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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确与模糊之间
——谈当前歌词创作中的语言逻辑问题

2020-12-03文|

岭南音乐 2020年5期
关键词:听众逻辑群体

文|

2019年,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热播,这部剧的主题曲《知否知否》却被网民吐槽:“受不了现在的古风歌曲,为赋新词强说愁!歌词里‘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接下的一句居然是‘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而且全词基本上属于辞藻堆砌,逻辑上狗屁不通,矫情而不知所云,还不如喊麦。”

这位网友本想假借“逻辑”的名义吊打这首主题曲的歌词,结果却翻了车,这几句歌词恰恰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一首《如梦令》的原词,结果引来全网的群嘲。但是这位网友把“歌词的逻辑问题”又一次引入了我们的视野,“歌词的逻辑问题”在此之前早已引起人们的关注,在近年来的歌词创作中“逻辑问题”比比皆是,而且愈演愈烈,网友吐槽比较多的有“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伤心太平洋》)、“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南山南》)、“东京下雨淋湿了巴黎”(《下个路口见》)等等,甚至有些歌名本身就存在所谓的“逻辑问题”,如《背对背拥抱》。

为什么歌词创作会出现这种“无逻辑”现象呢?我们又应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我个人对此是持肯定态度的。

一、对语言局限的突破

我们不得不承认语言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我语言的局限,即是我世界的局限”,老子也说“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刘禹锡也感叹“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我们生活中经常出现词不达意、言不尽意的情况,当我们想去表达惊喜、惊讶等强烈感情时,有可能搜索枯肠,最后只挤出一句:“哇塞!”“太棒了!”“太好了!”这些词,语言表达在内心激烈的情感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再优秀的语言大师,应该也会有感觉语言匮乏的时候。为了表达一种事物常常需要利用比喻、拟人化的手法用其他事物来表达,就连被誉为“现代语言艺术大师”的老舍先生,他表达的精妙也是因为在比喻、拟人手法上的独到技艺,在《牛天赐传》中他刻画怕被别人取代、而一心用言语和行动来讨好女主人的忠仆老刘妈,“老刘妈的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想的力量,沉重而发甜,像广东月饼。”语言的局限让人们一直寻求突破语言的界限,去获得更自由的表达,而语言的不规范使用往往是人们与语言的局限性抗争的一种必然现象。

我们应该允许拓展语言疆界的积极努力。从思想的角度来看,语言是思想的载体,人是用语言来思考的。语言也是思想的牢笼,一个人语言的边界,就决定了他思考的边界。每一个伟大的在思想家,他们都有一种突破语言界限的野心,不断地在语言的边界试探,他们发明新的词汇,并在此基础上创建他们语言的独特表达和思想的帝国,推动了人类语言和思想的发展。从美学的角度,美常常是不准确的。蒋勋认为,人类的语言文字可以有两种极端的发展,一端是发展成为“诗”,另一端就是发展成为“法律条文”,很少会有人觉得法律问题很美,反而会认为诗很美,美在朦胧。语言的模糊带给人们无尽的想象和美感。汉语以其模糊性创造了中国的诗词之美,以至于如果翻译成其他文字就很难领略。在某些领域过度追求语言的精确,语言就失去了应有的弹性,反而会限制语言的发展,进而影响思想的发展和美学的表达。因此我们首先要承认语言的局限性以及模糊美,在一定范围内允许积极的语言探索和实验。语言的准确和模糊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是相对的,在准确和模糊之间的混沌地带是就像地球板块的衔接处一样,新的事物在不断生发。语言中这两种状态的撞击则为我们的表达提供更多的可能。

二、音乐受众群体的分化

歌词的接受度因人而异,但提高素养是提升鉴赏能力的有效途径。既然对于歌词的欣赏,跟个人的年龄、文学修养、人生经历、理解力有着很大的关系,那么我们应该去多听、多看、多感受、多思考。

多元的生活促进了音乐受众群体的分化,每个群体都有独特的表达方式。音乐受众群体因为在年龄、生长环境、经历、学识、理解力、感受力等方面的差异对音乐及其中歌词的接受度也有不同。追求标新立异的年轻人喜欢流行、民谣和摇滚,中老年喜欢广场舞音乐,受过高等教育的中老年人可能喜欢经典老歌,因此歌曲的生产者在创作时也会思考这个作品是给哪个群体听的,甚至有些音乐人声称他们的音乐不是让听众来挑选而是要挑选听众的。因此歌词的不合逻辑问题出现最多的是流行、民谣、摇滚这些领域,这些领域的受众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年轻化、个性化,追求创新。特别是在民谣和摇滚领域,因为其受众群体个性鲜明,因此在歌词的探索方面也走得最远,这些领域是最具实验和探索性的领域。个体的喜好对歌词的创作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那些喜欢现代诗的朋友,对于“东京下雨淋湿了巴黎”“背对背拥抱”这样的表达是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的,他们能够理解歌词传达的意义,因为歌词中那些不合逻辑问题,在现代诗歌中习以为常。诗歌永远是语言表达系统中的先锋队,各种语言的新现象在这里不断出现和淹没,在语言的精确与模糊的边界探索,并最终影响我们语言的走向。

音乐受众群体的分化也促进了音乐创作群体的分化。一个音乐创作人为所有人写歌的时代逐渐会成为历史,新生代作词人异军突起,特别是在流行、摇滚、民谣领域,如90后民谣作词人唐映枫和一只然,他们的歌词有个共同的特点:淡化歌词的主题性质,呈现出来的是零零散散的画面,具有意识流的特征,很难用逻辑的框架去框定,让听惯逻辑严密的歌词的听众听起来会不太习惯。如“你忽而向晚,来去也慢,暮色弄脏,冬夜被单”(唐映枫《你只是经过》)、“出走时青年,灯塔肿胀,归期九月,故土已老,琴枕断裂而汽笛清响,不远城邦,马驮谁家娘,向神灵收割,换取食粮”(唐映枫《船子》)、“晌午风,换了新衣,溜进了府邸,空庭蓄发的少女,虔诚而具体”(一只然《往往》)、“谁会给予宽容,待苦难后不袖手旁观,雨夜不必撑伞,浸透你灰蒙的感官”(一只然《短叹》),这些歌词的思维跳跃、意象独特,跟音乐完美契合,竟然也营造出一种不一样的美感,带给听众耳目一新的感受。

歌词的接受度因人而异,但提高素养是提升鉴赏能力的有效途径。既然对于歌词的欣赏,跟个人的年龄、文学修养、人生经历、理解力有着很大的关系,那么我们应该去多听、多看、多感受、多思考。

记得小时候在电台中听见郑钧的《赤裸裸》,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我们家那个比较封闭的小村庄里,感觉非常低俗。但是当我在二三十岁,重听这首歌的时候,觉得这首歌跟低俗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仅仅是表达了一种狂热而失落的感情而已,而根据郑钧自己本人的解释是,这首歌是写给成长过程中的许多孜孜以求的梦想的,大概写了三个月左右,是他写作时间最长的一首歌,可见用情之深。在这个意义上看,这首歌词手法的运用在中国古代早有先例,古人向君王表达意见或者是情感,也往往是借用妇人的口吻。古人已经走这么远,在现代我们也没必要固步自封。

影响艺术作品鉴赏能力的因素有很多,还包括那些独特的经历和理解,唐映枫的《理想三旬》中“雨后有车驶来,时光暮色苍白,旧铁皮往南开,恋人已不在,收听浓烟下的,诗歌电台”,在这段歌词中,听众会感觉“浓烟”来路不明,实际上作者介绍,这首歌的意境的灵感来自于每年四五月份时候,是老家烧桔梗的季节,田地里到处都是浓烟,但是作为听众是没有这样的生活体验的,再加上没有前后文,听众很难理解这种情境,但是作者基于生活的经历和感悟、信手拈来的词作配上合适的音乐,完美的表达了这首歌的意境,不能否认它是一个非常好的音乐作品。

如果开头提到的那位网友能稍微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学素养,也就不会出现事例中的笑话。所谓的“逻辑上狗屁不通”有时可能是因为理解能力有限。

三、创作理念的革新

还有很多歌词打破逻辑是因为创作者的新的创作理念的体现,是故意而为,具有实验的性质。

2006年摇滚歌手窦唯发表了一张专辑《雨吁》,名称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创作者认为“雨”和“吁”放在一起比较好听,专辑中包含了《引》《禧晤》《语虚何以言知》《郑谷》《山秀谷》《尾声再》等歌曲,这种专辑先有音乐,窦唯在排练时即兴创作了歌词。他认为音乐是抽象的,因此让歌词也抽象化,所以在创作时虚化了歌词,歌词很多都采用了古字,不仅字与字之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读起来还晦涩难懂。但是整个专辑歌词与音乐一起却传达了应有的意境与美感,窦唯凭借该专辑获得了第7届音乐风云榜“最佳摇滚歌手奖”,获得了不能说是大众至少是中国摇滚乐听众的认可。

2006 年神曲《忐忑》,运用戏曲锣鼓经作为歌词,全都是“啊”“嘶”“嘚”“呔”“咯”等拟声词,主要靠歌手的表情和动作去传递意义。因节奏变化多端、表演夸张、歌词神秘,被广大网友称之为“神曲”,因娱乐性和创新性一时间拥趸无数,甚至到了今天也还是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歌词创作的理念在不断更新,作词人也越来越个性化。每个作词人跟长时间合作的歌手的风格逐渐进行交融,更是加重了这种个性化的倾向,具有极强的个人风格。比方说作词人方文山会运用电影中蒙太奇的手法,加上周杰伦含混化的快语速表达,承载了较大的信息量,成就了独特的歌曲风格。90后作词人唐映枫则运用一种画面化的创作手法,把一首词想象成一个画面,画面是油画、简笔画、工笔画、油画、国画、艺术摄影或者纪实摄影中的一种,然后在这个范围内安排合适的意象,表达合适的意境。与陈鸿宇等歌手冷静克制的表达方式相结合,呈现出一种迷幻、唯美、又若即若离的美感。

关于这种明显带有创新意味的歌曲的鉴赏,我们只需静心聆听,剩下的交给时间和听众。只要歌词表达的意境是对的,传达了合适的情感,不妨怀着欣赏音乐的心态,静心聆听,给这首歌曲一个机会的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感受不同的精神世界,或许会获得惊喜和非常与众不同的体验。至于它是否是一首好歌,可以把它交给时间和听众。时间是炼金石,听众是验金石,经过时间的磨砺和广大听众的检验,大浪淘沙,那些流传下来的才是真金。对于听众喜不喜欢这个问题,也不能一概而论,在歌曲受众分化的今天,喜欢的标准也不是所有的听众喜不喜欢,而是是否有群体喜欢,是否表达了某个群体的心声。不同群体对歌曲的喜爱差异很大,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艺术为大众服务,可能农民喜欢的,工人不喜欢,工人喜欢的,知识分子不喜欢,这些都无可厚非,不同的音乐产品就像不同的商品一样,有不同的消费者。

歌词的变化往往是我们时代变化的缩影,没有什么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一切都在流动之中,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鲁迅先生说过:“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于较新的机运就这么疾首蹙额;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兴之事就这么求全责备?”鲁迅先生指出的这个问题,不只是中国人所特有的,人类都存在这样一种固化的心理状态,对新生事物和其所代表的不可知的未来抱有一种恐慌的态度,我们应该破除对旧事物的执着和对新事物的偏见,在对待新兴事物方面,不妨抱持一种宽容开放的心态,为音乐的发展创造更广大的空间。但是有一点需要所有音乐创作者达成共识:尽管语言有很多的局限,但是它依然是我们表达和传递思想的重要载体,让几千年的知识得到保存和积累,语言依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具有神圣和崇高的地位。在歌词创作中,我们允许在语言方面的开拓和探索性实践,但是一定要怀有对语言的敬畏之心,不能刻意滥用和恶意歪曲,要注意应用的领域和尺度,对于严肃题材歌曲和儿童题材歌曲要注意语言的规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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