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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何方:民国时期关于广西经济出路的一场讨论及其意义

2020-12-01宾长初

广西地方志 2020年4期
关键词:工商征文广西

宾长初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广西 桂林 541004)

民国时期,广西工商局发起了一场关于广西经济出路的讨论。各方围绕“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问题展开讨论,共收到征文60篇,部分应征作品发表在《南宁民国日报》上。征文活动结束后,工商局聘请雷沛鸿对征文进行评选,评选标准有四点:(一)有事实依据;(二)有近代眼光;(三)说理清楚;(四)文字简洁。共评出5篇文章为“合格品”,予以奖励。广西工商局将获奖作品及部分讨论文章结集出版,“以供关心本省经济问题者之研究与参考”[1]。

关于民国时期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的广西经济建设,学者已经做过多方面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①有关民国时期广西经济建设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廖建夏:《试评三十年代新桂系的广西建设》,《广西民族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范玉春:《评三十年代新桂系的经济政策和措施》,《广西社会科学》1997年第1期;王彦民、朱寒冬:《抗战前新桂系广西经济建设评析》,《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4期;杨乃良:《民国时期广西经济建设研究》,崇文书局,2003年;宾长初:《论新桂系的经济建设方针及管理机构》,《民国档案》2008年第3期。此外,还有一些有关民国时期广西经济各领域的研究成果,不一一列举。但对与民国时期广西经济建设有着密切关系的广西经济出路讨论则无人论及。笔者拟就民国时期广西经济讨论的缘起、各方主张以及影响等进行研究,揭示这场讨论的价值和意义,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一、讨论的缘起

《南宁民国日报》于1933年11月2日、6日、9日、10日四天刊登广告,就题为“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问题,敬请学者指教,“希望学者共同研究,尽量贡献意见,以供政府采定经济政策之参考;如需统计资料,可向统计局图书馆阅抄。答案请于本年十一月内,函寄工商局,经审定合格者,致送毫币四百元以下一百元以上之书价(不限人数);或效力可能范围内之请求。文字简洁为主,根据事实,少谈空泛普通之原理”。末署“杨绰庵启”,时间为“十月二十五日”。[2]

杨绰庵是福建福州人。曾任厦门二五附加税局(后改为内地税局)局长、福州市印花税局局长、南京国民政府立法院统计处科长。公余潜心研究财政、统计与苏联计划经济。1932年夏,在香港遇见同乡老友陈孝威,邀同往广西旅游,并访陈之保定军校同学白崇禧。在南宁先后晋见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三位政要。杨绰庵纵谈经济建设,甚获赞赏,乃应黄旭初之邀,就任广西省政府统计局局长。后又兼负广西省经济建设委员会、广西省工商局与统一全省度量衡工作,积极发展工商业,引进各种人才与机器,创办贵县糖厂、柳州酒精厂、梧州纺织厂、梧州自来水厂、广西印刷厂等;并延聘德籍化学专家雷士德,创办广西省化学试验所;美籍兽医专家罗迪尔,创办广西兽疫血清制造所;物理专家马名海,创办南宁气象台。[3]以杨绰庵的名义发布征文通知,代表了广西地方政府的立场。而且从征文的目的来看,也是“供政府采定经济政策之参考”。

那么,广西地方政府为什么要发起一场关于广西经济出路的讨论呢?这还得从当时的政治局势谈起。

20世纪30年代,中国面临严峻的形势。一方面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尤其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不断侵占中国领土,民族危机日趋严重;另一方面国内军阀间的混战此起彼伏,造成中国的政治陷入极度混乱状态,政治危机空前严重。民族危机和政治危机,导致农村破产,工商不振,国民经济崩溃。“无论从工、商、农业任何方面去观察,都可看出一般国民经济,已达到了总崩溃的前夜。农业无法改良,工业无法振兴,商业则变成帝国主义的工具。”[4]在广西,1929年爆发蒋桂战争,新桂系失败。此后,新桂系又在中原大战中失利。1931年,蒋介石与胡汉民发生“约法之争”,胡汉民被蒋介石拘押。李宗仁、白崇禧遂联合反蒋派云集广州,召开中国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非常会议,成立国民政府,与南京抗衡。新桂系得以重新掌握广西省政。但是,遭受两年战乱的广西,残破不堪,满目疮痍,经济凋敝,民不聊生。面对这样的局面,新桂系当局在公开场合大力宣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在广西的治理上则把主要精力放在治乱上,以期恢复社会秩序。

桂局底定后,新桂系考虑加快各项建设以增强自身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据时人观察,白崇禧当时已着手建设事业。1932年刊载的一条新闻报道透露了这一信息:“(白崇禧)最近对于广西种种政治军事以及农矿建设诸事积极进行,预备在广西造成一模范局面,然后再图扩张其国内之势力,其计划不可谓不周、目光不可谓不远。”[5]他们一方面整军经武,仿效古代“寓兵于民”“兵民合一”的办法,兴办民团。另一方面,在加强军事建设的同时,不断发掘民团的政治功能和经济功能。1933年10月,白崇禧在省党部扩大纪念周上发表演讲,总结了办理民团的经验,并指出,创办民团的目的就是对民众实行军事、政治和生产的综合训练,“使民众能够自治自卫自给”,兴办民团“不只是民团能够拿枪打仗,其重大意义是在于推进政治与经济建设的发展”[6]。同年11月,李宗仁在南宁区民团干训大队开学典礼上发表训词,强调民团训练要兼顾“武力”和“富力”的培养。[7]

新桂系当局首脑只是从广西建设的大局来谈经济发展问题,而职能部门领导则从具体的经济建设问题展开讨论。1932年,时任广西建设厅厅长的黄荣华在《广西建设特刊》发表了《广西建设概况》和《今后广西之建设》两篇文章,前者梳理了1932年前广西各项建设的情况,后者则对1932年以后的广西建设提出自己的建议。关于交通建设,应对已有公路进行改造,赶筑新路,以构建公路网;疏浚河道,整理船务;积极扩充改良邮电业;兴建机场,发展航空业。关于农林建设,要推广农业科学知识,改进农业生产方法,改良农村组织,改善农民生活;鼓励开垦荒地,以尽地利;开展造林运动,厉行植树。关于水利建设,应由建设厅督同各县建设局派员勘测,筹款兴办。关于矿业建设,主张开采富川、贺县、钟山的锡矿,西湾的煤矿以及半路团的铁矿。关于工业建设,目前应设法规复原有工厂,如柳州机械厂、酒精厂、富贺钟平民织造厂、梧州硫酸厂、南宁制革厂等。这五个方面,“果能因时制宜,分别先后,由小而大,由近而远,得以实现,则广西建设前途,将益发展”[8]。同期还刊登了时任南宁统税兼饷捐征收局局长莫遗贤的文章《广西建设注重农林之商榷》。该文标题即以亮明自己的观点:“广西建设应注重农林”,其理由是广西作为一个多山的农业省份,“欲发展产业,舍农林其谁属!”而且“农为工商之母,农业进步,农产增加,人民生活所需之原料,可以家给人足;则工业商业自能趋于发达”。即使身处工业时代,哪个国家都重视工业,“惟因注重了工业,更不能不注重农业,盖必农业产生多量之原料,始足以供给工业制造之需求,所谓‘农以生之,工以成之’者,当非谬论!”[9]

新桂系当局对经济建设的重视,尤其是职能部门领导对经济建设的讨论,涉及广西经济出路和发展路向问题。广西工商局的征文应该与此有关。莫遗贤的文章已经涉及农林业与工商业的关系问题,时任广西统计局、工商局局长的杨绰庵以“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为主题开展征文活动,想必参考和借鉴了莫文的观点。

二、各种观点的提出

1934年1月,广西经济出路问题征文活动结束,该月23日,广西工商局公布了征文结果,共评出5篇获奖作品。这次征文共收到应征论文60篇,各位作者对广西的经济发展方向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和主张。《广西经济出路讨论集》登载了雷沛鸿撰写的《工商局征文审查报告》。报告指出,在这次征文中,主张第一论者(重农)的33篇,主张第二论者(重工商)的20篇,主张二者并重者6篇,未明白表示意见者1篇。[10]下面就发表在《南宁民国日报》和收录在《广西经济出路讨论集》的文章,对各种主张进行分析。

(一)注重发展工商以保护农业

该主张的代表人物为曾宪章,他写了3篇文章阐述自己的观点。在《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工商而保护农业刍议》一文中,开篇即亮出自己的观点:“广西今日的经济出路,应从发展工商入手,而实行保护农业,不应从保护农业着想,而祈望促进工商,因广西今日徒重农业不足以推进工商,唯发展工商才可以保护农业。”[11]他认为,农业和工商是密不可分、相互依赖的关系,工商依赖农业来给养,农业依靠工商谋出路,农业不发达,工商业没有原料供应;工商不繁荣,农产品没有销路,农村经济崩溃。那么,农业衰落和工商不振,哪个为因,哪个为果?“倘若农业衰落是因,工商不振是果,我们就应该从培植农业开始,而促进工商,倘若工商不振是因,农业衰落是果,我们也就应该从发展工商着手,而保护农业”,而曾宪章认为“工商不振是今日本国本省农村经济衰落的根本原因,而农村破产不过是工商不振的必然结果”。[12]有人说,农村经济的衰落是天灾人祸、生产技术落后造成的,不是工商不振的结果。他认为,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它无法解释农业增产不增收的现象。“退一步说,纵算我们农业生产能够增进了,充实了,结果充其量不过是使我国永远为帝国主义贱价原料的供应者,昂贵商品的消费者,贸易永远入超,现金永远外溢,全国经济还是破产……‘以农立国’,或者今日竟要变为‘以农弱国’,而至于‘以农亡国’。”[13]因此,解决农业经济衰落问题,关键还是要发展工商业。本省工业发展了,农业品有了销路,且免遭帝国主义的剥削;交通便利、商业发达,货畅其流,农民收入随之增加,形成工商业与农业的良性循环。“这是我之所以要主张注意工商而保护农业的理由。”[14]《南宁民国日报》在副刊上开辟讨论专栏,各种观点得以见报。曾宪章陆续发表《关于广西经济出路问题》《再论广西经济出路问题》《三论广西经济出路问题》三篇文章(均收入《广西经济出路讨论集》),除了阐发自己在征文中的观点外,还在与他人的讨论中对自己的观点进行补充。曾宪章认为,他主张注意工商而保护农业的立论有三大基石:第一,单独的保护农业是不能发生效力的;第二,单独的保护农业是不能促进工商的;第三,促进工商是可以保护农业的。因此,“在农业本身的范围内找不出保护农业的有效方法,而同时保护农业又不能促进工商,故不得不要从促进工商着手,以复兴农村,以保护农业,以推动整个经济系统”。[15]“我们促进工商是手段,保护农业是自然的结果,而工农商整个系统的前进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16]关于振兴工商业的方法,他提出两个:一是广西实行工商业的统制,抵制外国的倾销和操纵;二是提高关税,保护民族工商业发展。

在征文获奖作品中,除曾宪章主张“注重发展工商以保护农业”外,梁建民、吕之汉以及刘殿武、刘树栋等四人的三篇文章也持这种观点。梁建民认为工商业比农业重要,他从抵制外国经济侵略、解决农业衰落以及防止工商业崩溃等方面论证了“工商重于农业”的观点,认为建议实行工商政策,等工商发达到相当程度后,然后才可以与人竞争,办法是利用政治力量发展轻工业。他的依据是“仅倡导农业是不能圆满的,任何国家在农业生产力雄厚的时期,而工商问题,仍不得到解决,便是极大的障碍”,“今日我有想解除广西民众的痛苦,想复兴广西农村的经济,非立刻设法促进广西工商业不可”[17]。梁建民对如何发展工业和商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关于工业建设,他赞成韦永成的建议,工业可分重工业和轻工业,而广西更适宜发展轻工业。关于商业建设,他认为可以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使各县的农产品根据各地的需要,货畅其流,满足省内民众的需要;第二阶段是对外贸易的扩张,以抵制外国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吕之汉的征文首句即为“唯有注重于工商业的发展,才是广西经济的出路”。其理由有三点:为复兴农村而注重工业、为克服入超而注重工业、为求中国的独立而注重工业。“所以,唯有注重于工商业的发展,才是广西经济的出路。而且复兴农村的工作,仍须待于工商业的发展始得完成。”[18]这是经过分析广西的经济情况后所得出的结论。刘殿武、刘树栋两人也在征文中赞同“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的观点。他们认为工业革命后,各帝国主义国家经济发展迅速,而中国包括广西经济日趋衰落。而从自身来看,“广西经济破产的原因,是在工商业落后,以致不能保护农业向乐观的前途而求发展,因此依管见所及,敢断言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19]在这场讨论中,梁金生赞成曾宪章的观点,他说“世界各国已跨进了工商业社会的门庭,而独自落后的中国,尤其是广西一省,我以为振作救亡,暂求解救民生之困乏,则非实行曾宪章君的先振兴工商以促进农业不可”[20]。总之,一些学者从不同角度论证了发展工商以保护农业的重要性和可行性。

(二)注重复兴农业以促进工商

黄国荣是这一观点的最早提出者和坚决维护者。他在《南宁民国日报》1934年1月16-18日发表了《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一文,拉开了“广西经济出路”讨论的序幕。他主张:应注重农业“现实经济”之增加,以促进工商之发展与互相协和:同时亦须注重工商市场之改良,利润之平均,协和互信,以保护农业日益郅善。[21]黄国荣认为,中国以农立国,尤其是我们广西,不能例外。“盖农业在广西,已有很长的历史,繁荣较易,工商在广西极幼稚,且海口技术人才均缺乏,发展较难,舍难就易,应当从注重农业开始。”[22]他还对广西经济出路提出十几点具体意见:改良稻作、增加生产,植树造林,设厂榨炼桐油、改良生产促进工商利益,注意畜疫防治以促进畜牧业发展,发展蔗糖业,发展种麻业,发展园艺业,种植烟叶,改良特税,不忽略工业同时注重商业,拓展市场、发展交通运输,改造农村社会组织等。关于发展广西农业,他也有两点具体意见:第一,复兴农村促进城市工商之发展;第二,复兴农村生产,包括筹设仓库,改良生产,推销农产品等项。[23]

黄国荣的观点得到不少学者的拥护。马龙说黄的“中心主张”及“生产方法”“在大处着眼,小处下手,复以农工商并济计划化,关照全局,侧重农业合理化,促进工商之发展,就事立言,一切手续,特脱空论”。并明确提出自己的主张:“在现政府硬干苦干原则之下,全省总动员共同致力于农业复兴工作,以农业之复兴促进都市之自然发展,使农村与都市互为调剂。盖中国一环的广西,无工商之可言,惟有繁荣历史较长之农业以作基础,较为稳妥。”[24]吕韵扬和莫甘霖也持相同观点。在征文获奖作品中,他们的文章是唯一一篇持此观点的文章。他们指出,广西的经济出路,“自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不应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其理由有八点:从民生角度看应注重农业,从省库收入看应注重农业,从广西工商业现状看应注重农业,从广西本身环境看应注重农业,从农村经济状况看应注重农业,从军事上看应注重农业,从国防上看应注重农业,从世界趋势看应注重农业。总之,广西的经济建设“先农业而后工商,循序以进,成功可期,是则源远而流长,根深而枝茂,此久安之策也。广西经济之出路,其在斯乎”。[25]此外,他们就“重农之道”提出了六条意见:建立农事研究机关、设立经济农场、移民垦荒、低利放款、训练人才、指导人民。但两人对如何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没有提出具体的意见。

(三)保护农业和发展工商并重

在黄国荣和曾宪章在《南宁民国日报》副刊“出路”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后,侯孟先撰文参与讨论,他既不同意黄国荣的观点,也不同意曾宪章的主张。他认为,黄国荣的观点太注重农业生产,曾宪章的主张太过务其末而不顾其本。他认为,在一个经济的社会里,农业原是社会盛衰比较敏锐的指数。在整个的社会还没有表现隆盛的时候,工商业必系社会经济盛衰的指数。于此之定义,把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及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的两个方面来论,孰先孰后,均有不宜。在广西工商业日形衰落、农村经济趋于崩溃之时,决不能先注重农业而后才促进工商,亦不能先注重工商而后才保护农业。“就科学的原理……两者都没有将其先后处理,只可以把两种事项分别同时进行。”[26]侯孟先还在分析了工商业的兴起及衰落以及农村崩溃的原因后,提出了“治本”和“治标”两个办法。关于“治本”方法有三:第一,中国谋求独立;第二,取消不平等条约;第三,实行经济封锁。关于“治标”方法有五:第一,组织合理化的工商业,谋求工商业有条理的管理及发展,并注重农业生产的电气化。第二,土地国有化,发展大农业,以促进工商业发展。第三,消灭地主土豪及买办阶级。第四,建立大工厂及修筑道路。第五,铲除农村经济和工商业发展障碍。[27]

(四)划定农工商界限,跳出“两头槌”式讨论框架

针对上述三种主张,洛宾谦称从一个旁观者来看,有一些不同的意见。首先,应先明了农工商三者之间的界限,再谈如何发展经济。他认为,农业是指一切耕种的业务,包括畜牧造林;工业是指一切由原料加工制造而增加其交换值的业务,包括采矿;商业是指一切经营贩卖的业务,包括运输交通。必须将杨先生那种“两头槌”式的圈套冲破,并将工业和商业切离,分成三方面讨论,才能得到正确的收获。其次,农业是否能够促进工商?工商是否能够保护农业?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他认为,工业的发展是因为技术的进步,商业的发展是因为社会的分工,农业或许在一定时候对工商业起到过促进作用,但现代农业技术是在现代工业发展之后产生的。“如果农业确有促进工商的主要作用,那么,我们以农立国了几千年,工商业就应该随之而进步了,为什么要百不如人呢?至于工商业的发展,更加没有丝毫可以保护农业的气味。反之,工商业的发展,往往是影响到农村崩溃的,除非是到了农业经营资本主义化了的时候。”[28]第三,考虑当时所处的环境,这“可以说是讨论一切问题的灵魂”。讨论广西经济出路要考虑三种环境。首先是国际形势。当时是国际分工时代,在这种帝国主义的经济统治之下,我们该怎样抵抗外国的侵入。其次,考虑当时中国的地位。中国半殖民地的地位,决定了当时最首要的目标就是争取民族独立,挣脱帝国主义的的枷锁。第三,注意广西的实际情况。广西发展农业、发展工业有什么条件,实施的步骤如何,省政府的财政状况又如何等等,弄清楚这些问题后才能找到广西经济发展的方向。剑萍赞同洛宾的观点,认为广西经济出路问题讨论的主题存在“两头槌”式的弊病,“洛宾先生在《观战者言》中批评过这种‘两头槌’式的题目是不能够将广西经济得到解决的,这到(倒)是实在话。”[29]他认为,黄国荣论说式的古董话不值得读者一笑,侯孟先认识了广西农村经济崩溃的若干原因,但两手抓的论断显然也不可取,而曾宪章的所谓“谷贱伤农”则把原因弄错了。

三、讨论的积极意义

20世纪30年代,由广西工商局发起征文引发了一场关于广西经济出路的讨论,参加者非常踊跃,不少成果发表在《南宁民国日报》上,后来又将征文获奖成果及讨论的重要文章收入《广西经济出路讨论集》,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但是,这次讨论并没有形成一致看法,讨论者各抒己见,提出不同观点,并“没有完善的结论产生”[30]。尽管如此,这次讨论还是有其历史意义的,在当时也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

(一)激起了人们对广西经济建设的关心

广西工商局发起征文后,应征者达60人,而且由此引发的关于广西经济建设的讨论则不局限于应征者。我们检索在1933年11月征文之后的几年里,讨论广西经济建设的文章多起来了。其重要者有莫遗贤发表在《广西省政府公报》1934年第1期的《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皓鸣发表在《南方杂志》1933年第9期的《如何促进广西之经济发展》、宋厚礽发表在《军校旬刊》1933年第8期的《关于“广西经济出路”的意见》、李一尘发表在《军校旬刊》1934年第20期的《广西经济发展的方向》等文章。这些文章从不同角度探讨广西经济建设问题,是对“广西经济出路”问题的思考,同时又对该问题的讨论产生过影响。例如,皓鸣的文章跳出了农业和工商业“两头槌”讨论模式,将广西经济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谋求广西经济的整体发展。他在分析广西经济现状后指出:广西的经济结构表现在以下几点:第一,广西的经济以农业经济为主体;第二,广西的农业经济仍然是封建经济;第三,广西的工业以手工业为主体,机械工业还处正在萌芽状态;第四,广西的商品经济日形发达,商业资本已占了经济上的统治地位。总之,广西经济结构已是封建社会末期。通过研究,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广西的经济发展,从生产技术上说,是以改良现有生产技术为开始,而以产业革命为归宿。从生产关系来说,是以国家资本主义为开始,以社会主义为归宿。从生产部门方面说,是以农业中心政策开始,而以整个产业部门的繁荣为归宿。[31]这一结论被剑萍所采纳,在“广西经济出路”问题讨论时加以援引。

(二)把广西建设问题的讨论引向深入

广西工商局发起的征文,设定了一个主题:“广西经济出路,应注重农业以促进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护农业”。这个非此即彼的主题好像一个辩论赛的辩题,容易限制人们的思考空间。但是,随着讨论的开展,这个“两头槌”的命题不断得到突破,比如洛宾等人提出了划定农工商界限,跳出“两头锤”式讨论框架的观点。又如皓鸣主张谋求广西经济的整体发展。而且,这场讨论还从经济问题的讨论延伸到其他领域的讨论。首先,人们认识到,经济问题不局限在经济,它同时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只有实现民族独立,取消不平等条约,中国的经济才有出路。其次,从内部而言,经济建设是革命工作的组成部分。宋厚礽就指出,“广西经济出路的答案是为了培养和树立中国革命的基础,是为了中国革命的前途,革命任务的实践”。绝不是解决广西财政困难问题,更不是所谓的“开源节流”问题。“广西经济出路”问题不是学者所能解决的,而是“革命者的任务,是有革命意识、革命素养的人共同研究,贡献出来;经济出路的答案,是于革命党中始能正确的获得”。所以,“希望广西当局实事求是作有组织有计划的调查与估计,及忠实于中国革命的人们努力从事这项工作”[32]。为此,他提出了几点具体意见:第一,以党的力量支配全部工作的进行;第二,革命者忠实地实际的艰苦努力;第三,不是单纯的发展工商或发展农业的问题。

(三)对新桂系当局的经济决策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广西经济出路”问题讨论中,虽然围绕农业与工商业孰轻孰重问题展开讨论,但在讨论过程中,每个人都依据广西当时的事实,提出自己的观点,并就如何发展广西的农业、工业、商业发表具体的意见。这些意见对新桂系经济决策的制定产生了一定影响,有些被吸纳进经济发展的方针和政策里。就在这场讨论之后不久,新桂系当局就拟定了《广西省经济建设意见书》,就广西经济建设的主旨、办法、组织系统、预算等提出了具体的意见。同年,广西党政军联席会议通过了《广西建设纲领》草案,分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建设四大项。1935年《广西建设纲领》修订本完成,其中经济建设的内容从原来的7条拓展到12条。这些文件记录了新桂系这个时期的经济政策。我们把讨论者提出的一些观点与新桂系当局的经济政策作比较,从中可以窥见这场讨论对新桂系当局经济决策的影响。

这场讨论的主题是农业与工商业孰轻孰重,而新桂系的政策中也回应了这个主题。在《广西建设纲领》的“经济建设”中明确规定:“筹借资金,革新旧式农业,振兴与农业相适应的工业,使农工业平衡发展,以达到工业化目的。”[33]作为一项经济政策,《广西建设纲领》不再以“两头槌”的方式来表述农业与工业的关系,而是强调两者的平衡发展。关于工业,有的论者主张实行统制经济,发展公营经济:为了抵制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我们“必须利用政治力量施行工商业的统制经济,集中我们的经济力量,和他们作大规模的经济斗争”。[34]《广西建设纲领》草案明确规定“实施统制经济,发展国家资本”,并“在统制经济决策下,保育民族资本,奖励私人投资”。[35]关于商业也应实行贸易统制政策,由政府经营一切对外贸易,“所有一切向外订货与出口商品,应该概由一个统一的政府机关去办理,我们到底,应该需要什么货物的出口或进口,或应该需要多少货物的出口或进口,完全付托这个机关去决定和买卖”。[36]《广西省经济建设意见书》中规定:“厘定税则,限制入口货物,奖励出口货物……设货物稽征局,及专营制度,以统制而运用之。”[37]1935年,新桂系当局设立“广西进出口贸易处”,实行贸易统制政策。关于农业,讨论者主张注重粮食和经济作物种植,改良农畜牧品种,兴修水利,等等。《广西建设纲领》则强调“整理土地,奖励垦荒,振兴水利,以发展农村经济”;“推行合作事业,并兴办农民银行,严禁一切高利贷”。[38]这些发展农业的政策和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和促进了广西农业的发展。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的这场关于广西经济出路问题的讨论是在广西政局稳定,新桂系力图东山再起,致力于广西建设的形势下产生的。讨论者大都从广西的实际出发,就讨论主题发表自己的意见,提出了各种主张。虽然各方意见有所不同,没有就广西经济出路问题达成共识,但他们对广西经济状况的分析以及提出的建议,还是有参考价值的。这场讨论,激起了人们对广西经济建设的关心,并把广西建设问题的讨论引向深入。虽然有些观点不太切合实际,在当时的环境下也难以实现,但是,它拓宽了人们的思路,尤其为新桂系制定经济政策和措施起到了一定的影响,进而对20世纪30年代的广西经济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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