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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与因应:战时日军对天津英租界的封锁*

2020-11-30冯成杰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租界封锁日军

冯成杰

天津沦陷后,日军随即扶植汉奸建立傀儡政权,管辖除英法意租界之外的区域。国共两党利用英租界的特殊地位,暗杀日军士兵及伪政权官员。英日矛盾加剧,演变成日军封锁英租界的重大外交事件。关于日军封锁天津英租界问题,中国学界关注到中英、英日的外交谈判,中国舆论反应,租界存银交涉等方面。外国学者关注点集中在英日的租界政策、反英运动、英日关系等方面。(1)参见傅敏《英国在远东的双重外交与天津租界危机》,《民国档案》2009年第3期;曾荣:《论1939年天津事件后的国民外交运动——兼论国民政府与中共的应对》,《理论界》2010年第9期;吴景平:《抗战时期天津租界中国存银问题——以中英交涉为中心》,《历史研究》2012年第3期;邢宗民:《天津事件与英日东京谈判》,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专著如萨本仁、潘兴明:《20世纪的中英关系》,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徐蓝:《英国与中日战争(1931—1941)》,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永井和『日中戦争から世界戦争』、思文閣出版、2007年;松浦正孝『大東亜戦争はなぜ起きたか』、名古屋大学出版会、2010年;細谷千博『日英関係史:1917—1949』、東京大学出版会、1982年;Bradford A. Lee, Britain and the Sino-Japanese War, 1937-1939: A Study in the Dilemmas of British Decline,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Nicholas R. Clifford, Retreat from China: British Policy in the Far East,1937-1941,New York:Da Capo Press,1976.已有的研究成果尚缺少对日军封锁英租界过程的完整叙事,亦鲜少关注到封锁与民众日常生活、经济金融中心变动的关系,以及从国际视野的角度观察各方因应对策等问题。基于此,本文利用中英日文献资料,以日军封锁天津英租界为中心,梳理其复杂的封锁状况,以及对民众日常生活、经济金融中心变动产生的影响,探讨各方因应事件的举措,考察国际关系中各国维护自身权益外交努力的复杂过程。

一、日军对英租界的封锁

租界是“外国人在中国通商口岸建立的特殊的居留、贸易区域”,(2)费成康:《中国租界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86页。其特点是“外人篡夺了当地行政、司法等主权,并主要由外国领事及外人选举的工部局或居留民团行使各种权力”。(3)费成康:《有关旧中国租界数量等问题的一些研究》,《社会科学》1988年第9期。租界是列强通过不平等条约窃取的中国领土,不受中国政府的管辖,形成“国中之国”。

天津租界创设于1860年,至20世纪初,先后设立英国、美国、法国、日本、德国、俄国、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等九国租界。1902年,美国租界并入英租界。1919年,中国政府收回德、奥租界。1924年,收回俄租界。1931年,收回比利时租界。沦陷时期,天津实际仅有英、法、日、意四国租界。英租界东临海河,南沿马场道至佟楼,西至海光寺大道(今西康路),北沿宝士徒道与法租界毗邻。法租界东、北临海河右岸(南、西岸),西南至海大道(今大沽路),东南与英租界毗邻,其后不断向西南方向扩张,直至老西开。日本租界东北临海河右岸(西南岸),东南与法租界毗邻,南至墙子河(今南京路),北起闸口至福岛路(今多伦道),再向西南至南门外大街和海光寺。意大利租界东北自意中交界路(今兴隆街)沿京山铁路至俄租界,南沿波格拉尼路(今五经路),西南临海河,西北沿意奥交界路(今北安道)至兴隆街。(4)罗澍伟:《引领近代文明:百年中国看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68—172页。英国租界面积5630亩,法国租界1815亩,日本租界1946亩,意大利租界700亩。(5)李竞能:《天津人口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4页。英租界于1941年12月被日军占领,后移交伪政权管理。法意日租界于1943年交还伪政权。

全面抗战爆发后,英租界成为国民政府特工的庇护所。国民政府在天津的抗敌活动主要是通过抗日杀奸团进行的。军统局天津站特工曾澈于1937年冬成立抗日杀奸团(简称“抗团”),以天津英法租界为基地,在各校学生中培养成员。入团时要宣誓,誓词是“抗日杀奸,复仇雪耻,同心一德,克敌致果”。(6)政协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39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6—67页。全面抗战初期,抗团利用英法租界作为掩护,在天津十分活跃,极大地震动了日伪政权的统治。抗团具体的反日行动包括:

第一,放火。1938年6月,抗团负责人李如鹏和骨干团员孙若愚共同策划,放火焚烧了天津最大的销售日货的百货公司——中原公司。1938年暑假期间,抗团成员向金钢桥旁日军存贮粮食和稻草的货栈内,投掷4枚燃烧弹,货栈瞬间火光冲天。日伪当局在中小学课本中加进了大量奴役、毒化青少年思想的内容。东马路书局门市部是销售此种书籍的重要场所。抗团成员把燃烧弹扔进书店,待消防车赶来救火,书店已经烧塌。(7)王振良:《九河寻真》,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567—568页。

第二,制造爆炸事件。天津西站到北站有为日本军人服务的公交车,中国人也可以乘坐。抗团成员在公交车上安放定时炸弹,袭击日本兵。(8)王振良:《九河寻真》,第567页。

第三,暗杀。王竹林是伪天津商会会长,担任伪天津治安维持会委员,1938年12月28日,被抗团成员暗杀。由于伪职人员接连遭暗杀身亡,“不少原北洋旧官僚都不敢出来为敌人做事了”。(9)政协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39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8页。日军士兵也是抗团暗杀的目标。1939年4月至5月,发生3起日军士兵被狙击案件。

国民政府特工在日占区从事暗杀日军及伪政权官员的活动,得手后逃往英租界,即使日伪特务侦察到国民政府特工在租界的情况,也因无法越界执法而不了了之。对此,《新天津报》报道称:“于华北之天津租界问题,亦以频发暴行事件,经济扰乱工作,以致物价腾昂问题等,已暴露判然之‘抗日秘密室’之全貌”。(10)《津市公署向英提严重抗议》,《新天津报》1939年5月21日,第3版。伪天津特别市公署虽一再向英租界当局表示抗议,因牵涉国民政府,且英国与伪政权之间并无外交关系,双方之间的交涉并不顺畅。基于自身利益考量,加之缺乏足够证据,英租界当局并未真正限制国民政府特工的活动。《新天津报》认为,“有助纣为虐的英租界兴风作浪,甘为党共之助手,企图破坏东亚和平”。(11)《市民之声——英租界是党共分子潜伏之巢穴》,《新天津报》1939年6月24日,第3版。

全面侵华战争初期,为避免与英美等国发生冲突,日本采取了暂时不插手租界的政策。随着形势的变化,日本对租界的政策悄然发生变动,由暂不插手转向积极干预。1938年12月18日,天津日军对英租界实施了第一次封锁。日军发布命令,规定每天下午六时至翌晨六时为戒严期,在此期间,进入英租界一律须有通行证。(12)《津租界恶化,日伪竟采取强硬手段》,香港《大公报》1938年12月19日,第3版。出入租界的通行证由伪警察局颁发。领取通行证的民众“如遇必要时仍须服从检查”“不得在通行证上有私自涂改及伪造或转借他人情事,不得携带违禁品或一切反动宣传文件。”(13)《警察局关于印制出入英法租界通行证各种表件等的呈文和该署的训令》(1939年3月),天津市档案馆藏,1-3-7-11259。因“通行证额数极少,限制甚严”,普通市民很难领到。(14)《日伪天津市警察局关于办理出入租界通行证等训令》(1938至1942年),天津市档案馆藏,218-3-6-7428。

封锁给民众出入租界造成极大不便。中医公会会长陈曾源抱怨说:“属会同人每日赴各租界诊病,颇感困难”。(15)《警察局关于印制出入英法租界通行证各种表件等的呈文和该署的训令》(1939年3月),天津市档案馆藏,1-3-7-11259。英国驻津总领事抗议日军封锁,日本总领事以“英法租界为抗日分子之巢穴”,表示会“彻底取缔,严行检查”。(16)《津日对两租界压迫手段愈强烈》,香港《大公报》1938年12月22日,第3版。

封锁期间,虽采取各种防范措施,日军士兵与伪政权官员频遭暗杀的状况并未得到根本好转。1939年2月,日军解除了对英租界的封锁。

1939年4月9日,伪海关监督兼伪联合准备银行津行经理程锡庚在英租界遇刺身亡。日军以此为借口,对英租界实施了第二次封锁。6月13日,天津日军防卫司令本间雅晴颁发布告,“自次日起封锁租界,对于进出租界的人士、车辆、船舶均实行检查。”日方要求“英方放弃支持蒋介石政权的政策,不得庇护英租界的抗日分子,不再支持法币和阻碍联银券的流通”。(17)「大日本軍天津防衛司令官佈告」(1939年6月13日)、「在天津日本軍事当局談」(1939年6月13日)、『現代史資料(13)·日中戦争(5)』、みすず書房、1973年、200—202頁。此次封锁对通行路线与通行时间均有限定,除指定通行英法租界路线外,其余一律不准通行。指定路线通行时间:万国桥上午六时至晚十二时;山口街上午六时至晚十时;旭街上午六时至晚十时;芙蓉街上午六时至晚十时;英国马场道上午六时至晚十时;中街上午六时至晚十时。(18)《英法租界今日起实行封锁》,《新天津报》1939年6月14日,第3版。

据路透社记者观察,进出租界的民众排成长队等候,除德意两国公民通行便利外,其他行人均须经严密搜查与盘问,所携文件亦须翻阅。中国人则须在守候室脱衣检查。英国商船亦须经过日军的检查。6月16日,英商太古公司一艘拖船及怡和公司小轮船“湖南”号开往塘沽,经日军循例检查后才得以开往下游。英租界工部局主席狄巴称:“日本河道封锁,业已证明完全生效”。(19)召君:《日本封锁天津英租界》,《东方杂志》第36卷第14号,1939年8月,第88—90页。日军对英国公民的检查十分苛刻,除严加询问遍身搜查外,还要查验证明文件。不仅如此,日军往往不按常规行事。一般的规则是依照列队的次序进行检查,但日军常常把英国人从队伍中拉出来赶到队末,有的轮到了,却不搜查他,先搜查站立在他后面的人。(20)韬奋:《日寇在天津的横行》,《全民抗战》第76号,1939年6月,第1090页。6月22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日本士兵迫令7名英国人裸体受检,倍加侮辱。(21)召君:《日本封锁天津英租界》,《东方杂志》第36卷第14号,1939年8月,第90页。

为加强对租界的封锁,日军在英租界正面的铁丝网上搭设电线,自6月19日下午一时起,通以电流。(22)《加强封锁阵,租界全正面铁丝网,昨午后起均通电流》,《东亚晨报》1939年6月20日,第2版。7月1日,日军进一步加强了相关的限制,规定:“通行许可时间,现在为午前六时至午后十时,改为至午后八时半止,缩短一小时半;山口街道全然禁止通行;旭街往复通行者禁止由日本租界赴法租界,准其一方通行;万国桥上流,上沂白河船舶及由日本桥附近下航船舶,应在山口街检问所附近停船受检查”。(23)《天津租界加强检查,军当局布告今日起实行》,季啸风、沈友益主编:《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报资料(中文部分)》第92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54页。1939年8月,天津爆发百年未遇的洪灾,英租界被淹,即使如此,封锁依旧。日军的封锁是有选择的,为造成租界人力资源缺乏,而诱使劳工退出租界,对由租界出境劳工的检查较为宽松。

需要指出的是,日军对英租界封锁的同时,也封锁了法租界。日本军方宣称,“法租界因与英租界毗连而遭波及,诚属不得已”。(24)《租界封锁,不惜延长一二十年》,《新天津报》1939年6月18日,第3版。英租界是日军封锁的重点。

日军的两次封锁对民众生活影响都很大,尤以第二次封锁为甚。租界日常生活用品价格上涨明显,黄瓜每根售价0.2元,鸡蛋每个0.1元,啤酒每瓶1.5元,牛肉每斤1.5元,面粉每袋10元左右。(25)《英法租界内发生动摇》,《新天津报》1939年6月17日,第2版。日占区物价亦受波及。猪肉每斤1元,青菜每斤0.4至0.5元,黄瓜每根0.15元,豆角每斤0.35元。(26)亦流:《小统计:天津物价》,《现实》1939年第2期,第89页。英租界内物资短缺,居民生活陷入困境。英租界工部局坦承,“1939年堪称为本租界有史以来最困难一年”。(27)天津市档案馆编:《英租界档案》第11册,南开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177页。

封锁对民众生活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工商业大受波及,银行间虽有少量汇兑业务,较封锁前已微乎其微。租界内商民多赁房而居,封锁后生意萧条,多无力缴纳房租,房主向租户催讨,往往空手而归,导致租赁关系紧张。英法租界书局历来营业良好,封锁后营业骤降,每日收入不及之前的十之一二。(28)《租界写照》,《新天津报》1939年7月22日,第3版。从事进出口的商人谓“全市已无商业可做”。(29)召君:《日本封锁天津英租界》,《东方杂志》第36卷第14号,1939年8月,第89页。英美烟草公司的数千女工多居住在东车站一带,每日经过万国桥进入租界做工。因检查,女工站立数小时而无法通过,导致公司停工。(30)《租界贸易大部停顿,英商受重大影响》,《新天津报》1939年6月16日,第3版。日占区在英法租界谋生者达十万人,工商业停顿使其生计无着。

因英法租界金融业务无法运转,日伪联合准备银行、正金银行等业务获得显著发展。英法租界被封锁后,各地到津货品悉数运入日占区各仓库,由此出现“天津各市场中心殆全移于日华界,而华北市场中心亦由英法租界改移于日华界”的局面。(31)《英法租界商业凄凉,各市场均移华界》,《新天津报》1939年7月12日,第7版。

第二次封锁自1939年6月14日开始,至1940年6月20日结束,持续时间长达一年之久,出乎各方预计。日军封锁英租界蓄谋已久。全面抗战爆发后,英国虽表面宣称中立,实则对中国处境深表同情,并给予一定支持。此外,因天津英租界的特殊地位,法币在此公开流通,租界内的银行在日元、联银券兑换法币的比率上,依照市价挂牌,而不受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所定官价的影响。(32)张素民:《天津问题的经济背影》,《自修》第69期,1939年,第1页。联银券是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发行的货币,当时除英法租界外,华北地区已经通用此种货币。这严重威胁到日本在华北的经济垄断地位,成为其优先考虑解决的重大问题。

武汉会战后,战争陷入相持,日本企图尽快结束战争,而封锁租界,打击英美等国在华势力,断绝国民政府依靠外援抗战的意志至关重要。在欧洲,英国面对德意强邻的威胁与挑战,而无暇顾及远东,试图以妥协来维护在华利益。日本对英国的处境观察入微,意识到对其采取强硬措施,不致遭到报复。因此,日本将矛头指向天津英租界,英日冲突最终爆发。

二、日伪的施压与英国的应对

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扩大,英日在华利益冲突不断,双方关系恶化不可避免。日本势力的急剧膨胀,使其在对英态势上占据优势。英国在欧洲受到德国的强力挑战,对日不得不委曲求全。

(一) 日军对英方的施压

封锁租界前,日方即向英方提出:“日本宪兵在租界内协同搜查;日本宪兵在租界码头监视检查货物;逮捕抗日共产分子,并引渡给临时政府;驱逐李汉元等抗日职员;工部局雇用日本人为职员和顾问”。(33)『支那事変関係国際法律問題(第六巻)』、CAJ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0070312500、調書/条約局/条約局第二課/支那事変関係国際法律問題 (第六巻)/1939年(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对于日方的要求,英方担忧会波及列强在华的所有租界,予以拒绝。

日军封锁英法租界后,英国舆论和政要提出对日本实施经济制裁。天津日军防卫司令表示:“其果然对日加以经济封锁,亦毫不足恐”。(34)《畅谈租界问题》,《新天津报》1939年6月18日,第2版。日本表面上不在意英国的经济报复,实际上日本外相听取了通商产业省的研究报告,并就该问题与通商产业省保持密切联络。(35)外務省調查部『日本外交文書デジタルコレクション(日中戦争)』第4冊、日本國際協会、2011年、2513頁。

虽然,英国舆论与政要对日强硬表态,但天津英租界工部局试图缓和紧张局势,数次向日方提出会面要求。天津日军防卫司令均严词拒绝,并向英方声言:“倘仍不彻底反省,决不惜牺牲一切,予以长期检查,或延长至一二年亦所不免”。(36)《租界封锁,不惜延长一二年》,《新天津报》1939年6月18日,第3版。

随着事态的发展,英日双方商谈就封锁问题举行东京会议。英国提出“以缓和封锁天津租界,为加入东京会议前提条件”时,日本给出“至盘问检查,不以东京会谈开会而稍弛缓检问”的回复。(37)《不因东京会谈而稍驰检问》,《东亚晨报》1939年7月6日,第2版。日军并未因即将开始的东京会谈而放松封锁,反而愈加严格。日本此举目的是向英国施压,以便在谈判中赢得有利地位。对日军的行动,日本政府表示“始终支持督励驻外当局之措置”。(38)《日本五相会议支持驻外当局措置》,《新天津报》1939年6月17日,第2版。与此同时,日军还发动宣传攻势,指出“天津英租界之现地英当局态度,自隔绝以来,毫无变化”,警告“如不放弃抗日敌性,隔绝或将续行强化至一年、二年”。(39)《田中谈话》,《新天津报》1939年7月2日,第2版。日本开展反英运动,一方面为消除英国在中国民众中的影响,另一方面欲借此抑制中国民众的反日情绪。

受美国废弃美日商约影响,英国拖延谈判,引起日本不满。为向英国施压,1939年7月31日,日本政府鼓动东京市民在英国驻日大使馆前示威游行,示以“断难退却妥协”的意志。(40)《东京第二次反英大会》,《新天津报》1939年8月1日,第2版。

日本采取了孤立英国的策略。虽然同时封锁英法租界,但日方对两租界的政策却有所不同。封锁导致法租界物资供应紧张,法租界工部局请日方许可运入蔬菜,得到允准。日方在报告中提到,“法租界蔬菜及猪肉,依据需求多少搬入”。(41)日本外務省調查部『日本外交文書デジタルコレクション(日中戦争)』第4冊、2523頁。日本对美国也释放善意,如日本海军不检查美国商船,美侨可以自由行动。日本政府还发表声明:“保护第三国人生命财产并权益尊重之方针,毫不变更。”(42)《日本五相会议支持驻外当局措置》,《新天津报》1939年6月17日,第2版。对此,时人评论说:“(日本)仿学了德意在欧施用的离间民主国的策略,美国的反日态度较之英国尤见积极,但日本对英和对美的态度却完全不同”。(43)方曙:《沦陷区的反英运动》,《民族公论》第2卷第2期,1939年3月,第158页。

(二) 亦步亦趋:天津日伪政权对日声援

作为日本扶植的傀儡,天津伪政权对日亦步亦趋,采取了一系列反英举措。

首先,抗议与声援。程锡庚遇刺身亡后,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向英方提出严正交涉。伪天津市长温世珍向英国驻津总领事提出抗议:“发生当众刺杀高级官吏案件,足证不法分子在英租界横行无忌更甚于前”。(44)《程锡庚被刺案,津市长向英总领提严重抗议》,季啸风、沈友益:《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报资料(中文部分)》第67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50页。英日谈判伊始,温世珍即致电日本政府各部主要长官,表达支持之意。

其次,安定民心。6月14日,伪天津市公署要求市民“行动须特加检束,不得轻率出入英法租界”。伪市公署试图稳定物价,严禁商人囤积操纵及高抬物价的行为,针对“各同业公会多有通告各商涨价”情形,要求“一律撤销通告,恢复原价,以防弊端”。(45)《本市各同业公会通告,各业商号涨价》,《新天津报》1939年6月18日,第3版。

第三,组织反英运动。伪政权成立天津市反英最高委员会,7月25日,召集各同业公会举行反英动员会。在伪政权的操控下,社会团体实施诸多反英措施,对与英租界有密切商业往来的人或团体势必造成巨大冲击。但是,用政治动员方式推动反英显然不现实,不少社会团体的反英活动只是虚张声势。7月27日,天津市商会要求各同业公会登记各商号现存英货,“据实填报者固不乏人,但惑于私利未能切实履行者亦复不少”。(46)《天津特别市政府情报》(1939年7月),天津市档案馆藏,1-3-2-11。反英运动表面上由伪政权主导、策划,实际幕后的操纵者是日本人。它波及正常的商业活动,出现不满甚或消极抵制不足为奇。

第四,鼓励商民迁出租界。1939年6月7日,伪市公署限令在英法租界居住的各机关职员,两日内一律迁出,“遵令迁出者固属甚多,然阳奉阴违、意存观望者仍复不少”。(47)《市公署训令公务员迁出租界》,《新天津报》1939年6月8日,第3版。6月23日,伪市公署鼓励中国商民迁出租界,保证“对于识时爱国商人,必然奖誉保护之不暇”。(48)中共天津市委党史研究室、天津市档案馆、天津市公安档案馆编:《日本帝国主义在天津的殖民统治》,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22—323页。伪政权还成立教育界反英委员会,以推动教育界人士脱离租界。对于长期在租界居住、经商的民众,通过一纸命令就让其迁出,显然不现实。

(三) 由强硬转向妥协:英国应对之策

欧洲舆论界对日军封锁英租界颇感震惊。1939年6月15日,很多英法报纸在头版用大字标题予以报道。英国舆论群情激昂,呼吁对日采取强硬措施。有英国议员建议:“以经济的报复而威胁,否则如对天津问题让步,是即失掉英国在远东之权利。”(49)《津日当局强硬决意》,《新天津报》1939年6月30日,第2版。为向日本施压,英国政府有意传递制裁日本的讯息。首相张伯伦在下议院暗示,除非日本解除封锁,否则将对日本进行经济报复。在新闻媒体的推波助澜下,英国社会形成对日经济制裁的舆论声浪。在对日强硬的主流声音之外,也有部分英国报纸认为制裁日本对英国弊大于利。如,《纪事报》就建议“不可实行对日经济封锁”。(50)《英报纸评论对日封锁乃不可能之事》,《东亚晨报》1939年6月27日,第2版。

面对国内舆论压力,6月19日,英国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召见日本驻英大使,抗议日军对英国公民增加检查措施,希望日方采纳其组建独立调查委员会的建议。(51)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 48 China,June1939-December 1939,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86,P25.同时,哈利法克斯表示,“不希望恶化当前形势”,要求日方“立刻改变对英国臣民人身侮辱或歧视的指令”。(52)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P33-34.

英国驻津当局多次抗议日军封锁。对于日军搜查英国国民,6月15日,英国驻津总领事贾米森要求日方:“立刻采取行动,确保此类搜查不再发生。”(53)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 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15.6月21日,贾米森再次抗议日军“限制和歧视英国国民,妨碍食品供应”。日方回应称,“英国公民对日本哨兵采取不友好态度”,表示不会干预食品供应。(54)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32.对于英方抗议,日本的回应显然是在敷衍。为缓和英日紧张关系,英租界当局对租界内国共特工加以限制,使抗日活动受到极大抑制。

英国官员中不乏主张对日妥协的,驻日大使克莱琪与驻津总领事贾米森即持此种观点。克莱琪认为英日两国有陷入长期冲突的危险,建议与日本政府讨论所有涉及天津事件的问题。(55)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 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P.21-22.贾米森主张“与现当局开直接折冲而收圆满之解决”。(56)《英领希望和平》,《新天津报》1939年6月16日,第2版。从维护英国利益的角度,克莱琪和贾米森认为只有向日本作适度妥协,方能最大限度地维护英国权益。

克莱琪向日方提出谈判建议,日本外务大臣积极回应。面对日方提出放弃援蒋政策的要求,克莱琪表示“关注到日方提及的观点”。(57)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P35-37.6月28日,张伯伦指示英租界当局“今后当于自主之下保持中立”。(58)《东京交涉商定大纲》,《东亚晨报》1939年6月30日,第2版。英方此举是向日本示好,为谈判做准备。在欧洲形势不断恶化的局面下,英国须防范德国,没有力量同时对付日本。英国外交部常务次官贾德干对此明确说明,英国政府不能贸然分散欧洲的海军力量,从而削弱保证欧战胜利的攻击力量。

为安抚中国国民政府,英国驻华外交官就英日谈判与之保持沟通。1939年7月18日,英国大使馆驻渝办事处代表裨德本会晤担任蒋介石与英国驻华大使联络员的杭立武,请其向国民政府转告有关英日谈判的事宜。7月24日,裨德本再访杭立武,表示“英国政府不致对大问题有所让步”。7月25日,英国将英日会谈原则送达中方。裨德本询问对此原则的意见,杭立武提出“希望能照昨谈办法请卡尔大使再向英政府建议,另予我国以明确之保证”。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深恐“此项原则或使中方相当失望,已建议英政府予以确实之保证”。裨德本两次向杭立武说明,英国驻华使馆认为英日商定原则丝毫不变更以前情形,即“战争”与“中立”两名词均避免引用。(59)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 第二编 外交,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67—569页。7月28日,国民政府收到英国政府对中国政策不变的保证电文。

日军封锁租界后,英国游说美国,希望获得支持。美国助理国务卿韦尔斯认为天津问题是英国与日本间的地方问题,根本不牵涉美国利益。(60)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85页。基于此,美国政府尚无考虑与英国协同动作之事。

英日东京会谈自1939年7月15日开始,有关原则问题于7月22日达成协议。7月26日,美国突然宣布废除美日商约。受此影响,英国对日态度又转趋强硬。8月21日,会谈破裂。英国明显试图借助国际形势的变化,谋求在会谈中于己有利地位。

欧洲政局的演变对英国远东政策的变化起到促进作用。1939年9月,欧战爆发。受国际情势的影响,英国政府希望改善英日关系。9月28日,英租界当局允许日军士兵进入租界搜查抗日分子。10月25日,英国外交副大臣巴特拉表示:“英政府虽尚无何具体案之提示,但日英两国间友好关系上之促进的要望,始终毫无变更。”(61)《英将考虑对日妥协案》,《新天津报》1939年10月27日,第2版。11月,英国撤退部分华北驻军。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事室主任王世杰认为,此举意在缓和与日本的紧张关系。(62)《王世杰日记》(手稿本)第2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第183页。

1940年2月,英国希望与日本商讨解决天津租界中国政府存银问题。2月17日,英国驻华大使卡尔向王世杰提出:“英政府欲与日政府妥协,拟将天津英租界中国政府存银问题与日方商一解决方案。”蒋介石接到报告后,要求王世杰向卡尔“表示反对”。(63)《王世杰日记》(手稿本)第2册,第229页。经过英日协商,1940年6月,双方签署解决存银的方案。国民政府发表声明:“现存天津英租界之白银业经与英政府缔结协定,该白银悉中国交通银行所有,为法币准备金之一部”。(64)《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43),(台北)“国史馆”,2010年,第671页。中国的反对与斡旋,并未阻碍英日达成协议,表明中国在维护国家利益时面临的艰难处境,亦反映了国际关系中利益至上的外交原则,即为维护自身利益,而不惜牺牲别国权益。英日协定于6月签署,日军对英租界的封锁随即解除。7月,英国应日方要求,封锁了滇缅公路。历史学者顾颉刚在日记中写道:“英国受日本压力而屈服,停运滇缅路军火,我政府有联俄说。现在亦唯有此一路可走也。”(65)《顾颉刚日记(1938—1942年)》第4卷,(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0年版,第404页。英国舆论普遍认为此举是英国政府迫不得已之举。《每日邮报》称:“我等不得不承认现实,现在因处于单独与德意战争之穷地,不欲对日本采敌对行为,乃真相也。”(66)《封锁缅甸公路,伦敦报界持坦白论调》,季啸风、沈友益主编:《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报资料(中文部分)》第67册,第405页。8月,英国政府撤退驻华英军,英国驻津的东沙莱部队遵命离津。面对现实形势,英国由对日强硬态度,逐步转变为与日本妥协,以牺牲中国利益为代价来维护其在华利益。

三、中美法三国因应封锁的举措

日军封锁英租界,牵涉到多国利益,为因应事态,各方采取措施,以维护自身利益。

(一) 有心无力:国民政府的应对

天津英租界是国民政府进行抗日活动的重要庇护所。1939年6月14日,中国外长王宠惠警告英法美等国,“若一味放任,使其得以凭藉暴力遂其目的,则将来各国在日军占领区内之权利,前途实极不堪设想”。(67)召君:《日本封锁天津英租界》,《东方杂志》第36卷第14号,1939年8月,第87页。6月15日,蒋介石约军令部部长徐永昌研判局势,认为“英美现属一致,敌对美已有顾忌,对英恐是虎头蛇尾了事”。(68)《徐永昌日记》第5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年,第78页。蒋介石重视美国在此问题上的作用。6月17日,遵照蒋介石的指令,中国驻美大使胡适游说美国政府,“对敌封锁天津英租界事不可认为局部问题,应有严正之表示,以断绝敌威胁恫吓之妄念”。(69)《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42补编),(台北)“国史馆”,2015年,第848页。同日,国民政府外交部建议美国政府出面,劝说英国不要对日妥协。7月27日,蒋介石致函罗斯福,请求“对日实施经济报复”。(70)《王世杰日记》(手稿本)第2册,第122页。美国对此并未给予回应。

1939年7月,英日达成初步协议,此即《有田—克莱琪协定》,“英国在中国确认日华间有战斗行为之现实事态;英国承认日军在其占领地域内,为保持其安全与维持治安,得有各种要求;英国官宪及在华英国民不得有利用中国方面,妨害日本之行为”。(71)《日英会谈第一阶段告终,定今日发表共同声明》,《东亚晨报》1939年7月23日,第2版。蒋介石指出,“任何协定如不得中国政府之承诺,无论在法律上、事实上均丝毫不能生效”。(72)章伯锋、庄建平主编:《抗日战争》第4卷 外交(上),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657—658页。为维护中英关系大局,中国外交部要求驻英大使郭泰祺评论协定时,须竭力压制不满情绪。

中国外交官积极活动,向英国陈明国民政府的态度,同时争取美国施压日本。6月16日,中国驻法大使顾维钧会见美国驻巴黎代办威尔逊,希望美国政府支持英国,以显示对日本形成了联合阵线。(73)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477页。6月20日,郭泰祺拜访哈利法克斯,陈明“中国政府将天津事件视作自己正在战斗的一部分,并且时刻准备以任何方式与英国政府合作”。哈利法克斯承诺,将会把天津事件的进一步发展情况通告郭泰祺。(74)Kenneth Bourne,D. Cameron Watt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Ⅱ,Series E Asia,Volume 48 China,June 1939-December 1939,PP28-29.6月27日,顾维钧拜会英国外交部常务次官贾德干,建议英国对日采取经济报复措施。当时,不少中外有识之士认为,日军封锁英租界有国际背景,是与德国和意大利的共谋下进行的,天津事件与欧洲局势密切相关。顾维钧利用此点共识,积极斡旋法国政府。7月5日,顾维钧会见法国外长博内,希望其向英国施加影响,强调在即将来临的东京会议上对日本采取强硬政策的必要性。(75)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501页。英日谈判后,英国将谈判经过随时通知美法政府,胡适致电国民政府提出,“亦可以最诚恳负责态度要求英国随时将谈判经过通知我国”。(76)《胡适日记全编》(7),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56页。7月29日,杭立武向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提出“甚盼关于天津地方事件谈判,遇重大问题,传达我方,我方自当负严守秘密之责”。(77)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 第二编 外交,第570页。不管效果如何,中国外交官在英法美等国的说服工作值得称道。

国民政府还策动民众团体声援英租界当局。行政院社会部部长谷正纲提出:“请中央确定办法,密令各战区政治部暨各省市党部,策动所辖民众团体,采取一致行动,用国民外交方式,致电天津慰问及声援,加深英法及暴敌之矛盾。”对此,蒋介石认为“所陈甚有见地,应即迅速照办为要”。随后,国民政府策动各民众团体声援英租界当局。6月27日,浙江省人民抗敌自卫委员会等数十个团体致电天津英国总领事,希望英国政府加强制裁日本之决心。(7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 第二编 外交,第66—69页。

日军封锁英租界,牵涉中国的重大利益关切,在维护国家主权和利益方面,国民政府付出了相当努力,但限于自身实力,往往又表现出无力与无奈的态势。

(二) 从冷眼旁观到联英制日:美国之态度

日本侵华与门户开放政策相左,美国政府深表不满。但因国内孤立主义盛行,美国对此秉持所谓“中立”立场。日军封锁英租界,美国并未在意。国务卿赫尔声言,美国政府无干预之意。(79)《美了解问题之本质,抱持静观态度》,《东亚晨报》1939年6月17日,第2版。对英国制裁日本的提议,美国驻法代办威尔逊不赞成,“如果英国要求美国政府事先同意对日本采取经济行动,以全面保卫外国在中国的权益,美国政府将不会同意”。(80)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477页。美国对日军封锁租界并不关心,法国外长博内推测,美国在天津没有租界,不能像在上海那样坚决地同英法合作。(81)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501页。美国政界人士多认为此事与其关系不大,根本无意干预,而是采取静观其变的策略。

英日东京会谈取得初步进展,使美国对日本的态度发生变化。1939年7月26日,美国外交部照会日本驻美大使,声明6个月后废止1911年签订的美日商约。王世杰认为此事可予日本及日英东京谈判一打击。(82)《王世杰日记》(手稿本)第2册,第122页。果不其然,英国对日态度发生骤变,东京谈判很快陷入僵局。随着日本在华势力的扩张,美国对日态度发生微妙变化。10月28日,罗斯福指示驻日大使格鲁向日本政府表明,“美国要求并希望日本改变其远东政策”。(83)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4分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4页。1940年1月26日,美日商约正式废止。美国此举不仅是为了警告日本,也是在告诫英国,希图通过废约牵制英日会谈。顾维钧和法国驻华参赞认为,废除商约意在对外传递“美国不愿向日本屈服,并愿支持英国”的信息。(84)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515页。在国际关系中,美国推行平衡外交战略。英日谈判的进展,使美国深感英日关系的改善,对自身不利,遂改变冷眼旁观的态度,转而支持中国,向英日施压。

(三) 夹缝中保利益:法国的策略

全面抗战爆发后,法国援助国民政府,引起日本不满。广州沦陷后,在日本的压力下,法国倾向保持中立。1938年11月,法国禁止国民政府的汽车进入法属越南。国民政府认为此举“实较日本所要求者更进一层”。(85)《法国突转换对极东政策,蒋政权甚为失望》,季啸风、沈友益编:《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报资料(中文部分)》第66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70页。因法国对华态度的转变,日法关系相较英日关系要好得多。

因英法租界毗连,如果仅封锁英租界就不会有任何效果,因此日军对法租界亦进行了封锁。日军封锁法租界之前,日本驻法代办将信息通知法国外交部,并解释封锁法租界是因为英法租界相邻,有必要同时封锁法国租界。日本驻津当局向法租界当局宣称,“这个问题仍然是英国同日本之间的地方事件问题”。(86)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479页。法租界虽被封锁,但法租界工部局与日方保持沟通与合作。法日租界连接的万国桥、旭街、芙蓉街,法国巡捕与日方协力管理通行民众。法租界工部局还向日方表达理解之意,“于今次之隔绝问题,为大日本帝国军事当局公正的措置”。(87)《英立场益行陷于孤立》,《新天津报》1939年6月18日,第2版。

由于法日关系微妙,当顾维钧劝说英法合作对付日本时,法国外交部秘书长莱热认为,法国政府没有必要采取步骤来表示与英国的团结一致。法国外交部长博内态度有所不同,“如果英国由于天津事件决定对日本采取经济制裁,法国政府将会采取一致行动,以示与英国的政治团结”。这一表态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应付中国外交官,因为封锁租界并未对其利益产生重大影响,这使得法国没有理由与日本闹僵。许多法国政要认为,天津危机可能是终将爆发的欧洲战争序曲。法国外长意识到,“日本的行动是在与德国和意大利的共谋下进行的,而天津的局势与欧洲的局势密切相关。”自天津局势紧张以来,法国就将美国的参与和合作视为对付日本的重要一环。博内向英国表达合作之意,并建议“美国的合作是必要的”。(88)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3分册,第484—486页。法国担心英国政府改变中国政策,要求对涉及在华利益的事务上与之保持沟通。法国之所以向英国表示合作意愿,主要是担忧英国对华政策的改变影响其利益。

欧战爆发后,法国的态度发生重要变化。法国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肖维尔推测,“鉴于国际形势,法国和英国最终将交出他们的租界。”(89)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4分册,第76页。正是基于现实考量,在天津租界问题上,法国与日本保持友好关系。为安抚国民政府,法国驻华大使向其说明:“与日本方面及新政权方面谋取协调,在现实事态,实属不得已。”(90)《法国对远东方针,不与英苟同》,《东亚晨报》1939年7月5日,第2版。法国的策略是不得罪任何一方,以图维护在华利益。

四、结语

日军封锁英租界主因是由于反日力量利用租界作掩护进行抗日活动,威胁到日本对沦陷区的统治。理论上应由伪政权出面与英国协商解决矛盾,却由日本与英国谈判,充分暴露出伪政权的傀儡性质。英日冲突及随后的东京会谈,反映出英法中日美各国利益的博弈过程。双方谈判进程与国际时局的变化相关联,与欧洲局势的变化尤其密切。欧洲局势的恶化使英国对日本作有限度的妥协,签订英日协定。

通过考察各方在封锁英租界问题上的因应举措,可以得到如下认识:

首先,日本封锁天津英租界,有其自身利益的考量。封锁租界是英日矛盾的一次总爆发。日本对美法采取安抚政策,对英国极限施压,施压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日本的目标是以战求和,通过谈判解决影响其殖民统治的租界问题。

其次,英国有限度地向日本妥协,而非一味对日绥靖。全面抗战爆发后,列强在华均衡态势发生巨变,日本一支独大的局面不可逆转。美英法等国不愿因公开支持中国而开罪日本,亦不愿看到中国抵抗失败,或明或暗地给予同情和支持。由于在华利益冲突,日本与英美的关系势必转趋恶化。租界问题是英日两国矛盾焦点之一。英国迫于现实压力,对日有限度地妥协,但并非束手就擒,而是试图联合美国对抗日本,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面对欧洲局势恶化,英国不可能同时对付德日两大强国。英日谈判长达一年之久,其间,英国与国民政府一直保持沟通,也顾及到中国的态度。

第三,日军封锁天津英租界后,国民政府的外交官奔走于英美法等国,不断向其表达中方意见,希图阻止英日暗箱操作、损害中国权益。英国在对日交涉中,也顾及中国利益,对国民政府作出保证。美国在经历初期的冷眼旁观之后,逐步转向对日施压。美英外交政策的制定,受多重因素制约,不能说与国民政府的努力一点关系没有。弱国无外交,但中国依旧积极周旋于大国关系中,以维护自身权益。

第四,美国影响力远超其他各国,在国际事务中居于主导。日本选择天津英租界为切入点,就是为避免与美国的正面冲突。日本官员虽宣称不在乎美国态度,私下却十分关注其动向。英、法、中等国均考虑美国态度。英、法认为对日制裁需要得到美方支持,否则无法实施。在美国对日态度转变后,英国对日交涉随之转向。中国试图说服美国制衡英国。从各方对此问题的处置可知,美国已经处在国际外交关系的中心。

英、美、法等国在对日关系上,具有共同的利益点,但各国又有短期和长期利益考量的区别。美法两国着眼于维护眼前利益,虽然和日本在租界问题上有矛盾,但并未遭受严重侵犯,开始并不想与英国站在一起,而开罪日本。随着英日东京谈判进一步展开,美国担心英日交好,于己有害,随之改变冷眼旁观的态度,转而对华亲善,向日本施压。英国借机对日强硬。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深受其他大国态度的影响。在国际关系中,利益是各国优先考虑的。英法美等国在应对日军封锁租界的问题,无不首先考虑以维护自身利益为依归,甚至不惜牺牲中国的利益。从因应事件的举措,可观察各方为维护自身权益外交努力的复杂过程,以及世界格局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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