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理论的繁荣景象与深层脉络
——新中国成立以来杂技理论发展回顾
2020-12-03本刊
文(本刊)
中国杂技的历史有3000多年,但直至清朝末年才有了杂技理论的萌芽,而作为独立学科存在和发展则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了。杂技理论的起步应该是从1950年5月5日政务院发布“改人、改戏、改制”的“三改”政策开始的,重点针对“改戏”,即对旧节目的推陈出新。在我国历史悠久、珍存丰厚的杂技遗产中,也包含了不少封建愚昧、丑陋庸俗甚至残忍恐怖的节目。在新中国建国初期的文艺建设中,杂技建设就着手剔除这些糟粕,创排反映新生活的新节目,使之为国家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杂技理论主要配合这个形势,对一些尚存的陋习和糟粕进行抨击,引导杂技创作向着健康发展的道路行进。随着国家建设的发展,全国各地掀起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热潮,杂技艺术的发展走入正轨,杂技理论则有针对性地探讨了杂技的艺术特征、杂技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杂技如何从其他艺术中汲取营养、杂技能否表现情节、滑稽在杂技节目中的作用等问题,甚至还探讨了借鉴体育理论指导杂技训练的问题。
这个时期杂技理论发展的主要特点是,文化界领导和一些非常有影响的文化名人如田汉、洪深、周巍峙等都曾亲自过问、指导杂技艺术的创新创作和杂技理论的发展,使杂技创作发展迅速,杂技理论在很高的起点上起步。如著名戏剧活动家、曾任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长的张梦庚在五六十年代撰文《谈杂技艺术》《杂技艺术问题探讨》,探讨了杂技艺术的规律、杂技节目是否需要情节、情节如何安排等问题,他还出版了研究杂技的专著《杂技艺术的花朵》。
1964年5月,文化部主持召开了全国杂技座谈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召开杂技主题的全国性会议。会议着重讨论了“杂技界在贯彻‘二为’方向、‘双百’方针以及民族化大众化等方面所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大家就加强党对杂技事业的领导,杂技、马戏、滑稽节目的发展,杂技队伍建设,节目创新,学员培训等问题进行了广泛讨论并提出了高、精、尖、稳、准、美的创作标准”。①
这次会议,是对新中国成立后杂技事业发展的一次全面回顾和总结,是杂技理论建设一个重要历史节点,集中反映了1950-1964年杂技理论研究的成果。这一时期,杂技理论探讨已经深入到杂技本体特征、杂技美学、杂技评判标准等具有学科理性的问题,为杂技理论体系建设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上世纪70年代初,因为我国外事工作的需要,在周总理的关怀下,杂技艺术多次被国家派往世界许多国家演出。杂技理论在探讨杂技的特殊性等内容的同时,突出强调了杂技来源于劳动人民群众生产实践活动。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全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全民思想解放运动登上历史舞台,催生了各种社会文化思潮。理论界开展拨乱反正工作,强调文艺创作要摒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观念,倡导尊重艺术生产规律,释放艺术生产力,文艺工作要正本清源与创新发展。杂技理论没有因身处我国艺术理论边缘和小众而远离当时社会的思想解放运动和主流文艺发展潮流,它们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建构着自己的语言逻辑和社会平台,把自己融入文艺发展的浪潮中。这个时期,杂技界的领导和艺术工作者都主动投入到研究、评述之中,杂技史、杂技特性、风格流派、表演理论、杂技教学、综合艺术手段的运用等等,各种话题广泛讨论,各抒己见,探讨之风盛行,提高了人们对杂技的认识。1983年3月,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国杂技家协会和文化部艺术局联合举办了全国杂技创新座谈会,收到涉及杂技各类话题的论文43篇。这次会议在中国杂技理论发展史上注定要留下深刻印记,因为它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一次规模空前的杂技理论研讨活动。中国文联的领导、文化部的领导都出席了大会,他们就杂技的特性、杂技的创新以及杂技所担负的任务等问题发表了重要讲话。讲话引起了热烈反响,尤其是他们对艺术发展规律的真知灼见,对艺术与技巧关系的梳理,对继承与创新的辨证把握,给予与会者很深刻的启发,对杂技理论发展有很重要的指导意义。可以说,这次座谈会对我国杂技事业发展、杂技理论建设、创新创作观念产生了很重要的指导和推动作用。
同时期,也出版了一些杂技理论著作,如《中国杂技艺术》(1980,王峰主编)、《中国魔术》(1981,曾国珍、杨晓歌著)、《新中国文艺大系·杂技卷·1949—1984》(主编夏菊花,副主编冯光驷、王峰)、《延安时期的杂技艺术》(1988,李志涓著)、《中国杂技史》(1989,傅起凤、傅腾龙著)等。以及杂技界第一部杂技训练专著《杂技训练基础知识》(孔令仪著),第一部关于中国马戏发展史的专著《中国马戏初探》(邓长风著),第一部探讨杂技美学的专著《杂技美的探寻》(唐莹著),等等。一系列杂技理论著作的出版,不仅丰富了理论创作,更对杂技的基本认知、艺术创作规律、杂技理论规范等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贡献。
1987年11月,中国杂技家协会与天津艺术研究所、天津文联理论研究室联合召开了“首届杂技美学研讨会”,会议围绕着以当代审美眼光审视杂技艺术发展的中心议题展开讨论。这是杂技界第一次召开杂技美学的专题研讨会。会议共收到论文26篇,它们从不同的视角提出并论证了一系列有助于杂技艺术发展的重要问题。比如,杂技的民族性问题、杂技“技”与“艺”的关系问题、杂技艺术的形象塑造问题等。有很多观点在今天看来都是新鲜的,都是具有真理性的,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比如:“我们适当地强调民族风格,是因为越有民族性的东西在世界上才越有代表性。但民族风格又不是单调划一的,它绝不应成为抹煞个性的借口。相反,民族风格的丰富性,正是建筑在无比多样的个性之中;个人特色是构成民族风格的基础。从这个角度可以说,只有提倡民族风格,个性化的追求才能有所依托;只有提倡个性化,杂技舞台才会有丰富多彩的创造性表现。我们的民族风格和个人特色的关系,应该是一个开放的、发展的概念,而不是僵化的、陈旧的同义语。”②今天,我们更多地强调了民族性,忽视了个性特色,造成雷同的节目很多,同质化现象严重,而这个问题早在30年前就已经被注意到了。再比如,有关“技”与“艺”的关系问题,有论者指出:“技巧只有在构成艺术作品之后,才能使自身技能的价值转化为艺术的美学价值。”“杂技技巧和杂技艺术是两个紧密相关而又相对独立的概念,不能混同。技巧是构成作品的技能和手段,它们所构成的作品只有在传达出审美情感时,才能称之为艺术。”“诸种艺术因素在进入杂技这个综合艺术体之后,它们都失去了原有的独立性,共同服从于杂技综合艺术的美学原则,共同在有机组合体内发挥其作用,共同为作品的主旨服务。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应夸大杂技技巧在综合体中的作用,视其他艺术因素为装饰,把它们看作是杂技技巧的附庸。”③“技”与“艺”的关系问题在杂技界一直被讨论,但是大多数的人往往都强调作为杂技本体的“技”,而常常忽略作为艺术的杂技如何才能体现其美学价值。其中的关系,上述论点将之阐述得再清楚不过了。由此可见,当时杂技理论探讨达到的理论深度和思想认识深度。上述论点放在今天,都对杂技的创新创作具有指导意义。
这次美学研讨会在杂技美学研究历史上具有开拓性的意义和价值,它的高起点、新视角,冲击着杂技人对杂技固有的认知和观念,在杂技美学研究领域开辟出一片绿洲,使杂技美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
1989年8月,中国杂协再次与天津艺术研究所、天津市杂协合作举办了“全国首届杂技滑稽表演研讨会”,五天的会议有观摩演出和学术研讨等活动,来自全国的专家、演员,有关领导和学术界人士共80余人参加了会议。会议收到论文26篇,邀请了21个滑稽节目参加表演,理论与实践结合,研讨有的放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批大学教授和从事喜剧研究的专家学者参与会议全程,对杂技滑稽的性质和今后的发展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和建议。
改革开放新时期召开的这几次具有历史意义并载入史册的会议都及时观照了杂技界的关切,有很强的针对性,引领着处于发展新阶段的杂技、滑稽走上正确的发展道路。
此外,各种研讨交流活动普遍展开,如1983年7月,东北三省杂技创新座谈会;1987年8月,全国部分省市杂技人才培训工作交流会;1988年2月,杂技教学经验交流会;1988年8月,全国杂技编导、教师文艺理论学习班;1990年8月,上海杂技滑稽小丑艺术专题研讨会;1990年9月,山东省首届魔术、口技、滑稽研讨会,等等。
从上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初,杂技理论研讨的活跃程度以及研究者著书立说的热情,在杂技界是前无古人的。这个景象大约持续了10年。这个时期理论研究的特点是,既注重基础学科内容,涉及杂技本体、杂技美学、风格流派、教育科学、运动心理学、运动生理学等等,更重视回答创作中的问题,如继承与创新、民族化与现代化等,并确立了差异化、科学化的杂技评价体系。理论研究开创出崭新局面。
世纪之交,多元文化兴起,文化市场各种色彩并存,市场与观众的审美情趣发生巨大变化,杂技创作也追随时代变化呈现出百花盛开的景象。杂技新作品不断涌现,最重要的是,杂技舞台出现了两种新的作品形式:杂技主题晚会和杂技剧,这是杂技创作历史性的重大突破和创新。杂技繁盛的创作格局为理论研究和著述提供了丰厚的基础,研究者有条件积累丰富的素材和观摩体验。经过近十余年潜心研究,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研究者的个人著述集中出版:2003年湖北文艺界前辈林义泉所著的《杂技艺术论》出版;同年,河北杂技的研究者杨双印所著的《吴桥杂技》出版;2004年我国杂技研究领域的前辈傅起凤、傅腾龙所著的《中国杂技史》出版,并因为市场需要不断再版;2007年天津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唐莹在其两部著作《杂技美的探寻》《杂技,超常的艺术》的基础上,完成了《杂技美学》撰写和出版;现任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边发吉和河北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周大明合写的《杂技概论》也于同年出版;2012年山东师范大学编撰的《中华杂技艺术通史》出版。这是经过十余年积淀后的一次集中爆发。一史一论和一部美学著作的出版,为我国杂技理论构建出一个高水平的、学科框架性的理论平台。
杂技理论研究普及化的工作持续开展。作为行业协会,中国杂技家协会把主要力量放在了普及上,通过举办理论研讨活动,特别是中国杂技金菊奖设立后,中国杂技家协会就将理论评奖纳入“金菊奖”的子项中。评奖近20年,共进行了八次全国性理论评奖,推出一批优秀理论作品。金菊奖理论作品评奖活动引领着全国杂技理论研究的方向。此外,中国杂技家协会还通过常年持续不断地在全国各地举办杂技理论研讨、论坛、培训、研修等活动,使更多的从业者提高了对杂技的认知水平,为杂技理论建设奠定了人才基础。中国杂技家协会于1981年创刊《杂技与魔术》杂志,成为观点争鸣、理论阐释、作品评析、现象评说的平台,为杂技理论建设持续发挥作用;协会还陆续编辑出版了《中国杂技老艺术家传略》《中国杂技艺术院团发展纪略》《中国杂技金菊奖理论作品奖获奖论文集》,以推进杂技著作的出版和杂技史料的收集。广西民族大学董迎春教授主持申报的《中国当代杂技创作研究》,获得2017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立项,这是杂技类首个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资助立项的国家课题,使杂技理论研究工作迈上更高的平台。地方性的杂技理论研究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进一步扩大了杂技理论研究的群众基础。
回顾新中国成立后70年杂技理论的发展,可以看到两个特点,一是个体研究著述对杂技理论的学术建构贡献突出,他们的研究水平直接代表着我国杂技理论的发展水平,他们的著述丰富了我国杂技理论宝库,使得杂技理论具备了跻身于我国文艺理论行列的条件。二是普及化程度比较高。70年来,杂技界始终如一地做着杂技理论普及工作,使得杂技从业者们对杂技最基本的认知、对作品进行分析和阐述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杂技理论从无到有仅仅几十年时间,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得益于行业的引领,得益于杂技人的坚持不懈的努力。当然,在这种繁荣景象之下,也存在着一些深层问题,一是,市场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加速转型,杂技理论表现出思想和理论根基的贫乏。面对事业、产业发展和杂技作品多种形态并存的局面,尚未找到一种恰切的理论批评话语给予完整表达。二是多年来对杂技的基础理论研究、理论体系建设等重视不够,杂技理论还有很多研究领域、研究课题处于空白。比如,杂技本体研究、杂技史学研究、风格流派研究、杂技家个体研究、杂技传播学研究、杂技学派的建立,等等。三是理论研究长期滞后于创作实践,表现在对创作潮流、现象反应迟钝。比如,杂技主题晚会、杂技剧的创作从新世纪前后出现到今天已十余年过去,理论界始终没有对这两种新的作品形式进行过专题探讨,推出有水平、有深度的研究文章或者著作,引导创作者从理论上对它们的特点、创作原则和规律、美学特征等提高认识。杂技主题晚会、杂技剧的创作走到今天,更多的是创作者在不断的实践摸索中总结经验,修正自己的坐标。再比如,加拿大太阳马戏团对我国杂技创作影响深远,近几十年我国杂技创作模仿的痕迹很重,不是技巧语言的模仿,也不是完整剧目的模仿,更多是服装、灯光、舞美等包装手段的模仿,在创作理念还不能一下子改变的时候,这种模仿具有进步的意义,它推进了杂技的舞台化过程,提高了舞台的观赏性和表现力。但若停留于此,就有了包装过度之嫌,这是创新创作能力不足的表现。对此理论界也少有声音。
杂技理论七十年的历程,对未来发展有这样几点启示:
第一、创新发展理念。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为我国文化事业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在杂技理论发展的历史很短,没有高等教育,没有专门的研究机构这一客观现实面前,我们要转变发展思路,创新发展理念,谋略发展规划,制定发展战略,实现杂技理论的可持续发展。
第二,加强基础性研究工作。在普及工作之外,更要集中优质研究人才开展对杂技基础理论的研究工作,尽快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杂技理论体系、话语体系、评价体系,完成杂技学的建设。
第三,关注杂技事业发展实践。关注当下我国杂技的创作问题、事业与产业发展问题,发出专业性的、学理性的、建设性的声音,形成理论与实践良性互动的局面。以杂技创新发展的理论思考回答现实问题,这是时代赋予杂技理论的责任。■
注释:
①《当代中国杂技》,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3月出版。
② 李甡:《强化创新意识,重视民族特色》,《杂技美学论文集》1988年10月出版。
③王德勤、陆乾:《论杂技艺术的综合性——兼谈杂技“技与艺”的关系》,《杂技美学论文集》1988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