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社交焦虑:社交媒体中的人际负性体验
2020-11-30
(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州 510631)
1 引 言
社交焦虑是社会交往情境中一种常见的负性心理体验,表现为个体在社交场合中对他人审视或评价的非理性恐惧(Morrison & Heimberg,2013)。根据社会补偿理论,线上交往因其极低的社会线索、时间灵活性和匿名性的优势成为了广大社交焦虑人群补偿缺失的面对面互动的有效方式(Shepherd & Edelmann,2005;Young & Lo,2012),个体沉迷于社交媒体并能借此回避带有他人负性评价的面对面社交场合(Prizant-Passal,Shechner,& Aderka,2016)。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的黑暗面也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它可能成为一种新的压力源,并导致很多与焦虑相关的负面情绪出现(Calancie,Ewing,Narducci,Horgan,& Khalid-Khan,2017;Fox & Moreland,2015)。随着线上和线下交往的界限趋于模糊,社交媒体情境同样可以诱发社交焦虑,甚至催生新的焦虑形式(Davidson & Farquhar,2014)。在美国,17%的大学生表示使用Facebook仍然会感到社交焦虑(Campisi et al.,2012),显然,社交媒体难以真正成为社交焦虑者的避风港。随着移动社交网络的日益普及,线上社交焦虑势必会越来越普遍。近年来社交媒体焦虑得到了国际学界的广泛关注,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胡冰,2018),但较多关注技术型焦虑和错失恐惧等趋近网络型焦虑,而对于线上社交焦虑此类回避网络型焦虑的研究整体而言仍处于起步阶段。因此,关注线上社交焦虑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本文拟从线上社交焦虑的具体表现、概念界定、研究方法、影响因素和后效对前人研究进行梳理,以期给未来研究者提供建议和启发。
2 网络中的社交焦虑
2.1 隐私担忧
与面对面交往情境不同,隐私担忧是一种网络社交体验,表现在对网络社交中陌生人的不信任或恐惧(Shaughnessy,Rocheleau,Kamalou,& Moscovitch,2017)。研究表明,网络隐私担忧与社交焦虑有关,高社交焦虑的青少年往往对潜在隐私风险有更高的关注(Liu,Ang,& Lwin,2013)。数据显示,近四成的中国网民经常担心自己的信息在网上泄露,而完全不担心的比率则不足10%(企鹅智酷,2018)。隐私担忧广泛存在于不同社交媒体平台的用户中,如在博客上发帖时重重顾忌其中是否带有个人信息(Liu,2010)、害怕曾经的负面信息被陌生人看到而频繁删除Facebook动态(Calancie et al.,2017)以及对无法隐藏的个人主页表示隐私控制感的丧失(Fox & Moreland,2015)。
2.2 交往焦虑
与现实社交焦虑类似,交往焦虑也是线上社交焦虑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个体在社交媒体上与他人沟通和交流的过程中产生的恐惧和紧张感,尤其是那些刚认识的人(Alkis,Kadirhan,& Sat,2017)。交往焦虑在整个线上互动过程中都有体现:其一为建立关系的焦虑,表现为在线上群组对话中害怕被他人注意而避免主动发言(Erwin,Turk,Heimberg,Fresco,& Hantula,2004)。其二为维持关系的焦虑。社交媒体随时可见性的特点不仅会加剧已有的线下人际冲突,还可能成为新冲突的来源,如有的用户表示一些琐碎的矛盾会在Facebook上渐渐放大,造成难以挽回的人际冲突(Fox & Moreland,2015)。而需要对好友动态即时反馈的社交压力也会让个体感到不适(Calancie et al.,2017;Fox & Moreland,2015)。其三则表现为对交往结果的过度关注。很多青少年会特别在意所获得的“赞”的数量,因为这代表着同龄人的认可,即便他们承认这种积极情绪是短暂且不真实的,而过少的“赞”则会产生力不从心感(Calancie et al.,2017)。
2.3 负面评价恐惧
负面评价恐惧不仅是社交焦虑的核心特征(刘洋,张大均,2010),在社交媒体情境中也广泛存在(Carruthers,Warnock-Parkes,& Clark,2019;Shaughnessy et al.,2017)。一方面,高线上社交焦虑的个体非常害怕所更新的动态遭到负性评价,担心自己所发布的内容会引起争议或者令他人觉得过于天真和愚蠢(Liu,2010),害怕因此而成为网络被欺凌者(Calancie et al.,2017)。有研究也表明社交媒体上的反对意见对心理不适感有正向影响(Jeong,Zo,Lee,& Ceran,2019)。另一方面,线上社交焦虑还表现在对没有评价的恐惧,因为没有得到反馈对他们而言相当于一种负面评价,代表着他人对自己所发布内容的不喜欢,并进一步诱发焦虑等负性情绪(Calancie et al.,2017)。
3 线上社交焦虑的概念界定
线上社交焦虑是现实社交焦虑数字世界中的延伸和发展。基于此,许多研究者并没有给线上社交焦虑进行一个明确的界定,如Hong,Hwang,Hsu,Tai和Kuo(2015)将线上社交焦虑归类为状态焦虑的一种,表现为一种对虚拟社区中可能存在的危险的感知。此外,国内学者则尝试对基于不同社交媒体平台下的社交焦虑进行定义:祝阳、方国阳和王苏君(2017)将“微信社交焦虑”定义为个体通过微信实现社交而形成的担忧、紧张、恐惧、害怕等情绪体验;而林功成、李莹和陈锦芸(2016)则认为“微博社交焦虑”是个体对于其在微博社交情境中受到负面评价的紧张与不适。
尽管网络社交和面对面社交有许多共同的压力源,但在程度和表现形式上仍有很大不同(Farquhar & Davidson,2015)。首先,在焦虑程度方面,线上社交焦虑要低于现实社交焦虑(贺金波,陈昌润,贺司琪,周宗奎,2014),它可能只是一种轻微的心理症状,较难达到精神病理学的诊断标准。其次,在表现形式上,两者都存在明显的交往焦虑和负面评价恐惧,但隐私担忧则是网络社交匿名性和失范性特征下的特有焦虑表现(Shaughnessy et al.,2017)。此外,线上交往焦虑和负面评价恐惧在表现和来源上也与面对面社交不同。线上交往焦虑和评价恐惧更多地与网络社交的互动性和小众性有关,用户不断地与圈内朋友通过社交媒体的评价机制进行互动,因此很容易感到焦虑和评价恐惧。综上所述,本文将线上社交焦虑定义为个体在社交媒体交往情境中感知到的紧张和恐惧等人际负性体验,表现为隐私担忧、交往焦虑和负面评价恐惧三个方面。
3.1 线上社交焦虑与网络焦虑
网络焦虑是指当个体想到或实际使用网络时产生的非理性恐惧,包含网络术语焦虑、网络搜索焦虑、网络延时焦虑和对自身失败的网络使用的恐惧四个维度(Presno,1998)。线上社交焦虑和网络焦虑都属于在网络中体验到的紧张感。网络焦虑表现为个体对难以熟练掌握网络的焦虑,主要指向网络技术本身,且大多出现在网络使用的初期(Chou,2003),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日益普及,网络焦虑显然已经渐渐消弭。而线上社交焦虑则表现为对线上交往的恐惧,主要指向人际互动领域。
3.2 线上社交焦虑与线上错失恐惧
错失恐惧,指个体因担心错失他人的正性经历而产生的一种广泛性和特质性的焦虑(陈必忠,郑雪,2019;Przybylski,Murayama,Dehaan,& Gladwell,2013)。而后研究者将其扩展到网络领域,表示对社交网站中错过好友的有趣经历的担忧,是一种状态性的错失恐惧(Wegmann,Oberst,Stodt,& Brand,2017)。线上社交焦虑和线上错失恐惧都是指向网络社交情境中的焦虑体验,但前者属于对进行网络社交而感到紧张,是一种回避型焦虑。而后者则是对不能进行网络社交而感到担忧,是一种趋近型焦虑(柴唤友等,2018)。
4 线上社交焦虑的研究方法
4.1 质性分析法
质性分析法是对技术使用相关心理变量进行量化的基础,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用户体验的广度和深度(Mao,2014)。既往研究主要包括访谈法和资料分析法两种。
除了个案式深度访谈法的运用外(Liu,2010),焦点小组访谈法因其鼓励来访者进行深度表达以及能够提供丰富信息的优势受到了研究者的青睐。具体而言,研究员会将来访者分为几个小组,使用半结构化指南对每个小组进行引导,并通过音频或视频记录每个小组在访谈过程中的语言和非语言的线索,借此来探索社交媒体上可能的社交压力源(Calancie et al.,2017;Fox & Moreland,2015)。同时,由于现实社交焦虑在网络情境中难以得到完全隐藏,因此通过资料分析法分析用户社交媒体主页中的特定内容能够发现线上社交焦虑的痕迹。如在征求用户的同意下对其社交网站主页中的个人信息和动态更新等进行内容编码和分析来识别线上社交焦虑(Fernandez,Levinson,& Rodebaugh,2012;Weidman & Levinson,2015)。
由于线上社交焦虑的相关研究仍较少,质性研究则是为未来研究构建理论基础和测量工具的第一步。与自陈问卷相比,访谈法有利于降低被试在描述其社交媒体上相关体验的偏见(Fox & Moreland,2015),同时能够在被试自由地叙事中更深层次地挖掘线上社交焦虑的内在表现。而资料分析法则是从被试在社交媒体情境中的行为结果来间接推断线上社交焦虑的存在和具体表现,这种客观指标也有利于避免被试自我报告中的社会赞许性偏差。
4.2 实验诱发法
最近,研究者开始将假想情境和行为诱发法用于对线上社交焦虑的研究中。比如通过让被试想象自己将与一个陌生人或新认识的朋友进行线上互动来诱发线上社交焦虑,结果发现被试此时往往偏好“安全”的网络交流方式(Kamalou et al.,2019;Shaughnessy et al.,2017)。与此类似,Carruthers等人(2019)则是要求被试亲自在Facebook主页上更新动态,以及想象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和Facebook相关的社交场景(如更新动态后一整天没有反馈)来诱发线上社交焦虑,结果表明高社交焦虑组被试会因此出现更多的负性思维,对以上社交场景的解释更消极,也会付诸更多的“安全”行为。
对于线上社交焦虑的诱发,目前没有统一的范式。由于线上社交焦虑是一种社交媒体中的人际负性体验,因此根据可能出现的网络社交情境来诱发线上社交焦虑并探讨其后果变量是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法。其中,情节剧本任务和实际互动任务是未来研究者可以考虑的实验范式,通过文字材料创建一个虚拟的线上交往情境,让被试作为主人公身临其境地体验社交焦虑,或者让真被试与假被试进行线上互动,假被试有意表现得具有攻击性或制造尴尬来诱发真被试的线上社交焦虑。此外,研究者有条件时尽量情境想象、情境回忆和行为实施等不同的实验操纵法结合起来,以达到更好的诱发效果。
4.3 问卷测量法
目前对于线上社交焦虑的研究中,问卷测量法仍占主体地位,包括改编量表和自编量表两种类型。
改编量表指研究者将现成的现实社交焦虑量表进行简单改动以适用于社交媒体情境。一方面表现为仅改变指导语而不改动题目,如要求被试根据网络社交情境填写简式负面评价恐惧量表(Yen et al.,2012)以及在原社交焦虑量表的每个题目前加上“在微博中”来构建微博社交焦虑量表(林功成等,2016)。另一方面表现为对原量表每个题目进行修订和调整,如Mccord,Rodebaugh和Levinson(2014)修订的Facebook社交焦虑量表(Facebook-Social Interaction Anxiety Scale,F-SIAS)和Hong等人(2015)修订的线上社交焦虑量表。
自编量表方面,Davidson和Farquhar(2014)基于过往的社交焦虑量表编制了7个项目的Facebook焦虑量表,信度表现良好,但缺乏效度指标。祝阳等人(2017)参考相关的社交焦虑量表和网络成瘾量表编制了25项目的大学生微信社交焦虑量表,但部分项目存在明显的因子跨负荷,且缺乏对因子结构的再验证。此外,Alkis等人(2017)在结合前人研究和深度访谈的基础上也编制了适用于大学生的社交媒体用户社交焦虑量表(Social Anxiety Scale for Social Media Users,SAS-SMU),各项心理测量指标均显示良好,包含内容发布焦虑、隐私担忧焦虑、交往焦虑和自我评价焦虑四个维度,共21个项目,采用1—5(从不—总是)级计分,例题如“当我的朋友公开表达不喜欢我发布内容时,我会感到不舒服”。
对于线上社交焦虑的测量,目前没有统一的量表,且多数量表是研究者根据研究目的自行开发,在量表的形成和使用上存在诸多不规范之处。由前所述,线上社交焦虑与现实社交焦虑在程度和表现形式上有很大不同,网络的出现赋予了人类社交很多新的内涵,网络社交具有非现实性、随意性和开放性等与现实社交不同的新特点,因此仅简单调整现实社交焦虑量表难以准确测量。综合来看,SAS-SMU是目前测量线上社交焦虑相对有效的工具,较全面地测量了线上社交焦虑的具体表现,而目前仅国内学者Liu和Ma(2018)使用该量表开展了相关研究,但没有经过系统的修订和检验。因此,由于SAS-SMU目前仅有英语和土耳其语两个版本提供了心理测量指标(Alkis et al.,2017),实证研究较少,可能存在因子结构不稳定的情况,建议未来研究者对SAS-SMU进行跨文化的修订或基于严谨的量表编制程序开发适用于我国文化背景下的线上社交焦虑量表。
5 线上社交焦虑的影响因素
5.1 社交媒体自身特点
首先,社交媒体中存在大量的潜在观众。不同于现实社交中的实时性,在任何时候其他用户都可以回看已经错过的内容,个体会产生一种“被监视感”,无形中产生了巨大的社交压力(Farquhar & Davidson,2015)。同时,大量且多元的线上好友将会导致个体出现人际语境间的界限模糊,难以界定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会产生网络中的人际焦虑(吕冬青,2016)。由于隐私边界的弱化,用户难以与大量的线上好友形成通认的隐私管理规则,这将会导致隐私泄露或人际尴尬(黄莹,2018),并可能催生线上社交焦虑。
其次,社交媒体的内容和反馈的高度透明性。由前可知,网络社交匿名性和低社会线索的特点吸引了广大社交焦虑者。然而,随着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实名制政策的推出,且线上好友与线下好友具有高度重合,网络社交的匿名性已经大大降低(周宗奎,2017)。同时,新近的社交媒体也引入了视频通话等一系列非语言线索,面对面社交中的认知偏差(如社交焦虑)同样会出现在网络社交中(Bautista & Hope,2015;Derks,Bos,& von Grumbow,2008)。显然,社交媒体已经难以提供高度的隐蔽性和随心所欲的自由,个体在社交媒体中发布的信息和收获的反馈都会受到他人的审视和评价,可能进一步导致网络社交中的评价恐惧。
5.2 个体特征因素
5.2.1 人口统计学变量
在年轻人群体中,性别、年龄、专业和宗教信仰是影响线上社交焦虑的重要变量。研究表明女性的线上社交焦虑、隐私担忧焦虑和交往焦虑要高于男性(Alkis et al.,2017;Yen et al.,2012)。基于大学生群体的研究发现,年龄能显著负向预测线上社交焦虑(Yen et al.,2012),专业课程中包含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学生的线上社交焦虑要高于课程中较少使用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学生(Alkis et al.,2017)。在宗教信仰方面,Facebook中的社交焦虑与前往教堂的频率、祈祷的次数和通过字面意思对圣经进行解读的程度呈正相关。可能的原因在于,在宗教团体这种同质性较强的社群中,在宗教行为和信仰上更虔诚的人往往容易担忧自己在社交媒体主页上发布的内容会让其他成员感到不适(Davidson & Farquhar,2014)。此外,社交媒体中添加更多不同宗教组织成员为好友的个体也会经历更多的Facebook社交焦虑,此时他们常常不得不与很多世界观不合的人争吵,这加剧了他们的线上社交焦虑(Davidson & Farquhar,2014)。
5.2.2 现实社交焦虑
现实社交焦虑是线上社交焦虑最根本的心理因素。高现实社交焦虑的个体往往会经历更多的线上社交焦虑,既往研究发现两者存在中等强度的线性相关(r=0.39~0.66)(林功成,2016;Davidson & Farquhar,2014;Hong et al.,2015;Mccord et al.,2014;Shaughnessy et al.,2017),说明两者既有高度关联又有区别。现实社交焦虑高的个体,往往伴有较高的行为抑制系统,并催生线上社交焦虑(Yen et al.,2012)。质性研究也表明现实社交焦虑导致的线下人际挫折仍然会体现在社交媒体中(Weidman & Levinson,2015)。网络行为效应论之一的富者更富模型(Kraut et al.,2002)可以用于解释现实社交焦虑与线上社交焦虑的关系。该理论认为现实中社交能力较强的人,本就拥有更多的社会支持和更高的社交技能,在网络中也会收获更多的益处。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穷者更穷论,即现实中社交焦虑的个体,社交技能较差,在网络中体验到的社交焦虑也更高。
5.2.3 线上人际感知
线上人际感知相关变量也会对线上社交焦虑产生影响。线上角色冲突,即个体在融入不同的网络社交群体时经历不相容的需求和期望而产生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会进一步诱发线上社交焦虑(Davidson & Farquhar,2014)。此外,网络中的人际信任有利于降低个体的社交焦虑(金鑫,李岩梅,李小舒,杨立谦,劳煜晨,2017)。当个体认为网络社区存在重重危险时,线上社交焦虑也更高(Hong et al.,2015)。基于微信平台的研究则发现,微信使用社交效能感对微信社交焦虑具有正向影响(祝阳等,2017)。
5.2.4 社交媒体使用行为
一般性社交媒体使用是影响线上社交焦虑的行为因素之一。在使用目的方面,如果个体使用社交媒体仅仅是为了被动浏览而不是主动交流,那么网络社交几乎不能起到补偿作用,并可能催生线上社交焦虑(Mccord et al.,2014)。对于友谊质量较差的青少年而言,非互动型的网络使用也会加剧在网络中的社交焦虑(Selfhout,Branje,Delsing,Bogt,& Meeus,2009);在非适应性使用方面,社交媒体成瘾能显著正向预测线上社交焦虑(Liu & Ma,2018),微信社交依赖行为也能对微信社交焦虑产生正向影响(祝阳等,2017)。
上行社会比较是影响线上社交焦虑的又一个重要因素。社交媒体是当代人进行自我呈现的重要平台,个体可以轻易地浏览到线上好友所呈现的信息,由于他人倾向于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进行积极的自我呈现来展现自身优秀和美好的一面(Kim & Lee,2011),使个体频繁接触到他人积极化偏向的信息,提高了进行上行社会比较的可能。同时,社交媒体中诸如好友、赞和评论的数量等可视化信息往往成为社交受欢迎程度的标志,很容易自动化地诱发个体的社会比较倾向,产生嫉妒等不良情绪,并进一步提高线上社交焦虑(文湘漓,刘耀中,倪亚琨,王赫,2019;Liu & Ma,2018)。
5.3 网络欺凌和文化因素
网络欺凌是一种使用现代通信技术故意实施的、重复的、恶意的、旨在对他人造成伤害的行为(孙时进,邓士昌,2016)。一项访谈研究指出,青少年来访者皆表示在使用社交媒体的过程中常常收到很多刻薄的评论,这让他们感到明显的社交压力,从而产生对网络社交的回避倾向(Calancie et al.,2017)。同时,由于网络的普及性,网络受欺凌的个体往往很难摆脱欺凌事件,并因此产生一系列负面情绪,可能进一步导致社交焦虑(孙时进,邓士昌,2016;Vannucci,Flannery,& Ohannessian,2017)。
文化因素也可能调节其他因素对线上社交焦虑的影响。集体主义文化中的个体对人际关系更重视,即便在网络社交情境中也容易对所发布的内容是否会引起他人不满而感到担忧。一项跨文化的质性研究表明,与美国用户相比,负性社交结果预期对博客发帖焦虑的正向影响在中国用户中更明显(Liu,2010)。
6 线上社交焦虑的后效
6.1 心理后效
作为一种社交媒体中的人际负性体验,线上社交焦虑必然会对个体社交媒体使用相关心理变量产生影响,包括社交媒体倦态和继续使用意向两个方面。首先,与线上社交焦虑相关的社交负载(一种过度维护人际关系的现象)和适应不良的社交互动模式等心理压力源可能会产生社交媒体倦态,并进一步降低个体的心理健康水平(Dhir,Yossatorn,Kaur,& Chen,2018)。其次,由于线上社交焦虑体现为一种对网络社交的回避型焦虑,因此个体在使用社交媒体会感到疲劳和倦怠(Liu & Ma,2018)。此外,Kim,Chan和Chan(2007)提出的关于信息系统持续使用的认知情感平衡模型认为,在移动社交网络中,愉悦或焦虑等情感因素是影响对网络的态度和持续使用行为的重要一环。即当个体感到线上社交焦虑时,会对社交媒体持消极态度,并进一步降低继续使用社交媒体的意向,后续实证研究也支持了该理论(Hong et al.,2015)。
6.2 行为后效
6.2.1 自我表露
线上社交焦虑会影响个体在社交媒体中自我表露的频率、方向和方式。其一,社交焦虑在社交媒体中体现为更少的个人信息发布、更低的动态更新频率和更简短的内容(Bonetti,Campbell,& Gilmore,2010;Weidman & Levinson,2015);其二,线上社交焦虑的个体注重对自我形象的维护,偏好自我提升型的正向表露,同时自我表露的诚实度也更低(林功成等,2016);其三,在自我表露的方式上,线上社交焦虑者倾向于发布单身的内容或图片,即尽量不发布诸如合照等与亲密关系有关的内容(Weidman & Levinson,2015),而且所更新的动态中提到“我”而不是“我们”的比例更高(Fernandez et al.,2012)。
6.2.2 网络安全行为
网络安全行为是人们在网络社交环境中与他人交流时,用来应对或避免负性人际交往结果的心理和行为策略(Kamalou,Shaughnessy,& Moscovitch,2019)。研究发现线上社交焦虑的个体往往使用安全行为来减轻和缓解焦虑情绪(Carruthers et al.,2019;Kamalou,Shaughnessy,& Moscovitch,2019)。此外,当个体刚刚加入某个网络社区时页会采用“潜伏(lurking)”的安全行为,即尽量不主动参与互动来避免人际紧张(Osatuyi,2015),或者因害怕负面评论而删除特定的内容及激活屏蔽功能(Calancie et al.,2017)。而我国微信用户中频繁地设置“仅展现最近三天的朋友圈”也属于避免隐私泄露和评价恐惧的一种网络安全行为(牛静,常明芝,2018)。
社会渗透理论(Altman & Taylor,1973)是描述人际关系动态发展过程的重要理论,可以用于解释线上社交焦虑对自我表露和网络安全行为的影响。该理论认为人际关系的发展与个人在社交网络中的自我表露有关,即社交关系从表面化的沟通形式到深层次的自我表露关系上发展。该理论还指出人际交往包含交往的广度和深度两个维度,而社交媒体正是一种为用户提供进行广度交往和深度交往的技术平台(刘鲁川,张冰倩,李旭,2018)。根据社会渗透理论,用户为了建立良好的线上关系可能需要向好友披露自己个人信息,但又害怕在社交媒体平台上错误使用一些不熟悉的功能或分享一些引发争议的内容会影响其网络中的人际关系,因此高线上社交焦虑的用户可能更可能在社交媒体上进行“潜水”(刘鲁川等,2018),即尽量不进行自我表露和主动交流。
7 研究展望
诚然,社交媒体因其特有的优势吸引了社交焦虑者的目光从而回避可能诱发负面情绪的面对面的社交场合,但也可能会鼓励和延续个体的社交回避倾向,诱发线上社交焦虑。尽管如此,目前对于线上社交焦虑的研究还不够丰富,存在测量工具不规范和较少关注其形成机制等问题,还需要未来研究者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第一,规范且有效的测量工具亟待开发。尽管既往研究已经编制了大量关于线上社交焦虑的测量工具,但仍存在一些不足。针对这些不足,未来研究者可能需要面临如下任务:(1)部分量表仅基于现实社交焦虑量表进行简单改动,而且研究往往是出于证实线上社交焦虑低于现实社交焦虑的目的而不是为了探讨线上社交焦虑本身(e.g.,Yen et al.,2012),难以对线上社交焦虑进行准确测量。未来研究需要按照严谨的量表编制程序,在头脑风暴、访谈和以往社交焦虑量表的基础上,考虑线上社交焦虑和现实社交焦虑的异同,从而对线上社交焦虑进行准确的测量。(2)多数量表往往对具体社交媒体平台的社交焦虑进行测量,如Facebook、微博和微信,适用范围较窄,难以准确考察一般性的线上社交焦虑,因此综合不同的社交媒体平台的特点来开发适用范围更广的测量工具是未来研究可以考虑的一个方面。(3)社交焦虑可能具有明显的文化差异。中华民族是一个喜中庸且注重人际和谐的民族,同时也特别重视他人的评价,既存在负面评价恐惧也会对正面的评价产生恐惧(刘洋,张大均,2010)。因此,针对我国文化背景下的线上社交焦虑量表的修订和开发也有利于完善我国线上社交焦虑的研究。
第二,明晰线上社交焦虑的形成过程和作用机制。由于线上社交焦虑会给个体在网络中的心理与行为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明晰线上社交焦虑的影响因素及相互作用,有利于从源头上对线上社交焦虑进行干预。现有研究发现了社交媒体自身特点、个体特征因素、网络欺凌和文化因素都会对线上社交焦虑产生影响,缺乏对各影响因素间相互作用和整合的研究。三元交互决定论(班杜拉,2015)认为,个体心理与行为受到环境、主体和行为三者及其交互作用的影响。此外,刺激-评价模型也指出外界刺激对个体情绪的影响会受到个人格心理因素的调节,如不同的个体具有不同程度的媒介易感性(Valkenburg & Peter,2013)。因此,后续研究应从多变量交互作用、纵向研究和以用户为中心的视角来探讨线上社交焦虑的形成机制。此外,既往研究仅发现线上社交焦虑对社交媒体使用相关的心理与行为变量的影响,缺乏对现实中心理健康结果变量的探讨。压力-应激-后果模型认为,外界压力会引发个体的负性情绪体验(如线上社交焦虑),进而产生身心上的负面后果,该模型被广泛应用于现代信息技术背景下的压力的相关研究中(Dhir et al.,2018)。未来研究可以在该模型的基础上探究线上社交焦虑的形成机制和作用机制,并对影响现实社交焦虑的因素是否会继续影响线上社交焦虑进行探讨,为构建线上社交焦虑的前因后果模型提供实证支持。
第三,关注线上社交焦虑悖论。由前所述,线上社交焦虑会使个体产生社交媒体倦怠并降低继续使用的意向,但另有研究表明线上社交焦虑并不会减少个体甚至增加使用相应社交媒体的频率(林功成等,2016;Calancie et al.,2017;Fox & Moreland,2015)。这说明人们有不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倾向,但不会真正付诸行动。一方面,虽然线上社交焦虑与线上错失恐惧表现为相互矛盾的焦虑体验,但两者可能相伴而行,如要求对好友的动态立即做出反馈是交往焦虑的一种表现,为了维持关系,线上社交焦虑的个体可能会表现为害怕错过社交媒体中所更新的信息,属于一种被动性的错失恐惧。从这个视角来看,两者可能具有一定关联,表现为一种趋避冲突。另一方面,社交焦虑高的个体虽然害怕负面的评论,但又希望收获更多的正向反馈来缓冲焦虑情绪。同时,即便社交媒体是一种社交压力源,但线上社交焦虑仍低于现实社交焦虑,因此高线上社交焦虑者可能也难以放弃使用社交媒体。以上对线上社交焦虑悖论可能原因的推测还需要未来研究者的进一步验证和探索。此外,以往研究仅对社交媒体使用的频率或强度进行测量,但不同的使用方式则是一个更重要的变量(Burke & Marlow,2011),如线上社交焦虑虽然不会减少总的社交媒体使用时间,但可能增加了被动性社交媒体使用的比例。因此未来研究应从社交媒体使用的不同维度来考察其与线上社交焦虑的关系。
第四,推动线上社交焦虑的干预。由于现实社交焦虑是线上社交焦虑的根源,而青春期又是社交焦虑的形成时期,因此对青少年的现实社交焦虑进行干预和治疗是缓解线上社交焦虑的重要一环。Calancie等人(2017)认为焦点小组访谈既是对线上社交焦虑进行追根溯源的研究方法,也是一种干预手段。青少年在具有某些共同特征的群体中更能自由地叙事和交流观点,外化内心的矛盾和冲突,有利于发现自身的非理性信念(如“很多人并不会特别注意你所发布内容中的具体信息”),进而缓解线上社交焦虑。此外,研究指出网络认知行为疗法是缓解现实社交焦虑障碍的有效方式(Nordgreen,Gjestad,Andersson,Carlbring,& Havik,2018),同时也是对线上社交焦虑进行干预的手段(Yen et al.,2012)。Yen等人(2012)指出,线上社交焦虑者可以从最不可能引发社交焦虑的非实时性的线上交流开始(如短信或电子邮件),然后逐步发展到实时文本聊天、语音或视频聊天。总而言之,对现实社交焦虑和线上社交焦虑的治疗往往具有很多重叠之处,未来可以结合团体辅导和网络心理疗法来缓解个体的线上社交焦虑,同时也要注意将咨询内容和咨访关系的维持逐渐转移到现实生活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