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序曲——1837年美船“马礼逊”号的日本之行*

郭 满

“黑船来航”是美日关系史、日本乃至近代东亚史上的转折点，以往学界研究亦多从以上三个层面展开，成果斐然。(1)如日本学者的研究多以“黑船来航”为界，划定历史分期，展开研究，代表成果有[日]信夫清三郎 ：《日本外交史(1853-1972)》，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日]三谷博 ：《黑船来航》，张宪生、谢跃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日]加藤祐三 ：《黑船异变：日本开国小史》，蒋丰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年；[日]加藤祐三 ：《幕末外交と開国》，東京：筑摩書房，2004年；[日]吉村昭 ：《黒船》，東京：中央公論社，1991；[日]德富蘇峰 ：《開国日本(一)——ぺルり来航以前の形势》(四卷本)，平泉澄校訂，東京：株式會社講談社，1979年；[日]猪口孝监修、三方洋子译 ：《ペリー提督日本遠征記》，東京：NTT出版株式会社，1999年；[日]川澄哲夫 ：《黒船異聞》，横滨市：有鄰堂株式会社，2004年；[日]井上勝生編 ：《開国》，東京：吉川弘文館，2001年；[日]山口宗之 ：《ペリー来航前後》，東京：ぺりかん社，1988年；[日]宮地正人 ：《幕末維新変革史》(上下)，東京：岩波書店，2018年。相较之下，卫三畏时常是在“汉学”“出版史”“新闻学”的学科范畴内被讨论，(2)集中于汉学的研究成果有顾钧 ：《卫三畏与早期美国汉学》，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孔陈焱 ：《卫三畏与美国汉学研究》，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吴义雄 ：《西方人眼里的徐继畲及其著作》，载《清史研究》2009年第1期；姚斌 ：《鸦片战争前后美国来华传教士与中国形象之分析》，载《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谭树林 ：《卫三畏与中美文化交流》，载《齐鲁学刊》1998年第6期；仇华飞 ：《论美国早期汉学研究》，载《史学月刊》2000年第1期；戴文颖 ：《双语词典中的考古方法——读<19世纪汉英词典传统——马礼逊、卫三畏、翟理思汉英词典的谱系研究>》，载《国际汉学》2017年第1期；程美宝 ：《粤词官音——卫三畏<英华韵府历阶>的过渡性质》，载《史林》2010年第6期；李海军、张艳 ：《卫三畏对<聊斋志异>的译介》，载《江西社会科学》2014年第7期；以新闻、出版为视角的研究集中以卫三畏参与编辑的《中国丛报》展开，邹朝春 ：《1832年<中国丛报>的创刊》，载《历史档案》2016年第2期；邓绍根 ：《美国在华早期宗教新闻事业的守护者卫三畏与<中国丛报>》，载《新闻春秋》2013年第2期。对其在美日关系中所发挥的作用着墨不多。近来，中、日、美学者和研究机构整理出版了卫三畏的诸多史料，如《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卫三畏在东亚——美日所藏资料选编》《北上天津北京远征随行记：1858-1859》《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藏卫三畏未刊往来书信集》以及《清末·幕末に於け·S·ウェルズウィリアムズ生涯と書簡》等，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便利。(3)[美]卫三畏 ：《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日]宫泽真一等转写、整理，郑州：大象出版社，2014年；[美]卫三畏 ：《北上天津北京远征随行记：1858-1859》(上下)，[日]宫泽真一等转写、整理，郑州：大象出版社，2014年；陶德民编 ：《卫三畏在东亚——美日所藏资料选编》(上下)，郑州：大象出版社，2016年；顾钧、[日]宫泽真一主编 ：《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藏卫三畏未刊往来书信集》(全23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日]宫泽真一译 ：《清末·幕末に於け·S·ウェルズウィリアムズ生涯と書簡》，鹿儿岛：高城書房，2008年。

一、卫三畏与1837年“马礼逊”号的日本之行

统观近代前后美国与东亚间的历史脉络，一个较为显著的特征是官方行为的被动和延滞，与之相对应的是商人、传教士等“非官方”群体的主动和拓进性。1837年“马礼逊”号的日本之行并非偶然，是美国在华商人与传教士共同推动的结果，主要参与者有同孚洋行(Olyphant & Co.)的查尔斯·京(Charles W.King,1805-1849)，以及传教士彼得·伯驾(Peter Parker,1804-1888)和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以上两个群体，前者意在打开日本国门，开展贸易；后者试图重启日本的传教事业，又鉴于官方1836年遣使埃德蒙·罗伯茨(Edmund Roberts,1784-1836)未能成行。(4)有关罗伯茨的出使任务详情可参考：Edmund Roberts,Embassy to the Eastern Courts of Cochin-China,Siam,and Muscat in the U.S.Sloop-of-war Peacock,David Geisinger,Commander,During the Years 1832-3-4，New York:Harper & brothers,1837;William Ruschenberger,A Voyage Round the World:Including an Embassy to Muscat and Siam in 1835,1836,and 1837，Philadelphia:Carey,Lea & Blanchard,1838.正是在上述背景下，1837年7月，查尔斯·京以送还7名日本漂流者回国为由，偕伯驾、卫三畏等人前往日本。(5)Charles W.King & G.Tradescant Lay,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Exhibited in Notes of Voyages Made in 1837,New York,1839.

(一)行前的知识准备与目的

卫三畏是1833年经美部会(The 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eign Missions)派遣至中国协助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1861)编辑《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6)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 Missionary, Diplomatist,Sinologue,New York and London:G.P.Putnam’s Sons,1889,pp.1-56.中译本参见[美]卫斐列 ：《卫三畏生平及书信：一位美国来华传教士的心路历程》，顾钧、江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16页。，伯驾在次年抵达广州(7)伯驾以其医学传教著称，在第二次鸦片鸦片战争时活跃于中美秀约的政治事件中，见[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董少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卫三畏与伯驾后都曾深入参与到中美的外交事务中，卫三畏更是以其《中国总论》著述享誉盛名，并凭其在汉学上的造诣受聘耶稣大学中国语言文学教授席位。(8)卫三畏除协助裨治文编辑《中国丛报》外，在《中国丛报》上有大量投稿，并撰有专著《中国总论》(The Middle Kingdom:A Survey of the Geography,Government,Education,Social Life,Arts,Religion,&Andc.,of the Chinese Empire,and Its Inhabitants,New York & London:Wiley and Putnam,1848，中文版参见[美]卫三畏 ：《中国总论》，陈俱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中国商业指南》(A Chinese Commercial Guide ,Consisting of a Collection of Details and Regulations Respecting Foreign Trade with China,Sailing Directions,Tables,&c.,Canton: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56)、《译名之争》(The Controversy among the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on the Proper Translation of the Words God and Spirit into Chinese,Warren F.Draper,1878)，两部英华词典《拾级大成》(Easy Lessons in Chinese:or Progressive Exercises to Facilitate the Study of that Langue,Macao: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42)、《英华分韵撮要》(The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e Canton Dialect,Canton: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56)，以及《中国移民》(Chinese Immigration,New York:Charles Scribenr’s Sons,1879)、《我们与中华帝国的关系》(Our Relationship with the Chinese Empire,San Francisco:1877)等短篇。在1837年“马礼逊”号日本之行前，《中国丛报》上已有多次刊载关于日本的知识，内容涵盖日本的宗教、哲学、语言、民族特性、政府组织形式以及动物等方面,(9)“Religious Worship of the Japanese”,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2,no.7(Nov.1833),pp.318-324;“Japan”,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3,no.4(Aug. 1834),pp.145-160; “Japan”,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3,no.5(Aug.1834),pp.193-211;“Universal Peace”,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3,no.11(March 1835),pp.516-528;“Literary Notice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4,no.1(May 1835),p.42;“Literary Notice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4,no.4(Aug. 1835),pp.195-196;“Remarks on the Japanese Language”,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3(July 1837),pp.105-113.可以说已有日本知识的准备。除此之外，卫三畏等也有直接接触日本人的机会。1836年有三名日本漂流民(10)根据伯驾的记载，这三名日本漂流民是14名海难中的幸存者，漂流到夏洛特皇后岛(Queen Charlotte’s Island，位于加拿大西海岸外)落入印第安人手中，被一个英国绅士赎回后送往英格兰，然后送往澳门安排在郭实猎家中。参考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London:Smith,Elder and Co,Cornhill,1838,p.1；查尔斯·京和卫三畏对此也都有说明，相较之下，伯驾的相对简略，Charles W.King & G.Tradescant Lay, 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pp.ⅹ-ⅹⅹⅱ;Samuel 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 Captain D.Ingersoll, to Lewchew and Japan, 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5(Sep.1837),pp.209-210.就住在普鲁士传教士郭实猎(11)郭实猎(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中文译名有多个，如郭士立、郭实烈、郭施拉、居茨拉夫等等，据李骛哲考辨，应为郭实猎。参考李骛哲 ：《郭实猎姓名考》，载《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1期。(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03-1851)家中，卫三畏曾前去探视，获知了对日本人的直观印象。(12)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 Missionary,pp.83-84.当然，《中国丛报》上呈现出来的并非日本知识的全部，这其中包括长期以来在欧美的各种传闻，而新近的航海日记尤为被重视和关注。伯驾随身携带霍尔船长(Basil Hall,1788-1844)《朝鲜西海岸及琉球群岛航海记》，(13)Basil Hall,Account of a Voyage of Discovery to the West Coast of Corea,and the Great Loo-Choo Island,London:John Murray,1818.是书图文并茂，既有详细的航线、航海图的描述，也有对朝鲜、琉球的观察记录，甚而包括琉球人的彩色插图。

1837年7月4日，“马礼逊”号从澳门出发，乘员包括查尔斯·京夫妇、卫三畏、伯驾等人，7名遇难的日本人(14)一共7名遇难船员，除了之前的3位，其余的4名是1837年从长崎出发后遭遇大风，从马尼拉辗转到大澳门的郭实猎处。Samuel 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p.210.，船长为英格索尔(D.Ingersoll)，共计38人，计划与郭实猎在琉球群岛汇合后共同前往日本。(15)此前郭实猎担任荷兰传教会所属的“拉雷”(Raleigh)号船只的翻译，郭实猎对此行不进行传教的努力深表不满。参见[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60页；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p.2.卫三畏与伯驾等加入此行的缘由各有不同，卫三畏是作为自然学家，伯驾被邀请是因为考虑到其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兴许可以赢得日本人的尊重，(16)因此伯驾随身携带了很多药品和医疗器械。[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60页；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 Missionary,p.94.郭实猎则充任翻译，料想也是因为他有多次在中国沿海航行的经历。(17)郭实猎先后三次在中国沿海航行，游记的部分以连载的形式刊布在《中国丛报》上，也有单行本印刷。参考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utzlaff’s Journal”,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no.1(May 1832),pp.16-25；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utzlaff’s Journal”,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no.2(Jun.1832),pp.45-64；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utzlaff’s Journal”,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no.3(July 1832),pp.81-99；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utzlaff’s Journal”,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no.4(Aug. 1832),pp.122-140；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Gutzlaff’s Journal”,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no.5(Sep.1832),pp.180-203.卫三畏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此行的目的是将一批遭遇船难的日本水手送回日本，他们遭遇不幸后被送到了我们在澳门的慈善机构。郭实猎从这些人那里学了不少日语，已经能够在大多数话题上与他们交流。”(18)郭实猎雇请日本人教授日语。据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p.1。卫三畏一行也知晓“日本人憎恶基督教”，故而他们没有携带与基督教相关的书籍，打算“以行善的方式努力向他们展示基督教的实践”，对即将要做的远航，卫三畏也表示“结果将会如何我心中没有数”。为了确保能够为日本人所接受，他们企图编织一个美好的故事，“这些日本水手在美国海岸遭遇船难之后被带到了澳门，在澳门我们跟他们学会了日语，我们来伊东是为了送他们回家，同时希望和日本人建立友好往来，在他们愿意的情况下为他们治病，以及做一点生意”(19)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p.93-94.。例如，他们在船上携带了一些棉花和毛纺织品。(20)Charles W.King & G.Tradescant Lay,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Exhibited in Notes of Voyages Made in 1837,vol.Ⅰ,New York,1839,pp.77-78; Samuel 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5(Sep. 1837),p.210.

为了确保不被日本人敌对和驱赶，此行也在裨治文和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1814-1843)的协助下准备了完善的说明性文字，并以中文书面形式呈现。其内容包括遇难水手的姓名、住址以及其遭遇海难的详细经过。另外还附有一份介绍美国及其商业政策，美国没有占领过任何殖民地的声明。(21)Charles W.King & G.Tradescant Lay,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Exhibited in Notes of Voyages Made in 1837,pp.77-78;Samuel 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p.210.之所以用汉字来进行交流，是因为汉字双方都能够认得，这在此后佩里与日本的谈判中同样有效。(22)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94.尽管做了预备性工作，但伯驾对此还是忧虑不已，甚至在他随查尔斯·京前往澳门出发去日本之前，早已写下了遗书。(23)[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60页。伯驾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外界对日本政策不是很了解，也不清楚其锁国政策是否仍然强硬地执行着”，曾经基督教徒被迫害的历史也还言犹在耳。(24)[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58-59页。毕竟在《中国丛报》上有限的文字中所形成的日本概貌并不全面，兴许还存在错误。更重要的原因是，正如卫三畏所说，此行“最终的目的是传播文明和基督教”，而这显然是与日本长期以来尊奉的宗教政策相违背的。(25)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94.

(二)航海历程与在日本沿海的遭际

参与1837年这次日本远航的卫三畏、伯驾，赞助人查尔斯·京，以及《中国丛报》都有对此经历的文本记述(包括航海图)和报道，提供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航程轨迹和图景。7月4日从澳门起航后，绕行台湾东海岸，7月12日到达琉球那霸港，停留了三天。(26)驻留琉球期间，伯驾与当地多有接触和观察。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pp.3-33；[美]爱德华·V.吉利克 ：《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61页。卫三畏也注意到琉球处于日本控制、监控下的事实。Samuel 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5(Sep. 1837),pp.209-229；S.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the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 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8(Dec.1837),pp.353-380.28日船只到达浦贺，次日富士山已映入眼帘，但随后船只遭到炮轰，一直持续到靠岸抛锚为止。很多日本渔船虽心怀恐惧，但仍闻风而来，不少人登上了甲板受到伯驾的招待，郭实猎与他们开始自由交谈，表达想要面见当地官员的意愿。伯驾利用其医学技术为其中几人施治。(27)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pp.41-42.他还将一些卡片发给来访者，上面以中文写着邀请一位官员前来商谈。事情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卫三畏也称“没有发现任何敌对的征兆”。然而，31日凌晨商船再次遭到炮击，查尔斯·京不愿就此放弃，决定起航前往萨摩，8月10日抵达鹿儿岛海湾。在派出两名日本水手做了初步沟通等待回复后的隔日，“马礼逊”号仍被炮火驱离。离开鹿儿岛海湾后，查尔斯·京放弃了前往长崎的念头，认为被其他港口接受的可能性也很小，在8月29日返回澳门，结束了近两个月的航程。

此次远航，从其结局和目的上看，毋庸置疑是失败的：遭遇海难的7名水手未能返回故土，亦未能实现与日本官方的沟通和往来，更谈不上商贸和传教。不难看出此一时期日本的锁国政策在强有力地执行，这体现在其所遭受的炮火袭击和被拒绝提供补给上。即便如此，卫三畏等人并未放弃再次前往日本的初衷，随商船返回的日本人中有两名就在澳门的印刷所工作，卫三畏也开始更为认真的学习日语，并在其中4名日本人的帮助下将《创世纪》《马太福音》《约翰福音》等翻译成日文，甚至编订了一份简略的日语词汇表。(28)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99.目前所见的词汇表刊登于1851年《美国东方学会》的期刊上，具体参照Samuel Wells Williams,“Note on Japanese Syllabarie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l.2,1851,pp.55-60。

二、佩里远航前《中国丛报》中的日本知识累积及对日态度转变

如前所述，1837年“马礼逊”号日本之行的目标虽未实现，但参与此次航行的卫三畏、查尔斯·金等人对日本的关注度始终未见减弱。其中的一个重要现象是，在《中国丛报》上关于日本(琉球)的报道呈现递增的趋向。如果说初期只是刊载1837年航行中的各种见闻倒也情有可原，但有关日本的历史、对外交往、船难事件的消息一直保持在较高的曝光度足可印证日本未曾逸出卫三畏等人的视野。整体上，《中国丛报》上的文稿一是集中于对1837年日本之行的报道；二是对日本对外关系历史的探索。文献多源自欧洲与日本往来的著述，也涵盖了部分中文古籍书刊中对日本的记录。(29)《中国丛报》中有关日本的论述，学者顾钧作了初步的整理和分析工作，参见顾钧 ：《<中国丛报>中有关日本的论述》，载《東アジア文化交渉研究》2010年第3号。

1837年8月“马礼逊”号日本之行完成伊始，《中国丛报》便以专文相继刊登了包括卫三畏、发起人查尔斯·金、船长英格索尔等人的航海见闻(30)S.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a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 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5(Sep. 1837),pp.209-229;S.Wells Williams,“Narrative of the 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Captain D.Ingersoll to Lew-chew and Japan,in the Months of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8(Dec. 1837),pp.353-380;“Free Intercourse with East Asia,Considering with the Voyage to Japan,the Occupation of the Bonin Island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8(Dec. 1838),pp.390-391; “Nautical Observations,Made by Captain David Ingersoll,during the Voyage of the Morrison to Lew-chew and Japan,in July and August,183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9(Jan. 1838),pp.400-406.这其中也包括“马礼逊”号对生物植物标本的搜集的报道“Notices of Some of the Specimens of Natural History,Which Were Collected during the Voyage of the Morrison to Lew-chew and Japan”,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9(Jan. 1838),pp.406-417.，其中查尔斯·金与伯驾的纪行也分别在纽约和伦敦发布单行本(31)Charles W.King & G.Tradescant Lay, 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 Exhibited in Notes of Voyages Made in 1837,New York,1839;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London:Smith,Elder and Co,Cornhill,1838.，《中国丛报》也曾撰文发布查尔斯·金的书讯信息(32)“The Claims of Japan and Malaysia upon Christendom,Exhibited in Notes of Voyages Made in 1837,from Canton,in the Ship Morrison and Brig Himmaleh,under the Direction of the Owners.In 2 vols.New York,1839”,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8,no.7(Nov. 1839),pp.359-372.。诚然，《中国丛报》上文章并非都出自卫三畏，但卫三畏以其编辑的身份实质上主导了该刊的选稿、排版和印刷的全部事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卫三畏的用稿倾向。考虑到英国东印度公司1834年结束在中国的垄断贸易特权(33)Morse Hosea Ballou,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Chinese Empire,New York:Paragon Book Gallery,1900,p119.中文版参见[美]马士 ：《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一卷)，张汇文等合译，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第136页。，主张自由贸易商人开始积极寻求更多的贸易机会这一背景，日本无疑成为首选，提供更多关于日本的讯息，也势必有助于增加刊物的发行量。

在刊行1837年日本之行信息的同时，《中国丛报》已经开始着手探索日本历史的更多面相。在第6、7、8卷上有查尔斯·金和卫三畏撰述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以及罗马教廷与日本往来的史事。(34)其中葡萄牙与西班牙以及英国、荷兰和日本的历史出自查尔斯·金之手，Charles W.King,“Sketch of Portuguese and Spanish Intercourse with Japan,from Its Commencement in 1542 to Their Expulsion in 1640”,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11(Feb. 1838),pp.105-113;“Brief Sketch of the Dutch Intercourse with Japan from Its Commencement,in A.D.1600,to the Present Time”,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12(April 1838),pp.553-561;“English Intercourse with Japan:a Brief Sketch of the Attempts Which Have Been Made to Carry on a Trade with Japan by the English”,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7,no.4(Aug. 1838),pp.217-222.卫三畏考察了戈登兄弟访问日本的情形以及1582年日本出使罗马教廷的历史往来，S.Wells Williams, “Intercourse with Japan:Notices of Visits to that Country by the Brothers,Captain Peter Gordon;the Eclipse;and the Cypru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7,no.11(March 1839),pp.588-594;“Notices of an Embassy Sent from Three Japanese Princes to the Pope at Rome in 1582”,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8,no.6(Oct. 1839),pp.273-282.历史考究而外，对于航海而言至为重要的台风问题《中国丛报》也有所关注。在《中国与日本海的台风》一文中，列举诸多海上行船遭遇台风后的灾害，对形成于中国和日本海的多种类型的飓风、练风、铁飓进行介绍，同时附有雷德菲尔德的台风路径图，以供参考。(35)“Course of Tyfoons in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Seas,with a Chart by Mr.Redfield;Statistics and Philosophy of Storms;Atlantic Hurricanes;and Observations at the Madras Observatory”,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8,no.5(Sep. 1839),pp.225-245.提供这样的信息是十分实际和必要的，据伯驾记载，1837年船行至台湾东南角时就曾遭遇飓风侵扰。(36)P.Parker,M.D.,Journal of an Expedition from Sincapore to Japan,with a Visit to Loo-Choo,p.4.

此外，为进一步了解日本，从第9卷开始，分10次刊载了欧洲文献中的日本(主要是荷兰人和德国人)，内容从地理概貌、风俗，到宗教、婚丧礼节，再到诗歌、历法、艺术、商业等无所不包，主要撰稿人为卫三畏、裨治文和郭实猎。所谓荷兰人和德国人的文献，指的是荷兰人杰曼·菲利克斯·梅兰(Germain Felix Meylan,1785-1831)和德国人菲利普·弗朗兹·冯·西博尔德(Philipp Franz von Siebold,1796-1866)。(37)“Notices of Japan,No.ⅠI.Appearance of the Coast;Regulations Regarding Intercourse with the Dutch.Derived Principally from Recent Dutch Accounts of Japan,and the German of Dr.Von Siebold”,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9,no.5(Sep. 1840),pp.291-311.梅兰1827-1830年间管理荷兰在出岛(Dejima)的商务(38)Ellen P. Conant,Challenging Past And Present: The Metamorphosis of Nineteenth-Century Japanese Art,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06,p.130.，西博尔德负责商馆医务(39)西博尔德对动植物学极感兴趣，利用其医术与日本人交流的过程中搜集了大量的标本和藏品，其所开设的博物馆是莱顿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的前身，后因间宫林藏的地图事件被驱逐。在日本开国后的1859-1862年作为外交官,再次返回日本。西博尔德另外出版了五卷本关于日本动植物的著述，并与他人合作出版过一本日语词典。，两人均著有日本相关的作品。(40)Germain Felix Meylan,Joan Hendrik Tobias,Japan,voorgesteld in schetsen over de zeden en gebruiken van dat rijk,bijzonder over de ingezetenen der stad Nagasaky,Amsterdam:M. Westerman en zoon,1830;Philipp Franz von Siebold,Nippon:Archiv zur beschreibung von Japan und dessen neben- und schutzländern Jezo mit den südlichen Kurilen,Sachalin,Korea und den Liukiu-inseln,2vols,Würzburg:Leipzig,L.Woerl,1897.开国前，日本实行锁国政策，仅对中国、荷兰和朝鲜(通过对马岛为中介)开放贸易，荷兰商馆也被严格控制在出岛上。尽管如此，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观察仍是当时人了解日本的首选，原先驻留澳门的几名日本漂流民也提供了很多讯息。1842年，又有8名日本船难者从伊东(Yedo)经马尼拉漂流至澳门。(41)“Shipwrecked Japanese”,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1,no.7(July 1842),p.400.

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欧美势力由广州向北趋进，日本越来越暴露在西方势力之下，对日态度也越来越强硬。1845年，海军中尉詹姆斯·比德尔(James Biddle,1783-1848)奉命前来中国执行前一年《望厦条约》换约任务后，在1846年6月乘“哥伦布”号(Columbus)前往日本驻泊在东京湾，试图与日本签订条约，进而开启贸易。之所以选择去东京湾而不是日本的开放港口长崎，首先是因为比德尔考虑到荷兰人一定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垄断地位对自己抱持敌对态度，其次在长崎也没有能够与之对等交往的官员。(42)Nicholas B. Wainwright,Commodore James Biddle and His Sketch Book,Philadelphia:Historical Society of Pennsylvania,1966,p.40.1845年5月比德尔收到的美国训令中，有如下表述“确认日本国门是否可以开启”，切忌“在与日本人的交往中引发敌意和怀疑”(43)Nicholas B. Wainwright,Commodore James Biddle and His Sketch Book,p.39.。是故，比德尔将一封询问函交给日本的官员而不是以武力胁迫。在等待的一个星期期间，比德尔的船舰一直被日本武装船只所包围，并被告知任何外国船只进入日本港口均需卸下武器，比德尔拒绝了。日本官方的回信简短明了，日本不会开放港口以供贸易，也委婉表达了请比德尔离开不要再返回的意思。交涉无法取得进展后，比德尔选择离开。(44)Nicholas B. Wainwright,Commodore James Biddle and His Sketch Book,p.40 .

1849年2月，美战舰“普雷布尔”(Preble)号从澳门起航经琉球前往日本，意在营救因船难滞留在伊东的美国捕鲸船(Ladoga)上的18名水手，(45)有关此一时期美国捕鲸业的发展，可以参考[美]埃里克·多林 ：《利维坦·美国捕鲸史》，冯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同时表明“此行也是为了让多疑的日本统治者知晓他们的行为在其他各国的注视之下，不可能放纵其任意而为”，同时也可借此“增进贸易和彼此的了解，减少猜忌”(46)“U.S.S.Preble Sails for Japan”,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8,no.4(April 1849),p.224.。6月份，《中国丛报》随即刊出了“普雷布尔”号的航游记录，为期3个月的航行途经琉球、长崎、上海和厦门，声称“达成了它远航日本的目标”(47)S.Wells Williams,“Cruise of the U.S.Sloop-of-War Preble,Commander James Glynn,to Napa and Nagasaki”,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8,no.6(June 1849),p.315.。被困水手表示“他们遭到日本政府残酷的对待，有必要与日本签订协议，以保障此后在日本海岸落难的美国水手”,也向公众详细展示了美国水手滞留日本期间的种种不公正遭遇的细节。(48)S.Wells Williams,“Cruise of the U.S.Sloop-of-War Preble,Commander James Glynn,to Napa and Nagasaki”,pp.323-331.文末，卫三畏进一步评论道，读者一定会感同身受美国舰队基于人道救援落难水手的行为，“也让日本政府知晓即便是不起眼的水手也未曾被他们的国家所忽略”(49)S.Wells Williams,“Cruise of the U.S.Sloop-of-War Preble,Commander James Glynn,to Napa and Nagasaki”,p.332.。在所谓的18名美国水手中，拉纳尔·麦克唐纳(Ranald MacDonald,1824-1894)早在1848年7月就以遇难船员的名义主动前往日本，后被转送至长崎教授英语，其中一名学生森山荣之助(此前在长崎学习荷兰文)在美日以及随后的英日谈判中担任翻译。(50)Frederik L. Schodt,Native American in the Land of the Shogun: Ranald MacDonald and the Opening of Japan,Berkeley:Stone Bridge Press,2013,pp.187-306；Laurence Oliphant,Narrative of the Earl of Elgin's mission to China and Japan in the years 1857, '58, '59,Edinburgh and London:William Blackwood and sons,1859.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丛报》上登载的有关日本的知识，并未局限于西文一域，1850年由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1818-1895)译介了魏源1847年版的《海国图志》(51)夏冰 ：《<海国图志>一书的三个版本》，载《图书馆》2014年第2期。(六十卷本)中关于日本的篇章，分两次连载。实则，早在1847年郭实猎就曾为《海国图志》(五十卷本)撰写书讯。(52)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Hai kwoh Tu Chi海国图志,Statistical Notices of the Ocean Kingdom with Maps,in Fifty Book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9,no.9(Sep. 1847),pp.417-424.比照中、英内容可知，属于不改变原文的对译。(53)T.F.Wade, “Japan:A Translation of the 12th Chapter of the Hai-kwoh Tu Chi海国图志 or Notices of Foreign Countries,Illustrated with Maps and Engravings.Published at the City fo Yang chau fu in Kiangsu,in the Summer of 184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9,no.3(March 1850),pp.135-156;T.F.Wade,“Japan:A Translation of the 12th Chapter of the Hai-kwoh Tu Chi海国图志 or Notices of Foreign Countries,Illustrated with Maps and Engravings.Published at the City fo Yang chau fu in Kiangsu,in the Summer of 1847”,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9,no.4(April 1850),pp.206-220.比照版本为国家图书馆藏本,(清)魏源 ：《海国图志》,道光二十七年刻本。就在美舰“普雷布尔”号返航的时候，英船“马里纳”(Mariner)号访问日本伊东，除不被允许登陆外，日本人为“马里纳”号提供了淡水、蔬菜等补给品,结尾处依然声言，日本最终会向欧洲和美国打开大门，而不是将其贸易局限于中、荷两国。(54)“Journal of Occurrences”,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19,no.9(Sep.1850),pp.509-510.

自1837年“马礼逊”号日本之行到1853年佩里远航日本，就《中国丛报》上的报道而言，日本一直是其关注的对象，外界也未曾中断打开日本国门的尝试。随着1842年鸦片战争后一系列条约的签订，日本聚焦了更多的目光，也让西人相信有能力打开日本的国门。就日本而论，亦感受到了来自北方俄国和欧美的压力，逐渐调整其锁国政策，从不加区分以武力驱逐来船的政策，转变为其提供所需，促其尽速离开。(55)从1842年的“无二年打弗令”(也称“文政令”)调整为1842年的“天保薪水令”。参考[日]加藤祐三 ：《黑船异变：日本开国小史》，蒋丰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年，第4页。尽管如此，除中国人、荷兰人外的其他来访者仍被拒绝上岸，贸易限制也一如从前。相比于1837年日本之行的谨小慎微，《中国丛报》上对日本的态度也悄悄发生逆转，语调愈来愈强硬，试探性的摸索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所当然和盛气凌人的姿态。对卫三畏而言，历经了中外关系变迁的全部进程，自然希望将其在中国的经验借鉴于日本之上。

三、卫三畏与日本开国

1872年，卫三畏与容闳同赴日本，这是卫三畏时隔18年后的第三次到访。在参加当地一个用日语主持的宗教集会上的讲话中，卫三畏向教徒们讲述了自己1837年在江户湾的经历，以及他与澳门的日本漂流者之间的过往。卫三畏感慨于日本“精神与道德风貌的飞跃是物质巨变的一千倍”，认为日本的“蓬勃与进步让全亚洲以及其他各洲都刮目相看”(56)第267-268页。。显然，卫三畏同样把开国视为日本历史进程的转折点，而其本人便是这一巨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一)受邀加入佩里舰队

在佩里远赴东亚前，卫三畏已获知这一讯息。1852年6月卫三畏写信给弟弟威廉斯牧师表达了对此事的关切：

现在这里已经驻扎了一支美国舰队。不久，佩里将军还会带三艘战船前来。他将带领三艘战船、四艘海岸炮舰访问日本，告诉日本人对我们的“捕鲸船”要客气一些。如果他们对此不“恭顺地听从和小心地遵守”(借用东方国家朝廷的话)，我想他们的耳中会充满从9英尺长的炮筒中发射出的炮弹的响声。几年前他们就曾用数百枚同样的炮弹对付过我们的“马礼逊”号。毫无疑问，日本应该打开紧闭的国门，接待它的朋友。希望我们这次拜访能起到“敲门”的作用。不过我不知道佩里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所以对这一事件还无法作出评价。(57)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181.

1853年4月佩里甫一抵达香港，随即就拜访了卫三畏，并极力邀请卫三畏加入其日本之行，担任翻译工作，因为在美国时佩里就听闻卫三畏熟习日语，并拒绝了以西博尔德(58)此前《中国丛报》曾连载西博尔德关于日本的著述，参考本文第二章节。为翻译的建议。虽则如此，卫三畏首先担心自己离开后印刷所的工作无人照料，会陷入无序混乱之中；其次卫三畏的日语程度“只够和知识水平不高的无知水手交谈”“且已荒废了9年”，再者佩里并未向美部会报备将要聘任卫三畏一事。在表示“不要对自己期望太高”后“也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做好分内工作”，卫三畏甚至质疑“接受这样的工作是否明智”，对其他人讲自己视为最佳翻译人选而疑惑不解。(59)卫三畏随佩里前往日本的日记在1910年曾由其子卫斐列整理出版，有节略。《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藏卫三畏未刊往来书信集》和宫泽真一等转写、整理的《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较为完备。参照[美]卫三畏 ：《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日]宫泽真一等转写、整理，郑州：大象出版社，2014年，第61页；顾钧、[日]宫泽真一主编 ：《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藏卫三畏未刊往来书信集》(全23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S. Wells Williams,A Journal of the Perry Expedition to Japan,1853-1854,1910,pp.1-2.

佩里先卫三畏出发，至5月12日卫三畏乘“萨拉托加”(Saratoga)号启程前往琉球，在那霸港与佩里会合并访问奄美诸岛后于7月2日开往日本。随着与佩里的相处，卫三畏观察了解到“佩里此前在墨西哥战场上的胜利，也许使他形成了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习惯，包括那些需要加倍的耐心、假以时日才能解决的问题”。这与初次会面中，卫三畏知晓的日本之行“不含任何战争和侵略的动机”“主要的目的只是要试探一下日本是否愿意接受我们将要提出的建议和要求”相违背。即便如此，卫三畏仍旧认为“我们没有理由听任日本处于封闭和无知的状态”(60)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47.。

(二)1853年的美日交涉

据卫三畏的记述，舰队在7月9日停泊在此前“马礼逊”号和“哥伦布”号的浦贺水道，距离江户27英里。(61)[美]卫三畏 ：《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第63页。就彼时的日本而言，居间的翻译人(日语称“通辞”或“通词”)掌握荷兰语、英语，并可以汉语“笔谈”，这一现象在晚清中日外交领域中延续良久。作为“翻译”的卫三畏在华经年通晓中文自不待言，从其所编纂的两部华英字典(《拾级大成》《英华分韵撮要》)和巨著《中国总论》，以及积极参与中译本圣经的“译名之争”便可略知一二(62)参见两部英华词典《拾级大成》(Easy Lessons in Chinese:or Progressive Exercises to Facilitate the Study of that Langue,Macao: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42.)、《英华分韵撮要》(The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e Canton Dialect,Canton: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56.);《中国总论》(The Middle Kingdom:A Survey of the Geography,Government,Education,Social Life,Arts,Religion,&c.,of the Chinese Empire,and Its Inhabitants,New York & London:Wiley and Putnam,1848.)《译名之争》(The Controversy among the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on the Proper Translation of the Words God and Spirit into Chinese,Warren F.Draper,1878.)，此外卫三畏在编辑《中国丛报》的同时为其撰稿百余篇。；其日文水准，虽然与在澳门的日本漂流民学习过，也曾在日本水手的协助下翻译日语版圣经，但据卫三畏自己坦陈仅能与下层民众交流。表面看来，佩里借重的是卫三畏所具备的日语和汉语沟通能力，实际上彼时除了在华传教士、商人和部分官员外，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人对日本所知甚少。比如，佩里自称，可供参考的日本相关的出版物，仅有伦敦哈克卢特协会(Hakluyt Society)出版的《日本帝国纪事》一书，时间断限于17世纪，已是陈旧，具有参考价值的可能是书中所附的标注有详细经纬的日本全图。(63)Thomas Rundall,Memorials of the Empire of Japon:in the XVI and XVII Centuries,London:Printed for the Hakluyt Society,1850.另外，佩里虽未雇请西博尔德，但还是斥巨资从其手中购买了他在荷兰商馆期间收集的地图和著作《日本》一书。(64)[日]加藤祐三 ：《黑船异变：日本开国小史》，第29页。《日本》一书初以德文写成，1841年在纽约和伦敦均有英译简本刊行，参照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Japanes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New York:Harper & Brothers Publishers,1841.至于地图部分，据“间宫林藏”事件可知，西博尔德藏有间宫林藏的地图，另外也包括林子平的地图。

职是之故，佩里雇请卫三畏更多了一层“智库”意味。再者，以《望厦条约》为蓝本，与日本订约是美国在东亚仅有的条约实践，卫三畏也是重要参与人，亦见证了《黄埔条约》等的签订。综合考量之下，佩里认为非卫三畏莫属，在与日本谈判过程中卫三畏所发挥的作用也体现在以上三个层面：即语言沟通能力、“日本通”和条约文本的具体草拟。

1853年佩里舰队在久里滨交付总统的信函后，便返程，在日本前后仅驻留了9天(7月8-16日)。 卫三畏负责日文翻译，荷兰语翻译由波特曼(Anton L.C.Portman)担任，是佩里前往日本途中经由上海时雇请的。虽然做足了语言上的准备，但据佩里航海日记透露，到达日本第一次接触到的信息是以法语写着的“立即离开”的卷轴。(65)Roger Pinea edited.,The Japan Expedition,1852-1854:the Personal Journal of Commodore Matthew C.Perry,Washington: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68,p.90; Francis L. Hawks, D. D. LL. D.,Narrative of the Expedition of an American Squadron 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 Performed in the Year 1852,1853,and 1854,Under the Command of Commodore M.C. Perry, United States Navy, By Order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Washington: A.O.P.Nicholson Printer,1856.Vol.Ⅰ,p.234；[日]三谷博 ：《黑船来航》，张宪生、谢跃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13-114页。巡逻船上有来自长崎的堀达之助和立岩得十郎，他们都是荷兰语翻译，当堀达之助发出“I can speak Dutch”的呼声后，波特曼便接下来以荷兰语与之交流、沟通。(66)Francis L. Hawks, D. D. LL. D.,Narrative of the Expedition of an American Squadron 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Vol.Ⅰ,pp.234-366.也可参照林复斋 ：《通航一览》第五卷，1926年，第174页。至于卫三畏，依记录来看曾负责将总统致天皇的信函译为中文，还曾拿出一幅江户地图与日本人观摩(67)Francis L. Hawks, D. D. LL. D.,Narrative of the Expedition of an American Squadron 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Vol.Ⅰ,p.260,275.，其他时候则负责检视往来函件。卫三畏表示完全能够“辨认出他们所讲的”惊讶于日本的翻译对荷兰语如此熟稔并运用自如。(68)[美]卫三畏 ：《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第61-75页；亦可参阅S. Wells Williams,A Journal of the Perry Expedition to Japan,1853-1854,pp.47-69.

(三)美日《神奈川条约》的签订

1854年1月14日，佩里舰队离开香港，起航前往日本。与前次不同，这次卫三畏在语言、谈判沟通所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事后，佩里对卫三畏的褒扬溢于言表：“对于你过人的才华，你的工作热情，还有你的尽忠职守，我想我是最好的见证人。这次我能够率舰队顺利地完成这一项棘手的重大任务，与你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你这样出色地完成任务的人来了”，还恳请卫三畏编写一部日语词汇表，放在国会要求出版的日本之行的著述中。(69)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p.230-231.显然，卫三畏的能力获得了佩里的肯定和赞赏。

是次，与卫三畏同行的翻译除波特曼外，尚有他邀请的一位中文秘书广东人——罗森。(70)学者陶德民对罗森考察内容甚是详实，参见De-min TAO,“Turning Stone into Gold:Some Reflections on My Research about the 1854 Shōin-Perry Encounter”,Journal of Cultural Interaction in East Asia,Vol.6,2015,pp.59-72.有关罗森的记述迄今乏少，仅知其曾为美国摄影师布朗(Eliphalet Brown Jr.,1816-1886)的助手，(71)马运增、陈申、胡志川等编著 ：《中国摄影史》(1840-1937)，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1987年，第21-22页。《遐迩贯珍》编辑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796-1857)的朋友，可能是基督徒，(72)在罗森《日本日记》刊载于《遐迩贯珍》的序言中，编辑按语：“今有一唐人，为余平素知己之友，去年搭花旗火船游至日本，以助立约之事；故将所见所闻，日逐详记，编成一帙，归而授予。”引自《遐迩贯珍》1854年第11号，第4版。据《日本日记》中所记，罗森可能略通英文。见罗森 ：《日本日记》1855年第1号，第3版。亦应是卫三畏好友，其曾在《日本日记》中记叙卫三畏搜集植物标本一事，后卫三畏将其译为英文，刊登于《香港纪录报》(Hong Kong Register)。且颇有古文诗词功底。在罗森的的协助下，卫三畏的条约谈判以及对即将开放的港口下关、函馆的访问得以顺利进行。与上次不同，在以多种文本互译的条约签订过程中，相较于波特曼、卫三畏扮演了更为核心的作用。日方翻译而言，给卫三畏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上述麦克唐纳的学生森山荣之助。卫三畏认为他极有修养，言行得体，英语说得相当好，“以至于其他翻译显得多余”，谈话过程中向卫三畏询问1849年“普雷尔号”船长的信息以及麦克唐纳近况。(73)[美]卫三畏 ：《佩里日本远征随行记》，第164页；S. Wells Williams,A Journal of the Perry Expedition to Japan,1853-1854,p.120.

从中透射出的不仅是单纯的在语言互译技巧环节的处理，还有美日双方各自的政治意图于历史、外交场域的折冲樽狙。为因应佩里舰队的开港议题，江户幕府内部与地方大名之间意见分歧，(74)浦賀近世史研究会監修 ：《南浦書信 : ペリー来航と浦賀奉行戸田伊豆守氏栄の書簡集》，東京：未來社，2002年。促使天皇重新登上舞台，成为各自权威合法性诉求的来源。(75)[美]唐纳德·基恩 ：《明治天皇》，曾小楚、伍秋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第23-35页。舆论界中多种意见不断产生、流布并相互竞合，最终汇聚成“尊王”“攘夷”，乃至“明治维新”的潜在力量。(76)[英]威廉·G.比斯利 ：《明治维新》，张光、汤金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93-103页。如前，美日条约谈判以中美《望厦条约》为底本，增减部分首先依从、取决于现实的考量和需要，其次为中国与欧美的条约提供了可供借鉴和参考的经验。

1.条约的翻译、改修和签署

兴许是上次荷兰文交流便利的缘故，会面后负责商谈的林复斋带来的回函是以荷兰文写就的。在谈判现场，日人的英文翻译是达之介，还有一个在幕后的中滨万次郎。首次会谈结束后，卫三畏忙于将佩里写给天皇的信函转译为日文。作为临场观察者，卫三畏毫不掩饰的表示，佩里提出的条约要求比之总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总统在信中要求日本开放一个港口，并善待美国人；而佩里在信中则要求日方开放五个港口，并与美国人签订条约。佩里在信中还明确提出，如果日方不同意上述要求，将‘诉诸更大的武力，提出更严厉的条件’”(77)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211.。《望厦条约》《神奈川条约》正文分别为24、12条。(78)王铁崖编 ：《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一册)，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第51-57页。对照之下，内容上而言，删减部分明显。卫三畏主要负责条约中译本的审校，如译错处的更正和错漏字的检视。(79)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214.日本学者三谷博认为卫三畏在关于领事派驻一事上未能察觉日本人在汉文文本中篡改的，只有当日本政府同意，美国才能派驻领事的未内容。参见[日]三谷博 ：《黑船来航》，张宪生、谢跃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85页。

值得注意的是，条约增添的部分，其中一款比附中美《望厦条约》的“最惠国待遇”，这一条款是遵从卫三畏的建议制定的(80)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pp.214-215.：

嗣后日本政府倘以今不相允于合众国之事，与他海外诸国相允，则亦应同允之于合众国，毋庸迟缓待议也。(81)参照日文、英文版的条约原文翻译，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美国国家档案馆所存档案为准。

事实上，《神奈川条约》远未实现佩里所预计的开港通商要求，下田、函馆的开放勉强也仅是长崎的“延伸”而已。条约中搁置的诸多未决事项，到1856年又再度浮现并最终以《日美友好通商条约》的签订解决。(82)William Elliot Griffis,Townsend Harris, First American Envoy in Japan,Boston & 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and Company,1895；Mario Emilio Cosenza, Ph.D.,The Complete Journal of Townsend Harris ,First American Consul and Minister to Japan, Garden City,New York: Doubleday, Doran & Company,Inc.,1930.

卫三畏自认为，在条约议定过程中，“需要由我去和日本人商谈解决的大多数是些不甚重要的事情，即使我由于能力有限除了差错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现在许多事关重大的问题要我来处理，我只得求助于罗先生。由于两种语言一起使用可以互为补充，我因此避免了不少失误。罗对工作很有热情，与当地人相处得很融洽。在当地人看来，罗先生是他们见过的最博学的中国人。自从罗为他们的扇子题写优美的诗句以后，他们就更愿意与他切磋中文了。罗来日本后经常给人在扇子上题诗，少说也有五百次了。他以此为乐。”(83)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219.卫三畏另记录道：“我的中文秘书罗先生向我打听有关中国的消息……罗很有才华，他常常在日本人的扇子上题诗，并和许多日本人交上了朋友。他和日本人交流一般是通过‘写’的方式来进行，因为很多日本人能看懂中文，也能写中文，但是不会说。我和罗先生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信中也觉得愉快而充实。”(84)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212.罗森本人在其《日本日记》仅记载了其余日本友人交友唱和之事，对参与翻译的活动言及甚少，虽然如此，正是因为罗森这种以文化活动作为中间媒介的往来，缓解了日人的恐惧和焦虑。卫三畏所言，“在许多事关重大的问题要我来处理”是指其在即将开放的港口下田、函馆的考察活动。

2.对函馆的考察

舰队到函馆时，江户的官方代表，包括翻译还未到达，地方官员没有接到指示，大都“惴惴不安，并且不敢擅自做主”。“全部的翻译工作”都由卫三畏独立完成，为此，卫三畏曾抱怨不已，不久后便已适应，“我从早到晚不停的工作，这些工作真应该让20个人来做。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工作进展得还算顺利，不再觉得急需更多的翻译人员了”(85)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128.。事后，卫三畏感慨“这是我在亚洲最愉快的一番经历。我原以为函馆只是个沉闷乏味的小渔村，没想到我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我的能力也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除了独自担任翻译任务，我还完成了劝说的工作”(86)Frederick Wells Williams,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LL.D.,Missionary,p.220.。罗森日记也记载了初至函馆时的情形，“铺户多闭，因亚国(亚美利驾，指美国)船初至此，人民不知何故，是先逃于远乡者过半。盖以温语安抚百姓，乃敢还港贸易”(87)罗森 ：《日本日记》，载《遐迩贯珍》1855年第1号，第4版。。经历1853年的翻译工作，卫三畏重拾日语，学习准备了很长时间，“总算在这两个星期里见了成效”。重回下关交涉时，卫三畏认为日方的翻译显得有些吃力。官方层面的交涉除外，1837年7名日本水手之一的萨姆·帕奇作为美方海员参与了行动，负责两国士兵之间的传译。

日本方面的翻译人员，相较于麦克唐纳的学生森山荣之助、漂流美国十余年的中滨万次郎更为熟悉语言以及美国的社会、政治情况。中滨在谈判、签约期间“所有中英文文件都由他审核和修正，后来他专门负责管理由佩里将军带来的机械装备”(88)William Elliot Griffis,Matthew Calbraith Perry:a Typical American naval officer,Boston:Cupples and Hurd,1887,pp.351-366.。在整个谈判过程中，荷兰语是美日之间讯息交换的主要途径，辅之以日语和汉语。条约呈现出英语、荷兰语、日语、汉语四种形态，但以英语和日语为条约正本，产生问题时则以荷兰语的解释为准，汉语文本从此淡出并逐渐退居幕后，成为一种点缀和补充。(89)Francis L. Hawks, D. D. LL. D.,Narrative of the Expedition of an American Squadron to the China Seas and Japan,Vol.Ⅰ,p.480.深层的隐喻是荷兰势力的消退(包括兰学的隐没)，英语国家的崛起，以及中国的没落。

小 结

纵向观之，“黑船来航”或者说佩里远未能够起到结束日本锁国体制的效果。在随后的历史书写中，历史的真实性逐渐被剥离和掩盖，一种政治象征意义上的事件得以塑造和重构，反过来再度遮蔽历史原有的面貌和轨辙。1853-1854年的美日关系肇始于1837年“马礼逊”号的日本之行，是日本与美国间的合力、角力的结果，亦有欧洲、中国多方互相作用、共同发酵的因素。固守传统、闭关锁国是历史叙述中的另一个误区，长崎的存在是日本观察外部、外部透视日本的重要窗口，对虾夷、库页岛的实地勘测则是为因应俄国的领土觊觎。所不同的者，是“黑船来航”之后，新的知识体系和知识形态不断输入和接受。故而，日本历经“明治维新”变革后，其回应所波及的范围便在此后向外延展，与北方的俄国，西邻的朝鲜和中国，南向的琉球，乃至西欧和美国均有牵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