氲 将与暮色逐渐混淆
秋 塞
萧关的风和蝉声不曾互补 谁还记得道路
小麦和粟米曾经互相追逐到天际 天空很远
我在已经衰败的古长城上 独坐到晚
马蹄声已经听不见 潇洒的过客进入秋塞
草壮马肥 萧关的客栈里 有人曾哼唱了小曲
小曲流传而过客无踪 走了 走了 远着呢
胖了新月（外一首）
◆◇ 马永珍
帽子是白色的、云彩是白色的、羊群是白色
陽光的喜悦也是白色的
马老六对这些都爱，爱得心疼，爱得
淌眼泪。他给天上的云、圈里的羊
都安上娃娃的名字
他还爱咳嗽，他的咳嗽也是白色的
他一咳嗽，羊群就会跑过来
舔他的手、舔他的目光。有时，
他也会喃喃自语，嗫嚅娃娃的名字
白云也会应和着，“咩、咩”的叫
似远又近，有些伤人
初一到十五，月亮和羊羔一样
越长越胖。他就会把卖羊的钱
全都交给月亮。他相信月亮
能把这些钱还有念想带出
群山，带出绝望的美
想到这里，仿佛就是一尊神
马老六身披白纱，目光深邃
像天空一样蓝，一样辽阔
最大个的西红柿
今年雨水和心事一样多
菜园子像他的愿望
越长越漂亮，特别是西红柿长得
最高，怎么看都像自己的儿女
他们的脸庞越来越大、越来越圆
喜悦也就慢慢由青变红
马老六知道，孩子们出去打工
这个季节不可能回来
背对阳光，他流下了几滴老泪
怕老伴看见 ，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上
摘下来，偷偷地挂在西红柿架子上
架上挂满了，剩下最大的一颗
就顺手挂在天上
在 雨 天
◆◇ 张家传
江南的雨总带点愁味
让人莫名地伤感
西海固的雨带点旱味
卡脖子的旱，呛呛的土味
一种说不出的痛痒
这样的天气，我总是
渴望，被雨淋湿
滋润，我干燥的脾气，或者
生活
这样的时刻，我总是想
抓住亲人的手
在雨中奔走
和土地一起舞蹈
与植物一同被雨冲刷
落在身上的灰尘，或者
电脑前久坐
辐射或懒惰生出的毒
天地之间，只有雨的声音
时缓、时急，洗礼农作物的叶子
村道上牛羊归圈踩踏下的
泥泞，有我童年的影子
还有年少的村姑
未被沾满俗世的干净
这是行走在异乡土地上
看到故乡天空的雨
缓解不了土地的渴
却淋湿了亲人的背影
真 好（外一首）
◆◇ 李向菊
父亲病了，住在远方的姐姐
终于回来看望
姐姐回来的时候
正赶上固原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从清晨到黄昏，雪越落越大，
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姐姐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叹叹气：
这明天怎么回去呀
请一天假要扣三百多元的工资呢
望着越来越萎缩的
同样也在替姐姐祈祷和担忧的老父亲
我在心里恶毒地说：
雪下得真好，下大了真好，路封了真好！
在长城梁
当我们再次来到这里
三月的阳光还很腼腆
风是四处溜达的调皮孩子
一路迈着碎步，陪伴我们
松树、杨树、桃树
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都有了春意
扒开草丛，嫩绿的茎叶，直刺眼睛
林中不时有艳丽羽毛的小鸟现身
有只野兔，有只野鸡穿过目光，跃进瞳孔
没有缘由，远处逶迤的群山
丝绸一样的蓝天
当空滑过的飞翔练习机
与地上的人间，紧密交织在一起
一条条铺满荒草的小径，四散而去
我们把时间幻化为，忘记时间的时间
一直走向天涯的尽头
白 草（外一首）
◆◇ 马晓雁
一棵树试图旁观自己
甚至练习弹跳，想要看看
谁能给它一条可走之路
在某个拐角
我们终会遇见一场白风
所有窖藏的暖将被席卷
没有轮回，谁也没见过同一个冬天
包括它上冻时的疼痛
以及裂纹
我们并不依靠背诵牢记彼此
根植在遗忘的河流里，年年岁岁的花开
年年岁岁，白草遍地
北 窗
祖父这扇北窗如果关闭了
更多孤独和漆黑会来照料祖母
仅剩的尘世吧
他的儿孙从各地赶来病院
仿佛在追赶一次应季的采摘
朔风中，祖父甚至递来乞求的目光
可是，这时节
还有谁能够打捞
疼痛几乎兑换了他全部的骨质
他浮肿的身躯蜷缩成一枚枯叶
如果顺流而下，落在河面上的传说
将再次抟造他吧
在 故 乡
◆◇ 褚碧波
老家门前的狗不在了
生老病死
再自然不过
村庄里好多的事物
都是如此
死神在村庄里走了一圈
又一圈
通向羊灣里的那条小路知道他在哪里
有时间
你会听到风的叹息
玉米和向日葵约定
当哀伤的音乐响起
他们低下头颅
低点，再低点
我也常常会沿着这条路走
看看两边的庄稼
听听虫子集合在一起唱歌
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合唱
我看见那些个坟墓
有时候我会想想我的坟在哪里
我更愿意闻到野菊花的香气
弥漫原野
装点这黄色的苍凉
我也更愿意听到孩子们的笑声
在清亮的月夜
怎么样柔软一颗母亲的心
病 中 吟（外二首）
◆◇ 郭 玛
我是一件疲惫的衣衫
软塌塌地掉在床上
保持着扔下去时的样子
尽量贴着床单，一动不动
放在床头的食物
渐渐散了热气
我感觉自己心里在大声说：
太累了，休息会儿再吃
过一会有人把饭端走了
我听到她说：
又没吃
一声不吭的
没有咽下一口饭的力气
握住一支笔的力气
抬起一只脚的力气
世界真安静，真安静
春 雪
春雪慢悠悠地
荡了三天三夜
东岳山被缓缓地覆盖了
白茫茫地站在天邊
一河的坚冰环绕着
多么高的一山白啊
多么冷的一山白啊
多么净的一山白啊
就像我命中的
一部分空白
洗 衣
一盆水里闪烁着蓝天
最透明的蓝天
被我端着，晃动
过去的日子
就像一片床单那样被洗白了
在阳光下随风挥舞——
说再见，再见
父亲打来电话
◆◇ 马君成
隔几天
父亲打来电话
瓜长蔓短
已经买下乡下房子
过了正月
他想和母亲一起搬回去住
守望土地和水井
在那里安度余生
有一天早上醒来
半边身子不听话
非要把自己当麻花拧
母亲的眼里
钻进了大雾
一场来势迅猛的面瘫
移动了口鼻的位置
银针带着血珠追赶十多天
才勉强让它们归位
血压想一次次攀上珠峰
一个常常低头干活的人
现在不抬头也能看见星光闪耀
脑子里有一窝蜂
这些年只采集了
成堆的嗡嗡声
这世间的一切
都不再迷恋
不觉间已在城里生活了八年
好像只是眨眼工夫
想起其间的事情
又觉得时间太久
那里正在举行
一位长辈
告别人世的仪式
电话里听到
大山深处
两世喧哗
无 题
◆◇ 袁 慧
射箭之前
个个自信绝无虚发
箭说
脱靶也合我意
作 别
◆◇ 许 艺
洗过衣了
拂过灰了
为我，也为你
煎过药了
沐过长发也浴过身了啊
现在，让我直起腰来
轻抚手边的白云和夜色
现在，我终于放下苦苦拖拽的行李
将独自去往时间的
另一条河流
晚 村
◆◇ 何 刚
一轮孤月悬挂在天际
万家灯火点缀着夜空
放牛娃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回荡在乡野、河畔
还有那应声和着哞哞的牛儿
驻足，抬头，观望
远了，近了，更近了
那一抹牵挂中的晚村
（选自《原州》2019 年2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