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协与藏族《格萨尔》史诗的发掘名世
2020-12-01李连荣
李连荣
一、小引
上千年来,《格萨尔》史诗在藏族文化中持续不断地传承与演变着,最终像滚雪球似的形成了我们目前所见到的卷帙浩繁的宏伟篇章。这期间,《格萨尔》史诗虽然像印度两大史诗那样广泛传播到了其他民族中,而且促使其形成了各自的史诗演唱传统,如蒙古族的《格斯尔》、土族的《格赛尔》等等。不过,直至清末乃至20 世纪初,这部史诗并没有在汉文化中引起过多关注。而在西方世界,从18 世纪开始,学者们就已前赴后继地对这部史诗进行了搜集与探索,并于1959 年出版了在学界具有重要影响的煌煌巨著《西藏史诗与说唱艺人的研究》。但是,随着现代意义上的研究概念的影响,我国学人从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也开始挖掘这部史诗。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直至今天,近70 年来,我国在发掘这部史诗上所取得的成绩,的确前无古人,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与地区发掘这部史诗的总和。
在此,本文重点回顾1950 至1984 年间,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初成立时称为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简称民研会,1987 年改名为现称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后文中简称中国民协或民协)在挖掘、整理、研究、翻译和出版藏族《格萨尔》史诗方面所做出的重要功绩。1984 年2 月28 日,“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机构成立,民协作为其组成之一,依旧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其在《格萨尔》工作方面的主导功能角色开始减淡。尽管如此,它对《格萨尔》史诗的支撑力度和热情从未减淡。其后,它还在一系列独自开展的活动中,一如既往地关心与支持《格萨尔》史诗各方面的工作。比如命名青海省果洛州为“中国格萨尔文化之乡”(2008),以及在重大文化工程《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百科全书·史诗卷》(2015)、“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2018)等方面,依旧给予充分关注。
二、民研会在发掘《格萨尔》史诗中的作用(1950-1966)
1.民研会成立及其影响:藏族民间文学与《格萨尔》史诗引起关注
1950 年3 月29 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在北京宣告成立,成立大会上推选郭沫若为理事长,老舍、钟敬文为副理事长。47 人组成的理事会中包括了来自解放区和国统区两方面的专家学者以及文艺界的领导和相关文艺界名人。会议通过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章程》与《征集民间文艺资料办法》。4 月12 日召开第一次理事会,决定由周扬、吕骥、艾青、赵树理、俞平伯、欧阳予倩、程砚秋、常惠、郭沫若、老舍、钟敬文等11 人组成常务理事会,下设7 个组:秘书组(组长贾芝)、民间文学组(组长钟敬文与楼适夷)、民间美术组(组长胡蛮)、民间音乐组(组长吕骥与马可)、民间戏剧组(组长欧阳予倩)、民间舞蹈组(组长戴爱莲)、编辑出版组(组长蒋天佐)。
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章程》中规定了其宗旨:“搜集、整理和研究中国民间的文学、艺术,增进对人民的文学艺术遗产的尊重和了解,并吸取和发扬他的优秀部分,批判和抛弃它的落后部分,使有助于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建设。”①刘锡诚:《20 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年12 月,第587—591 页。
由以上信息可知,当初民研会是以“理事会”尤其是由“常务理事会”主持工作、行使权力的学术机构,并不是某一、二人就能产生和执行某项决议的机构。而且,作为民研会中民间文学理论方面的专家人选,我们可以从“常务理事会”和各分组主管人员的组成情况得知,事实上大家推选的是钟敬文先生。因此,直至1957 年“反右”斗争前夕撤销其副理事长职务为止,钟敬文先生的民间文学理论思想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的工作中一直具有重要的影响。这个情形也可从后来他撰写的《民间文学》(1955 年创刊)发刊词中得到进一步的印证②同上,第595 页。。另外,从该会当初的“宗旨”中可以知道,它是以搜集、整理和研究中国民间的文艺为主要目标,建设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其辅助功能。
中国民研会成立以后,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宣传搜集和征集中国民间文艺的活动。其中编辑出版的《民间文艺集刊》(1-3)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特别是1951 年9 月1 日编辑的《民间文艺集刊》(第3 册),为配合签订西藏和平解放条约的需要,特别编辑了“藏族民间文艺特辑”,其中收录了转译自国外编译的几则藏族故事、歌谣、谚语以及介绍藏族音乐的文章等③同上,第592 页;毛巧晖:《民研会: 1949—1966 年民间文艺学重构的导引与规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9 年第1 期,第173 页。。估计限于时间仓促,并没有来得及刊印国内搜集的藏族民间文学作品。但从民研会这种要广泛征集各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的行动以及宣传与示范工作,为当时打开搜集包括《格萨尔》史诗在内的藏族民间文学的新局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表率作用。
不久,四川、青海、甘肃等各地的各种机构和学人开始了藏族民间文学的搜集工作。尤其是通过民间文艺汇演的方式,发掘民间文艺人才并进行搜集工作,是当时采取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新中国对藏族《格萨尔》史诗的搜集工作,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开启的。这就是1953 年3 月,青海省文教厅举办全省各民族民间文艺汇演。期间发现了来自贵德县的《格萨尔》史诗演唱艺人华甲①笔者1999 年采访青海民研会秘书长董绍宣先生的口述资料。。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华甲艺人的发现,为后来我国《格萨尔》史诗一切工作的源头。
2.民研会的理论支持:《格萨尔》史诗属性的确立
当下我们确认《格萨尔》是堪与希腊和印度等民族之史诗相提并论的一部伟大史诗作品时,还不得不归功于民研会于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对其属性的确认之力。
尽管史诗概念自晚清至民国之间已经在中国文学中出现,但由于在汉文化中没有找到相对应的作品,因此它一直在中国学界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即便到了20 世纪三四十年代,钟敬文先生发表的《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一文中也没有提到史诗概念。当国外学者将《格萨尔》当作史诗进行译介和研究时,我国还没有确认其为史诗。即使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将其确认为史诗属性时,也依然经过了一段曲折的道路。
从民研会最初通过的《征集民间文艺资料办法》中可以看到,其征集的体裁范围包括:“全国各地区流行于人民大众中间的民谣、民歌、平话、弹词、鼓词、地方戏脚本、民间故事、神话、传说、谚语、谜语、年画、门神、剪纸、花样玩具等等,无论新旧,无论长短大小,也无论是语言文字的,演唱的,或绘塑的,只要真正是民间所作所传,不是伪造或仿制的各种文学艺术创作。”②《人民美术》,1950 年第4 期,第48 页。从其征集的各项民间文艺资料中可见并无史诗概念。也就是说,史诗在新中国初期仍然没有发现。
直至1955 年,钟敬文先生撰写的《民间文学》创刊号的发刊词——“……一篇比较全面阐述民间文学的含义和工作宗旨的宣言”③刘锡诚:《20 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年12 月,第595 页。中,就开始明确提出了民族史诗的概念。“……到目前为止,……许多兄弟民族的史诗,我们还没有发现或好好记录下来。……”④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编:《民间文学》(创刊号)发刊词,北京:通俗读物出版社,1955 年4 月,第8 页。自此,民族史诗或少数民族史诗的概念出现在了中国民间文艺学界。关于《格萨尔》是史诗属性的确认,正式提出于1956 年2 月27 日至3 月6 日中国作家协会第二次理事会会议(扩大)。期间,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副理事长老舍作了题为《关于兄弟民族文学工作的报告》,其中将藏族《格萨尔》明确定性为史诗,并呼吁大力开展搜集工作。⑤老舍:《关于兄弟民族文学工作的报告》,《人民日报》,1956 年3 月25 日。
事实上,在青海等真正开展搜集《格萨尔》史诗的地区,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将其当作史诗来认识。
上文提到1953 年《格萨尔》艺人华甲被正式发现,接着1955 年6 月13 日程秀山主持召开青海省第一次文代会,并在此次大会上成立了青海省文联⑥黄金花、李连荣:《青海早期〈格萨尔〉史诗资料学建设研究》,《青海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4 期。。大约正是在这次会议上,因其多才多艺,华甲艺人才被吸收为了青海文联的干部。但是,随后从华甲译、金放整理的新中国第一篇《格萨尔》史诗汉译文的附记中可见:“这个古典神话剧本多少年来,流传在藏族的广大人民中间。……可惜的是,现在还没有找到藏文原本。这个片断,是根据化(华)甲同志的口头译述,可能有些地方与原本有出入……”⑦华甲译、金放整理:《南瞻部洲的雄狮——盖舍尔》,《青海湖》,1957 年7 月号,第6 页。也就是说,这篇文章发表的1957 年,青海的搜集者们也并没有认为它是一部史诗作品。
不仅如此,直至1959 年12 月中国民研会在北京主持召开“《格萨尔》史诗座谈会”以后,青海的搜集者及其领导者们,才上下逐渐统一认识,将《格萨尔》的属性明确认定为史诗作品。在这之前,尽管少数搜集者如徐国琼、《民间文学》编辑王亚平等人坚信它是民族史诗①徐国琼:《关于史诗〈格萨尔王传〉》,《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3 集,青海省文联印,1959 年10 月;王亚平:《谈〈格萨尔王传〉》,《青海湖》,1959 年2 月号。,但大多数领导者、文艺学者等并不认同它是一部史诗作品。我们从1957 年青海省委发出的《关于继承发扬本省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遗产的指示》、1958 年6 月号《青海湖》杂志开始连载的华甲与王沂暖翻译、整理的后来称为《贵德分章本》各章节的总名称《格萨尔王传》、乃至于1959年11月27日青海省文联党组向中共青海省委宣传部提交的《关于藏族民间文学〈格萨尔王传〉的调查、搜集、翻译、整理情况的报告》等正式文献中,并没有明确提出是“史诗作品”,而是笼统地称为“藏族民间文学”“藏族古典民间文学作品”等等②青海省文联:《关于藏族民间文学〈格萨尔王传〉的调查、搜集、翻译、整理情况的报告》,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8—9 页。。
究其原因,除了传统中国文学的深刻影响,如接受过传统文化的学者将其称为传奇、小说,或传奇小说③杨质夫:《关于格萨尔王传奇情况的材料》,《搜集、研究青海藏族文学的参考材料》第1 期,青海省文联印,1959 年4 月。外,也与中国民间文学界内部对其的认识出现的犹豫有关。尽管当时苏联民间文学界已经将其认定为史诗并在中国学界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比如米哈依洛夫的《必须珍惜文化遗产——关于〈格斯尔史诗〉的内容本色》等理论文章已转载于《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④米哈依洛夫:《必须珍惜文化遗产——关于〈格斯尔史诗〉的内容本色》,《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4 集,青海省文联民间文学研究组印,1959 年11 月。并得到广泛转引,但是,此前(1958年12 月9 日)中国民研会通过中宣部传达到各省的正式《通知》文件及附件《〈中国歌谣丛书〉和〈中国民间故事丛书〉编选计划》中,将《格萨尔》称为“藏族英雄故事”⑤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8 页。,也即,民研会的正式文件肯定也对青海的搜集者与领导们产生了对这部史诗属性认识的动摇,起到了一定的混淆视听的效果。
但是,如上所述,自1959 年12 月北京召开《格萨尔》史诗座谈会以后;特别是当年民研会还派专人如刘锡诚等人来青海文联“调研”“视察”和“指导”《格萨尔》工作⑥刘锡诚:《20 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年12 月,第615、705 页。,以及给予“马克思主义史诗理论”的指导等⑦刘锡诚编:《有关史诗的言论录》,《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6 集,青海省文联民间文学研究组印,1960 年2 月,西宁。;尤其是1960 年4 月中国民研会的下属组织青海民研会成立以后,《格萨尔》史诗的“史诗属性”基本上确定下来了。
3.民研会的关注:《格萨尔》登上中国民间文学殿堂
毋庸置疑,《格萨尔》被确定为“史诗”属性,对其自身的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和重要影响了。同时,在此尚需谈到自民研会给予关注以后,《格萨尔》的命运彻底变革的事。即它从一部少数民族的文艺作品,一跃而成为了“中国史诗”,引起了国家层面的关注;并且被赋予了“多重含义”,比如具有“文学意义”“历史意义”“民族意义”和“政治意义”等等。
首先,1958 年12 月9 日,中宣部向各级宣传部批转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为国庆十周年献礼拟定的“中国歌谣丛书”和“中国故事丛书”编选计划。《故事丛书》拟编选的6 部书目中,蒙古族《格斯尔传》和藏族的《格萨尔王传》就占了两项。其中将史诗《格萨尔》作为藏族英雄故事郑重列于其中,并指名藏族《格萨尔》由青海负责定稿和写序工作。但这一编辑出版计划得到了中宣部的批准,中宣部责成内蒙古自治区和青海省分别负责蒙文《格斯尔》和藏文《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和翻译出版。这在《格萨尔》发展的历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从此开始了自上而下,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的搜集整理工作。①王平凡:《巨大的成就,灿烂的前景——回顾四十年的<格萨尔>工作》,《中国民间文艺学四十年》,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1 年。尽管这项活动起初仅仅是一个“政治项目”,但它却从侧面推动了《格萨尔》史诗的搜集工作,并且提升了它的“地位”。在此以前,《格萨尔》的搜集工作仅仅是个别学者的爱好与本职工作,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之后,成为了一项政治任务,引起了青海文联的全新关注,明显的标志便是,1959 年2 月在青海文联民间文学组中成立了“《格萨尔》工作组”②徐国琼:《20 世纪50 年代末60 年代初〈格萨尔〉史诗发掘抢救工作的回顾》,《格萨尔研究集刊》,第5 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年6 月,第363 页。从当时参与这项工作的情况来看,《格萨尔》工作组的组成人员包括程秀山、华甲、徐国琼、王歌行、左可国等人。,专门负责搜集、翻译和整理等工作。
因此,民研会开展的这项“国庆十周年献礼”活动,将《格萨尔》列入其中,肯定并提升了其“地位”,客观上促进了《格萨尔》史诗的搜集、翻译和整理等工作。在这个大好形势下,后来为《格萨尔》搜集工作做出重大贡献的黄静涛同志于1959 年3 月担任了青海文联党组书记并兼任青海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一职。他在这一年起用了尚在劳改之中的老学者杨质夫(1961 年去世③吴均:《青海藏文研究社》,《中国藏学》,1996 年第2 期,第140 页。)、吴均等人参与翻译工作。1960 年4 月成立青海文联民间文艺研究会并担任主席,特别是1960 年夏天④据徐国琼回忆,1960 年7 月程秀山受到“批判”而撤销了职务,改由青海民研会主席黄静涛负责。参见《我是怎样发掘抢救藏族史诗〈格萨尔〉的》,《〈格萨尔史诗〉谈薮》,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0 年12 月,第15 页。他动员组织了大约200 人的“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调查团”,自任团长一职,开展了长达半年范围波及省内外的调查搜集工作,在《格萨尔》史诗的资料搜集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⑤黄金花、李连荣:《青海早期〈格萨尔〉史诗资料学建设研究》,《青海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4 期。
其次,1959 年12 月18 日在北京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青海省文联联合召开了《格萨尔王传》的搜集、翻译、整理工作座谈会。会议由民研会副主席老舍主持,由国家民委、中央民族学院、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民族出版社等单位人员参加⑥长山:《青海省大力搜集著名史诗〈格萨尔王传〉》,《民间文学》,1960 年第1 期。。这次会议的纪要经过整理刊登在了《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6 集上⑦从徐国琼著作目录可见,此纪要整理者为徐国琼。参见徐国琼:《〈格萨尔〉史诗求索》,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 年8 月,第301 页。。从中可见,相比于此前8 月份青海文联在省内召开的“征求意见会”⑧青海省文联民间文学研究组记录:《讨论会纪要》,《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3 集,青海省文联印,1959 年10 月。。此次由民研会主持的座谈会的意义在于,不仅如上文中提到确立《格萨尔》的史诗属性,统一了大家的认识。同时,在肯定搜集工作取得的良好成绩后,大家提出“翻译和整理”应分步走,先做翻译,然后再尝试整理⑨《各地对〈格萨尔王传〉调查、搜集、翻译、整理工作的反映和意见(纪要)》,《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第6 集,西宁:青海省文联民间文学研究组印,1960 年2 月,第45—46 页。,基本上否定了青海文联民间文学组开展的“整理”工作即自这一年4 月至10 月编印的10 册署名为“王沂暖、华甲、徐国琼、歌行、可国翻译整理”的《格萨尔》史诗。⑩李连荣编:《〈格萨尔〉手抄本、木刻本解题目录1958—2000》,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 年,第729—731 页。自此,搜集和翻译工作成为了青海文联《格萨尔》工作组和青海民研会的主要工作,不再进行大规模的“整理”工作。
最后,特别是1960 年4 月青海文联民研会成立以来,作为民研会的下属机构,积极配合民研会志趣,开展《格萨尔》史诗的搜集和翻译工作。同时,《格萨尔》史诗作为中国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应地得到了民研会的全方位的支持与影响,比如1962 年《霍岭大战》(上册)出版后,《民间文学》等刊物进行了宣传报道;又如民研会1958 提出的“全面搜集,重点整理,加强研究,大力推广”的民间文学工作方针,也对青海民研会的工作产生了积极影响。①左可国:《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让民族民间文学在四化中大放光彩(草稿)》,北京: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编印:《民间文学工作通讯》第34 期,1981 年5 月,第49 页。
三、新时期民研会为抢救《格萨尔》史诗奠定基石
1.助推青海省委完成《格萨尔》史诗的平反工作
1978 年春,中国文联即将恢复,民研会筹备组也开始活动。了解到这些信息后,曾受十年浩劫的《格萨尔》及其热心于这项事业的工作者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四处积极奔波,想方设法,利用各种时机恢复《格萨尔》工作。最终,在当年年底经民研会助推,青海省委彻底平反了《格萨尔》史诗。事后民研会还在《民间文学》《人民日报》《民间文学工作通讯》等刊物上为此进行了大力宣传报道,扩大影响,进而此事成为了中国民间文学史上的大事,树立了新时期中国民间文学中的平反“典型和榜样”②刘锡诚:《20 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年12 月,第687—688 页。。
在此,我们仅从一位我国《格萨尔》工作开创者之一的徐国琼的个人经历,简述青海省委平反《格萨尔》工作的历程。尽管个人的经历仅仅是完成这项大事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侧面,而且我们也了解到,当时不止一人为恢复《格萨尔》的名誉和平反工作进行过不折不挠的奔波呼吁,但仅举一例也就可以窥见全豹了。
1978 年5 月,徐国琼这位“文革”期间饱受摧残又不顾一切保存了《格萨尔》史诗资料③据黄静涛的回忆,他也曾不顾个人安危、鼓励过徐国琼保护《格萨尔》资料。1967 年他个人处境极端危困之际,正在激烈接受批斗、小组逼迫交出《格萨尔》资料的徐国琼遇到他,他告诫徐国琼:“绝不能交出,那要毁灭的。好好收藏,秘不告人。困难不会永远的。”参见黄静涛《往事一瞥——2001 年11 月14 日上午在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所〈格萨尔〉室座谈会发言追述》(打印稿)。的热心者,看到向新华社青海分社反映平反的事宜迟迟没有反响后,直接向中国民研会筹备组写信汇报“四人帮”破坏《格萨尔》的罪行和自己保护《格萨尔》资料的情况。他在这份报告中报告了《格萨尔》史诗及其工作者们遭受的“极其残酷的破坏”情状:《格萨尔》史诗被诬蔑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科学的毒箭、毒草、封建迷信”,机构被砸散,专业人员被迫改行,民间艺人揪斗致死,搜集的珍贵资料全部烧毁或送进了造纸厂,以及他个人冒着危险保存资料情况等等④徐国琼:《愤怒控诉“四人帮”破坏民间文学事业的罪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筹备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民间文学组编印:《民间文学工作通讯》第2 期,1978 年7 月,第16—18 页。。
1978 年9 月,中国民研会筹备组给青海文联去函,要求徐国琼来京汇报工作。与此同时,青海文联与青海省委宣传部向省委提交报告,要求平反《格萨尔》史诗及受牵连的同志。同年10 月18 日,青海省委宣传部向省委呈送了《关于为藏族民间史诗〈格萨尔〉平反的请示报告》。11 月13 日,青海省委发出青发(1978)300 号文件,向全省党、政、军各级领导机关党委,批转了宣传部的报告。①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23—25 页。同日,徐国琼前往北京向中国民研会筹备组汇报工作。10 月19 日,中国文联、中国民研会联合召开了徐国琼介绍《格萨尔》史诗工作的汇报会,有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科学院文学所、北大、北师大、民族文化宫、民族出版社、新华社等单位人员参加,大家听取汇报后,一致要求赶快给《格萨尔》冤案平反。在此前一天,他与民研会贾芝向中宣部副部长、中国文联主席周扬同志汇报工作时,周扬也曾做出指示:快给《格萨尔》平反与重新组织人力好好搞,快点搞。②徐国琼:《20 世纪50 年代末60 年代初〈格萨尔〉史诗发掘抢救工作的回顾》《格萨尔研究集刊》第5 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年6 月,第382—383 页。
正是鉴于这样上下一致的努力,特别是得到中国民研会的大力支持,1978 年11 月30 日,青海省委召开全省大会,公开平反了《格萨尔》和相关人员。此后,中国民研会将此事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大力宣传报道,将其树立成了新时期给中国民间文学平反的榜样与典型,为新时期展开的全国范围内的民间文学“抢救”工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2.《关于抢救藏族史诗<格萨尔>的报告》的意义
得力于民研会在全国范围内大力宣传青海平反《格萨尔》史诗的影响,个别地区如西藏已于1979年初,发现著名《格萨尔》讲唱艺人扎巴,并率先成立了“西藏师院《格萨尔》抢救小组”,开始展开录音抢救工作。但是正如此时青海民研会等地方同志诉求的那样,大家希望建立全国性的《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统一协调这项工作。③青海民研会:《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会积极开展业务活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编印:《民间文学工作通讯》,第12 期,1981 年5 月,第16 页。
经过民研会与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所筹备组共同努力,1979 年《格萨尔》史诗的全国性工作领导小组筹建了起来,从此拉开了《格萨尔》史诗抢救工作的序幕。这就是1979 年8 月8 日,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所筹备组和中国民研会向中国社科院、国家民委和中宣部呈送的《格萨尔》抢救报告——《关于抢救藏族史诗〈格萨尔〉的报告》。关于这个报告的申请极其批复情况的经过,据时任中国民研会负责人的贾芝回忆:“1979 年8 月8 日,我主持杨亮才协办,以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名义向中宣部递交了《关于抢救藏族史诗<格萨尔>的报告》,提出成立《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的建议。经武光、邓力群、宋一平、于光远、周扬、梅益、马寅、江平、杨静仁、李英敏共10 位领导阅批,成立了《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贾芝、王平凡、马寅、毛星、黄静涛、程秀山、蒙定军;贾芝任组长。”④贾芝:《中国史诗〈格萨尔〉发掘名世的回顾》,《西北民族研究》,2012 年4 期。
鉴于这份编号为“值办字464 号”的报告在新时期《格萨尔》“抢救”工作中所具有的划时代意义,在这里稍作概要阐释。首先从报告批复的最后日期即中宣部文艺局李英敏的签字日期来看,最后审批通过是在1979 年10 月28 日。从其审批领导结构至经办周期可知,它是新时期全国《格萨尔》整体规划抢救工作中的纲领性文件,它的影响遍及宣传部门、民族事务、文化部门和研究机构等国家各个领域。举例来说,这对于我们为何在次年中国民研会在四川峨眉山主持召开第一届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之前,西藏已经成立了自治区《格萨尔》抢救工作领导小组这件事,不难理解了。即1980 年4 月,西藏自治区党委发出了藏党复(1980)5 号文件,批复了区党委宣传部的《关于抢救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的报告》。责成有关部门广泛宣传抢救这一史诗的价值和意义;为《格萨尔》史诗公开平反;立即成立抢救工作领导小组,开展工作,所需经费单造预算,由财政拨款。①《西藏〈格萨尔〉抢救办公室工作简报》,第1 期,西藏《格萨尔》抢救办公室编印,1981 年。李连荣:《格萨尔学刍论》,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 年11 月,第118—119 页。
其次,从其内容来看,除了成立涉及宣传、民族事务、文化部门和民族民间文艺研究部门等统一协调的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以外,更重要的是做出了工作计划。即要制定长期规划,做好资料抢救、翻译、整理、出版和研究工作,建立专门的资料馆将《格萨尔》资料保存于青海、甘肃等地,并且作为一项长期事业由少数民族文学所的经费给予支持等。
最后,这份报告基于此前一年青海省委平反《格萨尔》史诗引起的国内外良好反应的基础上,重申了《格萨尔》史诗抢救工作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做好这一史诗发掘工作,对于丰富祖国文化宝库,贯彻党的文艺政策、民族政策,提高民族自信心,加强民族团结,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②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30—31 页。
3.四次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及《格萨尔》列入“六五”规划
尽管1979 年8 月8 日的报告中提出了成立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的计划,但事实上直至1984 年2 月28 日中宣部发出7 号文件以前,这个小组虽然以各种方式运转并行驶着实际的工作权力,但并没有真正的“名分”③第二次(1981 年2 月)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后成立了各省(区)工作组组长参加的全国《格萨尔》整理、翻译协调小组,并附有小组名单。参见《全国第二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民族文学研究》,1981 年第1—2 期。。这个组织的真正执行者实际上就是中国民研会与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所。也就是说,自1979 至1984 年之间,全国性《格萨尔》史诗工作的开展,中国民研会起到了关键的主导作用。
在此期间,在《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中,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的事件,即是由中国民研会与中国社科院少文所主持召开的四次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与促成《格萨尔》史诗的抢救搜集项目列入了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六五”规划。
4 次会议分别是1980 年4 月在四川峨眉山召开的会议④《全国第一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31—33 页。,1981 年2 月⑤《全国第二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33—35 页。、1982 年5 月⑥《全国第三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36—38 页。和1984 年1 月⑦《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51—53 页。在北京召开的会议。总结这4 次会议,从其讨论的内容、部署的规划以及产生的实际效应来看,主要取得了以下几个方面的成绩。首先,强调了建立全国一盘棋的领导与组织结构重要性,从最初1980 年4 月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上,计划成立全国《格萨尔》翻译、整理协调小组,督促各省区成立《格萨尔》工作组,到1982 年5 月第三次会议上正式成立这一组织,直至最终于1984 年2 月28 日建立了名正言顺的由四部委组成的“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机构及办公室,并刻印了公章。同时,呼吁在《格萨尔》与《格斯尔》流传的7 省区建立了相对独立的《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及办公室,1984 年以来各省都在省文联或民委等机构组建了实体的《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及办公室。
其次,领导与督促了全国《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正如4 次会议纪要中突出报告的每一年度每个地区普查、搜集、录音、翻译和出版的主要成果,通过综合性的报告,既了解到各地工作的进展情况,同时也在客观上形成比较,激励了各地区抢救《格萨尔》史诗的积极性。同时,这一时期创刊的《格萨尔工作通讯》,也起到了互通信息的作用。
最后,通过4 次全国性《格萨尔》工作会议的召开,奠定了《格萨尔》史诗今后发掘工作的方向和基石。特别是1984 年1 月11-16 日隆重召开的第四次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不仅邀请了7 省区即西藏、青海、甘肃、四川、云南、内蒙和新疆的代表与中宣部文艺局、中国社科院科研局、文学所、少文所以及民研会等单位三十余人出席,听取报告和商议了列入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六五”规划的《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事宜;而且还邀请了一批新时期以来长期支持与领导《格萨尔》抢救工作的重要领导光临,如中宣部顾问、中国文联主席周扬,文化部顾问中国文联副主席陈荒煤,统战部副部长江平,中国社科院副秘书长孙尚清,中国民研会副主席钟敬文、贾芝,常务书记刘锡诚,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玛拉沁夫等出席会议,并作了重要讲话。①《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纪要》《周扬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陈荒煤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江平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孙尚清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钟敬文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贾芝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刘锡诚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格萨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51—65 页。
1984 年2 月28 日,中宣部向各省下达了《关于加强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和资料搜集工作的通知》(中宣通[1984]7 号),突出强调了《格萨尔》搜集、整理、翻译、研究工作的意义,作为附件批转了《关于加强国家重点科研项目〈格萨尔〉工作的报告》。②赵秉理编:《格萨尔学集成》(一),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年12 月,第73—75 页。这也标志着多年来在中国民研会与中国社科院少文所积极努力下,建设起来的“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1991 年更名为“全国《格萨(斯)尔》工作领导小组”)正式得到了承认。这个组织包括了四部委即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社科院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以及7 省区相关机构领导组成,下设办公室于中国社科院少文所。相应地在青海省、西藏自治区、四川省、甘肃省、云南省、内蒙古自治区、新疆自治区等流传《格萨(斯)尔》史诗的7省区相继成立了《格萨(斯)尔》工作领导小组和办公室,开展搜集抢救工作。自此,全国《格萨尔》的主要工作由这一办公室负责,其他单位给予配合行动。
总之,通过4 次全国《格萨尔》工作会议,7 省区《格萨尔》史诗工作者,统一了认识和思想,形成了《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的全新模式:即重视各级党委领导,各单位之间加深纵横向的密切合作,建立全国性的《格萨尔》史诗搜集、研究队伍,加强宣传工作等。这些成功的经验成为了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成立以后,持续推动《格萨尔》工作的纲领。
此外,1983 年3 月1 日至7 日,在广西桂林召开的全国文学学科规划会议上,“《格萨尔》史诗的搜集整理”项目被列入了国家第六个五年计划期间的重点科研项目。期间,中国民研会的钟敬文、马学良、贾芝等领导也积极支持。①降边嘉措:《中国〈格萨尔〉事业的奋斗历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年10 月,第46—47 页。自此,《格萨尔》史诗的搜集整理工作进入国家学术殿堂,为今后新的发展打开了大门。
四、小 结
中国民研会作为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在其后的工作中给予了积极配合与支持,发挥了重要作用,作出了应有的贡献。比如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于1986、1997年分别举行全国《格萨尔》工作表彰大会,1991 年举行全国《格萨(斯)尔》艺人命名大会等等,期间,中国民研会尽管已不再像前期那样承担主要工作,但都发挥了积极的辅助作用,完成了自身的使命。
1984 年以来,民研会就《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特别是新世纪《格萨尔》史诗列入国家和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来,在《格萨尔》史诗的保护和传承方面,独自开展工作,做出了重要贡献。如上文提到的“中国《格萨尔》文化之乡”建设、以及在其重大文化工程《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百科全书·史诗卷》“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等等方面。另外,民研会主办的《民间文学》《民间文学论坛》(1999 更名为《民间文化》,2004 年再更名为《民间文化论坛》)等杂志,一直以来关心与支持《格萨尔》史诗,刊发了众多《格萨尔》史诗的报道、评论和研究论文,切实推动了《格萨尔》史诗事业的蓬勃发展。
总之,现在回顾《格萨尔》史诗在新中国的发掘名世,民研会在其中自始至终发挥了关键的主导作用。比如从最初作为“民间文学”或者“故事”直至提升到“史诗”属性的确立,直至最后促成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及办公室的建立,乃至将《格萨尔》史诗列入国家级的哲学社会科学殿堂和舞台,总缺不了民研会积极支持和引领的身影,其功绩是卓著而不可磨灭的。
此外,值得引人深思的一个现象也记录于此:关照整个《格萨尔》发掘史,在纷乱的学术表象后面,我们发现学术的命脉并未中断过,实际上它自身一直是持续不断地联系着的。比如我们看到,石泰安1959 年的著作,在青海调研者中,已经是非常熟悉的。而且,尽管具体内容还不是了解得多么透彻,或者他们宁愿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去选择需要的内容,但他们正是从这里作为起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相应地,1979 年开始的全国范围内统一行动的《格萨尔》史诗的抢救工作中,自然也是在前期青海地区的《格萨尔》工作为经验基础展开的。也就是说,学术工作事实上并不被民族、国家乃至政治等因素割断,它有自身独立而相续不断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