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来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回顾与分析
2020-12-02谢盛
谢 盛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1949—2019)来,中国史学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不仅历史学下属的各个二级学科获得了巨大发展,二级学科下的研究方向(专题研究)也有长足的进步,有些专题研究甚至出现了极为繁荣的状态。以历史学所属的中国古代史之明、清史,或专门史(中外关系史)为例,其下的研究方向之一——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出现了人才辈出、成果众多的局面。西洋火器入华的研究,既得力于明、清史和军事科技史研究的推动,也受益于中外关系史中西学东渐及相关西器东传的启发。对于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回顾,似只见胡镔作过部分探讨(1)胡镔论文的研究范围是所有中国17世纪以前的火器研究,包括中国本土火器,而本文只对西洋传华火器和涉及西洋火器的中国本土火器研究予以关注;胡镔论文所排除的17世纪中叶以后的涉西火器研究,也是本文关注的内容。[1],笔者作过简要述论[2]。本文拟就70年来西洋火器传华研究进行总结和探讨,以期从一个专题的侧面,管窥这70年来的史学进步以及蕴含的史学路径和学术特点。
一、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发展阶段
国人对西洋火器传入中国的研究,发端于20世纪40年代。方豪率先发表了回应欧阳琛来信而写成的《明末西洋火器流入我国之史料》[3],是目前所见近代学者研究西洋火器东传的最早论著。文中提到的欧阳琛,当时正从事相关问题的探讨,在与方豪的交流中,对明末购募西炮作特别关注(2)此文撰成草稿,但一直未及整理和发表。直到21世纪初,经其高足方志远整理后才公之于世。见欧阳琛、方志远:《明末购募西炮葡兵缘由考》,载赵春晨、何大进、冷东主编的《中西文化交流与岭南社会变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及欧阳琛、方志远的《明末购募西炮葡兵始末考》,《文史》2006年第4辑(总第77辑)。。受方豪和欧阳琛之影响,1945年出现了一本佚名所撰的《明末西洋火器传入中国之背景与影响》抄本(3)该文转引自闫俊侠《晚清西方兵学译著在中国的传播(1860—1895)》(复旦大学2007年博士学位论文)第41页和参考文献。。整个民国时期,对西洋火器东传的研究大抵如此。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经历了由稀疏到兴起再到繁荣的过程,依其发展状况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1949年至1978年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发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以“站起来”的心态,反对西方殖民主义(即“三座大山”之一“帝国主义”),自然难以对西洋火器传华作正面研究。该问题的研究,是依附在对中国兵器和军事史的研究之中。1954年冯家昇出版了《火药的发明与西传》(华东人民出版社1954年),肯定中国人民的智慧,强调中国火药对西方的影响,但并未涉及西洋火器回传中国的历史。1957年出版的周纬《中国兵器史稿》专著中,率先涉及传入中国的西洋火器红夷大炮、佛郎机大炮,但未作深论(4)周纬原稿完成于1945年,去世后经人整理出版。对于书的内容,可能作了与时代相符的修改。参见周纬《中国兵器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稍后,重日发表《略述明代的火器和战车》,在介绍明代的火器时,开篇便讲“火药的发明是我国对世界文明的伟大贡献之一。欧洲的火药是由我国传入的。在我国用火药制造火器而用于战争的历史已很长久”,对于佛郎机铳等西洋火器则一笔带过[4]。吴晗虽然在《明代的火器》中介绍了佛郎机铳和鸟嘴铳,但首先指出“明代最早的火器是从安南传来的,叫作神机枪、炮”[5]。而中国台湾的王尔敏则回避了大陆的反殖民主义的近代史模式,从工业近代化的角度探讨了西洋火器及其制造业在中国发展的历程[6]。然而,在史学界“五朵金花”怒放的时代,传华西洋火器的研究并未受到应有的关注,成果稀少。笔者搜集的204篇相关论文中,这一时期只发表了3篇论文,占1.47%。其中1962年至1978年,未见发过一篇论文。
第二个阶段,改革开放至20世纪末(1979—1999),明确肯定西洋火器传华的价值,西洋火器东传研究得到较快发展。这一时期,虽无专门研究的专著出版,但有关传华西洋火器的论文发表了73篇,占笔者所搜集的204篇的35.8%。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对外开放成为时代主题,学术界探讨西器东传的论题符合时代旋律,因此发展较快。
首先,虽未在题目上标明传华西洋火器,但在内容中明确探讨并作肯定的论著开始出现。1981年,梁家勉在其所撰《徐光启年谱》中,专门谈及西洋人陆若汉等人携炮东来以及其督教徒徐光启“监制铳炮事”[7]。时为中学教师的洪震寰在介绍明代火器研制家赵士桢时,述及“西洋铳”的构造图,指出赵士桢研制的掣电铳和导雷铳分别“撮合西洋铳和佛郎机之长处”和“掇取鸟铳和三眼铳的优点”[8],承认中国人向西洋长技学习并改进的史实。
其次,出现了直接以西洋火器传华为题目的研究论文。1982年张小青的《明清之际西洋火炮的输入及其影响》一文(5)张小青:《明清之际西洋火炮的输入及其影响》(自印本),该文在北戴河召开的中国首次清史讨论会(1982年9月17日—23日)上提交。该文后发表于《清史研究集》第4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开启了专门研究之门。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对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成果日益增多,内容愈益丰富。1990年,四川大学李映发公开发表《明代对佛郎机炮的引进与发展》[9]、《明末对红夷炮的引进与发展》[10]等论文。接着,又出现了周铮和许青松的《佛郎机铳浅探》(《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1992年)、顾卫民的《明末耶稣会士与西洋火炮流入中国》(《历史教学问题》1992年第5期)、李斌的《西式武器对清初作战方法的影响》(《自然辩证法通讯》2002年第4期)、康志杰的《耶稣会士与火器传入》(《江汉论坛》1997年第10期)等论文,均旗帜鲜明地探讨西洋火器传入明清的过程及其影响。
最后,立足中国本位、研究中国兵器和火器史的学者扩展到对传华西洋火器的研究。中国兵器工业学会的成东,在已有研究明代火器成果的基础,进一步研究传华西洋火器,撰成《明代后期有铭火炮概述》[11],专谈西洋火器传入中国后的状况,叙述“正德、嘉靖年间佛郎机铳的传入”和“万历至崇祯年间红夷炮的传入”过程,介绍西洋火铳的“形制特点”和明人“仿制的种类和数量”,并制成表格,详述出土的佛郎机铳的制造年代、长度、炮管口径、材质、所刻铭文、编号、出土或收藏地点、资料出处,甚至讨论了“红夷炮形制特点”和“捐铸火炮的出现”两个问题,是一篇用心研究西洋火器在中国流传和留存情况的论文。
第三阶段,21世纪前19年(2000—2019),改革开放程度的加深,促进了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全面发展。21世纪初,西洋火器传华现象有了明确的概念、范畴。谢贵安将西洋火器传华现象,置于“西器东传”概念之下,以与“西学东渐”概念既相呼应,又相区别[12][13][14]。与此同时,西洋火器传华研究更加深入而普遍,无论是学术专著、论文,还是学位论文,都有迅猛的发展。
首先,出现了名副其实的传华西洋火器专著,明确肯定西洋火器进入中国所带来的积极影响。2013年,中国台湾学者周维强的《佛郎机铳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是第一部专门探讨西洋火器在中国传播和影响的专著,共分七章,对正德至万历年间佛郎机铳的输入和传播、仿造应用、对明清战争的影响及清代仿制的子母炮等均做了研究。2014年,尹晓冬的《16—17世纪西方火器技术向中国的转移》和孙烈的《德国克虏伯与晚清火炮》,在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2015年,刘鸿亮在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中西火炮与英法联军侵华之役》的专著。值得肯定的是,2017年李伯重的《火枪与账簿:早期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中国与东亚世界》,突破了以往西器东传的研究框架,从15世纪末至17世纪早期经济全球化的角度,通过“火枪与账簿”这两个最具有代表性的事物,来窥探世界的变化以及中国在东亚的命运,不再局限于西器本身的讨论,而是从世界和东亚格局的变化角度加以把握[15]。
其次,在论文方面,发表了大量研究西洋火器及其在华影响的文章。在笔者所搜集的204篇相关论文中,21世纪前19年发表的论文就有128篇,是全部论文204篇的62.7%,占了大部分篇幅。有些论文开始客观承认在火器和军事实力方面中国落后于西方的事实,如刘鸿亮的《明清之际红夷大炮的威力概述》(《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李婷婷和朱亚宗的《中国火器落后于西方的时间节点及原因初探》(《自然辩证法通讯》2009年第2期)、任志宏的《从料罗湾海战看17世纪中西方海军实力的差距》(载上海中国航海博物馆编《国家航海》第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学者们还探讨了明朝对外开放的态度,如初晓波《西洋火器引入与徐光启对外新观念》(《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郭晔旻的《从“佛朗机”到“红衣大炮”大明王朝的拿来主义》(《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第8期)等。
再次,学位论文开始涌现。在本人所搜集的26篇学位论文中,除了李斌的《明清火器技术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完成于1991年外,其他25篇相关论文全部完成于这一阶段。如徐新照的《明代火器文献中若干问题之研究》(中国科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0年)、姚娟娟的《西方火器技术的冲击与晚清中国科技的发展》(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尹晓冬的《十六、十七世纪传入中国的火器制造技术及弹道知识》(中国科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冯震宇的《明末基督徒与西方火器技术传播》(山西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等都是在这一时期内获得通过。学位论文的大量涌现,成为21世纪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一个突出标志。
二、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主要内容
西洋火器传华研究,涉及政治史、军事史、科技史、思想史等各个方面,内容虽然丰富多彩,但仍然呈现明显的侧重点。
(一)从纵向上来看,西洋火器入华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阶段:明中后期、明清之际和晚清
第一,关于明中后期西洋船舰带来西洋火器及其对中国的影响。正德以降,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英国殖民商船,将中国人称之为“佛郎机”“鸟嘴铳”“红夷大炮”“西洋大炮”的火器传入中国,中国学者对此问题进行了集中研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成果,是中国台湾学者周维强的《佛郎机铳在中国》,对由葡萄牙人携带来华的佛郎机铳炮的传播、仿制和应用,进行了全面的史料梳理和史实研究。同时,也有大量的学术论文关注上述问题。如林文照、郭永芳的《佛郎机火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考》(《自然科学史研究》1984年第4期)、王若昭的《明代对佛郎机炮的引进和发展》(《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1期)、李映发的《明代对佛郎机炮的引进与发展》(《四川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周铮和许青松的《佛郎机铳浅探》(《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1992年)等文章,均探讨明代中后期佛郎机东传问题。
第二,关于明清之际西方传教士将西洋火器传入中国及对明清战争的影响。中国学者对明清之际西洋更先进的红夷大炮、西洋大炮的引进,它们对明清战争所产生的影响以及与此相关的基督教传教士、教徒和官员们的活动和事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副教授尹晓冬的《16—17世纪西方火器技术向中国的转移》,正是对明清之际西洋火器技术被中国学习和掌握过程研究的专著。同时,大量论文集中于上述问题进行研究。具有代表性的论文有欧阳琛和方志远的《明末购募西炮葡兵始末考》(《文史》2006年第4辑)、冯震宇和高策的《明末基督教徒与西方传华火器技术之关系研究》(《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3年第2期),特别是中国台湾学者黄一农对明清之际红夷大炮和英国加农炮的引进及其对明清战争作用的系列研究,更是成就斐然。对明清之际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不少学者认识到西洋火器的引进与推广对明清战争起到重要作用。如何平立发表了《论明清战争中火炮发展的重要作用》(《军事历史研究》1990年第2期)一文。学者们进一步发现,西洋火器引进和掌握,是清朝战胜明朝、统一全国的重要因素。如解立红的《红衣大炮与满洲兴衰》[16]一文。明清史著名专家韦庆远教授发表《清王朝的缔建与红衣大炮的轰鸣》,更是直接从标题上突出其观点[17]。此后,张敬媛、李鸿彬先后发表文章强调红衣大炮对清朝皇太极胜利所起的作用[18][19],中国香港学者马楚坚的《随西方传教士引进的大炮及对明金态势的改变》[20]、李斌的《西式武器对清初作战方法的影响》[21]等论文,均加深了这一论述。直到2017年,赵鲁臻还发表了《攻坚与围困的变奏:皇太极“围城打援”思想的确立过程——兼论“红夷大炮”在明清关外战争中的作用》(《清史论丛》2017年第2辑)。在研究明清之际火器应用于战争所取得的重要战果时,也有学者探讨火器作用的局限性问题。陈鑫磊明确指出西洋先进火器及战术最终未能挽救明朝覆亡的命运,重申了武器并非战争获胜根本性原因的结论[22]。
第三,关于晚清西洋火器传入中国及其影响。早在1988年,吕小鲜便发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中英两军的武器和作战效能》(《历史档案》1988年第3期),开启了对晚清西式武器的研究。1990年,邹振环发表《克虏伯火炮与克虏伯炮书的翻译》(《中国科技史料》1990年第3期)一文,对德制火炮在中国的影响作了探讨。此后,对晚清西式火器的研究越来越多,如潘向明的《鸦片战争前的中西火炮技术比较研究》(《清史研究》1993年第2期)、德籍学者乔伟与中国学者李喜所、刘晓琴合作发表的《德国克虏伯与晚清军事的近代化》(《南开学报》1999年第3期)、刘晓琴单独发表的《德国克虏伯与中国近代军事教育》(《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01年第3期)、李琴芳的《清末民初的上海制造局上海兵工厂考述》(《军事历史研究》2006年第3期)等论文,均对西洋兵器传华后的效能、局限作了探究。姚娟娟的硕士学位论文《西方火器技术的冲击与晚清中国科技的发展》通过对西式火器的技术引进研究来考察晚清中国火器所受到的影响[23]。2014年,孙烈的《德国克虏伯与晚清火炮》专著出版,成为晚清西式武器东传研究的代表性成果。
(二)从横向上看,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重点内容在历史人物、西式枪炮和军事史上
第一,关于引进西洋火器的历史人物的研究。在研究西洋火器传华时,涉及相当多的历史人物,像中国的天主教徒徐光启、李之藻、张焘、孙学诗等,中国工匠杨三、戴明等,火器引进、仿制并改进的官员和发明家赵士桢、韩霖、戴梓等,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汤若望、陆若汉、公沙的西劳等。不少学者专门针对上述引起西洋火器的历史人物撰写论文。2000年,彭全民发表《我国最早向西方“佛朗机”学习的人——汪鋐略考》(《东南文化》2000年第9期),讨论了明代副使汪鋐在引进和推广佛郎机炮中的作用。嗣后,汤开建发表《明末天主教徒韩霖与〈守圉全书〉》(《晋阳学刊》2005年第2期),探讨了韩霖随西洋教士高一志学习铳法、“拳拳于西洋大砲”并十分谙熟的史实。李建明则以戚继光对火器(包括西洋火器)的态度的角度开展研究,发表《戚继光“有限发展”火器技术问题初探》(《自然辩证法研究》2009年第7期)。初晓波对徐光启引入西洋火器的这种“对外新观念”进行了讨论(《西洋火器引入与徐光启对外新观念》,载《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刘轶丹则对引入西洋火器的耶稣会士从整体上作了研究,发表了《16—18世纪耶稣会士对中国火器的影响》(《国际汉学》2014年第2期)论文。
第二,关于引进或改进的西式火器及其技术的研究。中国学者不仅重视人(火器传播者)的研究,而且也重视物(西洋火器)的探究。2003年,庸龙发表《火绳枪略考》(《轻兵器》2003年第6期)一文。此后,张鸿铨发表《解读赵士桢之迅雷铳》(《轻兵器》2004年第10期),马建春发表《明嘉靖、万历朝嘧噜铳的传入、制造及使用》(《回族研究》2007年第4期),郑诚发表《发熕考——16世纪传华的欧式前装火炮及其演变》(《自然科学研究》2013年第4期)等文。对西洋火器技术研究的文章也不少。如,赵凤翔发表了《明代佛郎机铳核心技术特征及其转变研究》(《自然辩证法通讯》2017年第3期),潘向明发表了《鸦片战争前的中西火炮技术比较研究》(《清史研究》1993年第2期),潘宝君、邓植南发表了《论弗朗机炮和红夷大炮对明朝火炮发展的影响》(《湖北省科学技术史学会年会论文集》,2017年),纷纷对西洋火器技术进行了分析。
第三,关于明清军事史的研究。火器本身就属于军事范畴,对明清以来西洋火器传华历史的研究,当然属于明清军事史范畴。上述第一、第二两点中,很多研究成果也可归入此类。除了传华西洋火器本身,学者们还对这些火器传入后引起的阵法变化、军事实力比较、军事学术思想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讨论。如宋海龙发表了《兵器技术对阵法的影响——以13—19世纪火器发展为例》(《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徐奎发表了《明代火器的运用与军事学术的发展》(《军事历史》2002年第3期)。此外,还探讨了西式火器引进对明朝军事制度变化所产生的影响。如李洵指出,明代“在火器的改进、引进外国技术、火器部队的组建与训练等方面,都超过了前代”,“在一定程度上也给封建的军事制度以影响,促使军队编制的精简,谋求兵员的训练,火器战术的系列化,募兵成分的增多和封建军制的改良等一系列的变化”[24]。廖元琨、段颖惠也发表了类似论文《明代火器与封建军事制度关系》(《和田师范专科学校(汉文综合版)》2006年第3期)。学者们还对掌握和应用西式火器的机构作了探讨。孙建军对明代的车营[25],王涛对清代的火器营[26],寇润平和朱龙对登州火炮营这些应用西洋火器的机构,都作了述论[27]。朱丽莉则对西洋火器入华带来的整个军事领域的变化作了探讨[28]。上述论文细化和深化了明清军事史的研究。
三、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学术特点
第一,不同专业的学者对西洋火器传华形成共同研究局面。学者们基本上来自四个专业:明清史、中外关系史、科技史和军事史。明清史学者中,一些著名学者都曾参与西洋火器传华问题的研究。明史名家吴晗率先发表《明代的火器》,南炳文撰成《中国古代的鸟枪与日本》[29],张显清写作《徐光启引进和仿制西洋火器述论》[30],对天主教徒徐光启传播西洋火器的贡献进行了肯定;李洵也探讨了西式火器传入后对明代军事制度产生的影响。明清史学者比较关注明清之际西洋火器佛郎机、鸟嘴铳、红夷大炮等对明代军事和政治产生的影响以及对清朝由弱转强的巨大影响。此在第二部分的第二点上已作详述,兹从略。
中外关系学者则注重通过西洋火器的传播和应用,探讨明清与西方之间的物质传递和文化交流。万明在《中葡早期关系史》中,直接讨论了“明朝引进西洋火器挽救危亡”问题,对“西式火器”传入后中国人仿制和应用、澳门火器铸造所反映的中西技术互动和文化交流等方面作了研究[31]。一直关注中国人对欧洲的印象的庞乃明,也涉足东传西洋火器的研究,对欧洲火器传入后晚明铳台技术的改良、明人形成的欧洲“船坚炮利”的印象、鸟铳传入中国的路径以及在西南地区的传播与应用等问题,都进行了有益的探讨(6)相关的研究成果有:庞乃明《欧洲势力东渐与晚明军事工程改良》,载《东岳论丛》2011年第7期;庞乃明《“船坚炮利”:一个明代已有的欧洲印象》,载《史学月刊》2016年第2期;庞乃明《明中后期鸟铳在西南地区的传播与应用》,载《南开学报》2018年第4期;庞乃明《火绳枪东来:明代鸟铳的传入路径》,载《国际汉学》2019年第1期。。
科技史学者多有理工科的学术背景,特别注重传华西洋火器的技术指标和性能、功效,从物理学、化学、机械学、冶金学、材料学等方面探讨传华西洋火器的特点以及对中国仿制火器的影响,包括给中国兵书和武器著作打上的烙印。黄一农《明清独特复合金属炮的兴衰》(《清华学报》2011年第1期)从复合金属铸造技术上入手探讨。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教授吴宗泽在《明末清初火炮初探》中,也主要从技术上探讨西洋火器的技术特点,阐述技术落后的清军如何在明清战争中,不断认识、学习、掌握火炮这一先进技术的过程,指出“有些新技术的发展和使用与历史的发展密切联系,也显示了在明末清初这一重要的历史时期,技术的发展和推广是很迅速的”。作者还指出“研究这一时期的火炮技术,对这一时期的机械技术史以及其他历史问题的深入研究,都有较大的意义”[32]。
军事史学者,则从兵器、装备和军事工程角度切入西洋火器传华问题的研究。他们的著作,多属中国火器史、中国兵器史,甚少直接以西洋火器为书名。出版过《中国火器史》《中国科学技术史·军事技术史卷》《中国军事科技通史》的军事科学院的研究员王兆春,便是从兵器和军事工程角度切入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领域。曾在兵工厂工作过的刘旭虽是历史学出身,但早已成为军事史专家,出版过中国古代兵器和火炮方面的专著,后发表了《明清之际西方火器引进初探》(《湘潭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一文,也是从军事史角度切入西洋火器研究的。
由于上述多学科并进和交叉的状况,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呈现明显的“围猎”现象,即各个学科的学者,针对西洋火器东传课题,从自己原有的领域出发进行研究,共同形成对西洋火器东传课题“围猎”和“聚歼”的局面。
第二,中国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学者在研究传华火器上有特殊贡献。70年间的前两个阶段,当大陆学者对西洋火器传华缺乏研究或较少以西洋火器为名直接研究之时,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学者已直面传华西洋火器及其影响。早在20世纪50年代,台湾的王尔敏便开始研究西洋近代武器在中国的工业化制造过程。90年代,香港学者马楚坚直接关注西方传教士引进的大炮以及对明金态势改变的问题[20]。1996年至2011年,台湾清华大学的黄一农教授在研究西洋火器传入中国方面异军突起。这位理科出身(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博士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天文学专业)、又提出“e-考据”方法的学者,利用其早期专业基础之长和外文之便,闯入明清史领域,结合西方文献,对西洋火器引进中国的过程及其具体史实和细节进行缀合、弥缝和研究,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在高端刊物上至少发表了11篇相关论文,其内容包括三个方面:一是集中在对明朝政府通过传教士、中国教徒、西洋沉船等途径获得西洋火器及其应用进行研究(7)参见:黄一农《明末萨尔浒之役的溃败与西洋火炮的引进》,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9本,2008年;董少新、黄一农《崇祯年间招募葡兵新考》,载《历史研究》2009年第5期;黄一农《天主教徒孙元化与明末传华的西洋火炮》,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67本,1996年;黄一农《欧洲沉船与明末传华的西洋大炮》,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5本第3分,2004年;黄一农《明清之际红夷大炮在东南沿海的流布及其影响》,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81本第4分,2010年。;二是对清朝西洋火器的获得和应用进行研究[33];三是对西洋火器的技术进行研究。黄一农的研究有鲜明特点,即突出理工科的特点,结合西洋火器的技术进行研究,通过“火炮测准技术”“比例规”“复合金属”等技术角度,对西洋火器作深入研究(8)此类研究主要有:黄一农《红夷大炮与明清战争——以火炮测准技术之演变为例》,载《清华学报》1996年第1期;黄一农《比例规在火炮学上的应用》,载台湾《科学史通讯》1998年第15期;黄一农《明清独特复合金属炮的兴衰》,载《清华学报》2011年第1期。。另一位中国台湾学者周维强,继2002年发表《佛郎机铳与宸濠之叛》[34]之后,又于2013年出版了专著《佛郎机铳在中国》。此外,中国香港岭南大学的硕士生姚家荣完成了名为《西砲的应用与明代的国防》的学位论文[35]。上述学者的研究,都具有直接、公开和深入的特点。
第三,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研究状态随时代变化而改变。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之前,甚少有中国大陆学者直接以西洋火器东传影响为题进行研究,也缺乏对西器东传的正面肯定,改革开放极大地扭转了之前的状况,大批学者特别是年轻学者直接探讨西洋火器在明清时期的先进性及其重大影响。与此同时,那些以中国火器为重心研究的学者,开始向西洋火器研究方向转变。胡建中在《明代火铳》的短文中,介绍故宫博物院所藏永乐至天启年间火铳时,只字未提西洋火器[36]。从1989年开始,胡建中干脆直接以西洋传教士帮助清朝铸造火炮为题进行研究[37]。进入21世纪,他发表系列论文,对清朝皇家装备包括鸟枪和火器做了介绍,指出戴梓发明的连珠火枪很可能就是仿制欧洲昂里哑国枪而成[38][39];认为中国火器在经阿拉伯传入欧洲后获得迅猛发展,到16世纪初叶以后,“葡萄牙制火铳(即佛郎机炮)率先反传回中国,继而荷兰造的红夷大炮(讹称‘红衣大炮’)再入华土,对中国的火炮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这之后,“中国原有铳炮基本上不再生产”[40]。直面明清火器落后状况,这显然是思想解放的结果。
第四,出入器、道之间,研究器物的同时也注重道术(理论)的论述。西洋火器研究虽属于对物质范畴的考察,但仍有学者试图将它上升到理论和哲学高度来研究。宋海龙在《论哲学思想对技术创新的影响——以明代中期以后中西方火药、火器理论及技术的发展为例》(《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中便有尝试。同时,有些学者用器道合一观念指导研究。在一段时间内,研究西学东渐的论著层出不穷,但研究西器东传的论著却相当罕见,反映出“重道轻器”的倾向。此后,学界开始重视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并秉持“器道合一”的观念,深信物质与精神不可遽分,尝试通过西洋火器东传的研究,来探察传统社会思想观念的迎拒状态。因此,以研究西洋火器为主的学者,常常强调西式火器虽有强大威力,但并非决定性因素。李映发既强调明朝对西洋火器的引进具有“绝对重要的意义”,但也反对武器决定论,指出“这些先进火器并未打败后金。乃至红夷大炮的引进和广泛使用,也未阻止清兵入关和农民起义军的胜利发展”。明朝之灭亡,是因为明朝精神之垮塌和政府之腐败,“积习难挽,精良武器是挽救不回灭亡之命运的”[9]。
第五,出入中西之间,强调和合、融贯。西洋火器传华研究涉及中西文明关系。究竟是中国领先还是西方优越,是困扰学者们的一大难题。有些中国学者具有“中国本位”观念,认为中国在火器上与西方相比处于领先地位的结论。张子文对汤若望和焦勖合撰的《火攻挈要》中的弹道学研究后指出:“从《火攻挈要》这本书我们可以看到有些物理知识和当时的西方相差并不大。例如对抛射体运动规律的认识,和伽利略在不少地方有共同之处。”并论证书中所载弹道所呈现的抛射体的运动规律,不可能来自伽利略的理论,“很可能是汤、焦二人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从实际测量中得到这方面的知识,并根据中国特色,把一个直角分成十二度和‘步’‘里’来量长度的方法来记叙、使用的”[41]。另一些学者则旗帜鲜明地肯定西方火器技术及理论的先进性以及对明清社会产生的巨大影响。在研究中居于主流地位的观念,则属于中西和合、融贯的思想。特别是在研究晚明火器时,更是以此为指导。李映发认为“佛郎机炮的引进,传统火器的改进,中西结合枪炮的创制”,推进了明朝军事工业的发展[9]。清华大学王若昭直接肯定明代在引进和改进佛郎机炮过程中取得的可喜成果,“它说明了国际间的技术交流,是发展本国军事工业的必要条件”[42]。徐新照等人在《论我国明代火器技术“西人所传”说——以明末〈西法神机〉和〈火攻挈要〉为例》中,对明代火器技术“西人所传”说进行了辩驳,认为明代火器文献既受到西洋传教士的影响,同时也是中国自身火器技术发展成就的总结[43]。他的博士论文《明代火器文献中若干问题之研究》在处理中西火器关系上,基本上体现了中国和合、融贯的思想。
四、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动力和原因
第一,学术本身的内在驱力。学术的发展,虽然常常受到现实政治的影响,但也有其自身发展的要求。学术拥有自我发展的机制,遵循由内及外、由表及里、由点向线、向线向面的轨迹不断探索和延伸。70年来,中国学界对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也是遵循学术体系滋长的内在理路向前发展的结果。王兆春对火器的研究,本来重在中国传统火器方面,出版过《中国火器史》《中国历代兵书》《中国科学技术史·军事技术史卷》《中国军事科技通史》《中国军事通史明代军事史》等多种著作。在其自身的学术发展中,自然地将研究延伸到中西火器的交流上面,于1999年出版了《中国军事科学的西传及其影响》,至2007年,他从中国火器史研究,发展到世界火器史的研究,出版了《世界火器史》,是第一部对于世界火器发展史进行研究的专著。书中以世界眼光审视中西火器的交流,包括西洋火器对中国的影响,集中探讨了西洋火器东传、推广和影响的过程。刘旭对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也是沿着学术的内在理路发展过来的。他本来致力于研究中国古代兵器,于1985年出版《干戈春秋——中国古代兵器史话》(中国展望出版社),然后发展到对火器的研究,于1989年出版了《中国古代火炮史》(上海人民出版社),并发表《中国古代火炮发明时间初探》(《大自然探索》1985年第2期)、《中国古代管形火器发射火药初探》(《大自然探索》1988年第1期)等相关论文,至1995年将其研究延伸到西方火器传入中国的领域,发表了《明清之际西方火器引进初探》的论文。
第二,学科发展的驱动。对西洋火器东传及其影响的研究,得力于历史学、军事学、科技史、中外关系史诸学科的推动。学科发展推动着本学科专业的学生撰写学位论文。这些论文的作者比较年轻,以无畏的精神和勇气,开拓西洋火器东传的新领域。笔者收集到相关学位论文26篇,其中博士论文9篇,硕士论文17篇。以专业看,历史学论文最多,达14篇;其次是科技史(或科技哲学),有10篇;然后是经济学1篇和中国学1篇。从培养单位来看,首先是国防科学技术大学最为突出,共培养出4位研究生,撰写出4篇有关西洋火器传华的学位论文。它们是姚娟娟的《西方火器技术的冲击与晚清中国科技的发展》(硕士论文2006年)、张煌的《三大技术进步效应与明清军事技术对抗格局的逆转》(硕士论文2007年)、张帆的《论明朝中后期火器技术进步对军事训练的影响》(硕士论文2008年)、刘轶丹的《16至18世纪耶稣会士对中国火器的影响》(博士论文2014年)。其次是中国科学院(大学)和中国科技大学,各有两篇学位论文:中国科学院(大学)的两篇,一是尹晓冬的博士论文《十六、十七世纪传入中国的火器制造技术及弹道知识》(2007年),二是郑诚的博士论文《明代后期的火器与筑城》(2012年);中国科技大学的两篇,一是李斌的博士论文《明清火器技术研究》(1991年),二是徐新照的博士论文《明代火器文献中若干问题之研究》(2000年)。以上4篇学位论文虽非尽以西洋火器为名,但均深度涉入传华的西洋火器问题。其他的大学如复旦大学、东北财经大学、北京大学、苏州大学、南开大学、东北师范大学、西南大学、山西大学、黑龙江大学、浙江大学、内蒙古大学、辽宁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杭州师范大学、上海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均培养一名学生完成学位论文。这些大学相关学科专业的培养,是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重要推力。
第三,国家改革开放形势的推动。很显然,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学者很少直接以西洋火器东传或传华西式火器为题进行研究或表达。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大陆出现了旗帜鲜明的以西洋火器为题的论文。最早的是张小青1982年在学术会议上宣读的《明清之际西洋火炮的输入及其影响》,但该文在会后发表的学术综述中,丝毫未见有所反映,说明当时不受重视或比较敏感[44]。次年,周铮的《天启二年红夷铁炮》发表,也只是介绍中国历史博物馆所藏的红衣大炮。从1984年开始,西洋火器传华研究课题骤然升温,出现了数篇直接以西式火器为名的研究论文。在《社会科学战线》1984年第1期上发表的梁志忠的《红衣大炮闯关东》,虽然十分短小,但文末公开肯定了传华西洋火器的价值:“显赫一时的红衣巨炮,在东北既参加了明清之战,又参加了抗俄之役,其历史作用不可泯灭。”《社会科学战线》同年第4期又刊登了《红衣大炮讳夷辨》一文,作者常富春通过考证,证明清代并非因忌讳而将红夷大炮称为红衣大炮,实是读音相近所致[45]。同年,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工作的林文照与郭永芳合作发表《佛郎机火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考》[46]。三年后,二人又合作发表有关明末西洋火器著述《西法神机》的研究论文[47]。1992年,二人再次合作发表《明清间我国对西方传入的火炮火枪的制造和研究》一文[48]。此后,直接研讨传华西器的论文迅速增多。这一领域研究成果的爆炸式发展,得力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形势。如果没有对外开放,对西洋火器的先进性的认识只能在近代史那种受西方殖民主义压迫的模式中出现,而不能这样公开、自由地讨论。
五、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学术成就
第一,打破学术禁忌,探讨传教士与西洋火器传华之间的关系。以前认为,传教士是西方殖民势力侵华的先锋和帮凶;改革开放后,学界开始用客观态度认识入华传教士的历史作用,特别是在传播西方文化、促进中西文化交流方面的价值,对西方传教士在传播西方物质文明上的作用予以探讨。1991年,王兆春在《中国火器史》第六章“红夷炮与欧洲火器科学技术的引进”第一节“引进和仿制红夷炮的条件”中,专门谈到了“欧洲传教士的东来及其桥梁作用”,率先肯定了传教士在传播西洋先进武器中的地位和作用。1992年,顾卫民接着发表了《明末耶稣会士与西洋火炮流入中国》一文,详细论述了传教士与中国的天主教徒在拯救明朝危局时竭力引进西洋先进火器的过程,并论述了它的意义。指出:“明廷政要中信仰天主教者如徐光启、李之藻等,面对清军(后金)屡屡攻掠的威胁,怀着匡时济世的苦心,竭力主张使用火炮抵御清军的入侵。同时,西方来华的耶稣会士们也出于宣扬天主教的意图,有意将火炮技术传入中国,以此作为皈化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手段。于是,这种迫于事实的需要与西人宏教的愿望结合起来,促成了西洋火炮在明末流入中国。”又指出“双方的军队(清军、明军)都在用耶稣会士铸造的火炮作战”,传教士虽然传教目的未达成,但“他们的精力充沛,忠于职守,勤勉博学的品质,同样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49]。
第二,促进思想解放。改革开放也是解放思想的过程。有学者指出明代到达中国东南沿海的“西方殖民者,面对拥有数千年古老文明的明帝国,虽有垂涎之势,却少掠扰之实,它们到东南沿海,主要是想打通中国的贸易市场,与中国互通有无,而并无侵占中国之野心,实际上当时它们也没有这个力量”。这对以前一直谴责西方殖民主义者图谋中国的正统观念是一个突破。陈静还指出明政府在学习西方火器方面,以“功利主义”待之。“明季学习西方火器的动因,完全是当时战争的需要。而当兵连祸结的明季被康雍乾时的盛世取而代之以后,岂止于火器方面的继续研究和提高,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样,就是这一时期传入的自然科学及地理知识也被一向坐而论道、嗜好学术的中国人置于脑后。”陈静将明代学习西洋火器与“时仅隔二百年以后的林则徐、魏源的时代”重弹西方“坚船利炮”的老调和重起“师夷长技以制夷”呼声联系起来,发人深思[50]。这些研究的结论,直指中国专制社会的痼疾,反映了学者们思想解放的程度。
第三,打通中西文献,建立大数据研究模式。黄一农通过大数据和“e-考据”的方法,聚焦于中国东南沿海沉船中的火炮,印证当时澳门、荷兰和英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军事角逐以及火器的情况。他在《欧洲沉船与明末传华的西洋大炮》一文中,将国史实录、方志、笔记、文集和外文文献相结合,连缀、拼合,复原了澳门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在中国东南沿海的角逐和沉船的面貌,以及明代政府对这些沉船的打捞和应用情况,将东西方文献相结合,重构当年的海上争霸史和西方火器传入中国的历史,手法精巧,思维缜密,为西洋火器东传提供了一种方法和思路[51]。李伯重在《火枪与账簿》一书中,也是将东西方文献比照、沟通,从而探讨15世纪末至17世纪世界格局的变化和中国所处的位置及应对措施。
第四,在武器科技史上取得突破。学者们深入传华西洋火器的技术参数和材料性能、军事效能等方面进行探讨,不再是泛泛之论。此种研究多赖科技史工作者的承担。作为中国科技大学科学自然科技史专业的博士生,李斌在其学位论文《明清火器技术研究》中,从火器技术上切入研究[52]。他所发表的《中国古代文献中的弹道学问题》[53]和《西式武器对清初作战方法的影响》[21]两篇论文,也都偏重于从火器技术上探讨明清西洋火器的性能及其对中国古代火器、文献所产生的影响。另一位中国科技大学的博士徐新照,也注重从技术层面入手,根据《西法神机》和《火攻挈要》两部火器著作的记载,探讨明末对铳炮弹道学的认识状况[54]。此外,刘鸿亮的《明清之际红夷(衣)大炮及其射程问题研究》、冯震宇的《明末西方传华火器倍径技术应用及其影响》,探讨了西洋传华火器的技术问题,加深了这一领域的研究。
第五,在对外政策史上取得突破,确立了中国社会“对外开放”和“师夷长技”的新起点。学者们弄清了中国人对西方“坚船利炮”印象的形成,不是始于鸦片战争,而是始于晚明的事实。1998年,华南师范大学黄世瑞发表《我国最早“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实践》,文章虽短,但寓意较深,开始将明清之际对西洋火器的引进,与晚清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相联系,认为那才是中国最早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实践[55]。2016年,庞乃明发表《“船坚炮利”:一个明代已有的欧洲印象》,再一次提示,早在明代西洋火器就已经给中国人留下深刻印象[56]。郭晔旻则直接挑明,明朝引进佛朗机、红衣大炮,是一种开放的态度,属于“拿来主义”[57]。此前有学者认为:“由于明朝已是腐败老朽的国家,尽管有徐光启、李之藻这样一些愿意学习西方长技的官吏和文士,但他们始终是少数。绝大多数统治阶层中的人们拒绝接受新的事物。”[49]但是,谢盛、谢贵安在其论文《开放的先声:明代“中国长技”概念的形成及其“师夷”特征》中,以事实证明,整个明朝上至皇帝,中至朝臣,下至前线将士,对引进西洋先进武器都充满期待,并骄傲地称之为“中国长技”,除刘宗周等少数人外,一般都没有排斥之心[58]。由于日益认识到明朝在引进、仿制和改造西洋火器上的开放性和重视程度,因此学者们对明清易代后清朝重视“骑射”国策可能引起的中国火器发展落后的原因进行了反思。如范传南的《弓马骑射笼罩下的清代火器——清代火器发展及使用状况述论》[59]、马玉威的《枪炮与弓矢:清中期火器发展的停滞和骑射思想的回归》[60],通过研究,认为清中期保守的骑射观念的才是其火器发展滞后的原因。
第六,在边疆社会史研究上取得突破。通过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发现了明清对边疆拓展和控制的历史景观,产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学术收获。如张文的《火器应用与明清时期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民族研究》2008年第1期)一文,证实火器应用使土司堡寨易于攻克,从而推动了明清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和社会发展。于逢春则考察了西洋火器传入对清朝边疆确立所起的重要作用:“西洋火器从海上传来,其重要后果之一是推动了明清鼎革。嗣后,清廷依仗强大的重炮兵团,配以满蒙八旗铁骑,先败百万南明及李自成军,再戡乱三藩,讨平台湾郑氏集团和准噶尔铁骑,打败手持火器的沙俄侵略军,辅之以改土归流、涤荡边疆割据势力,中国疆域得以最终底定。”[61]韦占彬和冯理达,则分别考察了西式火器在明代北部边防和朝鲜战场上的应用,开阔了人的眼界,令人耳目一新[62][63]。
六、西洋火器传华研究人才辈出
与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发展阶段相对应,70年来,中国在该领域的研究上出现了三批有成果、有影响的学者,可以说是代有人才出。
第一代研究西洋火器传华的人才,是1949至1977年出现的,主要为吴晗和王尔敏,前者以研究明代西洋火器入华为主,后者以研究晚清西式兵器工业为主。然而,由于本阶段属发端时期,成果不多,故人才相对匮乏。
第二代研究西洋火器传华的人才,是1978至1999年涌现的,主要有王兆春、刘旭、成东、钟少异、黄一农等学者。由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重视中外文化或物质交流,因此也推动了西洋火器传华及其影响的研究。上述人才就是在此背景下得以涌现。
20世纪80年代以降,军事科学院的王兆春在研究中国古代火器和兵书上崭露头角。毕业于南京大学物理系核物理专业的他,利用专业优势,对军事技术史进行了深入研究。在1987年第3期《军事历史研究》上发表《从〈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看戚继光对古代军事学的贡献》,接着出版了《中国火器史》(军事科学出版社1991年)、《中国历代兵书》(商务印书馆1996年)、《中国科学技术史·军事技术史卷》(科学出版社1998年)。此外,他还与人合撰了《中国军事通史明代军事史》(下)(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年)、《中国军事科学的西传及其影响》(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等专著。他的代表作《中国火器史》第四章“佛郎机和鸟铳的传入与制造”和第六章“红夷炮与欧洲火器科学技术的引进”,对西洋火器东传的历史做了较为详细的挖掘和讨论。这些研究成果,在其《中国科学技术史·军事技术史卷》中做了进一步的发展。王兆春虽然属于第二代研究者,但其研究活动延续至21世纪,不仅出版了《世界火器史》(军事科学出版社2007年),而且以73岁高龄出版了《中国军事科技通史》(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以上二书对西洋火器传华的研究上升到了国际视野,在中西比较和贯通中加深研究。他还在《国防科技工业》(2000年第4期)上发表《明代名将与佛郎机》的论文。刘旭的学术路径与王兆春相似,都是研究中国兵器、火器,再扩展到西洋火器传华专题的研究。他的成果也很突出,出版过《干戈春秋——中国古代兵器史话》《中国古代火炮史》,并发表过《明清之际西方火器引进初探》的论文。中国台湾的黄一农则直接以明清之际西洋火器传华研究为题,发表过11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刘、黄二人的成就,前已详述。这一代人才的特点,是以研究中国本土兵器、火器为主,兼涉西洋传华火器。
第三代研究西洋火器传华的人才,产生于2000至2019年间,可以说是蜂拥而现,难以枚举。与前两代不同,这一代人多是直接以西洋火器传华为研究对象,反映了学术上对外开放的进一步深入。若以成果较多而且有影响而论,这一代人才的代表人物为刘鸿亮、尹晓冬和冯震宇等青年新锐。
21世纪,北京科技大学冶金与材料史专业的博士毕业生、就职于河南科技大学的刘鸿亮,至少发表了27篇研究传华西洋火器的相关论文,大致可分为六类:第一类是关于明清之际传华西洋火器的性能与效能,对明清之际红夷大炮的威力、红夷大炮的射程、中国佛郎机火炮的射程、明清两朝红夷大炮的射程比较等问题进行了研究(9)代表性文章为:刘鸿亮《明清之际红夷(衣)大炮及其射程问题研究》,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04年第3期;刘鸿亮《关于16-17世纪中国佛郎机火炮射程的问题研究》,载《社会科学》2006年第10期;刘鸿亮、宋琳《明清两朝红夷大炮的射程问题再析》,载《历史档案》2007年第4期。;第二类是关于重视西洋火器的明代人物,如徐光启(10)刘鸿亮认为徐光启在红夷大炮的引进、仿制、火器营的编练等方面劳神费思,用力颇多,却收效甚微,参见刘鸿亮《徐光启与红夷大炮问题研究》,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刘鸿亮《徐光启与红夷大炮》,载《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第三类是关于明、清、(大)顺三朝盛衰与西洋火器关系及其比较,主要探讨红夷大炮在清八旗军与李自成大顺军决战中的作用、明清两朝红夷大炮的盛衰历史、明清两朝西洋火器发展比较等问题(11)具体可参见:刘鸿亮《明清之际红夷大炮在清八旗军与李自成大顺军决战中的作用》,载《北京科技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刘鸿亮《红夷大炮与清顺战争》,载《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刘鸿亮《红夷大炮与李自成大顺军的衰亡》,载《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刘鸿亮《明清王朝红夷大炮的盛衰史及其问题研究》,载《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刘鸿亮《明清时期红夷大炮的兴衰与两朝西洋火器发展比较》,载《社会科学》2005年第12期。;第四类是关于鸦片战争时期中英两国火器技术、性能比较研究,对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火炮的技术、炮弹的技术、火炮发射火药的技术、铁炮材质、铁炮射速、铁炮制造技术、英国卡龙舰炮与清朝铁模铸炮之间的关系、火炮发射炮弹所用火药优劣、火铳技术发展演变等方面进行了比较研究(12)参见刘鸿亮:《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火炮的技术比较》,载《清史研究》2006年第3期;刘鸿亮、孙淑云:《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火炮炮弹的技术研究》,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07年第3期;刘鸿亮:《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火炮发射火药的技术研究》,载《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刘鸿亮、孙淑云、李晓岑、李斌:《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火炮的调查研究》,载《海交史研究》2009年第2期;刘鸿亮、孙淑云:《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铁炮材质的比较研究》,载《清华学报》(台湾)2008年第4期;刘鸿亮、孙淑云:《鸦片战争时期中英铁炮射速的比较研究》,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09第5期;刘鸿亮、孙淑云、牛书成:《鸦片战争时期中西铁炮制造技术优劣的比较研究》,载《自然辩证法研究》2009年第8期;刘鸿亮、崔萍萍、丁学志:《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卡龙舰炮与清朝铁模铸炮之间的关系探析》,载《明清海防研究》(第3辑),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刘鸿亮、陈卫文、唐立鹏:《鸦片战争时期中英火炮发射炮弹用火药优劣的比较研究》,载《明清海防研究》(第3辑),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刘鸿亮:《鸦片战争时期中英炮弹研究再析》,载《史林》2010年第3期;刘鸿亮、崔萍萍:《鸦片战争前后中西火铳(火枪)技术发展演变研究》,载《明清海防研究》(第4辑),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五类是关于中英两国火炮技术各自单独研究,如鸦片战争时期清朝龚振麟铁模炮技术、鸦片战争时期清朝复合金属炮技术盛衰(13)可查阅到的文章有:刘鸿亮、张建雄《鸦片战争时期清朝龚振麟铁模炮技术的研究方法新谈》,载《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9年第3期;刘鸿亮、张建雄《鸦片战争时期清朝复合金属炮技术盛衰的问题研究》,载《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0年第2期。,鸦片战争时期英军卡龙炮技术、侵华英军的“利炮”等问题(14)这方面文章有刘鸿亮、孙淑云《鸦片战争时期英军卡龙炮技术的初步研究》,载《社会科学》2009年第9期;刘鸿亮《侵华英军“利炮”探秘》,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0月26日;刘鸿亮《侵华英军“利炮”探秘》,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0月26日。;第六类是对洋务运动以前中国火炮盛衰研究[64]。在上述研究中,其关于西洋火器技术参数和效能、铁炮材质、复合金属、炮弹射速等方面的研究,反映了其在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学术背景和专业特长。2015年,刘鸿亮又出版了《中西火炮与英法联军侵华之役》(科学出版社)的专著。在研究入华的西洋火器上面,刘鸿亮是十分执着的一位中青年学者。
与刘鸿亮同时,初为北京印刷学院基础部讲师、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后为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副教授的尹晓冬,在西洋火器东传的研究中也表现突出,她除了2007年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十六、十七世纪传入中国的火器制造技术及弹道知识》[65]外,还发表过不少于8篇的学术论文,既有对中国兵书《兵录》《西法神机》《火攻挈要》中的西方知识的来源进行探讨的(15)对中国兵书中的西方知识来源探讨的文章有:尹晓冬《火器论著〈兵录〉的西方知识来源初探》,载《自然科学史研究》2005年第2期;尹晓冬《明末清初几本火器著作的初步比较》,载《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尹晓冬《17世纪传华西洋铜炮制造技术研究——以〈西法神机〉、〈火攻挈要〉为中心》,载《中国科技史杂志》2009年第4期。,又有对传华西洋火器制造技术、瞄准技术和弹道知识的研究的(16)这一方面的研究成果有:尹晓冬《明代佛郎机与鸟铳的制造技术》,载鸦片战争博物馆编《明清海防研究》第三辑,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尹晓冬《明清之际兵书文献中弹道知识描述的辨析》,载《自然科学史研究》2009年第4期;尹晓冬《17世纪中国的瞄准技术与弹道学知识》,载《力学与实践》2009年第5期;尹晓冬《〈穷理学〉中的弹道学知识》,载《力学与实践》2010年第32期。,复有对明清之际西洋火器传华阶段的分期研究的[66]。2014年,她将上述研究的成果融入《16—17世纪西方火器技术向中国的转移》一书中,通过分析明清火器文献,从技术史角度,对明清之际传入中国的佛郎机、鸟铳、西洋火炮等西式火器的制造工艺和弹道知识进行了系统的讨论[67]。
比刘鸿亮、尹晓冬稍晚进入西洋火器传华研究领域的是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的冯震宇。他本科毕业于湖州师范学院历史系,为历史学专业;硕士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获法学硕士学位;2009年9月~2013年7月在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获理学博士学位,是一位跨界的复合型学者。他在西洋火器东传领域发表的论文至少有5篇,对明末西方传华火器倍径技术的应用及影响、佛郎机炮在明代的本土化、明末天主教徒对西洋火器技术传华的作用、《守圉全书》所载明末西方传华铳台技术、孙元化引进西洋火器技术上的作用等问题进行了研究(17)冯震宇在西洋火器领域的研究成果主要见于:冯震宇、高策《明末西方传华火器倍径技术应用及其影响》,载《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冯震宇《论佛郎机在明代的本土化》,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12年第3期;冯震宇、高策《明末基督教徒与西方传华火器技术之关系研究》,载《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3年第2期;冯震宇、高策《〈守圉全书〉与明末西方传华铳台技术》,载《自然辩证法通讯》2013年第6期;冯震宇、申亚雪《关于中国科技史研究中的疏漏——孙元化与明末军事技术及相关问题》,载《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其特色体现在对传华西洋火器的技术及其对明清火器的影响上面。冯震宇还在2013年完成其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史专业物理学和化学史方向博士学位论文——《明末基督徒与西方火器技术传播》。该论文直接对西洋火器传入中国的史实进行深入探讨。
在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砥砺前行中,上述学者已茁壮成长,成为此一领域的人才和专家。
七、结语
西洋火器传华研究,虽然只是历史学下的一个研究方向或专题研究,但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学术发展的一个缩影,反映了新中国学术的脉动和路径,与国家的政治形势密切相连。改革开放前,这一问题事涉反殖民主义(反帝),甚少有人研究;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其适应对外开放的形势而广受关注并迅速发展。西洋火器传华研究具有边缘性和交叉性特点,对它的研究,形成了历史学(明清史)、科技史、军事史和中外关系史多科学并进互动的局面,反映了人文社会科学的边界模糊性和广泛联系性特征,每一个相关学科都无法置身事外和画地为牢。西洋火器传华研究的实践活动,促进了学术的跨学科、跨边界和交融性的发展,推动了边缘学术的进步。这一研究实践,在历史学内部,将明史、清史两个断代史纽结在一起。明、清史在现实中往往分而治之,明史有自己的学会,清史有自己的集群,然而,明清西洋火器传华专题的研究,促成明清史研究紧密相连,明清两朝的比较研究频频出现。同时,在历史学与科技史、军事史、中外关系史之间,也形成互相渗透的局面。西洋火器传华专题研究,还促成了中国与亚洲邻国的比较研究[68][69]。更重要的是,该课题还将中国和西方两种文化、物质和精神两种文明联结起来,出现了文明比较的研究成果。在处理中西关系上,学者们出入于中西之间,探讨中国文化的和合贯通之道;在讨论物质与精神关系时,又出入器道之间,将火器研究与观念研究相结合。在研究中,打破了学术禁忌,解放了思想,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也培养了大量的学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