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
2020-11-28简玛丽沃德陈建国
简?玛丽?沃德 陈建国
塔克新买的冰箱背后笼罩着一层略带玫瑰色的蓝光。艾莉真心希望这是窗外的阳光作祟,只可惜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即便现在没下雨,根据他们家厨房窗户的朝向,也不可能会在晚上采到光。另外。艾莉也很确定这不是光照的问题。毕竟厨房里的其它金属电器依然像往常一样泛着灰色的冷光。她摇了摇头。“这冰箱出大问题了。”
“是啊,”她的丈夫凯尔说。他从出冰机下面拿起一个玻璃杯,“该死的制冰器坏了。”
冰箱里漏出了颜色奇怪的光,而他关心的居然是冰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冰箱的冷冻室里传来低沉的嘎嘎声。要是他新买的宝马发出这声音,他早就去喊汽修工了,而不是在控制屏上一通乱按。
“垃圾玩意儿!”凯尔大骂,一拳砸在控制屏上。
艾莉身子一缩。他的火气不知道从何而来。她倒不是担心自己有危险。不,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他没这必要。如果一个身高六英尺二、壮得像一辆坦克的男人碰巧是易怒型人格,那么不用他动手,但凡是个头比他小的人都会对他毕恭毕敬。
很显然,机器也是吃软怕硬。只见控制屏上亮起了绿光。冰箱的背后也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
凯尔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屡试不爽。”
他再次把杯子放到出冰机下面。可是屏幕上的绿光闪了几闪,又灭了。
“去你妈的。”他低声咆哮道,“你去告诉百家买的那帮王八蛋,周六之前给我把这破烂修好,不然的话,他们会后悔认识我凯尔·H.塔克先生的!”
其实艾莉最近也挺后悔的。
只见他砰砰砰下楼去了地下室,那里有一台正常工作的冰箱。艾莉瘫靠在饭厅的传菜口,想要放松下来。这种极端的情绪更替只是他正在尝试的一种管理策略。虽然在跪舔布莱洛克、米尔斯、张氏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方面,凯尔能做到锲而不舍,但在长期感情虐待这块,他还真没多少耐心。
至少,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尽管不安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大脑中生根。如果她确信他在对她进行感情虐待,那她就得找个比米尔斯或者张先生更狠的离婚律师。这可就是天方夜谭了。
在控制屏的顶部,一排彩灯从左至右有顺序地闪烁起来,然后是两个灯一组、三个灯一组、五个灯一组一齐闪烁。这台机器也开始重新考虑了?真是聪明。她从沥水架上抓起一个杯子,放在出冰机下面。
没反应。她试着按照说明书的指示重启冰箱,但是这冰箱对她的手指和对凯尔的手指一样没有好感。现在她明白为什么送货员把他的电话号码从收据上涂掉了。他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他只是在避免投诉。这款产品的“特殊功能”那么多,估计特别容易出问题。最要命的是他用的还是记號笔。那张收据一直放在黑色花岗石厨台上唯一一个容易积水的地方。现在收据上的号码已经是一团污黑。
厨房的钟显示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再过十五分钟,百家买的售后客服就要下班了。艾莉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家里,一边远程工作一边等送货员上门,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可她待会儿还得去买菜。要是凯尔去买菜,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家里的食物储藏室塞满——他们现在可花不起这个钱。凯尔每次购物都好像他已经当上了律所合伙人。但是要是能在今晚就把售后问题处理好,就算躺购物车里头睡觉也是值得的。
负责接听艾莉电话的百家买客服代表叫奈蕾莎,听完她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们的系统里没有您的地址。”
“肯定有的,”艾莉说,“百家买从我账户里扣款了。”
“扣款是由财务部负责的。他们五点就下班了。”
艾莉捏着鼻梁。“我不找财务。我只要来个人修好你们今天刚送来的冰箱。”
“女士,问题就在这里,百家买并没有往您的住址送任何东西。我们这一周都没有任何往宾州拉德纳派件的安排。”
“可我告诉你,那台冰箱就摆在这里,就在我的厨房。我现在正盯着它看。”艾莉的脑子里,饥饿和焦躁的双重大锤正在轮番敲打着她的颅骨,这个状态下发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冰箱的光芒已经消失了,但是拉丝钢面的细纹中依然残留着双色的磷光。
天蓝粉。这个词突然从艾莉的脑子里蹦了出来——这是他高中男朋友想出的一种不存在的颜色,用来描述不可名状之物。他叫杰森·福斯。她好多年没想起杰森了。
“女士,这不可能。”奈蕾莎坚持说,“这款半人马XLII现在处在缺货状态。”
“我可以给你发一张照片。”艾莉轻声说道。如果说凯尔把愤怒当成一种管理手段的技术越来越娴熟,那么艾莉也快成为一名消极对抗方面的专家了。“而且不只是冰箱,我这里还有收据。”
她拿起那张收据仔细看。“收据最上面写着百家买,下面是联系电话。安装员是……J.福斯?”她的声音变成了疑问的升调,“这不可能。”
不,这不可能。诚然,那个男的看上去是有一点点眼熟,年龄也和他相仿。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从高中到大学,她身边都是一帮戴着厚眼镜片、留着土气发型的竹竿身材男生。根据她后来偶遇的一个老同学的现状,这帮人一辈子都是这副造型。所以这个“J.福斯”不可能是杰森。他不可能在离高中母校这么近的地方当蓝领。他会被比他成绩差的同学认出来的。
“当然不可能。这款半人马XLII至少要两周时间才会补货。”
“了解,但是我面前就摆着一台坏掉的冰箱,而且我丈夫的老板还有他老婆这周末就要过来吃晚饭了。”
“听起来是我们服务部的工作。”
“那行,请帮我转服务部吧。”
“我可以直接给您预约。”
“那太好了,”艾莉说,“你们什么时候能来修?”
“从明天起两周后。”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女士。公司规定我们不可以和客户开玩笑。”
但是肯定有谁在和她开玩笑,等艾莉找出这个人是谁,她一定会让他们后悔的。但在此之前,她不应该把火气撒在奈蕾莎身上,这个女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她还指望奈蕾莎给她预约上门服务。她做了个深呼吸,换了一副在银行上班时对表现差劲的员工说话时那种冷静理智的口吻。
“这可不行,奈蕾莎,百家买打广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的服务合同上也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这话时手指交叉——她还没有看过服务合同。“我对这些东西很了解。我丈夫就是个律师。”
“这样……的话,”奈蕾莎的语气有了变化,“那您可以再买一台冰箱。”
“你是说换一台吗?”凯尔可不想换货,他就喜欢这款最新的半人马。家电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不过,能换总比没得换好。
“半人马XXXVI和XLII大小一样,”奈蕾莎说,“虽然搁架的设计不一样,功能也少一些。但是从外面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而且XXXVI还有存货。我们可以在十四天内为您安排发货。”
艾莉挂掉了电话。面对这样的回答,要么挂掉电话,要么直接把手机摔墙上。如果冰箱坏了,凯尔肯定会坚持换一台价格一样的冰箱。这样的话,找维修工的事情又得拖下去。另外,不管冰箱是否会补货(和配送中心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在没有拿到退款的情况下就订一台新冰箱着实令她犯难,他们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光是维修费她就得从自己的存款里掏钱。
她能寄希望于百家买吗?制冰机坏了、冰箱漏光什么的她都能忍,只要冰箱还能正常工作,大不了出门去买冰块。
冰箱的乌木把手摸起来特别温暖光滑,和冰冷的冷冻室形成鲜明的对比。XLII没有备用制冰机,但是她的复古塑料盘却已经冻在一起了。真有你的!
她打开冰箱的冷藏室,除了扑面而来的冷气和一股新塑料的味道外,冷藏室的中间搁架上还摆着一盒咖啡伴侣。这是哪儿来的?她耸耸肩,没准是凯尔从地下室带上来的。她很高兴他这么勤快。她现在正需要一杯咖啡,哪怕这会影响她的正常睡眠。她往咖啡机里倒了一包速溶咖啡。
刚刚开始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她拧开咖啡伴侣的盖子时,一股菲达奶酪在油漆稀释剂里发酵的味道冲得她眼泪直流。她连忙把盖子拧上,检查起了盒子上的保质期。
搞什么?盒子正面的生产日期居然糊了,仿佛是因为放在什么高温热源旁边给烤化了。好在印在盒子顶部的最后食用日期还在。讽刺的是,那恰恰是她和凯尔的房子过户的那天。虽然预算超支——而且她也极力反对——但是凯尔还是坚持要在一个封闭式小区买房,因为这里离他的公司总部更近,但这却让她的通勤路程变成了之前的三倍。她一度认真考虑要和他分居。
她把那盒咖啡伴侣连同苦涩的回忆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星期三最令人激动的时刻,莫过于和其他下班的人又挺过了一次地铁故障,并且忍住了杀掉宾州交通部的员工或者和乘客们互相残杀的冲动。当她终于蹒跚着走进自家大门时,她已经被汗彻底浸湿,她的左手因为拉了三个小时的吊环而痛到爆炸,她估計要找一根撬棍才能把肿胀的脚从高跟鞋里撬出来。但是不管怎样,她总算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看见凯尔穿着烧烤时才会穿的旧T恤和短裤,正站在那台新冰箱前面。他好像正在翻找冰箱的中间层,她在那层放了绞牛肉。她感激地把挎包放在地板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在减肥了?”他从冰箱中翻出三盒减肥餐在朝她晃了晃。“我可以把聚餐推迟几周啊。毕竟你在我老板眼中形象越好,我就越像个合伙人的样子嘛。”
今天这一天本来就像昨天那盒咖啡伴侣一样恶臭,而这一番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肮脏的稻草。他又在羞辱她的身体了!
“你个王八蛋,”她愤愤地说道,“我可是标准的八号身材。”
“是哦,在尼曼百货。”他咕哝一声,把那些减肥餐扔到了厨台上。
“我听到了,”她狠狠地说,“顺便说一句,是梅西百货的八号。促销款,自有品牌,因为自从我们买了这套房以来,我就只买得起这种便宜货了。你知道我们贷款多少吗?你知道我们房屋保险多少吗?你知道缴了多少税吗!不,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不用操心这些数字。会计是我的工作。”
他举手投降。“哇,我们怎么从你的衣服扯到房贷了?房贷不是问题。只要我成为合伙人,我们就可以开始还款了。”
“我的衣服尺码是多少?”
“吃的东西都是你买的。”
“这些不是我买的。”
她伸出手指指着那些盒子,嘴里又泛起了口感如鼻涕的茄子千层面的味道,那股令人窒息的挫败感也卷土重来,那时她连最大号的牛仔裤都穿不上,而与此同时,凯尔每换一份新工作,每升一次职,她的助理就越年轻、越苗条、越好看……别想了。没有必要再做心理治疗。
他盯着她:“不是你去商店买的东西?”
“我昨晚是去买东西了。但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比你早四十五分钟出门的时候——这些减肥餐还不在冰箱里。我可是刚刚才进门的。你是律师,你自己好好推理一下。”
他眉头一皱,顿时满额头都是褶子。她真心希望他的额头就这样冻住才好。她提起挎包,沉甸甸的重量让她一咧嘴。汽车里还有油,够她开车去吉安特吃个沙拉或者什么的,如果她没有情绪崩溃直奔麦当劳的话。
“宝贝,我发誓,这些不是我买的。我是在冰箱里看到的——整个礼拜的量,塞在中间搁架上,就像之前一样。”
艾莉吸了吸鼻子:“是啊,就像之前一样,我可忘不了三十四岁生日那天收到你送的一年份的减肥俱乐部会员。”
“我只是想帮帮你。”他冲着客厅喊道,“我只给你买过一次。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她打开大门,回头看去。凯尔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收在背后,他不高兴的脸隐藏在客厅的阴影之中。
“你最近是怎么了?”
她无言以对。
至少和解炮的感觉还是很棒的。艾莉恣意放纵自己的身体,享受着凯尔炙热而饥渴的嘴唇,热情的爱抚,汗湿的皮肤,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灵魂出窍。
可是完事之后,她僵硬地躺在被子里。她歪着屁股,避开床单上被弄湿的地方。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她的思绪也无处躲藏。关闭她的大脑也无法让她入睡。她想不出任何高招来重启他们的夫妻关系。绝望之中,她想起了工商管理课程上学到的知识:面对一个问题的时候,任何行动都好过无动于衷。对于像艾莉这种惧怕风险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概念,但是她总得采取行动。和长达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歧视与绝望比起来,凯尔的暴脾气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维基百科页面有一条《芝加哥论坛报》的讣告链接。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照片上的他没有戴眼镜,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胡子的年轻版亚伯拉罕·林肯。关于他的死因讣告上含糊其词,但是通过搜索,她找到了一篇文章,提到在一个费米实验室卫星设施中发生一起事故,导致四人死亡,一人失踪,该失踪人员推断已经死亡。
他只有三十八岁。
她感到眼睛灼痛,不只是因为疲劳。三十八岁,比她现在只小五个月。这不公平。杰森是个好人。也许他有时候有点古怪,不论做事还是做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他不该死于三十八岁。
成为一个明星科学家的代价就是英年早逝吗?当那次实验或者爆炸什么的带走他之前,他是否有时间想到——就像她曾经读到过的某个罗马皇帝那样——自己正在成为一名神?或者是想他一直梦想的那样,成为一位超级英雄?
艾莉真心希望如此。
巴雷洛克、米尔斯和张氏律师事务所每周四下午四点钟都会召开一次全体员工会议,而且每次都会拖时间。艾莉认为这是一个很奇葩的传统。正常的公司都是在早上开会,这样才能毁掉员工的一天。但是为了挽救她的婚姻,为了等到一个完整家庭的出现,她从来不会去追究他们到底在干吗。
特别是这周四,她更不想去思考凯尔的事情。与死亡擦肩会改变一个女人的态度。艾莉决定要在今天充分享受私人时光。她用轻薄的短袖和(梅西百货八号)短裤代替工作服,关掉空调,打开厨房的窗户,享受五月的和风。她在早餐桌上享用超市买来的寿司、沙拉,刷着平板。等到凯尔打开车库门回来时,艾莉正沉浸在食谱网站,为周日的聚餐列购物清单。
艾莉在雪白的靠枕上舒展她小麦色的长腿,她感到格外惬意与性感,她抬起脸等待凯尔给她一个吻,但是凯尔正忙着对某个中央城的法官破口大骂,并没有注意到她。艾莉在心里耸耸肩,把两条腿放到地板上,拍打着地板,直到他终于停下来喘口气。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做些鸡蛋?”
“我们去吃意式料理了。”他甩了甩他的领带,上面全是番茄酱。凭什么男人可以想吃意大利面就吃意大利面,满身横肉活像个摔角手,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他们全都是这副德行。“我现在只想喝啤酒。”
凯尔伸手去开冰箱,艾莉则伸手去关沙发上方的窗户。在和法官恶斗一场后,凯尔需要把空调的温度调至极寒。
“你周六到底准备做什么菜?”他冷冷地问。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那身发皱的西装外套下,凯尔的背绷得紧紧的。
“摩洛哥藏红花鸡饭,农夫市场的新鲜豆子。”大部分菜她都可以提前做好,让整个房子都充满香菜、孜然、藏红花和咖喱的香味。到时候她还会烤杏仁,做塔步勒沙拉,准备好带新鲜薄荷的饮料。光是想到这些,她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那这玩意儿在冰箱里干什么?”
她心里刚骂了一句“又来了。”一支包装好的羊腿砰的一声摔在了厨台上。
“嗯?”他质问道,鼻孔一张一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会做羊肉。”
上次我做羊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和他吵架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这么做可能正中他的下怀。他知道她痛恨那些减肥餐,而且唯一和羊肉有关的记忆,就是她第一次给凯尔的父母做饭,那可真是一次车祸现场。他在冰箱里“发现”这些有着特殊意义的食品是有原因的。他就是要激怒她。那么,凯尔·H.塔克先生,我可不会回回都让你顺心如意。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好多年没买过羊腿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
“少给我来这套。你在做晚餐之前就把羊腿放里面了。”
冷静。虽然她脖子上的血管已经气到在跳,但她一定要保持冷静。她拒绝被自己的丈夫精神操控。她指着桌子。“我太累了,根本没做晚餐。”
他眯起眼睛,看着桌上的快餐盒和快要喝光的星巴克绿茶柠檬。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确信。他瞪着那条羊腿。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从来没有去过宽街的佳购超市买过东西,我從来不相信他们的……”
“保质期,”她帮他把话说完,“我知道。”
他抿紧嘴唇,眯着眼睛看着羊腿上贴的商标。“可是这明明写着……不,这不可能。”
他睁大了眼睛,脸色突然变得刷白。虽然她严重怀疑他在演戏,但以他的演技,应该还没有强大到能够随时控制脸色的地步。
艾莉也走到厨台旁。和周二的咖啡伴侣不一样,这条羊腿带着新鲜羊肉的血红色,但是上面的日期是八年前。事实上,那个日期正是她第一次给凯尔父母做饭的日子。她长大了嘴巴,然后又合上。
“你看到了吗?”他小声说着,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那条羊腿的窄处。
她点点头,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羊腿上那层肥肉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盖在上面的美国农业部蓝色印章被刀深深地劈开。这就是为什么这条腿价格比较优惠。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凯尔的父母上门做客的前一晚,这条羊腿从他们家老房子里的冰箱中消失了。
她一直认为凯尔是羊腿消失的幕后真凶。她猜测凯尔是出于某种完美主义的原因把羊腿扔了,但这并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接下来的故事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墨菲定律案例,凯尔的父母一到他们家,炉子就坏了。新买的羊腿(价格是正常价格的两倍,因为凯尔坚持要在一家特产肉店购买)从烤炉中取出来后一边生一边熟,基本没有抢救的余地,那个重要的夜晚也彻底毁了。听着他爸爸不停地调侃她的“新式烹饪”,看着他妈妈撅上天的嘴唇,艾莉只感到压力巨大,差点取消了婚礼。
“黑帮。”凯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她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个黑帮标志。”他指着那个印章,“他们盯上我了!”
“不是!只是屠夫的刀砍偏了。”
“专业的切肉员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事实上他们确实犯了错误,贴在商标上的优惠贴纸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解释这个有什么意义?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的新冰箱到底出什么毛病了?先是咖啡伴侣,然后是这条羊腿,还有那些减肥餐呢。突然间,她很后悔没有在扔掉减肥餐之前检查一下上面的日期。她已经用尽全力忘掉了那段“保证减肥”的噩梦了。但是现在回头去想,减肥俱乐部的安排确实出过一次问题,少给了她一周份的减肥餐。万一这不是他们公司搞错了呢?万一凯尔没有撒谎,他真的在冰箱里发现了这些快餐的呢?
万一这个冰箱是一个时间机器呢?
和这个猜想比起来,凯尔的黑帮理论显得正常多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把一只羊腿放进冰箱里给人捎口信,这总做法未免也太蠢了吧。没错,我们是没养宠物,所以他们不能拿我们的宠物当祭品。但是既然要用生肉,为什么不直接把肉扔在床上?让血流满床单不是更有震撼效果吗?万一这是邻居送我们的礼物呢?约翰逊一家有一把我们的钥匙,也知道我们的防盗密码。也许他们想谢谢我们给他们喂猫。听上去很蠢,但是总比其它猜想更合理吧?你是做房地产这块的,黑帮为什么要盯上你?”
“这里是宾夕法尼亚!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
不,他们需要,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可言?另外,这又带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凯尔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从厨台走到传菜口又走了回来。“我要打电话给办公室。这件事情应该知会他们一声。然后我要打电话给发展理事会,还有我们所谓的安保公司。”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天花板咆哮道:“这是他们的错!”
为了不给自己找事,艾利决定像对待他们公司周四的会议一样,不要去追问他为什么这样反应过度。
她的潜意识要么没有收到她的指令,要么直接选择了无视。那天晚上她噩梦连连。凌晨四点钟惊醒时,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突然意识到,凯尔嘴里的黑帮分子要想绕过小区保安,打开他们的门锁,突破他们的警报系统,唯一的方法,就是由她丈夫亲手交出他们的门禁卡、钥匙和警报器密码。
带着这个可怕的想法,她跑过走廊,冲进客房厕所,漱口冲掉嘴里胆汁的味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恶意揣测自己的丈夫,她可是想要和他一起抚养孩子的。但是那份恐惧依旧萦绕不散。
数据。她需要更多的数据。知识是治疗恐惧的唯一解药。她需要弄明白这些食物是怎么进到冰箱里去的。然后她想出了一个方法。
她等到凯尔在浴室冲凉的时候打电话给银行请病假。她像往常一样搭乘公交车去地铁站。回家的路上,她在商店稍事停留,确保在她到家时凯尔已经出门。艾莉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好,然后开始检查半人马冰箱。除了昨天的羊肉外,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楼下冰箱里的东西同样没有异样。不管这台新冰箱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是凯尔在去上班的路上安排的。这件事情确定了,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把办公用笔记本电脑、手机和她随时放在包里的防狼喷雾在早餐桌上排开。她原本是想远程工作,可她总是忍不住时不时看一下门,听一听车道上的脚步声,检查一下冰箱,看一看时间,一直到凯尔他们周五下午的高尔夫比赛开始。在打完最后一杆,酒吧关门之前,凯尔是绝对不会离开球场的。只要在这段时间凯尔不出现,那么不管是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塞进他们家冰箱里,至少她不用往自己丈夫的脸上喷胡椒水。
她知道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但是实在她忍不住。最新的美联储抵押贷款证券分析更不能让她保持清醒。中午过去没多久,她决定不再假装工作。她拿出平板,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杰森的名字。她准备调查一下杰森生前所做的研究。一想到他未能证实自己的猜想就英年早逝,她就心痛不已,但现在这是她唯一看得进去的东西。
高尔夫时间正一分一秒悄悄流逝,艾莉依然在看着业界抨击杰森的量子纠缠理论的文章吃吃地发笑。到了下午四点钟,她已经把所有能找到的正规期刊文章都看了个遍。很快,类似《科学家神秘失踪,原因竟是为了调查外星人?》这种耸人听闻的文章也开始吸引她的目光。她告诉自己抵抗是没用的,于是她点了进去。
根据发表这篇文章的匿名消息人士的说法,费米实验室中的那起事故发生在中部夏令时间约四点半,但是监控直到七点才拍摄到现场画面,当官方终于确定爆炸区域可以安全进入时,却发现几名实验参与人员几乎是尸骨无存。随后的尸检把他们的死亡事件框定在四点半到五点之间。
可是他们并沒有找到杰森的遗体。消息人士声称他们没有发现杰森尸体的任何踪迹,甚至都没有在炸到发黑的实验室墙壁上留下一个印子。
听上去很荒唐,但是这个细节并不假。那起爆炸事故非常严重。杰森很可能被直接汽化了。根据那篇称他“失踪,推定死亡”的报告,以及讣告上含糊其词的文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位作者继续对失踪的遗体刨根问底,并分析起了推定死亡时间和监控显示的事故发生时间之间的差异。他认为这证明这是政府的一起阴谋,军方正在研究平行宇宙的实际应用,杰森其实是被派去调查此事。
艾莉倒希望这是真的,杰森肯定很乐意成为一个穿越时空的詹姆斯·邦德。可惜的是,鉴于这次事故的性质,遇难者会留下遗体才真叫神奇。同样,推定死亡时间的误差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但凡是看过刑侦剧的人都知道,死亡时间只是一个大概的范围。
但凡是看过刑侦剧的人也都知道,找不到尸体并不意味着人死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摆脱这些疯狂的念头。这就是饿着肚子看了太多量子理论的结果。在量子物理的平行宇宙中,一只猫完全可能同时处在活着和死亡两种状态。人也是一样。
事故当中那神秘的两个半小时让事情变得更加离奇。一旦你把时区考虑进去,费米实验室事故发生的日期和时间和他们目前这幢房子的过户时间完全吻合。九个月后,杰森·福斯的“蓝领双胞胎兄弟”——J.福斯在同样的四点半至七点钟(北美东部夏令时间为五点三十至八点)这个时间窗口出现。J.福斯向她解释冰箱的内部控制装置时,那盒咖啡伴侣还不在里面,但是它肯定是在八点钟左右她给百家买客服打完电话前出现在冰箱里的。
回想事情的来龙去脉,艾莉意识到凯尔不可能从地下室把咖啡伴侣带上来。那天他下班回家,解开领带,抓起一个杯子,想要去出冰机下面接冰。见出冰机坏了,他就下楼去了。后来她一直和冰箱单独在一起,直到她发现那盒咖啡伴侣。
要是凯尔真的没骗人呢?也许他确实是在冰箱里发现那些减肥餐和羊腿呢?
时间又过去了九十分钟,这期间既没有出现食物仙子,也没有出现闯空门的忍者,冰箱里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变化,艾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荷尔蒙失调,或者单纯只是疯了。她把冰箱的门关上,开始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
有人把咖啡伴侣、减肥餐和羊腿放进了半人马冰箱。她祈祷那不是凯尔干的事情。但是另一个解释严重违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意味着她们家消失的羊腿和杰森的多重宇宙理论、她的减肥餐和杰森的量子世界猜想,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这看上去很像一个模式。作为一名前法务会计,艾莉的工作就是寻找模式。但是巧合并不能当作证据。诚然,她也嘲笑了那些气急败坏攻击杰森的理论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认同他们的观点。她拒绝接受杰森的理论,认为人——不是极其微小的量子粒子,而是活生生的人——能够形成相互依存的系统,即便两个个体被时间和空间所分隔,依然可以相互产生影响。不,人体级别的量子纠缠理论无异于把你所有的问题和错误的决定都归咎于不受你控制的外力。她宁愿相信这台冰箱是一台时间机器,这样至少她可以不用再怀疑凯尔。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跳。她从桌上抓起手机。“喂?”
“艾莉,我是杰森。”
艾莉的下巴瞬间掉出了这个世界。她猛地把手机从耳旁拿开,放在眼前定睛一看。号码被屏蔽了,来电图标显示是一个鸡蛋。
“别挂电话!”电话那边响起了一个慌张的男中音。这个音调和口音,确实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舔了舔嘴唇。“这怎么……你怎么证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像是叹息的声音。“天蓝粉,莉莉,天蓝粉。高中的最后一天,我们发誓只要对方有困难,我们一定会伸出援手。哪怕是在分手之后,你也没有收回这份承诺。如果你不打算遵守我们的约定,如果这就是你不打电话给我的原因,那我很难过。但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哦,杰森。”她一下瘫软在沙发上,“我当然愿意帮你。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我都看到了你的讣告。”
“事情很复杂。你们家的新冰箱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所以那天真的是你?你戴着眼镜我真没认出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食物算吗?”
“啊?”
“不知从哪儿来的食物不停地从冰箱里冒出来。”她解释说,“星期二你离开后,当晚在冰箱里冒出了一盒已经过期九个月的咖啡伴侣。星期三冒出了减肥餐。昨天则是我和凯尔刚订婚时买的一条羊腿。”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她把所有的恐惧都憋在嘴里,不让它们逃出来。这种渴望向杰森一吐为快的冲动令她痛不欲生。但是前提是这家伙真的是杰森。这个问题待会儿再去考虑。
他开始咕哝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一向讨厌他这个样子。
“杰——森。”她不耐烦地拖长了音。他也许可以靠这一招糊弄过去,但是如果他还记得的话,她从来都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对,”他很明智地回答道,“你看过讣告了,那你应该知道那起事故。当时我们正在准备一个新式的量子模拟,但是期间出了问题。爆炸把我炸进了一个奇怪的混合量子状态,我每天只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能和我们的时空产生交叉。”
“中部夏令时间四点三十至七点,从事故发生时间到事故被观察到的时间之间。”
“你的功课做得挺好的。最重要的是,我想出了回来的办法。”
“通过这台电冰箱吗?”她嘲笑道。
“就是这台冰箱。”他确认道,“这是唯一一台有wifi功能,而且大到可以当传送门的电器。”
“别和我扯淡了,杰森。我们是在谈正经事。看到你在发票上签的名字后,我就去谷歌上搜索你的信息。我看到了实验室现场的照片。没人能从那种爆炸中幸存下来。我的丈夫是一名律师。如果你是在逃避费米实验室或者政府的追击,他能帮助你。”她会让凯尔帮忙的。她会想个办法,“我们都能帮助你。”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听着,我能证明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现在在兰卡斯特的一家咖啡馆。如果你能在七点四十一之前赶过来,你就能看到我如何消失了。我请客。”他听上去不像是在撒谎。在高中的时候,她总能听出他是不是在说实话,但高中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转念一想,这么做又有什么损失呢?
“给我……”她瞄了一眼冰箱。杰森还是没有解释那些食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果现在离开,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不行,今晚不行。”明天更不行。该死的晚餐聚会,“算了吧。你现在有危险吗?”
“看你怎么定义危险了。”他压低了声音假装成熟,好像这事儿还挺好玩的。
她很高兴听到他这么开心。相比之下,她已经快被凯尔和杰森的事情折磨得要精神崩溃了。她倚在桌子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着跳动的额头。“算了。和我介绍一下你的计划,还有这和我的冰箱有什么关系。”
“你相信我了!”
“我可没这样说。但我期待能被你说服。”
“那就好。这台冰箱是一个时间机器,它会根据人际纠缠原则来确认我们相互时间线中的同步决策点,然后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打开一个通道。当这台机器确定了一个决策点后,它就会从该时间点采集一个物体。每个物体都可以确认它的通道终端。根据物体的保存状况,可以判断这个通道是否安全。我已经对机器进行了设定,确保每个通道在我消失期间都保持开放。要使用这个这个机器,你只需在每次传送之前逆转控制屏上的序列。显示屏上只有一个序列。”
艾莉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回到桌上。她需要用两只手抱住脑袋才能避免它爆炸。这个逃脱计划非常符合杰森的一贯风格——想法大胆、计划完美,但是只要离开他的大脑落实到实践上,那就是他妈的有病。
食物。他的时间机器能传送食物。他希望她能跟着食物回到过去。她把手捂在嘴巴上久久没有松开,以免自己喊出来。
“艾莉?”
她不确定是否该说话,但是他在电话那头不停地追问。“抱歉,我刚在思考。我想要确保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每次冰箱里出现奇怪的食物,那都是一个标志,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二十個小时里,我可以使用冰箱回到食物所在的那个时间?”
“没错!”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呃,解决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她终于不再幻想这是一个恶作剧了。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听到杰森用一模一样的语调说出这几个字。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就意味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伟大计划存在瑕疵,他可能忽视了一两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食物都是从哪儿来的?”
“过去啊。”他轻快地回答,好像这个答案再明显不过,就算是她这种只拿过一个硕士学位的人也应该猜得出来。
“确切地说,是从过去的电冰箱里来的,你懂的,就是那种带抽屉和有槽搁架的冰箱,要是我实体化的话,我的脖子、腰和大腿可就被直接切断了。”他倒吸一口气。“那就好像把你推到碎木机上一样。”
谢谢你这么有画面感的描述!“更别说冰箱还摆着那么多东西:罐子、盒子、乱七八糟的蔬菜……”
“该死,”他说,“谢谢。看来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我到现在依然不注重细节。那一向是你的闪光点。”
杰森就是一个披着天才外衣的麻烦鬼,平时看上去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的赞美和勇于承认错误的态度依然让她感到格外暖心。这些都是她在高中和他谈恋爱的原因。可惜的是除去这些优点之外,他身上还有一大堆令人讨厌的缺点——比如前面提到的不重视细节。
“这下又回到原点了。不过别担心,我会证明给麻省理工的那帮混蛋看他们是错的。”
——又比如他那个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但她马上又后悔这么想了。要是他没办法证明那些人是错的,那他就要永远被困在量子地狱中永不复生了。
“我知道你会的,”她说,因为此刻他需要听到这样的肯定,“你有没有想过去联系你的同事?和我这种外行比起来,他们也许能发现更多相关的细节。”
“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实验对象。我知道我可以。”他的自知之明让人心痛,“但你把我视作一个朋友,或者是你的奇葩前任。不管怎样,你都没有忘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突然感到喉咙哽咽。她咽了口唾沫:“但是改变过去,杰森……我们在高中就看过这种故事,这么做从来都不会成功。回到现在不是更好吗?”
“现在已经有四个人因为我而死了。我必须纠正错误。这和阻止布斯暗杀林肯不一样,我们不是在和历史作对。这件事情才过去九个月。只要稍稍改变我们共同的决策点,就能避免整个悲剧发生。”
比如找一个能够提醒注意细节的人和他在一起。只因为他们在多年前分手,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继续当朋友。如果他的同事的死是他的责任,那么他们形同陌路则是她的问题。与此同时,她还有些话要对他说。这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彻底切断他们之间的友情。
“然后呢?”她轻声地问,“假如我真的改变了过去,然后呢?关于怎么回来的问题你只字未提,那我要怎么回来?要是我回到现在,这里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你想回来吗?”他同样轻声地回答,“我是在冷酷的环境中工作,艾莉,你是在冷酷的环境中生活。”
两个人从这里开始吵起来。艾莉反复强调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计划,要是两个时间线的她在同一个时空碰面,后果不堪设想。杰森反驳说物质/反物质爆炸只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他问艾莉有什么他不能解决的技术难题,艾莉扔出了一大堆例子。
这通电话在七点四十一分结束,因为杰森的声音消失了。挂电话前他们的争论依然激烈。只要他一回到这个时空,第二轮论战就会继续下去。他一直都是一个标准的犟脾气,这次的倔强更是离谱。但是她并没有准备为他而死,或者毁灭全世界,或者不小心创造出一个没人可以挽回的反乌托邦世界。
她的眼角再次捕捉到了一团天蓝粉。那个光芒越来越亮,整个冰箱都开始漏光,吓得她都忘了生气。
真的开始了。之前看到冰箱发光、在冰箱里发现食物,艾莉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明白这一切背后的意义后,这样的场面实在令人惊叹。好奇、愚蠢和怀疑驱使她走到冰箱面前。她一手握住冰箱的乌木把手。幸运的是,冰箱门拒绝打开。
她的内心有一丝庆幸。她讨厌冒险,也不想打断这个传送的过程。但是她内心的另一部分像老式手表发条一样绷得紧紧的,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杰森的奇迹如何成真。自我保护的本能迫使她往后退,但是她并没有退太远。她也还没有放松到可以坐下来的地步。
几分钟的时间仿佛永远。终于她听到了齿轮卡住似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哐当声,好像搁架在冰箱里颤动。制冰机的控制面板上亮起了绿灯,随后是一阵嗡嗡声,然后一连串灯光闪烁,就和她在周二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灯光从左至右有规律的闪动,然后是两组一起,三组一起,五组一起。最后天蓝粉色的光闪烁一次,然后消失。
她的脉搏跳得飞快。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她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一路往下爬。她做了十几次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多做了十几次。她在短裤上最后一次擦了擦汗涔涔的手,然后一把握住冰箱的门把手。一声轻响,门开了。
冷冻室里的东西没有变化。但是放在冷藏室中间搁架上的食物被四个外卖盒挤到了边上。她像端着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这几个盒子端到了厨台上。恐惧和兴奋令她浑身颤抖,她弹开外卖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是一份虾炒米粉、一些炒饭、一只蒸饺,还有半盒没有西兰花的西兰花炒牛肉。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这些外卖盒里装的正是她和杰森吃剩的最后一顿饭。那年他们大一,杰森在哥伦布日的周末从波士顿坐火车来宾州大学见她。他们抱着冒险的心态,去了费城唐人街态度最差的中餐厅吃饭。但是和他其他方面的冒险精神比起来,杰森在吃饭这块是她见过最保守的人。他点了一份西兰花牛肉,并且叫他们把西兰花挑出来。她把吃剩的菜带回宿舍,但是这些菜后来从她的学生用迷你冰箱里不翼而飞,她也没有过问,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过问那条羊腿为何凭空消失一样。毕竟她室友的男朋友从来不知道边界為何物,只要是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他都认为可以随便吃。
为了确保这其中没有鬼,艾莉从厨房抽屉里翻出一支手电筒,对着冰箱背后一顿找。但是冰箱背部和墙壁看上去都很牢固。她又用一根木尺到处敲敲打打,依然找不出任何猫腻。她又检查了一下附近通向车库的门,门从里面上锁并保险,没有任何异样。杰森说的都是实话。这台新冰箱确实是一个时间机器。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最后一片收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虽然放松比收紧还痛,但这种痛是好的,就好像伤口终于开始愈合。凯尔并没有对她进行精神控制。他没有!
她的血管里都翻腾着喜悦,但除此之外,她只觉得空虚无力,好像支撑她站立着的一直都是恐惧。她双手抱住厨台,快餐盒里的食物闻起来依旧新鲜,大蒜、韭葱和辣椒油的浓烈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是餐厅刚端上桌一样,一点都不像周二晚上那盒过期发臭的咖啡伴侣。
太讽刺了。这些剩菜来自她决心和杰森分手的那一天。当天他们并没有吵架。杰森依然是平时的杰森,吃起东西来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嘴里抱怨着一个教授给他的分数太低,不是因为他的方程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对于某个关于虚数的猜想提出了异议。十九岁的艾莉可不想后半辈子都这样一边听着男方抱怨一边唯唯诺诺地点头附和(干得好啊,看看自己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子吧)。她想和一个有共同爱好的人在一起生活,这个人要会带她去人气夜店狂欢,不会在派对上死气沉沉。这个人应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就像当年刚开始和她约会的凯尔一样。
把杰森和凯尔作对比,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公平。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竞争。凯尔是在她和杰森分手很多年之后才走进她的生活的。她悄悄地离开了杰森的生活,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眼泪。她只是让他沉浸在学习之中。每次他给她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她依旧扮演一个贴心好女友的角色。但是当他忘记联系她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提醒他。渐渐地,他就不再联系了。
真有意思,一堆外卖居然勾起了这么多不开心的回忆。
不。今晚的剩菜——以及它所代表的所有决策点——之所以让人不开心,只是因为杰森被困在了另一个世界,而且她感觉這都是她的错。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确实要为这一切负责。她需要像杰森承担同事之死的责任一样,承担自己的愧疚。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十九岁那年,她还没有准备要和杰森共度余生。一直到快三十岁认识凯尔时,她才决定结婚。也许经历了那次可怕的晚餐,她就该重新考虑订婚的事情,但是当时她依然爱着凯尔。三十四岁的时候,她也依然爱着他。九个月前买了这座被杰森精准地描述为“爱斯基摩雪屋”的房子时,她也依然爱着他。
可是现在呢?
现在她已经不那么确定了。在改变她和杰森的过去之前,她还有很多不确定的问题。即便杰森成功地克服了那些技术难题,她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搞砸模拟实验呢?就算一切进展顺利——而且她还可以重返未来,并且不用担心物质/反物质爆炸风险——她又要如何说服曾经的自己去联系前男友?过去的她又凭什么要听现在的自己的劝言呢?她是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年轻的杰森身上?知道时间旅行成为现实,他一定会兴奋死了,而且他会听她的话。但是这样一来,他可能会犯下更可怕、更严重的错误。
她把自己从厨台旁推开。这样纠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应该停止胡思乱想,处理一下她低血糖的问题,完成她下午本该做完的工作。
她的目光落在了快餐盒上。杰森说食物的保存状况可以判断时间旅行的安全性。她想到了一个测试安全性的最佳方法。
何况她一直都喜欢吃中餐。
现年六十五岁泰德·米尔斯留着一头染过的黑发,他的妻子比他小了足足二十岁,一身小麦色皮肤耀眼惹火。为了契合主题,他穿着一件定制高尔夫球衫,下身一条卡其短裤,没穿袜子蹬着一双平底帆布鞋。和凯尔一样,他在学校也打过橄榄球,他肥大的腰身让艾莉看到了凯尔不久的将来。相比之下,他的妻子蒂凡尼显得精致美丽,动作飘然,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约束。艾莉心想要不是他们家饭厅白得像北极,家具丑出天际,一定能把他们映衬得更好看。
在丹麦现代风格餐桌下,泰德巨大的手掌悄悄地搭在了她裸露的膝盖上。他用大拇指撩拨着她的背心裙的裙摆,眉毛一抬一抬。
艾莉笑得比她丈夫的那张阿尔瓦阿尔托椅子还要假。她把这个老头子的手从大腿上掰开。抓他的手的时候,他还趁机摸了摸她的指关节,然后伸手取拿鸡肉。
不,她心想,这个老色鬼不会罢休的。
蒂凡尼侧身坐着,翘起的二郎腿尽显挑逗,一只蛇皮细高跟(什么人会穿细高跟来别人家里吃饭?)勾在她的右脚大脚趾上一摇一晃。她一手托着下巴,冲着凯尔眨巴着她的假睫毛。
“你们家有露天浴池吗?”她的声音性感沙哑,像是跟兔子杰西卡①学过说话。“早知道我就带泳衣来了,这样我们可以在星空下面开趴。”
艾莉摇了摇头。“抱歉,因为工作忙,加上冰箱各种毛病,我们还没时间去弄露天浴池。”
“实际上……”凯尔咧嘴一笑,“我在周三就已经装好了。”
泰德猥琐的笑容让她后颈发麻。“穿什么泳装?大家都是朋友嘛。关系好得很,你说是不是,艾莉?”
“我去看下甜点好了没有。”她把椅子往后一推,和地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然后转身冲进了厨房。
“我看挺好的啊。”泰德色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
艾莉两只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陶瓷洗碗池边缘,好像随时都要一头栽进满池的脏盘子里。她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光是想到要和那个老男人一起坐在浴缸里,就足以让她恐慌症发作。她感到每次一呼吸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是疯了吗?”他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道。
她转过身去,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壮硕的胸部堵住了去路。
“少给我瞪眼睛!他喜欢你。”
“他想和我一起洗澡。”
他点点头:“这是你的荣幸。蒂凡尼也很喜欢你。那女人简直是只老虎,换妻的时候特别玩得开。我已经把浴池清理干净了。”
“凯……凯尔?”
“干嘛?是你要我当合伙人的。你不是说生活开销大吗?你不是要养小孩吗?”他哼了一声,“坚强点,宝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赶紧把巴卡拉瓦饼端出去,再开一瓶雷司令。我去放水。”
原来震惊就是这种感觉——你的脑子就像一百个相互咬合的齿轮疯狂旋转,但是每一个齿轮都和对应的身体部位脱节。她看着他离开时关上车库门,她的嘴僵成了一个小小的、绝望的O字形。
在饭厅,泰德靠着椅背,十指叉开搭在啤酒肚上。顺着他的大拇指看去,高尔夫球衫的开领处冒出一团团茂盛的灰色胸毛。他的脚毛也同样浓密。
蒂凡尼从传菜口向她摆摆手指,用动听的声音问道:“要帮忙吗,亲爱的?”
“不用!”艾莉哑声回答,“我能行。”
她从离得最近的碗柜里随便抓出一个大浅盘。这盘子白得像他们家的墙壁,白得像桌上所有的盘子。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般配,在这个完美的小区,在这栋完美的房子里,她将和一个完美的丈夫一起,养育两个完美的孩子,以及完美的宠物。无声的尖叫撞击着她的耳膜。她握紧双拳,直到指甲陷进掌心的痛苦迫使她恢复理智。
她把那些黎巴嫩甜点从烤箱搬出来摆好盘,又黏又滑的蜂蜜粘在了指尖,令她浑身不舒服。她只想用钢丝球把手刷个干干净净,但即便如此,也洗不掉凯尔背叛她的污秽。
他果然还是给她洗脑了,只不过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他知道她不能……不会参加换妻。她可是发过婚誓的,他妈的!
但是比被丈夫背叛更痛苦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对他言听计从,以至于她的反对——她离开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婚姻关系中委曲求全,结果只是亲手帮助他毁了自己。她任由他一点一点吸干她生命中的氧气,直到她完全腐朽。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工具,用来实现他的目标,满足他的欲望。
她必须要离开。马上!可是能去哪儿呢?没人会相信可敬的凯尔·H.塔克先生会为了晋升而出卖自己的老婆。他一向人见人爱,所有的鄰居都很喜欢他。就连她的父母都觉得他是一个模范丈夫。她也不能去报警。他没有犯下任何罪。
除非他失去成为合伙人的机会后对她心生杀意。
想到要忍受这一切折磨,想到要在那个浑身长毛的畜生面前脱光衣服,被他和他性欲旺盛的妻子,还有他毫无底线的丈夫压在身体下面,她不禁深深地把头埋进洗碗池,一股胃酸冲上了喉咙。
没错,吐出来吧!这才是你的出路。要是他们知道你生病了,就不会想上你。
可笑的是,她一想到这个主意,就失去了呕吐的冲动。不!为什么命运要这要对她?她一直兢兢业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最终拿到了一份可以在四点钟下班回家的工作,以便将来有了孩子可以有更多时间享受亲子之乐。她拼尽一生,只不过想要过一个正常舒适的生活,能和丈夫彼此关爱,能有一个幸福的家。这到底有什么错?
饭厅里传来一阵大笑。泰德和蒂凡尼正隔着桌子接吻,就差没把对方的脸给啃下来。艾莉打开冰箱的门挡住视线。
冰箱的中间搁架上放着一个盒装的超市方蛋糕,蛋糕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奶油玫瑰和塑料学位帽,上面还裱着一行字:“毕业快乐!”
当然了。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今天是她高中毕业派对二十周年。她怎么能忘记?她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她靠在搁架上,捂住自己的嘴。
艾莉和她的朋友们都是好学生,所以她的父母让他们自己开派对,完全不干涉。他们并不知道艾莉和杰森的一个朋友杠上了。而他们争论的话题,是一个人在密封的棺材里究竟能撑多久。根据那个男生最喜欢的恐怖片,三分钟就是极限。为了证明这个时间远不止三分钟,在派对开始之前,艾莉把地下室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清空。在其他客人们都沉迷在任天堂游戏中时,她和杰森商量一番,然后抓起一件夹克和一些工具,把自己关进了冰箱。
根据他们的约定,杰森应该每隔三分钟来检查她一次。好在她事先制定了B计划。当她在冰箱里关了十五分钟还没人接应时,她就自己出来了。结果她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助手/救援人员正在房间的另一头和那个男生吵翻了天。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她悄悄走过来了——更别说检查她在冰箱里是死是活——直到她在杰森面前怒气冲冲地亮出她用来撬开冰箱的牛排刀。
她看着杰森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乞求她的原谅,但是把牛排刀递给他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除非你想和朋友断绝关系,不然绝对不要给朋友递刀①。
她盯着那个蛋糕。又是一个决策点。又是一个人生路上的分叉口。又是一个改变世界的机会。也许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遇到麻烦了吗?”蒂凡尼嗲声嗲气地说,“我们可以来帮忙,我们的厨艺可是一流的。”
我信你个鬼。“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倒真心希望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当年,在她开始清理冰箱搁架上的东西之前,那个蛋糕一直摆在冰箱里。她记得她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搬出来,然后关上冰箱门,去回她妈妈的话。但是几分钟后当她去冰箱搬饮料时,那个蛋糕就消失了。当时她告诉自己是她看花了眼,冰箱里本来就没有蛋糕。现在她祈祷自己没有看花眼。发现蛋糕不见了之后,她就再没关上冰箱门,直到把冰箱全部搬空。她感到脖子上的脉搏跳动。她必须抓紧时间,凯尔随时都可能再过来。她把半人马电冰箱的冷藏室全部清空,把瓶瓶罐罐和搁架见缝插针到处乱放——厨台上、烤箱上,甚至连洗碗池也没放过。要是凯尔抓到她,一定会逼她吃镇定药,然后送她去离得最近的精神病院,或者强迫她向救护员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能会因此丢掉自己的工作,至少都会面临停职观察。
凯尔会迅速和她离婚。这样他就赢了!但是杰森的冰箱会怎么样呢?
她父母家的冰箱的冷藏室比起来,这个空间更高也更窄。无所谓,她吃吃一笑,毕竟她是梅西百货八号身材。
堆在洗碗池上的搁架噼里啪啦落在了池里的盘子上。泰德的声音从饭厅里传来:“出什么事了,艾莉?”
记忆开始倒带的不只是杰森。那些熟悉的名字、面孔、工作过的地方、生活过的地方、游玩过的地方,全都开始从艾莉的脑中溜走,像一座冰山在大海中逐渐融化。要不是那把本该是锅铲的牛排刀,她可能都不记得那个把她带来这里的虫洞。关于她之前的记忆只剩下零星的片段——一个把她堵在花岗岩厨台前的壮硕身躯,一个咆哮的声音,一次痛心疾首的背叛,是这些逼迫她回到了过去。
她感到无比愤怒。这不是命运,但也可能是命运。曾经的未来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就像重新出现的冰川再次碾过它曾经划开的通道,让她充满了无来由的怒火与恐惧。她紧紧握住黏糊糊的牛排刀刀柄,直到手指开始发烫。那个本该是锅铲的牛排刀是唯一把她和另一个过去相连的物品,它提醒她杰森不是她满腔怒火的唯一原因。与此同时,她要赶紧丢掉这把刀,以免再次做出把刀递给他这种蠢事。
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不能破坏他们之间的友谊。她已经不记得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这份意念还在。
她要找个东西代替牛排刀。她已经决定要改变他们的未来,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改变什么。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寻找一个线索,一个迹象,一个征兆,不管什么都行。
饮料桌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乱。一个花瓶里插着牡丹,粉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个蛋糕。蛋糕去哪儿了?她记得把蛋糕买回来后放进冰箱,然后它就不见了。它的消失是一段清晰、肯定、单独的回忆。但是她的大脑中同时存在着两幅桌子的画面,虽然这两张桌子略有不同,但是桌子上面都没有蛋糕。
她扫了一眼她的朋友们。再多的电子游戏也无法拯救一个没有甜点的生日派对。但是她不能出门重新买一个。要是她把客人留在家里跑去买东西,她妈妈会杀了她的。
但是她懂烹饪。她和杰森在化学课上当实验搭档还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虽然杰森有着全宾州最优秀的数学大脑,但进了化学实验室,他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一直不明白细节和定律、公式同样重要。温度、湿度、气压、设备的新旧程度、甚至是一个人在错误的时间走进房间,都有可能破坏实验,就像破坏一道菜一样。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烹饪,尤其是烘焙,没有成为化学必修课。光是这样省下来的器材费,每年都够资助一百个奖学金了。
“艾莉?”杰森茫然地问道。他长长的下巴抵着脖子,肩膀耷拉着。他看着她手中的牛排刀,好像在等着她发火,好像他的朋友無视科学是他的错。
“别紧张,我不需要这个了。”她把牛排刀放在厨台旁边的沥水板上,然后向杰森伸出一只手,“我们去楼上打几个鸡蛋。”
他一脸疑惑:“你要做鸡蛋饼吗?”
艾莉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微笑,她摇了摇头:“不,我要做个新的蛋糕。”
【责任编辑:钟睿一】
①兔子杰西卡(Jessica Rabbit),《谁陷害了兔子罗杰》中的经典动画角色,形象妖艳迷人,说话声音沙哑性感。
①西方迷信认为送刀给朋友会切断两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