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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

2020-12-02武卉昕

伦理学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伦理学人类学

武卉昕

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是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趋势特点。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复兴下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和趋势影响了具体学科的研究路径,包括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研究基点、研究方法和具体研究内容。

一、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的生成路径

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在经历了苏联解体前后的低谷时期后逐渐复兴,其复兴及其趋势特点为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转向提供学术空间。

1.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复兴

马克思主义研究在当代俄罗斯呈现复苏态势,并大致形成了三个派别:以Р.И.科索拉波夫(Р.И.Косолапов)、О.С.舍宁(О.С.Шенин)、В.С.谢苗诺夫(В.С.Семёнов)等为代表的经典派(传统派)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进行整理;以И.Т.弗罗洛夫(И.Т.Фролов)、Т.И.奥伊则尔曼(Т.И.Ойзерман)、В.М.梅茹耶夫(В.М.Межуев)等为代表的反思派从文化哲学和社会历史视角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批判性反思,他们也被称为“反思派”;以А.В.布兹加林(А.В.Бузгалин)、А.И.科尔加诺夫(А.И.Кальянов)等为代表的批判派对全球化背景下马克思主义出路进行探索等。在俄罗斯的各个马克思主义研究派别中,呈现了最著名的“乌拉尔学派”。乌拉尔学派形成于上世纪80 年代末至90 年代初,其产生背景“与力图纠正苏联正统马克思列宁主义对马克思哲学的经济论、认识论、本体论的教条主义有关”[1](P7-8)。以К.Н.柳布金(К.Н.Любутина)教授带领Р.А.布尔哈诺夫(Р.А.Бурханов)、С.Е.维尔什宁(С.Е.Вершинин)、С.В.维斯古诺夫(С.В.Вискунов)、Д.А.达维托夫(Д.А.Давыдов)、В.Д.茹科茨基(В.Д.Жукоцкий)、П.Н.康达拉绍夫(П.Н.Кондрашов)、А.А.科良科夫采夫(А.А.Коряковцев)、Н.В.什哈尔金(Н.В.Шихардин)等人一起建构了乌拉尔学派的研究团体。乌拉尔联邦大学哲学系哲学史教研室和俄罗斯科学院乌拉尔分院哲学与法学研究所是它的两个主要研究机构。

2.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转向

作为当代俄罗斯最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团体,乌拉尔学派带动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转向。乌拉尔学派在发育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研究特点、研究方向、研究视角和具体内容。从理论体系上看,较其他马克思主义研究派别具有更完整的系统,尤其是,它相对于以往研究在方法视角上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将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带入了新视域,具有特殊的建构意义,所以,它甚或可以被称之为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建构派”。

乌拉尔学派以历史哲学和社会存在为总体研究方向(也可视作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在对历史哲学的研究中,乌拉尔学派致力于马克思哲学的特点、马克思哲学的研究对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色)、马克思哲学的构成、马克思哲学的解读方式等问题的研究;在对社会存在问题的研究中,乌拉尔学派着力从实践范畴说明人的普遍本质,得出区别于以往的、有关马克思对实践本质及其展开逻辑的认识,并以此为认识基础,指出人类个体的日常生活与社会存在之历史性和现实性的关系,从而揭示后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当代特点。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主体认知、人道主义、宗教批判、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后苏联时代新的社会关系的变化趋势等具体问题是其重点关注的内容。乌拉尔学派力图通过对这些具体内容的重点考察来寻找解决后资本主义社会新矛盾的方案。通过研究发现,这一方案(途径)被乌拉尔学派以研究特色展现出来,即在研究方法、研究视角和最终目标上的创新之处。以乌拉尔学派为代表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存在主义人类学的转向,实现了通过对人与世界的存在主义考察,在社会实践与主观世界之间寻找平衡,从而揭示社会存在之历史性的本质目标。

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率先发生于最具意识形态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它以方法论转变为媒介,促成整体社会观念的转变。观念为什么要转变,当然是为社会制度的变革(重建)做学术准备,为资本主义制度做理论辩护,这是最现实最直接的原因。做什么舆论准备呢?那要看资本主义社会价值体系的构成要素:个人主义、功利主义、人本主义等,要强调个体价值对于社会的意义。纠正以往集体主义至上的社会价值原则和规范,团结互助的社会生产实践模式要被摒弃,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基础的观念层面上迎合制度转变;另一方面,还要为“全新的”制度做理论辩护。怎么辩护呢?要论证社会主义制度的“教条化”“机械性”“非人道性”。在批判社会主义制度弊端的同时,要建构新制度需要的价值体系:“人道的”“民主的”“公开的”。所以,一定要突出社会个体(价值主体)的作用,要尊重人和“爱人”。同时,社会进入资本主义制度,需要建立起与公民社会相吻合的个体价值。个体价值的建构,毋庸置疑,要从人本身出发。无论怎样,这是制度要求,也是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的最现实原因。

看得出,马克思主义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发端于社会历史和现实的需求,这本身倒是唯物主义的。作为一种总的研究方法和价值立场,这种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不可能只停留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范围内,毕竟,马克思主义研究也是海纳多个学科的研究领域,它必然会引导哲学、历史学、政治学、教育学、经济学、文学等相关学科研究方法和基本立场的转变,更直接影响马克思主义其他理论学科的研究范式的转变。具体来讲,哲学的现代性转向、历史学的虚无主义倾向、政治学的哲学转向、教育学的内化倾向、经济学的私有化论证、文学的“再解冻”……都与马克思主义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相互作用,二者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又相互制约,构成学科联系和发展谱系中的运动趋势。生发于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趋势渐明。

3.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引领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

基于一系列现实具体的原因,马克思主义研究回潮几成定势。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相关的具体学科——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历史学、马克思主义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马克思主义逻辑学、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研究都呈现复归趋势。有关经典作家基本观点、马克思主义理论范畴、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全球化背景下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与俄罗斯等具体议题的研究成果也不断呈现。在对上述问题的研究中,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是不能忽视的方法转变,也是新的研究特色,它以总立场和总方法的功能指导马克思主义相关具体问题的研究,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后者的研究范式。这一以研究方法转向为基础特色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其他相关学科的研究,包括伦理学研究。后苏联时代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范式的转变与之息息相关。当代俄罗斯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马克思恩格斯本人有关道德的基本观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方法、历史发展和道德认知、马克思主义的道德预测、马克思主义伦理学致力于解决的具体问题上。从研究成果上看,突出表明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影响。

二、基于存在主义人类学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之理论基础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人类学立场和方法的创新性转向,成为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范式引领。

1.“人之主体性”的研究基点

虽然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变趋势产生于苏联社会末期,但是其思想却具有极大的启发性,这一启发性特色表现在阐述方式上的系统阐释特色,即通过对原因、过程、结果的分析,探索历史发展的规律,预测社会存在运动的趋势。需要特殊指出的是,在对社会历史和现实的阐释中,“从人道主义、人类学和社会历史哲学角度来定位马克思的实践……力图通过将唯物辩证法与其他哲学流派(人格主义、存在主义、结构功能主义、诠释学、现象学)相结合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1](P8)。我们在体现开放和包容的创新性中发现,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对“人”之主体性的强调,“作为社会认知原则,作者的出发点是通过思维风格、学术范式和系统、世界图景、研究模式去创建它,当然是通过个人的意识”[2]。在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者看来,马克思的哲学无疑是实践哲学,“依据马克思的说法,对象性的实践活动是人和人类社会存在的方式。实践作为有意识的物质活动将自然界与文化综合起来……”[1](P9)可见,实践是人的实践,而人的实践是“有意识的物质活动”,人类实践的本体论特点被突出出来。在苏联时期对人的价值及其人道主义强调的基础上,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更强调人的主体性。

当代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家认为,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道德语境当中,马克思对人的本质进行了多角度的而非单一的界定。本体论视角下人的本质是万能的;社会哲学视角下人的本质是非永恒的历史存在;存在主义视角下人的本质是人对自身情感的体验;但马克思基于哲学人类学的实践范畴,对人的本质的认定还是最基本的,因为它更强调了人的属人特性——即沉淀在物质活动外衣下的主体积极性。学者们从一些对立统一的理论范畴(精神—物质的、主观—客观的、主体—客体的)出发来理解实践本身,在这一过程中,将解释的落脚点放在个人主体或集体主体价值的实现过程上,强调主体对客体要求的满足,即道德实践主体对道德实践客体要求的满足。从上世纪60年代А.Ф.Шишкин对“人是最高价值”[3]的确认开始,道德主体的价值定位始终指引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研究,直到今天。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者对实践展开逻辑的剖析遵循了“改变外部世界→形成社会关系→促进社会发展”的逻辑,这一逻辑的主体和主体环节都是人和人的作用。

2.哲学人类学的方法特色

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者认为,哲学人类学方法是马克思哲学,包括伦理学研究的方法特色。从研究对象上来看,人和社会虽然都作为马克思哲学的研究对象,但“在马克思那里,全部的理论和精神实践问题都‘通过人’来解决”;从马克思哲学的本质上看,“马克思的哲学人类学在本质上是人道主义的……对马克思的全部创作来说(无论是‘早期的’‘成熟期的’或‘晚期的’),人道主义都是其典型的特色;马克思的哲学人类学有两个基础,即关于人的本质的学说和关于人的基质的学说。”[1](P10)在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学者眼中,马克思主义是包括了哲学人类学、社会哲学、历史哲学、理论社会学、强调主动精神的社会类型学、贯穿主客体思维的实践哲学等内容要素的完整统一体……无论怎样,人都是研究问题的起点,“人道主义”是马克思哲学研究的本质特色,也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研究特色,哲学人类学是研究的方法基础。“人道主义化”恰恰是贯穿苏联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兴衰史的价值线索。在全部设计伦理学的研究中,学者们对马克思所关注的异化、拜物教、人的本质、实践活动中的主体思维等问题都赋予了哲学人类学解释。当代俄罗斯伦理学者А.А.古谢伊诺夫(А.А.Гусейнов)和Р.Г.阿普列夏(Р.Г.Апресян)特别推崇哲学人类学方法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运用,“正是存在向价值的转向,即本体论向伦理学的转向,人在其中既是动力又是桥梁。这是世界哲学的秘密之一。依靠本体论,即基础人类学,哲学伦理学成为解释这一秘密的钥匙”[4]。

3.存在主义的阐释方式

以П.Н.康达拉绍夫为代表的学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存在主义人类学解读。以存在主义方式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在反映社会存在的客观历史过程的同时,强调个体感性经验和精神要素的重要性。他们认为,人的本质是社会性的,但这一社会性的本质也是物质活动和心理活动共同作用的结果,因为物质活动也要依靠主体认知来表达。这种表达以人对外物及人自身的知觉感受和情绪体验为媒介,它是社会历史条件下的自我存在。相应地,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关注的存在主义问题有:基于哲学人类学的人的存在问题;实践的类本质与个体存在的相互关系问题;社会活动视角下的人的道德活动;以情绪为媒介的自我确证;存在与生命的意义问题;自由之总问题。在他们那里,存在主义既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的解读方式,又是研究内容本身。“在我们详细阐释的作品中不难发现一个清晰的结论:俄罗斯思想家在很多时候先考虑到了具有关键意义的、存在主义哲学的伦理—人类学意向”[5]总之,它是具有决定性的创新举动。

具体而言,对道德实践主体的价值定位决定了从存在主义人类学视角出发的具体伦理学研究的总立场,表现在对历史性问题的判断上,必然要强调作为实践主体的人的作用。“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性以本体化的方式根植于实践的本质中。从最宽泛的意义上理解,为了满足需要,在改变自然界和物质世界的同时,人不但要不断地进行生产和再生产现有的东西,还要不断地创造新的物质、思想、关系、制度、符号等,即在本质上变革外部和内部世界。”[1](P14-15)对外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改造都是人类活动充分展开的结果,无论是物质活动还是精神活动。在这一活动过程中,自然科学要素既是物质要素,也是精神要素,而在未来的时日里,它会越来越成为精神要素。所以,道德实践更多地被看成是物质—心理活动,是道德客体和道德主体、客观道德和主观道德、道德历史和道德认知交互作用的结果。人的物质实践是历史的,道德实践也是历史的,建立在社会存在基础上的物质和精神辩证统一在道德实践当中。当代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者还注意到了马克思对道德历史性问题的观点:物质性的社会生产;实践的精神与物质要素结合的人类学;精神领域的存在主义。它们是一个渐次发展的统一体。这一发展逻辑决定了他们看待伦理学的总观点。

在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的指导下,以Д.А.达维托夫为代表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后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及其矛盾特点进行了分析。分析指出,与从前的阶级对立不同,后资本主义社会新矛盾的产生可能与人的创造性之自我实现密切相关。那些最富有创造性的个体实践将使其他创造主体的价值发生不可避免的贬值,这种创造性会造成新的对抗性矛盾:极具创造力的主体阶层与少具有(或不具有)创造力的主体阶层的对抗。对抗带来社会主体认知的改变,更带来物质生活的直接改变,它更是一个社会心理学问题。通过存在主义人类学方法对后资本主义矛盾的分析,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者发现,在问题的肇始上,后资本主义社会新矛盾的产生归结于人的创造性;在时间段上,矛盾集中在上世纪80年代至今天的“过渡时期”;在价值上,要求超人道主义(人格主义)的支撑。

马克思伦理学的存在主义人类学研究基点还表现在更具体的研究层面,如对社会存在中人类个体道德生活的重视,对社会道德关系中人的交往模式的关注,对科技发展中人的创造性的发挥等。这一研究的功能反应在对道德实践主体的价值定位、对道德历史问题之主体要素的提炼、对后资本主义社会因社会个体创造性的发育而导致的新矛盾的分析中。在对具体问题的阐释层面,这种转向愈发清晰。

三、基于存在主义人类学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范式

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用历史逻辑和认知理论相结合的方法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和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进行的研究,得到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的普遍认同。

1.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方法研究

第一,主体认知法得到重视。以А.В.拉津教授为代表的伦理学家秉持的历史逻辑与主体认知相结合的方法,是将社会历史进程的发展规律与主体观念结合在一起论证道德问题,包括马克思主义道德的基本方法,是当代俄罗斯伦理学研究中具有代表性的方法论原则;А.В.拉津教授坚持这一方法论原则的理论依据在于:“随着生产技术水平的提升,人最终将从物质生产中完全脱离出来,而成为生产的组织者和监督者。因此,这里的问题是如何对创造力实施控制和管理。”[6](P2)与我们以往理解的“创造力”不大相同的是,А.В.拉津教授更重视形成这一“创造力”的关系机制,更强调那些基于个体的自我活动所表现出来的跟自身能力发展相关的东西,是“建立在反映社会生活集体经验的社会意识基础上的某些实践性的认识……而这种实践性的认识就是创造力”[6](P2)。

从概念上讲,“创造力”是基于实践的认识,也就是说,А.В.拉津教授在承认实践的社会历史性之前提下,突出强调意识的实践或实践意识的作用。当生产的科技含量越来越高,发明创造的价值就越来越大,“人从直接劳动中摆脱出来,以某种的方式创造性投身于科学和活动,从而获得自由……”[6](P5)这一点与前面提到的乌拉尔学派Д.А.达维托夫等人对后资本主义社会新矛盾的认识内容如出一辙。看得出,他们都是依据存在主义人类学对社会未来发展趋势进行的阐释,创造性的认知直接指向新思想、新观念。

第二,社会意识的积极作用得到重视。“‘创造力’是基于实践的认识力”的观念引领了А.В.拉津教授有关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关系的看法。А.В.拉津认为,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的关系可以表现为四种情形:社会存在独立于社会意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反映社会存在;社会意识积极地影响社会存在。А.В.拉津教授特别注意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的积极作用,指出社会意识创造了改造自然的新手段,提供了改造社会关系的新方法并同时改造了人的自我存在方式。А.В.拉津教授用社会认知理论解释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的反映和影响:社会意识通过认识论的方法反映社会存在,这就是“精神—实践地掌握现实生活”的实质。总之,在论述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的关系问题时,社会意识的积极作用成为话语核心,社会意识的功能被赋予了更大的价值。相应地,价值观念体系的作用得到重视。法律、道德、传统、习俗等属于次要关系范畴的作用得到了重视。因为,不但人类的生产关系需要这些“次要的”、属于观念层面的东西来维系,而且那些实践的行为方式会保留在意识当中并形成稳定的社会规范。在意识当中保留下来的稳定的社会规范以价值观念的形式维系着社会统一体的存在。在具体的伦理学研究中,道德等价值观念体系的作用无疑被提升了。

2.基于存在主义人类学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史研究

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伦理学家将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伦理思想)发展的历史分为几个阶段:早期马克思主义、经典马克思主义、恩格斯主义、伦理社会主义、考茨基主义、列宁主义、新马克思主义和苏联伦理学。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以内部多样内容的聚合构成它的历史形态。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对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的当代阐释中,存在主义人类学既是方法,又是线索。对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中具体阶段形态的研究,俄罗斯伦理学家形成了独特的存在主义人类学的研究立场。其观点如下:

第一,早期马克思主义立足道德动机。当代伦理学家在对马克思早期著作中有关道德的基本观点进行分析的时候,多强调马克思革命理想和革命实践的道德动机。他们明确指出《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思考》中的道德激情和英雄主义,捕捉到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从人类学立场出发对资本主义进行的人道主义批判。“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和对共产主义的描述中,道德评价、道德动机和道德目的作用巨大”[7]。道德动机属于人的道德心理活动,指的是个体驱动道德行为的内在动力,属于个体的精神要素;道德评价属于道德价值范畴,是对行为现象做出的道德价值评定和判断。而主体性作为价值的特点,以道德主体性支撑起道德价值体系。

第二,经典马克思主义没有解决主体性难题。当代伦理学家观察到了马克思对存在的理解:存在本身是具有历史性的社会实践,它可以按着人的标准来改造。伦理学家从人的角度理解《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中》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8](P506)的观点。毫无疑问,这里“改造”是主体对客体的能动改造;伦理学家认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康德的批判是因为他无法看到善良意志在此岸世界的实现可能;在实现共产主义的问题上,伦理学家认为,一直作为思想活动的道德对象只局限在个体在场的范围内,无产阶级只有赢得高尚的道德品质,才能实现自身斗争的胜利。他们指责马克思所认为的,随着革命的发生发展,无产阶级会由“自发”转向“自为”(被赋予道德性)的说法,认为马克思没有解决道德主体转变的难题。

第三,恩格斯强调道德的相对性。当代伦理学家以恩格斯在马克思去世之后的一些著作为论据,认定恩格斯对马克思有关“道德与阶级一起消亡”的观点持否定态度。恩格斯强调作为社会意识形式的道德对社会存在的相对独立,更强调道德对社会存在的反作用。他们在恩格斯“只有在不仅消灭了阶级对立,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也忘却了这种对立的社会发展阶段上,超越阶级对立和超越对这种对立的回忆的、真正人的道德才成为可能”[9](P134)的论断中看到了“人的道德”。很显然,俄罗斯伦理学者是在抛弃了道德阶级性和历史性的前提下,看“人的道德”的。“人的道德”似乎是独立的存在,他们把道德的历史惯性和自身发展的逻辑单独拿出来了,道德的相对性被夸大了,但这并非恩格斯的本意。

第四,伦理社会主义与康德伦理学具有一致性。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将社会主义与康德伦理学理解成为本质一致的东西。他们赞同伯恩斯坦的观点,即社会主义不可能是科学的,因为它不反映社会现实,只反映阶级利益。社会主义在经验领域存在着某种虚无,它是应然,而不是实然。而在唯物主义框架内,无法对作为理想应然领域的社会主义做辩护,只能在伦理上去理解它,用以理解的伦理学原理是新康德主义。这时,社会主义在人们的意识中就成了具体化的康德的目的王国。

第五,考茨基主义将社会本能作为道德的基础。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指出,考茨基反对伦理社会主义,在《伦理学与唯物史观》(1906)中,他将康德主义和达尔文主义结合起来,似乎是扩大了唯物主义的作用范围,但在达尔文主义本能论立场上,他将社会本能作为社会道德的基础。考茨基理解的社会本能指的是社会主体的自我牺牲、忠诚、诚信、团结、勇敢等仍然指向道德主体社会心理的要素层面。考茨基本人也肯定这些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属于道德本能,它们具有超阶级潜力。

第六,列宁主义只看重道德的阶级斗争功能。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用列宁赞同马克思有关“马克思主义本身从头至尾没有丝毫伦理学的气味”[10](P398)之观点来说明列宁对伦理学的态度。当代伦理学家降低了列宁对伦理学的评价,以革命实用主义来评价列宁对道德的认识。А.А.古谢伊诺夫援引列宁在《共青团的任务》中的说法:“为巩固和完成共产主义事业而斗争是共产主义道德的基础”[11](P169)。俄伦理学家从目的论和功能主义角度来评价列宁的无产阶级道德观,在否认列宁道德认识科学性的同时,也主观地解构了列宁主义。

第七,新马克思主义对传统马克思主义的伦理人类学批判。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指出,以反对列宁主义为目的并将尼采学说、弗洛伊德主义、哲学释义学等理论纳入马克思主义的新马克思主义“利用异化和物化概念把社会批判提高到伦理人类学的高度……新马克思主义依靠的是个体自发的积极性并述诸于生命哲学的、充满道德激情和道德愤怒的极左方案”[7]。看得出,当代伦理学家对新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态度是从主体认知角度出发的,他们将新马克思主义作为伦理化了的马克思主义,更作为一种社会心理学说,在他们认识中,新马克思主义被降低到了没有核心价值内核的、类似民粹主义的道德情绪。

第八,苏联伦理学孕育了价值学说。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在批判苏联道德意识形态控制的同时,着力论述苏联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框架下伦理学家对康德学说、黑格尔学说、个人主义、价值哲学、自然主义、功利主义等做出的理论贡献。在苏联时代,这些学说以隐秘的方式与马克思主义联系在一起,成为后来伦理学进入后苏联时代的研究基础。

大部分当代伦理学家认同А.А.古谢伊诺夫对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发展史的规律性总结,即主观主义和存在主义的人类学研究内容和方法是当代伦理学家研究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的基本方法立场,而这一内容和方法在整个马克思主义伦理思想史发展的过程中也以各种方式事实地存在着。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从苏联到俄罗斯的过渡在内容、方法和研究范式上,总体是平稳而连贯的。

3.基于存在主义人类学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具体问题研究

在历史逻辑方法前提下对主体认知法的集中运用,决定了当代俄罗斯具体伦理学问题研究与存在主义人类学方法相吻合的范式特点。在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问题的研究中,从人的角度出发突出人和人的主观性之研究特点日渐突出:它反映在对马克思恩格斯的道德认识中,呈现在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的研究内容里,还表现在对未来发展的道德预测中。

第一,先进阶级优越的道德认知。在对马克思恩格斯道德观的分析中,当代伦理学家在不否认无产阶级的历史作用之前提下,着重指出其作为社会变革主要动力的道德认知的优越性: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他们无意拥护资本主义;在当前的新技术条件下,他们致力于将自身的道德观念和道德诉求变成共同的道德原则。这种优越的道德认知是支撑先进阶级(今天也指劳动群众、知识分子、价值正确的商业精英等)始终作为社会变革主力的原因。

第二,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家的存在主义认知。О.Г.德罗伯尼茨基(О.Г.Дробницкий)、А.А.古谢伊诺夫和А.И.季塔连科(А.И.Титаренко)可以视作苏联和俄罗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杰出代表,他们均构建了独立的研究方向,在自己的作品中均留有浓重的存在主义印记。О.Г.德罗伯尼茨基把全部道德概念当作哲学分析的对象,用科学的哲学方法解释道德范畴,论述其理论渊源,在论述的同时注重强调道德规范的意义;А.А.古谢伊诺夫通过观察社会现实来揭示道德的产生,并着力考察人的行为动机,提出道德的产生与个人责任感的提升密切相关;А.И.季塔连科从稳定的价值评价体系中得出关于现实的善恶观念。

当代俄罗斯伦理学界关注的世界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家也有相似的研究特色:他们关注弗洛姆将克服异化与意识的改变联系在一起的观点,重视卢卡奇通过提升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来克服异化的建议,认可哈贝马斯在交往伦理学基础上的协商决策方式……

第三,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未来的价值预设。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将伦理学研究的规范性渐成趋势看成是人们有意识的社会历史创造的结果,但他们强调道德规范的价值性,认为道德规范实际上是通过对某些规范性思想的价值评价来实现的,这些规范性思想在经过历史验证之后就会成为全社会的规范;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家对未来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方案的设计也倾向于科技发展背景下的人文关怀,以确保伦理评价的公正性。

在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存在主义人类学转向对伦理学研究范式的影响中,可以揭示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创新与具体科学研究范式生成之间的逻辑关系,清晰地展现了当代俄罗斯伦理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逻辑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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