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和越南安全关系的变化
2020-12-02刘美武
王 森 刘美武
2002年4月,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对越南进行访问,双方确立了长期稳定的信任伙伴关系的框架。2009年4月,越共总书记农德孟应邀访日,与日本首相麻生太郎共同发表联合声明,双方正式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从之前对援助和贸易的重视来看,此次联合声明揭示了两国正寻求通过政治和军事互动以及在海事领域的合作来加强双边安全关系。①Wallace,C.J.Japan’s strategic pivot south:Diversifying the dual hedg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No.3 ,2013,pp.488-490.2010年,日本与越南在战略伙伴关系框架下建立了“全面讨论政治、外交、国防和安全事务”的国防和外交副部长级对话机制,双方安全合作进入快速发展时期。2013年12月,重新掌权不到一年的安倍晋三,主导日本发布了二战后第一份《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取代《国家防卫计划大纲》作为其安全政策的最高文件,这是日本战后外交和安保政策转型的一个标志。②吕耀东:《日本对外战略:国家利益视阈下的战略机制和政策取向》,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21页。《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指出,为了克服国家安全挑战,实现国家安全目标,日本需要扩大和深化与其他国家的合作关系。③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of Japan,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Nov.18,2013,https://japan.kantei.go.jp/96_abe/documents/2013/icsFiles/afieldfile/2013/12/18/NSS.pdf,p.14.这一表述体现了日本外交政策向双边安全关系多元化方向发展的态势。在战略伙伴关系框架下,日本不断强化与越南的安全防务关系。本文试图讨论的问题是:在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之后,日本与越南的安全合作是如何发展的?这种合作与日美同盟有什么关系?限制日越安全合作的因素有哪些?
当前学界对日本和越南安全关系的研究主要沿着五条路径展开。第一条路径是把日越安全合作放置在双边关系的宏观视域下,在综合讨论双方关系各个领域内容时,对安全合作领域进行一定分析。④于向东、彭超:《浅析越南与日本的战略伙伴关系》,载东南亚研究》2013年第5期,第44页。张继业钮菊生:《日越关系新发展:动力与前景》,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第90页。王森、刘美武:《越日“伙伴关系”发展评析:内容、动因与特征》,载《国际关系研究》2019年第2期。Thuy Thi Do,“Locating Vietnam-Japan’s Strategic Partnership in the Changing East Asian Political Landscape,”http://www2.jiia.or.jp/pdf/fellow_report/140711_Vietnam-Japan_Strategic_Partnership-Final_paper_Thuy_Thi_Do.pdf.第二条路径是从南海问题,特别是中越南海争端这一热点切入,综合日越的军事、外交、政治等方面的互动,进行研究,由于南海争端所具有的显著的主权权益和领土争端等特征,所以安全内容研究成为这方面的一个重点。⑤郭渊:《地缘政治与南海争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8页。第三条路径是着重研究日本的东南亚(或者东盟)外交政策,在内容中会局部涉及日越合作,对日越安全合作也会有所体现。⑥Carlely A Thayer,“Vietnamese Diplomacy,1975-2015:From Member of the Socialist Camp to Proactive International Integration”,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and Humanities,Vol.1,No.3,2015,pp.194-214.第四条路径,是从越南大国平衡外交的视角进行,将与日本的合作(包括安全防务关系)放在越南与诸大国关系中比较分析。⑦曹云华主编,唐翀副主编:《东南亚国家联盟——结构、运作与对外关系》,中国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第267页。Malcolm Cook,Southeast Asia and the Major Powers engagement not entanglement,Southeast Asian Affairs 2014。第五条路径,是直接聚焦于日本与越南的安全防务合作内容来考察。⑧常思纯:《安倍政府对越安全合作:路径、动因及影响》,载日本问题研究》2018年第4期,第17页。 Corey J.Wallace,“Japan's strategic pivot south:diversifying the dual hedg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Vol.13,No.3,2013,pp.479-517。当前对越日安全关系的研究为本文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学术参考,在不同的作品中或多或少都会涉及安全内容,但是或者是无法全面展开有关安全合作的研究,或者是与越日双边关系的总体外交发展态势结合的不够。
尽管越南也有着发展安全关系的动力,但是总体看来日本方面在安全合作领域显然更具有资源和冲动,而且相对来说,也是这对关系中的“安全供给方”。以上的研究还需要进一步回答这样几个问题,即日本推动对越南安全合作有没有明显发力的时间阶段?日本在推动对越南安全合作的同时,与日美安全合作这一同盟有什么关系?实际上,通过研究可以发现,日本推动对越南安全合作有一个较为明显的强化的阶段,就是在日越两国伙伴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以后。以这段时期以来的发展态势为研究对象,研究其主要特征、动力、限制和约束情况,对于深化日越关系的研究,跟进日本对越南的外交及安全战略,及时做好政策应对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日越安全合作的主要内容
通常意义上来讲,安全合作是双边关系中比较敏感的领域,在这一领域合作的深化是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标志。日本将其安全合作关系扩大到东南亚的雄心可以追溯到1991年,当年7月,日本外相中山太郎(Taro Nakayama)在东盟部长扩大会议上发表演讲,正式提出在亚太地区建立多边安全对话机制。⑨Midford,P.,Japan’s leadership role in East Asian security multilateralism:The Nakayama proposal and the logic of reassurance,The Pacific Review,Vol.13,No.3,2000,pp.367-397.“中山倡议”(Nakayama Proposal)被认为是日本自二战以来首次独自提出的地区安全计划,意味着日本政府大胆地背离了原来的反应型地区安全政策。⑩Goh E.The ASEAN Regional Forum in United States East Asian Strategy.The Pacific Review,Vol.17,No.1,2004,p.51.随后,首相桥本龙太郎(Ryutaro Hashimoto)在1997年提出的加强日本-东盟关系的倡议中,有一项内容是主张双边安全合作,建议日本“加强与东盟的安全对话与交流,无论是在诸如东盟地区论坛这样的多边场合,还是在高层会晤和防务部门会谈这样的双边场合”。⑪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Japan-ASEAN Cooperation toward the 21st Century-Prime Minister Hashimoto's Three Initiatives,December 16,1997,https://www.mofa.go.jp/region/asia-paci/asean/pmv9712/initiatives.html.2000年初,日本对越南安全合作一度出现可能突破的信号:时任日本外相河野洋平(Yohei Kono)在与到访的越南外长吴玉彦(Ngyuyen Dy Nien)会面时提议双方举行外交和国防部官员组成的政治-军事会谈,当时越方表示将会考虑这一建议。⑫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Press Conference 14 March 2000 ,March 14,2000,https://www.mofa.go.jp/announce/press/2000/3/314.html#2.然而,直到2010年前后,以日越“战略伙伴关系”的升级为重要标志,双边关系有了较为扎实的顶层架构支撑,⑬王森、刘美武:《越日“伙伴关系”发展评析:内容、动因与特征》,载《国际关系研究》2019年第2期,第88页。实质性安全合作才开始获得动力。日越两国安全合作主要包括以下四方面内容:
(一)不断完善安全合作机制
2010年10月,日本与越南建立了“全面讨论政治、外交、国防和安全问题”的战略伙伴关系对话机制,并于当年12月,举行了日越第一次战略伙伴关系对话。双方一致认为,“两国开展这样的对话将为本地区的和平、稳定与繁荣作出积极贡献”。⑭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Japan-Viet Nam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Strategic Partnership for Peace and Prosperity in Asia,October 31,2010,https://www.mofa.go.jp/region/asia-paci/vietnam/joint1010.html.2011年10月,时任越南国防部长冯光青访日,两国签署《关于加强防务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实质性地开启两国安全合作进程,确定在人员互访与机制化会晤、舰船互访、人员培训、军事航空、海上搜救与人道救援、反恐、维和等方面加强合作。⑮Carl Thayer,“Vietnam’s Extensive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Japan,”The Diplomat,October 14,2014,http://thediplomat.com/2014/10/vietnams-extensive-strategic-partnership-with-japan.2013年1月,日本再任首相安倍晋三在访美意愿被婉拒后,首次出访即对越南进行正式访问。这一外交安排“尽管有对阮晋勇再任总理后首访日本的回应之意,也显示了日本在东南亚的战略需求和越南的战略地位”。⑯于向东、彭超:《浅析越南与日本的战略伙伴关系》,载《东南亚研究》2013年第5期,第47页。
自2013年起双方每年安排一次副部长级对话,当年5月在河内举行了首次海上安全对话。2014年3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日,越日战略伙伴关系被升级为“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广泛战略伙伴关系”。⑰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 ,“ Japan-Vietnam Joint Statemen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Extensive Strategic Partnership for Peace and Prosperity in Asia,”March 15,2014,http://119.90.25.30/www.mofa.go.jp/files/000031617.pdf.声明双方进一步加强防务和海上合作的共同意愿,自此越日战略伙伴关系全面、实质性的建立起来。
2015年阮富仲访日期间,日越将“加强两国安全与防务领域合作”写入《日越关系共同愿景声明》,并签署《加强海上安保机构间合作备忘录》、《加强联合国维和合作备忘录》两大文件。⑱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Joint Vision Statement on Japan-Vietnam Relations,”September 15,2015,pp.3-4,http://119.90.25.25/www.mofa.go.jp/files/000099707.pdf.2018年4月越南国防部长吴春历访问日本,与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举行会谈,双方签署了面向下一个十年的越日防务合作共同愿景声明。⑲《越南国防部与日本防卫省签署防务合作共同愿景声明》,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央政府门户网站,2018年04月11日,http://cn.news.chinhphu.vn/Home/越南国防部与日本防卫省签署防务合作共同愿景声明/20184/24401.vgp2019年5月日本防长岩屋毅和越南总理阮春福在河内的会晤,这是自2015年11月以来日本防长时隔三年半再次访问越南。⑳《越南政府总理阮春福会见日本防卫大臣》,越南人民军队网站,2019年05月04日,https://cn.qdnd.vn/cid-6123/7183/nid-559793.html在此次会面上,两国签署了推动防务产业合作的备忘录,这还是日本政府首次签署此类备忘录。 备忘录的主要内容是,推动两国防务产业交流,特别是日本防卫产业具有优势的尖端技术领域合作。换句话说,越南将日本作为武器采购的来源国,特别应用在海洋方面。迄今,日越已搭建战略伙伴关系对话、防务政策对话、安全事务对话等三大机制,分别由两国副外长、副国防部长、公安部长主持,涉及外交、国防、国内安全、情报等诸多部门。
(二)日本在南海地区支持越南
在公开场合,日本政府打着所谓“尊重国际法”“反对海上胁迫”的旗号,给予越南外交声援甚或一定程度上的军事支持。2011年10月,两国签署《关于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战略合作框架下开展行动的联合声明》等文件,日本重申支持越南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越南则表示继续支持日本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㉑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Vietnam,Vietnam-Japan issue joint statement, October 31,2011,http://www.mofa.gov.vn/en/nr040807104143/nr040807105001/ns111101153845/view
安倍晋三2014年在香格里拉的演讲只是日本表达这种外交支持的一个显著例子。安倍在讲话中概述并主张其所谓的“海上法治的三原则”:第一,各国应根据国际法提出和澄清其主张;第二,各国在试图推动其主张时不得使用武力或胁迫;第三,各国应寻求以和平手段解决争端。㉒The 13th IISS Asian Security Summit-The Shangri-La Dialogue-Keynote Address by Shinzo ABE,Prime Minister,Japan,May 30,2014,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https://www.mofa.go.jp/fp/nsp/page4e_000086.html.在2016年7月举行的亚欧会议、东盟外长会议上,日越领导人就“南海仲裁案”协调政策立场、对华施压,并就日方增加对越援助以尽快提升越南海上执法能力达成共识。㉓张继业、钮菊生:《日越关系新发展:动力与前景》,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第90页。
从另一个角度看,对越南的支持只是日本在南海地区更大的战略野心的一部分。在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时期,日本还考虑通过派遣海上自卫队(MSDF)船只前往南海,参与美国的“航行自由行动”(FONOPs),实质性地增加其外交影响。2015年10月,安倍向奥巴马表示,日本正在考虑在南海部署MSDF,以支持美国的军事行动,但日本防卫大臣中谷元(Nakatani)和外务大臣岸田文雄(Kishida)很快都表达了对日本军事介入的保留态度。㉔Japan links Australian submarine bid to regional security,Global Times,November 22,2015,http://www.globaltimes.cn/content/954252.shtml.近年来,在安倍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日本自卫队在南海活动愈加活跃,从2015年开始,继日本潜艇访问菲律宾苏比克基地之后,“伊势”号、“出云”号也多次进入南海,进行所谓巡航活动。2016年起,日本自卫队的驱逐舰数次横穿南海,到访菲律宾和越南的军事基地。种种迹象表明,日本在南海的军事介入将可能呈现“常态化”态势。2017年5月,日本部署“出云”号直升机准航母在南海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巡航访问,这是二战以来日本在该地区最大规模的海军演习,此前只向海外派遣过国际维和部队,因此这次演习可谓日本自卫队史乃至防卫政策史上的一个里程碑。㉕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51、54-55页。据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发布的消息称,2019年5月2日到8日,来自美国海军、印度海军、日本海上自卫队以及菲律宾海军的6艘军舰在中国南海海域编队航行,期间还进行了编队运动、通信测试、人员换乘等科目的联合演习。日本海上自卫队第一护卫队群司令江川宏说:“与美国海军和地区伙伴进行多航次航行的机会是一次很棒的经历。除了建立相互理解和信任之外,它还是促进印太区域和平与稳定的一种方式。在四个国家海军之间进行各种演习的能力顺畅地表现出专业精神和高水平的操作技能。”㉖《美印日菲4国6艘军舰在南海举行联合演习》,中华网,2019年05月09日,https://military.china.com/important/11132797/20190509/35862676_1.html。
(三)日本支持越南的海上力量建设
官方发展援助(ODA)是日本对外经济活动的重要形式之一,也是日越伙伴关系中的一项“重头戏”,越南也一直希望日本能提高ODA力度。㉗王森、刘美武:《越日“伙伴关系”发展评析:内容、动因与特征》,载《国际关系研究》2019年第2期,第94-95页。1992年,日本将越南作为官方发展援助的十个重点国家之一。从1995-2006年,日本对越南的官方发展援助每年都在1000亿日元上下波动。由于长期经济不景气,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日本的ODA一直在减少,但对东盟新成员国的援助不但没有减少,而且还有所增加,其经费来源主要是减少了对泰国、马来西亚的援助,即援助从部分老东盟成员国转移到新成员国。㉘该数据来源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白石昌也教授2010年3月16日在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所作的《日本对印支三国及缅甸的官方发展援助》的公开讲座。转引自曹云华主编,唐翀副主编:《东南亚国家联盟:结构、运作与对外关系》,第281-282页。事实上,2006年以来,日本一直是越南最大官方发展援助国,占比高达30%。而从2011年开始,越南成为了日本最大的ODA受援国,是日本最重要的ODA合作伙伴。早期的ODA项目多注重于经济社会等内容,近来逐渐向安全防务领域扩展。
越南当前致力于打造强势海军力量,构建立体的海上安全防御体系,㉙杨荣命:《论越南的海洋战略》,载《战略决策研究》2019年第2期,第94页。在与日本的双边防务合作中,越南特别有兴趣学习日本海军和海上安全方面的专业知识。因为“日本是亚洲唯一了解海军战术的国家”。㉚“Vietnam seen as a potential role model for Japan”,The Japan Times,June 14,2014.日本也积极支持越南海上能力建设,并以日越合作为依托加强在南海的军事存在。在“战略伙伴关系”提升之前,日本也对越南进行了适度的能力建设支持,包括为越南国防部,海军,空军和海岸警卫队人员举办研讨会和培训班,以加强其在海上安全和救护、水下医疗、维和行动、飞行安全等领域的能力。然而,直到2014年“广泛战略伙伴关系联合声明”发表时,两国才正式提及这些努力,表达了两国推进海上能力建设合作的共同意愿。㉛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Japan-Vietnam Joint Statemen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Extensive Strategic Partnership for Peace and Prosperity in Asia,”March 15,2014,http://119.90.25.30/www.mofa.go.jp/files/000031617.pdf.因此,日本和越南在2014年8月签署了一项协议,通过一项5亿日元的官方发展援助,向越南提供6艘二手海上巡逻船和相关设备,以增强越南的海上执法能力。这一进展虽然不大,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将越南提升到一个重要的地位,即成为通过官方发展援助进行海上能力建设的硬件接收国。㉜在东南亚国家中,菲律宾更早具有了这一地位。2015年9月,日本表示再向越南提供此类船只两艘。㉝Prashanth Parameswaran,“Japan Pledges New Vessels,Loans to Vietnam in Boost to Strategic Partnership,”The Diplomat,September 16,2015,http://thediplomat.com/2015/09/japanpledges-newvessels-loans-to-vietnam-in-boost-to-strategic-partnership.2016年5月,安倍在与阮春福会晤期间,表示“要抓紧研究向越南提供全新巡逻船事宜”。㉞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Japan-Vietnam Summit Meeting,”May 28,2016,http://www.mofa.go.jp/s_sa/sea1/vn/page4e_000459.html.另外,2015年2月,安倍政府还通过了《开发合作大纲》,对原“ODA宪章”进行了重要修订,首次允许日本向外国军队提供援助——尽管只是针对非传统安全任务。㉟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41页。这一动向所产生的影响仍有待观察。
(四)安全合作向多元化军事互动不断扩展
日越安全合作内容近年来不断呈现多样化趋势,首先表现在日本海上自卫队舰船在越南港口的停靠越来越频繁。2011年10月,双方签署了《关于加强防务合作与交流的备忘录》,在防务高层互访和海军港口互访等方面进一步加强两军合作。㊱Vietnam-Japan issue joint statement,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Vietnam,October 31,2011,http://www.mofa.gov.vn/en/nr040807104143/nr040807105001/ns111101153845/view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Onodera)于2013年9月访问了金兰湾,朝这一方向迈出了一步。2014年“广泛战略伙伴关系”宣言包含了2011年备忘录中概述的实施军事互动的承诺。2015年11月时任日本防卫大臣中谷元再次考察金兰湾海军基地。㊲《日本防卫相考察越南金兰湾海军基地》,环球网,2013年9月18日,http://world.huanqiu.com/regions/2013-09/4372058.html?agt=15438;《日防相考察越南金兰湾海军基地,欲强化与越军方关系》,环球网 ,2015年11月6日,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5-11/7921078.html?agt=3262016年4月,日本“有明”号和“濑户雾”号驱逐舰停靠金兰湾,这是日本海上自卫队在该港口的首次停靠。
另外,2016年2月,乘坐两架P3C巡逻机回国的日本海上自卫队队员在完成索马里反海盗任务途中在越南岘港机场停留,越南军方有关人士参观了日方的巡逻机,自卫队队员也造访了当地的越军指挥部,双方加强了交流。双方还模拟南海发生海难、日本自卫队的巡逻机与越南海军合作开展救援活动的场景,进行了图上推演训练。㊳《日本自卫队两巡逻机访越南双方拟加强防务合作》,环球网,2016年02月19日,http://mil.huanqiu.com/world/2016-02/8567902.html?agt=154382017年5月,日本海上自卫队直升机护卫舰“出云”号、护卫舰“涟”号及美国海军高速运输舰同时停靠越南金兰湾国际港,进行海上灾难救助演习。这也是日美舰艇首次同时在金兰湾靠港。关于日本军舰港口访问的一个细节是,在2017年底的东盟防长会议期间,日本防卫相小野寺五典与越南防长吴春历会晤后透露,越南可能修改对日本船只一年一次进入金兰湾的限制,以承认两国的特殊关系,因为越南通常不允许外国舰艇多次停靠该港口。㊴郑海琦:《日本“准航母”令和初访选择这个国家,意在牵制中国?》,新民网,2019年6月15日,http://newsxmwb.xinmin.cn/shq/2019/06/15/31544562.html2018年8月,日本潜艇“黑潮”号首次停靠金兰湾。据越南媒体报道,2019年6月14日,结束了在南海和美国海军的联合军演后,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出云”号和“村雨”号驱逐舰抵达越南金兰湾进行访问。这是出云号第二次到访越南金兰湾。㊵《结束与美军在南海演习后日本准航母到访越南》,环球网,2019年6月15日,https://mil.huanqiu.com/gallery/9CaKrnQhU8b
此外,在国际维和方面,日越签署合作备忘录,日方重点在人员培训、装备供给、医疗保障等方面向越南提供支持。2018年8月20日至24日,越日两国举行关于向越南与日本联合国维和部队分享在执行联合国维和行动任务中的业务与经验的活动,越南也希望日本向越南分享关于组织、训练、培训、设备购置等方面的经验并给予有效的帮助。㊶《越南与日本两国联合国维和部队举行交流活动》,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央政府门户网站,2018年08月21日,http://cn.news.chinhphu.vn/Home/越南与日本两国联合国维和部队举行交流活动/20188/25131.vgp。
最后,日本也有意加强与越南在日常工作层面的军事互动。2016年8月日本宣布将驻越南和菲律宾的防卫驻在官数量从1名增加至2名,实际增派时间从2017年推迟到了2018年初,有分析认为这也是为了加强在南海地区的情报搜集工作。㊷《日本政府将向越南菲律宾增派武官强化军事合作》,一财网,2016年8月13日,https://www.yicai.com/news/5062553.html;《日本突增东南亚防卫驻在官有何深意》,凤凰网大风号,2018年3月28日,http://wemedia.ifeng.com/54166325/wemedia.shtml日本还打算与越南签署《秘密防务情报分享与保密协议》,以便其进一步向越南提供有关情报、出售先进军事装备等。㊸“Japan Eager for Security Agreements with Philippines,Vietnam,”Nikkei Asian Review,January 15,2016,http://asia.nikkei.com/Politics-Economy/International-Relations/Japan-eager-forsecurity-agreements-with-Philippines-Vietnam.虽然日本与越南的大部分军事互动都是象征性的,但实施这种情报共享安排将为两国在“战略伙伴关系”下的双边安全防务合作增添重要内容。㊹Bjørn Elias Mikalsen Grønning,“Japan's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the Philippines and Vietnam”,The Pacific Review,2018,Vol.31,No.4,p.540.
二、日本加强对越安全合作的动力
对日本而言,发展与东盟国家的防务关系,构建涵盖东南亚国家的区域安全框架是安倍政府的既定方针。安倍政府还致力于推动“自由开放的印太”,寻求伙伴关系以提升日本在该地区的话语权,而参与东南亚的海上活动是“印太战略”的重要目标。㊺郑海琦:《日本“准航母”令和初访选择这个国家,意在牵制中国?》,新民网,2019年6月15日,http://newsxmwb.xinmin.cn/shq/2019/06/15/31544562.html作为东南亚国家中的核心成员,越南的地位显然无法为日本所忽视。从更深层次看,日本的这一外交安全政策有国际和国内的多重原因。
(一)对中国崛起做出的反应
日本的《国家安全战略》指出,自二十一世纪初以来,在国际社会的权力平衡已经出现了规模空前的改变。㊻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of Japan,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Nov.18,2013,https://japan.kantei.go.jp/96_abe/documents/2013/__icsFiles/afieldfile/2013/12/18/NSS.pdf,p.6.当前的东亚正在经历深刻的权力转移过程,大背景是中美实力结构发生了质变。㊼贺杨、徐进:《中美战略关系的变化及其动力》,载《战略决策研究》2019年第3期,第47页。日本加强与越南的战略伙伴关系,推动与越南安全关系的深化,从根本上讲是由东亚力量平衡的变化决定的。中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就超越了日本,在经济实力上正迅速赶上美国,这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战略压力。中日之间实力对比的显著变化,让日本的“中国威胁论”越发强烈。而“中国威胁论”正是后冷战时代日本安保战略调整最重要的推动因素。㊽朱锋:《中日相互认知的现状、问题与对策——兼议中日关系的未来发展》,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1期,第12-15页。这种安全领域对华认知的一个重要体现是日本对自身海上安全的焦虑。
日本作为自然资源贫乏的岛国,其国家生存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外贸易,几乎全部对外贸易都是通过海路进出日本群岛。最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几乎完全依赖原油进口,其中93%来自海运。㊾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Japan-International-Analysis-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EIA),February 2,2017,https://www.eia.gov/beta/international/analysis.php?iso=JPN.这种海洋属性和对海洋的战略依赖,使日本海上环境及其海上交通线沿线的稳定成为国家安全的当务之急。
自二战以来,日本将自身安全及对海洋的安全利用交给了一个以美国海军主导地位为基础的海上安全体制。㊿Bowers,I.,&Grønning,B.E.M.Protecting the status quo:Japan’s response to the rise of China.In R.S.Ross& Ø.Tunsjø(Eds.),Strategic adjustment and the rise of China:Powe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7.pp.137-168.在日本看来,中国海上力量的迅速崛起以及坚定的海上维权的雄心,正日益挑战这一体制,导致日本的安全焦虑迅速上升。中国运用正在崛起的海上力量,进行的正当的海上维权,使得日本首先在东海领土主张冲突上感受到巨大压力。继而在南海方向也产生压力感。日本认为,一个日益强大的中国会对现有的地区秩序构成挑战。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军用设施建设,包括在这些争议海域主张的岛礁上建造跑道和雷达,显著扩大了中国军队在和平时期的情报、监视和侦察能力和永久空中存在的潜力,增强了其在南海的海上影响力和主导地位。对于大部分贸易均通过南海的日本来言,这一态势被认为是对其自身战略利益和安全的巨大挑战。
日本的应对措施是强化日美同盟的整体权势影响,增加其在亚太地区安全领域的参与度。[51]Grønning,B.E.M.(2014).Japan’s shifting military priorities:Counterbalancing China’s Rise.Asian Security,Vol.10,No.1,2014,pp.1-21.作为后者的一部分,日本的安全政策从冷战时期的聚焦美国作为其惟一安全伙伴,转向与美国的其他安全伙伴构建安全伙伴关系。
(二)配合美国的战略调整
日本发展对越安全合作,美国的影响是当然不能忽视的,而对于美国的战略调整,日本存在一个双重思考:一方面是响应美国的呼吁,在地区和国际层面发挥更大的同盟作用;另一方面是对美国可能抛弃日本的担忧,从而要加强战略自主和安全自助。前者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特别是第二任期内表现较多,而后者在特朗普总统执政后更加凸显。
从奥巴马政府开始,为了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美国努力与越南等国建立更牢固的双边安全和防务关系。在与越南的安全合作方面,美国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开启年度双边非战斗海军演习,推进双边国防合作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承诺1800万美元援助推动越南的海上安全能力,部分解除了禁止杀伤性武器的出口。这表明,日本与越南的安全合作是在效仿美国。有理由相信,日本在日美同盟框架下发展对越安全伙伴关系的努力得到了美国的肯定与支持。
首先,日本海上能力建设努力落实了2012年4月日美“2+2”安全磋商委员会联合声明中首次提出的同盟政策重点。美国政府计划继续通过训练和演习帮助在该地区的盟友和伙伴建立他们的能力,与此同时“日本政府计划采取各种措施来促进该地区的安全,包括官方发展援助的战略使用,例如通过向沿海国家提供巡逻船”。[52]Security Consultative Commitee,Joint statement of the security consultative committee,April 27,2012,https://www.mofa.go.jp/region/n-america/us/security/scc/pdfs/joint_120427_en.pdf,p.3.其次,推动日本与越南建立的海上安全伙伴关系,已纳入2015年修订的日美防务合作指南。双边战略文件指出,与合作伙伴的积极合作将有助于维护和加强地区和国际和平与安全。两国政府将在能力建设活动中开展合作,目的是加强合作伙伴应对动态安全挑战的能力。[53]Ministry of Defense of Japan,The guidelines for Japan-U.S.defense cooperation.April 27,2015,Pdf,p.19.再次,美国的预期似乎也在日本考虑是否可能在南海进行军事干预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到目前为止,美国政府还没有正式要求日本对其在南海挑战中国主权主张的“航行自由行动”提供军事支持。然而,美国海军高级官员,无论现役还是退役,都公开表达了对日本未来军事贡献的期望。据外务省一位高级官员透露,外相在国家安全委员会面前讨论南海问题的政策立场是,日本必须在南海问题上与美国一道采取军事行动。[54]Bjørn Elias Mikalsen Grønning,“Japan's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the Philippines and Vietnam”,The Pacific Review,2018,Vol.31,No.4,p.543.2017年7月,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在记者会上一方面表态支持美国海军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动,另一方面也表示自卫队没有参加该行动的计划。尽管没有迹象表明日本将加入美国主导的“航行自由行动”,但日本正显示出越来越大的信心和意愿,愿意在南海显著地动用其海军力量。
由此可见,尽管日本与越南的安全关系日益稳固和重要,但这些案例远不能代表东京与华盛顿之间在疏远。事实上,有证据表明恰恰相反,日本正在通过建立这些安全伙伴关系来加强美日同盟关系。日本政府也公开表达了这一愿景,并在《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指出,日本需要扩大和深化与美国等其他国家的合作关系。[55]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of Japan.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https://japan.kantei.go.jp/96_abe/documents/2013/__icsFiles/afieldfile/2013/12/18/NSS.pdf,p.14.而且,日本推动与越南建立实质性安全关系的努力,似乎回应了美国的呼吁。美国呼吁日本在国家和地区安全事务中承担更大责任,以支持和补充美国的亚洲再平衡。简言之,日本的努力是日美同盟政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不能忽视日本长期以来内心对于可能遭到美国抛弃的不信任感。特别是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来,对日本的冲击甚大。这种趋势的发轫明显早于2016-2017年,而特朗普政府对盟友的“漂浮”态度以及在全球安全承诺方面的矛盾言辞,加上朝鲜迅速提升的核导能力,进一步加剧了某种不确定性和日本的不安全感。这种不断变化的战略环境造成的一个重要后果,可以从日本遭遇的“同盟困境”及其固有的紧张关系中看出端倪。如果日本与美国走得太近,可能使日本陷入“美国困境”,但若不这么做,美国可能会抛弃日本。近年来,日本的焦虑逐渐转向后者。而日本担心被美国抛弃的忧虑,反过来又促使日本政府对外发出信号,表明其致力于建立一个更“平衡”的联盟。安倍政府积极支持奥巴马主导下的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并努力扩大与美国在亚太及其他地区的安全伙伴关系,还主动倡导和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2018年9月特朗普政府发布了美日“印太”战略合作重点,试图通过联手改善印太地区能源安全和可及性;促进对实体和数字基础设施的投资;加强海上安全和保障;提高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从而维护印太地区的自由、开放和繁荣的地区秩序。[56]President Donald J.Trump and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 Are Working Together to Maintain 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Sep.28,2019,whitehouse,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ident-donald-j-trump-and-prime-minister-shinzo-abe-are-working-together-to-maintain-afree-and-open-indo-pacific/日本的种种政策行为表明,其意图与美国其他盟友和伙伴建立多样化的安全关系,是一种采取广义对冲以求得更多自主防务资本的行为。[57]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51-52页。
(三)民族主义的推动
尽管日本从根本上受到国际环境的影响,但它推动建立实质性的非美国安全关系,并非对国内力量漠不关心。这一进程得到了日本精英民族主义的推动。事实上,日本的这股民族主义潮流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主要表现形式是“历史修正主义”,一般被称为“新民族主义”,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国家主义色彩越来越浓厚。[58]李寒梅:《日本新民族主义的基本形态及其成因》,载《外交评论》2013年第1期,第91-95页。具体来说,就是对日本正常化和国际大国地位的执着,以及积极甚至是狂热的推动自卫队成为日本外交政策的工具——尤其是在安倍执政时期。[59]Bowers,I.,&Grønning,B.E.M.(2017).Protecting the status quo:Japan’s response to the rise of China.In R.S.Ross& Ø.Tunsjø(Eds.),Strategic adjustment and the rise of China:Powe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pp.137-168).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与越南建立安全关系,以抵制中国的进一步“扩张”,与这股民族主义思想非常契合。此外,日本的民族主义有时也加剧了中日紧张关系,进而被政府利用,使安全和防务改革合法化。最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政府干预了日本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Shintaro Ishihara)购买中日领土争端核心所在岛屿的计划,并且将这种明显破坏中日关系的行为粉饰为“尽量减少对(中日)关系的负面影响”。[60]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Position Paper:Japan-China Relations Surrounding the Situation of the Senkaku Islands--In response to China's Weapons-guiding Radar Lock-on,February 7,2013,https://www.mofa.go.jp/region/asia-paci/senkaku/position_paper3_en.html.事实上,此举是在强化日本非法的领土主张。为了有效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捍卫我合法权益,中国不得不加强东海海域相关力量部署。这些事件说明日本民族主义、中日关系紧张和当代日本防务体系改革之间的动态关系。日本推动与越南的安全关系正是这一防务体系改革进程重要的一环。
(四)法律政策提供了制度保障
日本与越南发展实质性安全关系,得到了日本国内法律政策修改的推动,这些改革明显扩大了日越两国安全合作的法律行动范围。第一,调整日本军工出口法律框架,显著扩大军工领域合作范围。2014年4月,安倍政府召开内阁会议,通过了新的“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废弃了原有的全面禁止武器出口的“三原则”,有条件地允许日本对外出口武器、国防装备和军事技术。[61]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The Three Principles on Transfer of Defense Equipment and Technology,April 6,2016,https://www.mofa.go.jp/fp/nsp/page1we_000083.html这一调整使日越两国在“战略伙伴关系”框架下充实军工和军事技术合作的行为合法化。此前这一合作类型一直是美国的专属范围。此外,在2013年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表《关于促进“官方发展援助战略利用和能力建设援助”的意向声明》后,东京在2015年2月发布的修订后的《开发合作大纲》中解除了对向外国军队提供援助的禁令。[62]Cabinet of Japan ,Cabinet decision on the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charter,February 10,2015,https://www.mofa.go.jp/files/000067701.pdf;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of Japan.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p.30.“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与修改后的《开发合作大纲》共同构成了日本新的武器出口体制,日本可以将其基于ODA的能力建设努力扩展到军事领域。换句话说,这在法律上允许日本通过捐助加强越南的军事能力。
第二,部分解禁集体自卫权,极大拓展了军事行动合作的法律范围。2014年7月,安倍在内阁会议上和国家安全保障会议上正式决定修改宪法解释,解除长期以来阻碍其军事力量运用的宪法障碍,部分允许行使集体自卫权。2015年9月,日本国会通过了新安保法案,扩大了自卫队使用武力的法律范围。最值得注意的是,新安保法案允许日本有条件地行使集体自卫权利,在日本安全政策精英们看来,面对复杂的安全环境,日本需要深化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以遏制安全威胁。正如安倍政府在内阁决议中明确指出的,任何国家都不能只靠自己来确保自己的和平。[63]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40页。有日本海上自卫队退役高级军官认为,新安保法案允许日本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方合法地进行集体自卫。与越南的“战略伙伴关系”可以由日本决策者自行决定,新安保法案允许日本广泛扩大与这些国家的军事行动合作。[64]Bjørn Elias Mikalsen Grønning,“Japan's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the Philippines and Vietnam”,The Pacific Review,2018,Vol.31,No.4,p.545.
三、限制日越安全合作的因素
(一)来自日本国内政治和官僚程序的限制
日本公众仍然对作为外交政策工具使用的军事力量持怀疑态度。公众对新安保法案的意见意味着,政府行使集体自卫权的政治成本,超出了公众认为保卫日本及其公民的必要范围。任何对越南进行军事防御以抵御武装袭击的承诺,对于日本政府来说无疑都是一个难以在国内推销的案例。这使得日本政治领导人在追求安全改革时不得不保持长期的自我约束和克制。2015年在有关新安保法案的问题上,在议会批准的最后一分钟加入了一项对行使集体自卫权决定的程序上的限制条款,以满足和确保摇摆犹豫的执政联盟公明党的支持。[65]Komeito,Security bills and Komeito,May 16,2015,http://www.komei.or.jp/en/policy/stands/20150516.html.这就阻止了一位激进的首相在没有广泛政治支持的情况下命令日本自卫队行使集体自卫权。即使安倍也仍然不得不表明禁止自卫队在狭义的自卫解释之外使用军事力量,部分解禁集体自卫权也被附加了严格的范围界定。
总体来看,尽管安倍首相主观上想使日本尽速摆脱战后体制,早日变成“正常”大国,实现“国防正常化”,“这些绝不是微不足道的进展,日本作为亚洲乃至其他地区政治和安全参与者的形象,无疑是在安倍的领导下得到提升的”。[66]Michito Tsuruoka,Japan First Versus Global Japan,The National Interest,January 14,2018,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japan-first-versus-global-japan-24063?page=0%2C1.但现实情况是,日本的安全政策仍然比其他主要大国显得“特殊”和“约束众多”。尽管现在日本内部普遍关注朝鲜和中国,但多数人仍坚决反对自卫队在能力和使命上发生根本转变,公众对严格、长期的防务限制的支持依然非常强大。[67]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载《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46-47页。
(二)日本需要保持对外政策的灵活性
中美日三角关系在2012年前后复苏,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进入深化调整期,日本战略自主性开始显现,美日同盟走出低谷,三角陷入“美日对华”的严重失衡状态。但是需要指出的是,三角关系的动态变化既刺激日本积极发展对外安全伙伴关系,也在相当程度上限制了日本过度推进安全伙伴关系的冲动。尤其是在2017年以来,特朗普冲击发生后,亚太格局出现了“中日关系改善背景下的中美关系”和“中美贸易摩擦背景下的中日关系”,交织叠加,相互作用,特别是,特朗普政府单边主义“非常规外交政策”让日本感到同盟的可靠性“空前地不确定”。2017年以来中日关系的改善,本质上是基于双方“以经济社会发展领域的互利互惠为核心的双向多元合作需求”的内在驱动,但美国因素的持续发酵,无疑对中日相互走近产生了进一步的助力作用。[68]杨伯江,《新时代中美日关系:新态势、新课题、新机遇》,载《日本学刊》2019年第1期,第3、8-16页。2018年安倍首相访问中国,他明确提出要把日中关系由竞争转向协作,扩大在第三方合作的空间。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即在中日力量对比发生重大转变的形势下,努力打造共享未来的新关系。[69]张蕴岭:《百年大变局下的中日关系》,载《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9年第1期,第1-11页。不过,当下日本在政治和经济层面的对华缓和与接近,能否带动在战略与安全层面的某种格局和关系的变化还有待观察。[70]吴怀中:《当代日本安全政策:激进修正还是渐进转变》,《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57页。
(三)越南也需要保持对外政策的灵活性
越南自上世纪80年代末革新开放以来,一直奉行“独立自主、全方位、多样化”为总路线的“外交新思维”,目的是与所有大国建立等距离、相互依存的关系,而不过分偏向任何一方。正如一位日本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作为一个小国,越南在历史上受到中国、法国、俄罗斯和美国等大国的强烈影响,形成了一种敏锐的平衡感。[71]“Vietnam-Japan Relations will Continue to Grow Steadily,”http://english.vov.vn/Politics/VietnamJapan-relations-will-continue-to-grow-steadily/265153.vov.越南的大国平衡外交技巧娴熟,与主要大国的双边和多边安排中建立了多重相互依赖关系,以便“任何想要侵犯越南主权的国家都是在侵犯其他国家的利益”。[72]Nguyen Hong Thach,quoted in Carlyle A.Thayer,“Sino-Vietnamese Relations:The Interplay of Ideology and National Interest,”Asian Suvey,Vol.34,No.6,1994,p.528.正如越南前副总理兼贸易部长武可恩简洁地指出的那样,“我们建立越多的相互依存关系,我们就越容易保持我们的独立和自力更生,就像一根单独的象牙竹子,很容易倒下,但一丛竹子却会牢固地生长。”[73]Thuy Thi Do,“Locating Vietnam-Japan’s Strategic Partnership in the Changing East Asian Political Landscape,”pdf,p.8.因此,在越南的战略伙伴关系安排中,“竹林丛生”哲学显得很重要。[74]越南2001年开始使用战略伙伴关系定义与部分国家的关系,这些国家要么是与越南有全面的双边关系,要么是对其国家利益意义重大。越南防务政策的关键内容是“三不”,即没有军事联盟、没有针对另一个国家的结盟、越南领土上没有外国军事基地。该政策多次出现在越南的国防白皮书中,在2019年1月生效的国防法再次提及。“三不”政策意味着越南在多个大国间保持平衡,这一点反映在其对伙伴关系的定位方面。
尽管2014年越南与日本的战略伙伴关系被提升到了“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广泛伙伴关系”的新水平,反映了越南对日本在其整体外交关系中日益增长的重要性的认识。但是在越南伙伴关系的排序中,越南与俄罗斯、中国和印度的战略伙伴关系被河内列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这是越南与外国建立的最高级别的合作伙伴关系框架。日本离最高层级的伙伴关系还有距离。
更重要的是,中美在东亚的战略竞争态势正在深刻影响到该地区的安全秩序。所有东盟国家都明白,如想保持东盟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领导地位,就必须在中国和美国之间保持平衡,并迫使中美为获得东盟支持展开争夺。[75]阎学通、张旗:《道义现实主义与中国的崛起战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9页。在对日关系上,越南更希望获得日本的经济援助,以推动本国经济发展。因此,越南并不会甘心仅作为“棋子”被日利用。尤其是在特朗普任美国总统后,在美国的亚洲政策表现出极大不确定性背景下,越南将更加避免在中国和美日之间“选边站”,而是谋求盘活越南外交,实现本国的主张和利益。[76]常思纯:《安倍政府对越安全合作:路径、动因及影响》,载《日本问题研究》2018年第4期,第20-23页。可以预计,除非发生根本性的颠覆区域战略形势的重大事件、迫使越南做出重大战略选择,日越关系的发展不可能脱离越南全方位均衡发展大国关系的总体框架,其在发展的速度与深度上将受制于越南与中国等其他大国关系的发展。[77]张继业、钮菊生:《日越关系新发展:动力与前景》,载《国际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第102页。
四、结论
随着地区形势的变化,日本和越南加强双边安全合作的愿望都在不断增强,双边安全合作从单纯的会谈转向了具有实质性的军事合作,两国安全合作机制趋于多样化和制度化,日本对越南的安全利益的支持力度不断加大,包括支持越南的海上力量建设,支持越南在南海地区的利益诉求。然而,两国发展安全合作还是存在一些限制因素,这些因素既来自日本方面,也来自越南方面,这使得两国的安全合作难以走向更高的层次。“越南实际上没有什么可以从根本上增强日本的国家安全,而日本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它们。”[78]Bjørn Elias Mikalsen Grønning,“Japan's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the Philippines and Vietnam”,The Pacific Review,2018,Vol.31,No.4,p.552.换句话说,“战略伙伴关系”将继续围绕扩大以安全为重点的相互外交支持展开。展望未来,鉴于日本和中国在可自由支配的潜在实力上的差距,这种限制只会变得更加严重。日越战略伙伴关系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中国周边外交格局、地缘战略和地缘政治关系。[79]于向东、彭超:《浅析越南与日本的战略伙伴关系》,载《东南亚研究》2013年第5期,第50页。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中国都会积极推动“一带一路”倡议,而日本近年来也从“印太战略”到“印太构想”,不断阐发其外交理念,试图扩大其影响。东南亚地区是中日两国外交布局中均重点关注的地区,两国在该地区的外交竞争不可避免。但是,对越南而言,越日关系远不如越中关系基础深厚、稳定持久、交往频繁。未来日越双边安全合作虽然会向内容更丰富的方向发展,但是很难实现安全关系领域的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