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廖华歌

烈日炎炎。

一天，我正在空调房间闷得难受，文友来电邀约让我到某县参加一个为期两天、规模不小的采风活动。望着外面正在下火的大太阳，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高温才是夏天的本性，老这样待在空调下是会被吹出病来的，天越热，越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气啊。

冒着酷暑，我们先看了几个各有特色的乡村，又看了几家效益可观的企业，在县城召开的座谈会上，C董作为企业界的代表向我们介绍他公司的情况时，特别提到20多年前就已经在他的厂子里办过一次笔会，并点出当时参加笔会的我和另外几个人的名字。望着他，我脑海一片空白，记忆里竞寻不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见我这般愣怔茫然，一旁也被C董点了名字的B君小声提示：你忘了？那时候他是做减肥产品的，临走时，还给我们每人都送了一大盒子呢，你没要，你说自己正为太瘦而犯愁，还往哪里减啊？

经B君这一提醒，我猛然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呀，我怎么就将其忘得如此彻底呢？记得彼时他的厂子还很小，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本人更是比现在年轻。数年前，他与台湾一家企业合资，专门生产可使人体细胞年轻、从而改善肌肤质地、除皱抗衰的系列保健饮品，年产值和利税早已今非昔比！与那时相较，眼前的他已明显发福，头发稀疏得几近于无，但也更有一种财大气粗、底气十足的派头。我向他深表祝贺，内心对他充满由衷的敬意，想象着他一路走来的不易，我暗下已开始拟定题目，准备认真为他和他的企业写一篇文章，算是表达对今日重见的一份心情。为使写出来的文章尽可能具体、结实、经得起推敲，在我们一行人到他的几个车间参观时，我还用手机一一都拍了照，甚至还有意识地做了些较为深入的询问。

尽管我们马不停蹄，高温下汗流浃背，但内心是激动畅快的。我们所看到的乡村和企业，都生机勃发，分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令我不时想俯下身去，向它们注目致意。不虚此行，我们收获满满，感慨多多。

就要结束行程的那天早饭后，我正在房间收拾东西，忽然负责这次活动联络的Z君给我打电话说，C董想见我，再说几句话。我根本就没有多想，加之Z君与我非常相熟，便爽快回他道：那好，你们来吧。不一会儿，Z君陪着C董在我房间坐下，我说了些对C董及企业赞扬的话，正想再向他了解一下有关他企业高新技术的事儿，C董却突然跟我说，他想让我们这边的作家与台湾那边的作家联合成立一个什么会，并且最好由我来呼应一下他。还说台湾那边没问题，他已给合资方的董事长汇报了我们来他企业采风的事儿。

闻此，我顿时敏感起来，赶紧截住了他的话题，我郑重地告诉他：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我无能为力，咱们免谈！C董很是失望，但转而又重新组织了一下情绪笑问我：你去过台湾没？我老实回他：没有。前些年本来是要去的，但后来有关部门不再批了，就没去成。C董热情洋溢地表示：对作家来说，台湾是真该去看看的。这个很容易，那边有我们的合资公司，你去了，不仅吃、住、行公司全程包安排、服务好，就是报批一事，也由我们来想办法变通。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我回绝得异常坚决。遵纪守法于我自不待言，此时内心里还有一种很强烈的无功不受禄的朴素想法，说到底我对他并不很了解，自己凭什么接受人家如此厚意的优待？说来奇怪，一瞬间，我心头忽然闪过这样的句子：“月光不能再白了，再白/就会照出我这身烟火……”

我们的交谈应该结束了，我还着急要收拾东西呢，就站起来，意思是送他们走。哪知C董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非常热情地道，昨天在他的企业参观，有一个专门的荣誉室给漏掉了，很遗憾我们没能看到;另外，还有两种在东南亚和日本销量极好且专治失眠的饮品也没有来得及品尝，希望我这时候能与他及Z君一同去观看。他特别强调，听说你失眠得厉害又久治不好？这次我送你几瓶最好的药饮，要是喝了还不好，你来砸我的牌子！Z君也在一旁帮腔：既然C董说这儿了，那就去一下吧，反正又不远嘛。我之所以答应去，当然是感到那些荣誉对我要写的文章有用，但同时也很期待，若真能得到像他说的那么好的治疗失眠的饮品，自己更是求之不得。长久以来，我已被该死的失眠折磨得苦不堪言，虽然没少求医服药，却总也不见好转。

约10分钟后，我们便到了他企业的荣誉室，果见一屋子红红绿绿泛着各色光芒的奖状、证书和奖杯，以及C董与有关领导人的放大合影照。一阵忙活，我拍下这些图片后，他又领着我和Z君来到一个堆满各类保健品的大仓库，那里早有一位背着相机的高个子在等候。按照C董吩咐，高个子分别打开两种饮品让我和Z君品尝，我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只听“咔嚓、咔嚓”几声，高个子正将镜头对准我拍摄。我大惊，尽管心里很不舒服，但还克制着没有发火，而是很温厉地阻止：请你别拍照，这样很不好！C董和高个子相视而笑，然后很诚恳地说：你放心，不拍了。我对他们的承诺深信不疑。可当我又接过C董递给我的另一只杯子继续品尝时，出于对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的本能警惕，我有意识地不停调整方向避开高个子，可万没想到还是被紧追不舍的高个子给抢拍了好几下。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如此言而无信，纵是治疗失眠再好的灵丹妙药，也统统滚一边去！我边往外走边严正告知他们：一定要删除有关我品尝饮品的那些照片，希望彼此能相互尊重，否则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由他们负责……事已至此，C董竞还不死心，索性摊开明讲！他快步追我到仓库门口，拦在我前边，满脸堆笑地央求我，懇望看在20多年前我们就认识的分儿上，让我拿上其中一个包装精美的样品照张相。我已怒形于色，口气相当坚厉地跟他说：这绝对不行！你看错人了，我从不为企业做任何广告！然后，气呼呼地几近逃也似的跑掉了。

C董自然不可能再赠送我治疗失眠的那个产品，只让他夫人给我拿了一小盒保健的什么粉，无论我怎样坚拒，她仍强行放到了我乘坐的车上。因这么一出插曲耽误了时间，弄得大家都在等我。心里万般憋屈的我，上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那盒什么粉赶紧下来交给坐在另一辆车上的Z君，让他务必转交给C董夫人，更重要的是，要他转告C董，我再次申明，如果拿我刚才品尝饮品的照片做文章，毫无疑问我将起诉他们，但愿不要出现这样的结果！因悬浮的心极不踏实，又向Z君要来C董夫人的手机号码，电话上我反复向她说明两个意思，一是那个保健的什么粉，我已交给Z君让转交给她;二是照片如不删除且有任何做广告的嫌疑，我将通过法律来解决！

复又上车后，在一车人毫不知情的笑谈声中，我默然无语。想自己真是窝囊、愚蠢、傻帽透顶，竟因太相信他人而被一步步“绑架”，那种被缚的感觉令我莫名其妙地反复默念着：“草动了一下/鱼在水里/白了我一眼……”而且，最让我猜测不出的是，在整个事情中，Z君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他早就知情？他和C董共同谋划？还是他也如我这样事先一无所知？我想得头疼欲裂也终是无解。见我一直不说话，文友们便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们这一问，我再也撑不住了，就将此事说了出来。大家听后吃惊不小，纷纷不平地责怨C董不该这么做！他们跟我说，正好，这回不是要我们每人都写一篇文章吗，你就写这个，不加任何修饰，如实写出来。

于是，就写了这篇文字。如果事先能预知多年后我与C董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那么好久不见，真不如永远不见的好！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