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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初刘邦对南越的战略体系构建

2020-12-02

南都学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南粤南越淮南

顾 丽 华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 民族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关于西汉时期针对南越的经营策略,学界一直以来较为关注汉武帝之后的情况,对汉初高帝时期针对南越(《汉书》中称为“南粤”,《史记》中称为“南越”,二者通用)的战略及其战略体系构建研究尚显薄弱。实际上,所谓汉初刘邦“偃兵息民,天下大安”[1]62只是对汉初形势整体上的描述,其在楚汉战争中虽取得了胜利,但刘邦集团面临的形势仍十分严峻:内部局部反叛一直未停歇,必须马上解决;六国诸侯后裔盘踞乡里,隐患重重;北方的匈奴日渐强大,威胁着新生帝国的安全。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尉佗平南越,因王之”[1]2111的现实,刘邦虽然暂时无暇亦无力军事讨伐,但仍然进行了一系列阶段性的针对南越战略体系的构建,迫使其在刘邦及惠帝时期一直臣服未叛。学界对此虽有关注,但尚无专文探讨。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从整体上系统、深入地考察刘邦时期针对南越的整体战略演进历程及战略体系构成,希望能有助于汉代和南越历史的整体研究。

一、将南越问题降低为区域间问题,化敌于无形

刘邦诏赐南越王是在汉高帝十一年(前196),此前的五年忙于楚汉等争夺战,后六年忙于剪灭异姓诸侯王。但实际上刘邦从高帝五年(前202)就已经着手为解决南越问题做准备。

高帝五年十二月楚汉战争以胜利结束,随即开始统治区域内外的经营和布局。高帝五年春正月诏,秦时所设岭南三郡划归为长沙王所辖。《汉书·高帝纪》载五年春正月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1]53又曰:“故粤王亡诸世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亡诸身帅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勿使失职。”[1]53此诏看似和南越无关,实际则关系密切。“五年春正月诏”至少对南越形成了以下三个方面的钳制之势。

首先,利用二王威望控御南边,造成对立关系从而防止结盟。从上述所载看,“故衡山王吴芮”之所以被立为长沙王主要是因其“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实际上,吴芮“甚得江湖间民心”[1]1894。学界研究认为这里的“江湖”,当指长江流域的两湖、江西、安徽、浙江、福建等地[2]。可见长沙王之立固然与其战功直接相关,但利用其在南方一带越地附近的名望从而形成对南越的威胁之势亦是其被立的重要因素。诚如《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曰:“南越有事,长沙其兵卫也。”有学者进一步指出:“刘邦分封吴芮有利用他开发长沙国,造成他与南越国赵佗的对立,防止他们结成反汉联盟的思想。”[3]而与之前后的闽粤王之立大体也是此意。

其次,通过建构起“诛暴秦—有功”的主流话语从而形成对南越舆论上、心理上的压力。五年春正月诏“故衡山王吴芮”“故粤王亡诸”都强调其在秦末战乱中“佐诸侯,诛暴秦”“佐灭秦”的情况,联系到陆贾说服南越臣服时,提出其罪责之一就是“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诛暴逆”[1]2111。可见刘邦早已经建构起“诛暴秦—有功”才能立为王的主流话语,从而对“不助天下诛暴逆”的南越构成舆论和心理上压力。

最后,岭南三郡划归长沙王,将南越问题降低为区域问题。尽管这时的南越已称王,但刘邦仍将三郡划归长沙王领域范围,正如学者指出的:“高祖虚封吴芮领长沙等五郡,是让吴芮自己解决。”[4]64这就将南越“国”的问题主动降低为汉政府范围内的区域争端问题,无形中降低了其心理期待。虽然此后长达6年的时间因为平定异姓诸侯王的反叛而无暇他顾,但立故衡山王吴芮、故粤王亡诸为长沙王和闽粤王,不仅构成对南方越地的包围之势,而且为将来诏降南越尉佗为南越王奠定了心理基础。

二、以正式、规范的高度权威之礼仪秩序将南越纳入汉王朝身份秩序结构

时机成熟后,刘邦汉政权是以非常正式、规范的高度权威之礼仪秩序将南越纳入汉王朝身份秩序结构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以诏书的形式通令全国。在刚完成了剪除内部异姓诸侯王的谋反之后,刘邦即于十一年五月,立即下诏并派陆贾劝降南越王赵佗。诏曰:“粤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粤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它(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其力。今立它(佗)为南粤王。”[1]73“诏”是最高统治者发布的命令,不仅是国家正式特定公文,还代表着最权威的王言和政治上的认可。用“诏”的形式,布令全国,既表达了刘邦汉政权对尉佗治理南越功绩的认可与赞誉,体现了“南粤王”这一称号的尊贵,同时也让天下人都知道南越俯首称臣的事实。

其次,授玺绶加强权威和仪式感。据文献所载,在接受“南粤王”称号的过程和仪式细节上还有值得注意之处,即册封仪式中的重要环节——“使陆贾即授玺绶”[1]73。“使陆贾”所授的“玺”和“绶”乃是册封诸侯王的重要标志性物品,“南粤王”应该也有与自己的称号和身份相称的玺绶。《汉书·百官公卿表》载:诸侯王“金玺盭绶,掌治其国”。《汉旧仪》曰:“诸侯王印,黄金橐驼纽,文曰玺,赤地绶。”“玺者,印信也。”《说文·印部》:“印,执政所执信也。”东汉初年著名经学大师卫宏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龙虎钮,唯其所好。秦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群臣莫敢用。”[5]228东汉桓帝时应劭在《汉官仪》中曰:“印者,因也。所以虎纽,阳类,虎兽之长,取其威猛以执伏群下也。”“绶者,有所承受也,所以别尊卑彰有德也”,“长一丈二尺法十二月,阔三丈,法天、地、人。皁用赤苇,亦不妄古也,秦汉易之以丝”[6]。尽管“西汉初年的绶带形态尚不固定”[7],但不同等级的印绶应标志着身份地位的差异,诸侯王玺印绶无疑是身份权力的标志和象征。为突出“南粤王”这一称号的尊贵地位,汉代初年刘邦政权即实施非常隆重的册封礼仪。所谓以国家的名义“授玺绶”,可能要有“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5]2611等关于封王仪式举行的时间、参加者的要求和场地设施的一系列礼仪规范。学界现有研究认为,高帝及文、景时立诸侯王的地点并不确知,但汉武帝时册命诸侯王的地点是宗庙[8]。而且从汉代其他场合的册封礼仪看,刘邦时期或许也应对具体的礼仪仪节,参加者及其方位、服饰,具体的读册、授玺等仪式细节亦有一定规范,以此来明确受册者的诸侯王权利与“稽首称臣”的相应义务,通过国家和皇权所认可的制度化、规范化的册立,表面上以荣显之,实际上亦是对所封对象的政治约束。对南越王的规范化封拜即彰显了这两方面的意涵。

再次,剖符为信和保持通使及贸易等关系。南粤王接受王号后,与汉朝建立起较为紧密的联络,除了必要的以尊显为目的的仪式外,还要剖符为信及与汉朝之间保持通使和贸易往来的关系。对此,《史记·南越列传》载:“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通过一系列仪节等活动确立了南粤王作为汉王朝外臣的地位。南粤王自己也说:“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1]3851“符”在汉代社会生活管理中使用广泛。一般来说,汉人在通关隘时都要出示“符”。《说文》云:“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在军事上使用的虎符则有调兵遣将的意义。《索隐》曰,韦昭云:“符,发兵将也。”[5]363在陆贾劝服南粤王过程中不涉及通关之“符”,故此处所剖之“符”可能是具有军事意义的虎符,以约束手握重兵的南粤王调兵遣将的军事支配权。通过符信建立起来的具体内容除了俯首称臣,还包括“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通使”即保持外诸侯与中央王朝的使节往来,不仅是互通信息,而且代表着汉初构筑的藩属体制下朝请、纳贡等往来。汉初诸侯王“朝”是朝十月。《汉书·高帝纪》规定:“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献。”[1]70诸侯王定期“除参加大朝会、常朝或巡幸朝外,还要秋请”“不朝是失藩臣之礼”[9]。诸侯王还需依时纳贡。所谓“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师古曰:“言以时输入贡职。”[1]3851文帝时尉佗再次向中央称臣,与中央保持通使往来,还进贡了诸多有地域特色的物品:“谨北面因使者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双,孔雀二双。”[1]3852这一进贡行为无疑是继承自刘邦以来成为中央王朝外臣而要进贡中央的惯例。“通使”除了纳贡等往来形式,还包括南越和西汉王朝的贸易往来,如“关市铁器”。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尉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5]2969南粤王尉佗在文帝时亦曾自言:“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厚甚。高后自临用事,近细士,信谗臣,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与牝。’”[1]3581“内不得振于汉”即指汉对南越的贸易输出而言,可见刘邦与南越定约之时,包括保持贸易畅通,允许器物交换。尽管南粤王尉佗所言有为其称帝寻找借口的因素,但亦可见南粤对中原某些器物的需求,所以通使保持贸易往来,这也应是刘邦时期掌控南粤的战略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划定了区域疆界范围。西汉时期,在封诸侯王的仪式过程中还要对其所辖控的疆界范围进行划定和明确,这是册封诸侯王礼的重要内容之一。据《史记·三王世家》载:“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5]2110所谓“奏舆地图”即通过勘验地图来明确疆域范围。尽管这是汉武帝时期立其三子为诸侯王的资料,但封王这么重要的仪式不应有大的变化,汉初高帝时期封王亦应如此。从《史记·南越列传》所载“与长沙接境”,可见,当时亦对南粤王的具体疆界范围进行了确定(1)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和南越相关的《地形图》《驻军图》。《地形图》大约绘制于汉初,参见陈松长:《帛书史话》,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3年版,第80页。学界一般认为《驻军图》反映了吕后时期和汉文帝初年为防范南越的驻军防守情况,可参见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驻军图整理简报》,载《文物》1976年第1期,陈松长:《帛书史话》,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3年版,第78页。这从侧面说明汉初刘邦对于与南越王接境的地域边界及地理军事情况或许就已经较为了解。不过也有学者对《驻军图》是否具备军事性质存有异议,相关研究可参见邢义田:《论马王堆汉墓“驻军图”应正名为“箭道封域图”》,载《湖南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正如学者指出的具有勘验疆域范围的“地图在册命诸侯王礼仪中绝非只是象征仪节,而是在分封中发挥着实际作用”[10]。史载:“初,(匡)衡封僮之乐安乡,乡本田提封三千一百顷,南以闽佰为界。初元元年,郡图误以闽佰为平陵佰。”[1]3346颜师古注曰:“提封,举起封界内总数。”[1]3346可见,如果当初没有明确所封的辖界,这起界线纠纷势必难以说清。所以明确辖域界线不但事关切身权益,而且亦免去了日后的诸多纠纷。

总之,西汉初年,汉高帝刘邦通过施行规范化的下诏、授玺绶、剖符通使等制度以确立南粤王的身份归属、凸显等级差序和等级观念,同时,向世人昭示南粤王的独特身份地位,以此方式实现对南越的控御。

三、在军事上形成对南越的地缘钳制战略

南越称臣后刘邦进行了系列布局防范南粤王。促使刘邦防范南越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南越虽然纳贡称臣,但从陆贾出使南越时尉佗所言“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1]2112来看,尉佗难保没有代汉之心,这一点刘邦应该也是非常清楚的。二是异姓诸侯王的接连反叛促使刘邦对所有的诸侯王力量的不信任感上升。刘邦十年(前197)九月,北方有代相国陈豨反叛,十一年春正月,淮阴侯韩信谋反长安,三月,梁王彭越谋反,“东击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度淮击楚,楚王交走入薛”。刘邦刚平定北方局势,南方又陷入危机。这些反叛虽最终被平定,但带来的心理阴影势必影响刘邦接下来的举措。三是淮南王反叛后继之的刘长过于年幼尚无法独当一面。汉十一年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汉帝国南部形势发生急剧变化。此时,南北都陷入反叛,局势极不稳定。淮南拥有九江、衡山、庐江、豫章四郡,非常有实力。淮南王的反叛影响较大,平定淮南对稳定南方乃至全国的局势皆非常关键。所以刘邦首先启用对淮南形势熟悉的“有筹策”的“故楚令尹薛公”;然后“诏王、相国择可立为淮南王者,群臣请立子长为王”,立当时只有3岁的刘长为淮南王[1]73。此外,又“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征诸侯兵,上自将击布”[1]73。刘邦花了大约两年时间才终于将淮南王击败,平定了反叛。淮南王反叛的解决,使南粤王成为下一个被拉拢和防范的目标,由此刘邦在地缘政治战略上进行了一系列具有围攻之势的调整和战略布局。分析刘邦在南粤俯首称臣、淮南叛乱评定之后对南方区域的人事调整,有以下三个方面值得关注。

首先,平定淮南王反叛后,马上下诏立吴王刘濞,其目的是加强南方的统治,牵制同姓淮南王,制衡南方反叛力量,进而制衡南越。刘邦在平定淮南王反叛后诏曰:“吴,古之建国也。日者,荆王兼有其地,今死亡后。朕欲复立吴王,其议可者。”在长沙王臣等推荐下,“患吴、会稽轻悍”[1]1903的刘邦立年方二十、正当壮年的刘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1]76,成为“东南大国”[1]76。吴王刘濞所辖区域原来是楚国地域,离关中较远,但其封地在淮南的东面,有着分化淮南,防止淮南独大的目的,同时,强化对抗南越的力量,与淮南、长沙一起,藩卫关中,防范南越,成为拱卫汉家朝廷的重要藩篱。

其次,从整体上弱化对诸侯王的依赖从而客观上降低对南越的倚重。这一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礼遇儒学,意图从总体上减少和削弱对军功阶层的依赖。尽管刘邦在取得天下过程中主要依靠军事力量,但往往在关键时刻都是儒者起到了事关全局的战略决策作用。如汉二年(前205),与项羽在彭城第一次交锋就失利,刘邦率领几十骑狼狈而逃,危急时刻派儒者随何去劝降九江王才获得喘息机会得以扭转战局。汉五六年间(前202—前201),异姓诸侯王连续反叛,刘邦费劲心力才将其平定,这让刘邦意识到依靠同姓诸侯王也并不是解决地方和中央对立的根本之道。刘邦在封吴王刘濞时即觉得“汝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无奈而规劝刘濞“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5]2821,这表明刘邦对所封的同姓宗室诸侯王并不信任,所以需要培育新的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力量。而儒者董公、郦食其、辕生、娄敬等作为一股新生力量确实是侍奉于刘邦左右的有谋略而可善加利用的群体(2)关于刘邦时期对新的可依赖力量的培育可参见成祖明:《内部秩序与外部战略:论〈轮台诏〉与汉帝国政策的转向——谨以此文纪念田余庆先生》,载《清华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于是十二年“十一月,行自淮南还。过鲁,以大牢祠孔子”[1]76。“祠孔子”无疑就是对孔子及其学问的认可和器重,这是在整体上礼遇儒家士人力量。这一行为不能简单地看做仅是对儒家及儒生的认可,其无疑与刘邦建国以来的国内外局势变化密切相关。在楚汉争夺中,为了利用可用力量而分封了相当数量的异姓诸侯王,一旦楚汉争夺胜局已定,这些异姓诸侯王就出于各自的利益而先后反叛。刘邦在对异姓诸侯王的费心剪灭过程中虽然又出于战略需要分封了同姓诸侯王,但精明的刘邦已经意识到同姓诸侯王之立早晚会步异姓诸侯王反叛的后尘。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专门“过鲁,以大牢祠孔子”。整体来看,提高儒家士人力量,实际上就是刘邦在培育功臣、诸侯王之外可以依赖的新的力量。总之,从刘邦礼遇儒家的举措可见,其提高士人地位,意图是通过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生力量以摆脱军功和宗室的限制。第二,为前代诸王及政治名人“守冢”[11]以提高自身的权威地位。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1]76“楚隐王”,据师古曰乃指陈胜。“守冢”对“绝亡后”的前代人不仅是恩遇,这里将秦皇帝、陈胜等人并谈,将陈胜的守冢数与魏、齐看齐,显然有提高陈胜这一布衣起义反秦领袖身份地位的意图。作为与陈胜相似的、起于民间的刘邦而言,这一举动隐然的目的其实是提高刘邦帝系的正统性与合法性,加强和确认自身皇权的权威。尽管这一强化刘氏皇权无上权威针对的主要对象可能是已严重威胁到皇权的吕氏一系(3)“白马之盟”要防范的是外戚吕氏集团而非已经没有实力和威望与刘氏对抗的功臣集团。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作参见孙家洲:《西汉前期三大政治集团的“平衡”及其破局》,载《理论学刊》2019年第6期,第143页。,但客观上却构成对包括南粤王在内的诸侯王的压制局面。

再次,设南海郡以形成对南越区域的钳制之势。高祖十二年十二月,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4)从高帝十二年立封,至文帝六年削国,南海王享国不足20年(约前195—前174)。参见全洪:《汉初南海王及其封地考》,载《历史研究》2010年第6期,第56页。[1]77以织亦是越之世系而封其为南海王。关于南海王被封王的原因,有人认为“南越武侯织封王时间是在平定淮南王英布之后”,“这是否暗示,高祖念织参加平定英布有功,故特所赐封”[12]?但南海王织封王是在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高帝刚刚剪灭淮南王英布。这个时候,刘邦好不容易将异姓诸侯王几乎都剪灭,基本上趋向于只封同姓为王的时候,所以从逻辑上看,不会又树立一个可能与中央对抗的异姓王。又因南海国的封域当在庐江郡的南部,即皖南—赣东北—浙西一线,靠近当时的闽越和东越之地,这一带即《汉书·地理志》丹阳郡的西部及豫章郡的北部,位于长江之南,东面与吴国和东瓯、闽越接境,南面是边郡豫章[4]57。所以南海王的设立并非单纯的出于奖励其战功,从地缘和设立时机上看,南海王之设,与刘长的淮南、长沙王吴芮的长沙国(5)刘邦时期共7个异姓诸侯王,只有长沙王吴芮的长沙国因人力微弱而存续。等一起构成对南越的进一步钳制之势。

如果上述分析大致不误,那么这一系列的南方区域人事的调整,显然是为了强化中原对南部区域的控制力而进行的。这一轮的政治调整表面上看来似乎和南越毫无关系,但若从地缘和调整时机角度看,则体现了高帝时期钳制南越之势的逐渐形成。这一控御局势直到吕后当政时期才被南粤王以铁器等物质交换受阻为由而打破。在汉中央王朝易代及刘氏王朝几乎被吕氏取代之际,南越能维持数年不反叛,这其中不能不说多少得益于刘邦的一系列控御南越的战略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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