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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景致

2020-11-26

师道(人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刘家刘老师实验班

刘 祥

身为教师,我喜欢将自己的工作比作道路上奔流不息的运输工具。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专属运营路线,汇合起来便组成通往无穷远方的起点与路程。

当我还是一名学生时,每个学期我都会搭乘这样的运输工具,沿着特定的道路观赏一些未知的景象。我遇到的那些“驾驶员”,有人手持本科生的“专业驾照”,有人持有的却只是高中生的“临时驾照”。他们的运输专线有的风景如画,有的飞沙走石。

记忆中第一位与“改写人生”有关联的教师,是一位中师生,教我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语文。这是我在乡村中学遇到的第一位接受过专业师范教育的老师。她能写一手极漂亮的空心美术字,会拉二胡,会下象棋,会画画,更令我崇拜的是会讲故事。她在语文课上给我们讲她在县城电影院中看的电影,常常是一讲一节课,而且边讲故事边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一些简笔图案。这位老师把文学的种子植入了我的灵魂深处,让我数十年间为之痴迷不已。有趣的是,后来我和她成为同事,我在课堂上带领学生玩的各种游戏,大多从她那儿 “剽窃”而来,比如把课文的标题编成谜语,把学生的姓名编成对联等等。这位老师的名字叫王金凤。

第二位与“改写人生”有关联的教师,是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刘家振。他是王金凤老师的爱人,是我所在的乡村中学唯一的本科师范生,十里八乡都尊称其为 “刘大学”。据说他文章写得特别好,人民公社的很多重要文件都请他起草。不过我读书时没读过他的文章。

应该是1976年春天吧,读初一的我和全校所有师生一起在距离学校约3公里远的一个生产队“学农”,同时开展“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批判活动。挖了一个星期的池塘淤泥,“参观”了两个 “地主”的“罪恶家庭”,开了两场批斗大会。“学农”结束后,人民公社组织全社的“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现场会,要求学校指派两名学生登台发言。学校为了落实此项政治任务,先组织所有学生写一篇大批判稿,由语文教师挑选出最优秀的文章,安排作者登台发言。

可能是王金凤老师种下的文学种子开始发芽了吧,鬼使神差的,我的文章竟然被刘家振老师看中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询问这篇作文有没有请家长帮忙修改,或者参考了报纸上的文章。得到我独立完成的答复后,他十分兴奋,说我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超出了这个年龄的思想认知。他给我提了一些修改意见,让我进一步完善这篇批判稿,并让我背熟。公社开大会时让我上台发言。作为奖励,他从办公桌中拿出一个硬面抄赠送给我。

经由这一件事,我成了刘家振老师最为欣赏的学生之一。但他不久便被调往县里的一所工农兵大学执教。离别时,他送了我一堆的礼物,有钢笔,有硬面抄,还有一些练习本。

13岁那年,初中毕业没考上县城里的学校,而是进入了离家20余公里的一所乡村高中。住校,各种不适应。祖父便想托人将我转入县城的二中。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人生轨迹吧,在祖父去二中打听是否可以转学时,竟然在教务处遇到了刘家振老师。原来,文革结束,恢复高考,他和王金凤老师一起调入县二中工作了。刘老师立刻帮我咨询转学的各种手续,不但把我转入了二中,还安排我重读高一。他的理由是我年龄太小,重读高一依旧还是班级年龄最小的一个。他说,把基础打扎实些,高考才能考得好。

进入二中后,我不在刘老师和王老师的班级,但我是他们家的常客。很多个中午,下课时刘老师或者王老师会在教室门前等我,把我拉到他们家中吃午饭。有一次,王金凤老师看我只穿了一条裤子,下午便买了一条腈纶的保暖裤送到教室。那条裤子后来我一直穿到30多岁。

高一升高二时分班,我的几个好朋友都选择了“医农班”,我也随大流,选择了这个组合。开学后约半个月,刘老师知道了我的选择后把我叫到他们家,夫妻俩帮我分析各门学科的成绩,建议我改选文科。很快,他们帮我办好了转班的各种手续,把我送进了文科班。在文科班,我学得确实很轻松,经常位列年级前10名之内。

后来便是读大学,工作。转眼便是十余年。

1994年秋,我以乡村初中教师的身份参加县里的优质课竞赛。进入决赛后,在一所乡村高中现场赛课。那次,我抽到的课文极为无趣。为了把课上 “活”,我想了很多办法,其中最具超前意识的便是小组合作探究。现场上课时,我才发现刘家振老师竟然是评委。

比赛的成绩不是很好,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过,县教研室的主任对我说,你的课上得非常好,以后县里有什么活动,就请你来上展示课。

1995年春,因为一个学生的学籍问题,我到县一中办事,遇到刘家振老师(他和王老师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都调入到一中工作,刘老师还在县一中担任教学副校长)。刘老师闲聊中说到我的那节课,对我的教学大加赞赏。最后,刘老师说:“我准备把你调到我们学校来。”

目前全国各高校已经有了各种结合自身特色关于创新创业实验班的探索和实践,已经做出了一定的成果,同时也面临着一些问题和挑战。因此在互联网时代,实验班的教学必须打破高校结构中的互依关系,重新进行模块化的构建,为学生提供更灵活的课程选择与资源选择,而不以年级、专业作为分配的唯一依据。虽然现在的创新创业实验班尚仍处在初期探索阶段,相信未来将会有大量的地方高校结合自身学校专业的发展,开办多种形式创新创业实验班,并在不断的尝试和探索中,形成较为规范和统一创新创业实验班培养模式。

1995年盛夏,我果真接到了调令,从乡村初中调入县一中。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达成的一个愿望啊。在我进入县一中后,刘老师才告诉我,他把我调进来,不是因为师生情谊,而是因为我的课确实上得好。其实我知道,怎么会没有师生情谊的影响呢?我更知道,在语文学科教学的路上,我正一步步成为曾经的他。他是基于对语文这门学科的钟爱,才连带着钟爱童年时写出好作文的我,钟爱工作后乐意于专研教学技法的我。

我以 《心中的那座山》为题,写了一篇短小的散文。在文中,我这样评价我的这位恩师:

他属于标本式的中国书生,内敛而克制,儒雅而从容。从我做他的学生,到做他的同事,三十年的时光中,我似乎从未见过他在十步之外唤人,也没见他步履匆匆地行走,更没见他因为各样名利上的事儿跟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他从不邋遢,从不落魄,任何时候,都是军人般挺直着腰杆,不卑不亢,认真而执着地生活工作。

他有一种从骨子里溢出的文人气质,这种气质令站在讲台上的他,平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和尊严。做他学生时,我总疑心他和语文已经融合为一体,教文天祥时,他就是文天祥,教苏东坡,他又是苏东坡。

他治学极为严谨,教了近四十年的书,教科书上依旧写满着密密麻麻的工笔小楷。他听课评课不留情面,一句句的追问,常让少数混日子的同行汗流浃背。他近乎苛刻地强调着书写的工整、卷面的整洁,他认为写不出一手工整的汉字,就是愧对了文化,愧对了祖先。

……

2019年春,《中国教育报》约我写一篇成长反思,我再一次念及两位恩师在我人生中的重要影响,写了这样的感触:

40多年前,当我读小学和初中时,有幸遇到了两位自带光芒的语文教师。教我小学语文的王金凤老师……在她的语文课上,几十个十来岁孩子的爱恨情仇总能够得到完美的激活。教我初中语文的刘家振老师则严谨博学……这两位语文教师,成为我语文学习的点灯人,也成为我做语文教师后一直效仿的榜样。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语文课就是我所追求的“生命在场”语文课。

第三位与“改写人生”有关联的教师,是初二时的英语教师,一位临时聘用的民办教师。

有一天,我不知什么原因病了,从半夜起开始发高烧,到清晨应该起床上学的时间,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了。直到九点多钟退烧后,我才背了书包,晕晕乎乎地穿过村落走过田埂趟过小河,走进了破旧的校园。

教室的门虚掩着,门里传来英语老师年轻的声音。

我怯怯地喊了一声 “报告”。英语老师扭头看了看我,复又转过身去。似乎我只是一阵偶尔拂过门边的风,无色也无形。我被晾在了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同学们的目光不断地透过门缝,扫描在我身上。

英语老师大约是感觉这样影响了同学们的正常学习,便停了授课,从讲台上走到门边,轻轻地把门合严实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越过时,似乎没有碰到任何的障碍,只像是站在蒙古大草原上看辽阔的牧场一般。

那时应该有十点钟了吧。室外的阳光似乎很灿烂,照在身上很温暖。我的心却极冷,眼泪也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也许是那场发烧烧坏了我的大脑,也许是那教室门前同学们的目光烧焦了我的信心,反正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和英语彻底绝缘。直到高考时用五门课与他人的六门课搏杀,直到大学毕业时无法参加研究生考试,直到职称晋级时依然无法应对英语考试……

现在,当我坐在电脑前写这篇文章时,念及生命中的三位教师,我想到的是,假设我没有遇到这三位老师,我的人生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其实我深知,比假设重要一万倍的,是这些都是我真实的人生。我不过是在人生的某一个站点,碰巧登上这三位老师的列车,碰巧赶上了他们带给我的这些景致。而这些,都是生命给予我的最好恩赐,有了它们,我才在近40年的教师生涯中既有所追求又有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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