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作业本
2020-10-15李威又
李威又/文
我老家在甘肃天水的一个小山沟里。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父亲对作业本的控制就非常严格,一学期只给32开的两个小本本,开始立下规定:这小本本是交给老师看的,平时只能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写字。他为此还给我许多小竹棍。就连在两个小本上如何写字,父亲都规定得细细的:一页要分成三十行,一行得写三十个字,正面写完还得从反面再写。对这些规定,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知道家里每年都为几个小本本而发愁。父亲一字不识,但会数数。过几个晚上,父亲就会坐在炕头点着油灯,翻开我的作业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从左向右数到三十,再从上到下数到三十,最后还得一页一页地数,看掉页了没有。每次数完,父亲总是拍着我的背直夸:“我的娃,没费,没费。”
父亲细数“我”本子的页数,是因为家里穷,父亲怕“我”浪费。
当我读到小学三年级时,家里的负担又重了一筹,因为我的作业本增加到了三本。一件不愉快的事也就发生在这新增加的作业本上。一天晚上,我趴在炕头的油灯下写作文,正写得起劲时,旁边的父亲突然对我大吼起来:“娃——你怎么学坏了?瞎眼了?”他那粗糙的手指已经按在作业本上的两个空格处。我明白父亲的意思,立即分辩道:“老师说的,一段话的开头要空两个字。”父亲不容置辩,他顺手拿起作业本往前一翻,正好翻到作文的最开头,两个字的作文题目竟占了一行!父亲被我的“浪费”激怒了,还没等我进一步解释,我的头就梆梆地被打了两下,第三下打过来时,煤油灯翻了,屋里立刻漆黑一片……记得那个晚上我是在父亲的骂声中哭哭啼啼地和衣睡着的。
“粗糙的手指”表现了父亲劳作的强度和艰辛。
“瘦小的黑影”出现在描写父亲挑着两大捆没卖出去的荞麦秆儿从城里回来的情形,充分表现了生活的重担给他带来的压力。
两个小本本一时中断也是常有的事。记得一年秋季开学已一个星期了,我的作业本还没有着落。一天早晨,父亲挑着两大捆荞麦秆儿到二十里外的县城给我换作业本去了。黄昏时分,我在父亲归来的路上等他,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远处出现三个摇摇晃晃的黑影,而中间那个瘦小的黑影确是父亲的模样,我料定两捆荞麦秆儿没有卖成又挑了回来。我急忙赶上前去,父亲看了看我,极难为情地说:“今儿个荞麦秆儿没人要,天又晚了,就挑了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当我醒来时,家里空无一人,父亲和母亲又挑着两大捆荞麦秆儿上县城赶集去了。
父亲对小本本的充分利用还体现在两次“回收”上:头一次是把我用铅笔写过的作业本收过去,再让上中学的哥哥用钢笔写一遍:等哥哥写完,父亲再把作业本收去归自己“享用”。父亲“享用”本子如同村里大多数家长一样,简单而原始。父亲将张张小纸切成一沓沓的小条,烟瘾袭来,他便拿出一张小纸条,卷一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那苍老的面孔上才堆积出一片笑容。
这里的“享用”加上双引号,指的是用作业本割成小纸条卷旱烟抽。
往后,贫困有增无减。当我上五年级时,贫困终于把父亲撵出了村子。那年一个上午,父亲怀里揣着一个洋瓷大碗,胳膊下夹着一件破棉袄到省城卖苦力去了。
三个月后,父亲背着个大布包回来了,一抖,布里抖出来许多大小不一的本子,本子都已经写过。父亲说,城里人有钱,本子背面都不写,自己就捡了回来。用这些被丢弃的本子,我又写了两年,一直写到了初中二年级。
再后来,贫困把我从校园里撵了出来。那年我十六岁,读了三个月的高一。不读书便是农民,当我跟着父亲奔波在黄土地上辛勤劳作时,父亲和作业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名师点评:
贫困是什么滋味?读了这篇文章,我们大概有了初步的了解吧!作者从小小的“本子”入手,我们生活中毫不起眼的文具却是父子俩难以获得的“奢侈品”,是他们困苦生活中奋斗的目标。作者通过朴素的语言和动作描写,写了父亲的规定、我的“浪费”、父亲两次“回收”的故事。在重重的生活压力下,父子两人的奔波辛劳与求而不得的辛酸让我们感动。而“我”的父亲——一位老实本分的农民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有学上,倾其所有,吃苦耐劳,这何尝不是许多父亲奋斗的缩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