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入东非 外省与乡下

桂祎明

2016年底，我应聘了麦肯锡调研员的实习工作，也因此有机会踏上非洲大陆，对在埃塞俄比亚的中资企业的经营情况进行调研和采访。对我来说，每一个调研机会都来之不易，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站稳脚跟之后，我开始考虑向外地拓展一下调研工作，关注起南方一些城镇上的企业。因为地理位置偏远，它们所涉及的行业更加因地制宜，有屠宰场、木板厂、机电维修厂、废品回收厂等等。

《动物世界》里面的非洲大草原仿佛永远是那么干燥，可这个有着“东非水塔”之称的国家，雨水却着实丰沛。好在12月和1月份正好处在大雨季和小雨季之间的短暂旱季。

我先是去采访了一家胶合板工厂。乘坐出城的小巴，再在路边搭乘摩托车进村。为了摸进这个偏僻之地，我花了大半天的光景，但总算是找到了。据介绍，在埃塞俄比亚从事木材加工业有着诸多的优势。近代以来，埃塞的木材需求陡然上升。一来是用作柴薪，二来是与泥巴、牛粪混合建造房屋。大量砍伐木材导致了这个国家生态退化严重。老皇帝海尔·塞拉西时代曾经开展过大规模的植树运动，从澳大利亚引进大量桉树进行种植。他之后的门格斯图时代，人们同样继续着人工林的培育。现在的桉树种植林已经荫天蔽日，前人的树已经栽好，到了后人得以乘凉的时节。

工厂老板张先生是一位浙江商人，言语间透着一股儒雅气质，在后来的聊天中得知他还拥有南京大学的文凭。他在2010年参加一个非洲考察团，第一站便是埃塞。对他而言，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的日子记忆犹新——4月25日。他告诉我，就在那一天，因为岳母突发脑溢血，他不得不放弃接下来的考察行程，从埃塞搭乘最近的返程航班回国。而就是在等飞机的三天时间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蕴藏在桉树林里的商机——大片的树林只用作柴薪和建房木料，木材深加工市场还是一片空白。在此后的时间里，他逐步扩大了他的海外业务，现在已在埃塞拥有了三座木材厂，俄罗斯也有两座。2016年，张先生在埃塞的工厂中就有600余人在作业，仅伐木工人就有200余人。

调研时我走进他的企业，看到工人们在进行生产，有的忙着打包，有的装卸货物，干得热火朝天，看得出生意颇为繁忙。他的企业为非洲的税务、林业系统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林业局将他们缴纳的护林费源源不断地投入到桉树的继续种植中。远离都市、略显艰苦的生活并没有让这位儒商有太多孤独感，对话间，他始终流露着一种对未来的良好预期。采访结束时，他叫我乘着他们发货的卡车回到了首都。

一趟农村跑下来，最长见识的不是对林木产业的了解，而是增加了不少昆虫学方面的知识——小巴车的座椅上是有跳蚤的。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小虫子，一旦接触了人类就能把人折磨得坐立难安。它们在我的胳膊和脚踝上疯狂地叮咬，叮出来又疼又痒的红包，直叫我想“剁手”。好在这里气温不高，可以尽量穿长袖衣裤。而选择在坦桑尼亚调研的同伴维尼就比较不顺利了，她不小心害了疟疾——万幸的是这种病在非洲较为高发，不大会漏诊，而且出国时海关检疫中心都给我们配发了青蒿素。

第二次出城时，我搭着一位徐姓老板的车前往南方考察，当他的随行人员。目的地是首都以南300公里处一座叫作阿瓦萨的城市。这位老板是做屠宰生意的，商业嗅觉敏锐的他以低价收集当地屠宰场里的牛羊内脏，再运输至中国销售。他2010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当时进行了为期一周的私人考察，两年之后正式将项目上马。而与参加官方考察团的张先生不同，徐老板的异国创业之路是更加典型的温州侨商模式：由同乡帮带——他通过同乡的关系，一步步找到了当地屠宰场的联系方式。在几个屠宰场里，他主要是向当地老板了解屠宰量、价格和其他收购者等信息。非洲的技术条件比较落后，他的业务范围主要聚焦于牛角和风干牛鞭，这样的产品无须冷链便可运输。而屠宰场只管杀牛，内脏拣选和风干工作都需要他们自己完成。

在他乡艰苦创业之时，他的第一笔生意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徐老板在全额支付了两个集装箱的货款后，由于集装箱尚暂存在屠宰场，当地场主就将这些货物又卖给了另外一个收购者，以此来向两边“敲竹杠”。最终，不得不多花了好大一笔钱，多消耗了十几天的时间，废掉了一张回国机票，才将货物运走。

走在路上，我很好奇地问他，这个国家这么多毛驴，要是做驴肉或者是活驴的贸易大概也会有不少利润吧？徐老板这个时候就开始给我普及当地的法律了：驴是埃塞俄比亚的重要畜力来源，农村地区的大量物资都需要驴驮，所以这里禁止杀驴。

私企老板的商务考察之路随意性较高，也更有趣。他可以在考察的细微之处看到商机，比如在市场里面仅靠观察、询价就会得出一个城市的一些消费习惯——这个地方是否会消费牲畜内脏，有哪些内脏是当地人不甚重视却蕴含巨大利润的等等。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的我就只当是顺路游山玩水了。一次阿瓦萨之行，除了跟着徐老板观察商人们做生意的种种经历，还有不少额外的收获：湖里的几万只火烈鸟、树丛里乱窜的野猪和黑斑羚，甚至在我们下榻的酒店里还有成群的猕猴上蹿下跳。

回城路上我在想，無论山高水远，中国商人仿佛总能抵达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