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叔的玩具
2020-11-30万芊
万芊
李凯旋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寄居在陈敦镇的外婆家,妈妈没有正式工作,一直在镇商业合作社办的馄饨店里做临时工。李凯旋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只见过墙上一张父母的合影。那时彩照不多,脸上的彩色好像是手工涂上去的,一团一团的。父亲穿着军装,很年轻。
李凯旋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常来一位叔叔,妈妈让他叫兵叔。兵叔看上去显得有点儿苍老,黑脸、跛脚,一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
兵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来了,就在外婆家的客厅里坐一会儿,捧着大碗喝着妈妈给他斟的大麦茶。每次临走时,总是从随身挎的粗布兜里掏出一两件玩具。兵叔的玩具很特别,也很新奇,在陈敦镇上很难见到,有时甚至是很奇特的外国玩具。只是,每个玩具都已经过精心的修理,手工制作的小零件,让缺损的玩具不再缺胳膊短腿。李凯旋寂寞的童年在兵叔玩具的陪伴下,慢慢地度过。
小学毕业后,李凯旋到了县城读初中,寄宿在校。妈妈从来没到过李凯旋寄宿的学校,她给李凯旋的生活费不多。李凯旋知道,妈妈赚得少,有时还要贴补多病的外公外婆。
李凯旋在县城学校寄宿时,只有兵叔不时过来看他。兵叔没话,临走时,总塞给他一两件小玩具。只是,兵叔不再给李凯旋送些幼稚的儿童玩具,而是老旧的小杂物。比如,一副象棋,一只小笔筒,一把小铜壺。脏的,已小心洗过;损坏的,已精心修补过。如一只很老的小瓷碗,原本碎了,新锔了一下,倒也不错。有一次,兵叔带来一副制作精美的国际象棋,只是少了两枚,损坏了几枚。兵叔手工刻了,补全修好,成了李凯旋和室友们的最爱,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琢磨着这国际象棋的下法,竟然也下得有模有样。
李凯旋寄宿的日子,很拮据,每日的伙食,米饭加咸菜血汤。米饭,是自己带了米让食堂代加工的。但家里的米是计划的,他得匀着吃,故常常半饥不饱的。咸菜血汤,每碗一分钱。就是这一分钱,李凯旋也常常抠着用。
有一回,李凯旋从学校边的一条小弄堂里走过,看见弄堂边有人摆着地摊,上面放着各式各样老掉牙的小物件。李凯旋好奇地在边上看,竟然发现在这里,有人卖出,也有人买进。李凯旋就想到了兵叔送的小玩具,他犹豫再三,再也受不了地摊交易的诱惑,拿了一件小铜器过来。问摊主,这物件你收不?摊主翻来覆去仔细端详一番,最后一推说,仿的,不值钱。李凯旋心里不甘,追问,那到底能卖多少钱呢?摊主一脸漠然地问,不是偷的吧?李凯旋亮出自己手里的课本说,我是学生,不会偷的。摊主漫不经心地说,搁那边上,自己拿两毛钱吧?李凯旋看着地摊上零零星星的硬币,惴惴地问,能多给两分吗?摊主嘴一撇,不屑地说,你亏死我了,拿吧,有好东西送过来。
李凯旋取了两毛两分钱,兴冲冲地去食堂,多买了一个大馒头,多要了一份咸菜血汤,第一次吃得肚子里饱饱的,打着幸福的嗝。
兵叔还是不时来学校看他,每次都带一两件修复过的小物件。李凯旋过段时间,送一件小物件到学校隔壁弄堂里的地摊上,换几毛钱贴补生活,有时看到自己特别喜欢的好书,他也会非常大气地掏钱买下,一有空就看。
有段时间,兵叔没来。过了好长时间,兵叔又来了,只是脚更跛了,走路一拐一拐的。自那回后,兵叔来的次数也稀了,最后再也不来了。
就这样,李凯旋在县城读书读到高中毕业。毕业时,正好轮上开始不久的公开高考,他一考就中,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当上了老师。
几年后,李凯旋跟母亲说起以前常来的兵叔,有点挂念,说不知现在他过得如何,决计去寻找那位曾给他送玩具的兵叔。母亲拿出当年有心收好的几封书信。李凯旋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找上了门。那是县城一个废品收购站,在城郊,现已关闭。李凯旋找到附近上了年纪的人,证实废品收购站是一个人称兵叔的外地男子经营的。那位老人告诉李凯旋,兵叔早年是当兵的,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的几位战友都牺牲了,他却活了下来。他说,他的命是这些战友们给的。他为了帮衬这些牺牲战友的家庭,只身来到江南,以收废旧物品为生。
李凯旋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母亲。
母亲说,兵叔最早来时,每次总送钱过来,但她拒绝了。她说,他再送钱就不让他上门。他就送玩具,他说喜欢孩子。
李凯旋突然想起,自己在县城读书时一直靠变卖兵叔的小物件贴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