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是最重要的闫平访谈录
2020-11-25闫平,莫沁杰
访谈人:闫平
采访者:莫沁杰
时 间:2020年9月
地 点:北京闫平工作室
莫沁杰(以下简称“莫”):闫老师好!非常高兴今天来到您的工作室和您做个交流。今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暴发了新冠疫情,您作为中国一位非常重要的艺术家,这一年您有什么变化,疫情对您的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闫平(以下简称“闫”):我们一直都在健康安全的环境中生活,从来没有碰到过新冠疫情这种不可知、不可控的事情。最初的感觉,就好像是战争突然来了,不知所措,我们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人定胜天的状况。人还有那么多做不到的事情,就像这个病毒,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突然暴发的都不知道,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和自然和平相处是非常重要的。疫情来到的时候,作为个人尤其是作为艺术家来说,在最初的时候有种特别的无力感。一直以来我们都努力地研究如何画得更好,如何让自己更有精神高度去研究中国美术史和西方美术史等,我们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新冠疫情来了之后生命变得第一重要,其他的都显得弱小了,因此那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是一名医生,能为这个国家做一丁点儿的事情,但是特别不好意思,在整个疫情期间我只能在手机上忧国忧民,在手机上为所有人担忧。好在国家很快就控制住了疫情,这让人感觉十分欣慰。同时,我也发现这个世界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最普通的分餐制,在中国已经提倡了很多年,现在一下子就实行开了。生活有很大的变化,我在艺术上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就是在虚拟空间和观众的互动变成了一个主要的艺术表达方式。这一变化使得作为架上艺术家的我需要好好适应和调整。
闫平 给我些力量 布面油画 80 cm×100 cm 2020 年
闫平 从明天起幸福的生活 布面油画 180 cm×200 cm 2020 年
闫平 起飞 布面油画 180 cm×200 cm 2018 年
莫:正如您说的疫情发生后我们每一位公民都负有社会责任,您作为画家更是自觉到这种社会责任感,请问您是如何定义画家这个身份的,在这个时代画家应具备的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闫:我觉得每个画家都不一样,我会在这三个方面努力:精神、智慧和努力。我一直把感性放在首位,无论画哪一幅作品的开始我都要找感觉,感觉、知觉、直觉,风吹走云朵,随时准备风吹草动,风声再起,进入情绪,一直有状态,眼睛看到了光线,耳朵听到了声音,鼻子闻到了气味,舌头尝到了滋味,皮肤摸到了物体的温度,每个感觉器官对物体一个属性的反应都记住了这种感觉,目不斜视直奔内心的,记住!在第一位。因此平时我读的书都是培养我更敏锐地去观察感觉这个世界,因为我觉得能用这个方法区别于其他人的视点,所以我走到哪里,总会找一个便于观察的角落观察世界、人的表情。我还有模仿的能力,我发现很多类似于相声那样幽默的素材,感觉并不只是发现偶然或者新鲜,而更多是已经在我的大脑里甄别剔除了那些概念的图像感觉,生发出绘画母题的闪烁声响,回来之后我有很多时候会处在模仿的状态。创作中我也会自己先体会动态控制住我要表达的状态。当然干什么说什么,作为画家我觉得第一个是自己本身先天的那部分东西,第二是在学习过程中从感觉到生成作品,历史很重要,通过研究西方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可以逐渐建立自己独立的审美系统,借鉴学习那些你崇拜的大艺术家,了解艺术的发展脉络,一出手有历史渊源,再出手感觉鲜活。作为画家,我从小得到的教育直到后来多年所受的专业训练,就是要画得好,这个画得好是一个开放的永远无法结束的问题。天知道画家要多么用心才能有一点点长进。
莫:您见证了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油画的变化,您刚说的对很多绘画的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品质,在今天青年一代艺术家中是否容易忽视这些?
闫:到了新技术时代、网络时代和智能时代,作品更看重社会性、智能性和交互性,人们慢慢忽略或者部分放弃了整个的造型艺术历史,这使得我们看到一些作品并不完整,但是这种不完整又有一种酷酷的感觉能引起更多人共鸣,这真是一个很大的、有意思的问题。今天吸引眼球的东西是什么?能够流传下来的作品,都有什么共性和特别?今天的艺术家在阐述自己的作品时,哲学、历史、文学、声光电的加入使得艺术看上去、听上去那样好,一旦牵扯到造型艺术的因素,作品又显得那样的不够。这个不够对于我来说是造型艺术的推敲深度不够,作品呈现出来的效果很一般。一件艺术品包含许多信息点,我们期待有更多的大众轻松地来参与,我们又渴望那样一种属于艺术家自己的生动、变化和深入!我认为造型美术史和今天的技术史、思想史有一个更好的融合是最为重要的。更年轻的一代人所忽略、所没有做到的是以为造型艺术史是过去式,比如人们常常说绘画下课,其实无论艺术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比如陶瓷、影像、生物、植物、各种各样的多媒体,艺术的东西都需要你的节奏,你的表达,合适的才是重要的,没有什么一定是过时的。
莫:闫老师提到的可能就是视觉和精神内核如何更好匹配这个时代的问题。您觉得现在这一代学生是不是普遍缺失精神内核,还是这一代的精神内核和上一辈的有不一样的地方?
闫:一定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是不缺乏精神营养的,各种思潮各种观念一下子涌入了学生的心中,多变质疑是他们的特点,我在辅导研究生的时候,早已发现,另外他们在网络世界里有多层的世界观。我们过去说做事一心一意,但是现在可以多心多意。我发现一旦植入了网络,就相当于在人的脑子里植入了一个海洋,你想知道什么可能百度一下就知道了,但是你想研究就很难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对年轻人来说,我不觉得他们今天有什么不好,我觉得非常好。对青年一代会要求更多,也许今天新的人工智能等会产生新的艺术语言的新秩序,但自成体系的造型艺术评判规则还将起主要作用!
莫:我大学的时间就开始关注您的绘画,最初买了一本您黄色封皮的应该是新加坡那边出的画册,当时看到您的“母与子”系列对我的冲击非常大,我想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母与子”这个系列的?
闫:1991年的时候整个画界认为画什么、怎么画是很重要的话题,那时候我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精神支点,使自己的精神饱满,能腾出更大的精力去研究绘画本身。正好那时候孩子小,那种母爱特别爆棚,这是天生的,不是说你要有母爱,而是你有了孩子以后自身发出的不可控的力量,那时候我更多关注的是女性本身和孩子的关系。我在跟孩子接触的时候知道了什么是母亲,和原来女性有特别不同的地方。原来的女性基本是自我,我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有了孩子就变成了我和他、母与子这样的关系。当时我觉得对孩子来说,母亲看上去就是一个温柔的胸膛,但是对母亲本身来说,从小女子变成母亲是需要克服很大生理上的困难和重新做人的状态,会变得很坚强。当时有记者采访我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说我是很胆小的人,只有一件事情能让我很勇敢很强大,即当孩子发生危险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其他的时候我可能都是非常胆小的。养育孩子的时候女性是一个精神强者,所以在绘画的时候我更希望我的画能强硬起来,希望变得有力量,希望色彩变得阳光,希望心胸变得开阔,还有一颗面对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们柔软的心!所以当了母亲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好的成长,这其中包含了酸甜苦辣,每一天面对孩子都得承受!这使我的艺术感受力更具层次性。选择画“母与子”系列我用了粗犷的画笔、柔和的色调,表达了作为母亲的力量和慈母的心。
莫:您到今天还一直延续“母与子”系列这个题材的绘画,作为非常敏感的女性艺术家,你观察当时的女性和现在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
闫:我觉得作为母亲,很少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多大的变化。倒是我今天看“母与子”有一个很大的变化。过去是我与孩子,我就是一个单纯的母亲,但是今天变成了我与这个世界!我的孩子是在1985年出生的,当他一点点成长,到现在长成身高1.85 米的男子汉了,我是从那么一点点小小孩子的母亲变成了大男子汉的母亲,给我带来的变化是我看所有女性都有一种母亲的感觉。如果我从母性的角度出发,我会原谅所有女性做得不够好。我们工作室五六个男老师,他们有任何困难问到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我应该给他什么样的建议。因此这让我的世界变得非常宽阔和厚重,也锻炼了我的忍耐力和内里涵养,这使得我能够克服自己的弱点。
闫平 花儿与少年 布面油画 180 cm×200 cm 2019 年
闫平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布面油画 140 cm×160 cm 2020 年
莫:您的画一直给人以鲜活感。这个时代有很多青年画家在不断地使用图片作为参考资料。我看到您的手稿,也看到您的一些访谈里说到一直运用速写这种很纯粹的方法去架构画面,请问您创作时会借用图片吗?
闫:会的。我觉得图片对我来说很重要,它会引发创作欲望,生发枝杈。其实我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翻书。我到书店看书,图逃不过我的眼,只要封面好,哪怕它是数学,还是物理,我都会立刻买回来。我认为图片是很广义的,我看到的、我知道的,哪怕只是别人说的一句话,我都会把它放到图片的状态里面对待。诗歌、音乐、好声音的采访、他们的眼泪,我每次下乡主要的目的就是以画家的敏感发现图像,生成绘画母体,写生状态也有我自己的安排。比如模特来了之后,围着模特转,让模特来的前两天我会找很多的图像资料,想着把自己心里的图像画成什么样,让模特只是动态地自由活动,让心理的画面变得更确切。
莫:近十几年来中国油画界对于使用图片一直有很大的争论,比如有人说绘画就是绘画,只要保持它的写生状态。您并不排斥使用图片,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闫平 你是我的好朋友 布面油画 120 cm×140 cm 2016 年
闫:我其实是不拒绝主义者,很多理论、图像方面的书,我会大概一翻,因为我意志不坚定特别怕把自己镶嵌到理论之中,我也会比较随性地用我自己的经验去观察人。比如我买了黄宾虹的画册,觉得局部的用笔特别地吸引我,觉得风雪弥漫万千世界引发更多的图像记忆,我什么都不会拒绝。我认为图像记忆对我来说很重要,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说没有单一的方法。过去他们会说你的手下功夫深,真的,手下功夫深十分重要,但这不是一个功夫问题,而是通过你的手训练你的心智、毅力和立体的敏锐度。每次碰到困难的时候我眼前会有刺眼的白光就在不远处等待我,但是那个东西是什么呢?那个东西是我很复杂的艺术渴望,我希望这样一点,也希望那样一点,但我又怕它,又不确定。所以很多的图片对我来说就像看电影一样,让想象变得丰富起来。比如台词或对白“我哪有那样的闲情”,我觉得“闲情”两个字很有意思,会生发出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句诗在我心里生出许多图像,让我激动万分,我也觉得图像里有很多别人的生命力的体现。我经常看年轻人的作品,我说这个人还没有进入他自己的隧道,一直在外围转;我在远处观看,说这个人太有意思了,就是他有一个自己的隧道。美院这么多学生,有的人就是艺术家,有的人永远在外面转悠。转的这个事,老师有可能启发出来,其实我每天都要组织自己的精神,我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莫:闫老师刚提到了“隧道”的问题。在您看来是否能进入自己的“隧道”是这个艺术家能不能往前走的很关键一步。如何进入这个“隧道”,您有什么经验分享给大家?
闫:现在我必须要提出我没有生存的问题。对于很多画家来说生存是问题,像凡·高,但他一样成为大画家,他对艺术的热爱变得非常重要,他就是为了画而活着。而我们这一代早期的时候就是为画而活着的,坚定不移。比如老师讲《红舞鞋》的电影,一旦你穿上红舞鞋就要跳到死,这是我特别渴望的,我特别渴望能有一双“红舞鞋”,你确定了吗?你想好了吗?你穿上它就要跳到死。对于我们来说艺术是唯一的路,我必须走这条路。我说过很多次,我看到印象派前期、后期,野兽派的画家38岁、39 岁就离世了,我当时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会鼓励我们“你自己就是大师”,也许今天你会觉得很可笑,但是当时是这样想的。对今天的孩子来说,画画有一个生存的问题,使画画拐弯的地方特别多。今天的孩子们都得到了好的教育,如果他们自己也意识到所有的生存条件都是为了艺术,充满感情,又勤奋,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隧道。
莫:这个时代对于年轻人来说有很多拐口,对比你们当年,现在的拐口就比较多,对于艺术来说是不是不太好?
闫:总体来说,因为有“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说法,所有人都参与到艺术中来,所以这种拐口显然对整体事件的变化是有好处的。过去如果我的学生不去画画而去干别的,我就会骂他们,我说得特别严重,觉得他们不热爱艺术简直就是叛徒。但是今天我不会,我希望他们生活得特别好,非常热爱这个世界,做什么都可以平和,有滋有味,变得快乐,我觉得不是一件坏事情,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发展的。有很多的科学家本来做自己的事情,突然拐弯也会做得很好。同样有的造型艺术家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很多变化了,多媒体或者人工智能使他们的思想变得更加超前或更加宽阔,他们就会马上做这个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莫:您的视野很宽,面对学生也是心胸特别宽广的好老师。我们经常把东方和西方做比较,在您看来,在这个阶段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东方所特有的?
闫:我从油画的角度看这个问题。改革开放40年,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后期印象派、野兽派、抽象主义,一直到今天的象征主义,这些东西研究下来,可能思路会比较清晰一些了。我就在想,西方绘画史上的这些流派好像中国每一个都有涉及,那么接近于中国意象绘画特质的西方有什么?西方有意向绘画,就是象征主义,我觉得写意这两个字可以好好思考。写生和写意,考虑最多的四个字也做得最多。改革开放40年,我们借鉴了现代主义里的印象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以希望其植根于中国写意的土壤里。西方很多东西我们都做了学习、研究、吸收、积累和选择,因为全部在西方的各种流派里发展自己的绘画,缺少根性的力量,感觉自己的母体文化没有渗入。20世纪90年代,我希望能够在不断行进的过程中,把我们自己民族非常好的东西,带入西方的传统绘画中,同时又有个人的认识和天性。所有的作品都参与了我的每一天,所有选择的形象、情绪、色调、造型都表达了我的选择。中国现在有写意画风,多数时间我们都去写生,关于写生,按照我们的习惯会更放松一些,但“写生”这两个字很有分量,充满生机。我紧紧抓住不放的是写生与写意之间的互相成全,在写生中体味决绝、荒凉与粗糙,发现绘画母题,并根植于生活和时代,在整体规划建设中获得灵魂、方法与表达,在作品中植入中国的血性。从写生的那部分怎么能跳到人造的那部分,不能光依赖于对景写生,很多主观的东西如何能和中国美术史丰富的笔墨相通融是个问题。油画稍微一动,国画家就能把它踩到脚下。你说写意绘画,人家说你明白“写意”两个字吗。我觉得国画非常深奥。如果走写意这条路,首先得彻底研究西方的东西,比如造型、色彩、精神等一系列内容,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再进行探索。如果是泛泛地拿过来,我们的两笔写意的东西是不够的。所以这个道路是充满生机又非常困难的,油画家们必须要彻底研究西方美学的精髓,比如西方整个的美术史是一个绘画不断表达扩展性的过程,从写生突然变成抽象,似乎推倒一切,但是它的推倒并不是没有借鉴扬弃的,并不是没有继承性的。比如罗斯科的绘画,他的厚重性、软边、色层、颜色的修养,他的白色和其中教堂精神的肃穆、建筑的协调,都有美术史的涵养,所以西方的东西我们要彻底研究。同时我们没有像研究油画那样去研究中国画,光看书,那是不行的。假如中国油画从精神到文化要体现中国独有的东西,但那前提是我们对西方美术史得研究得透彻才行,否则体会不到那层意韵。
闫平 自画像 布画油画 50 cm×40 cm 2015 年
闫平 蝴蝶是自由的 布面油画 60 cm×50 cm 2014 年
莫:很多画家在年轻时就创作了很多有影响力的作品,但慢慢地没过多少年,这个人在艺术界就消失了,就像一个人可能年轻时候很好,然后就遇到中年危机了,您有没有这种彷徨的时候?
闫:我好像没有,因为我非常喜欢画画,非常喜欢这种生活状态,坐在这无中生有,想一会儿,然后就变成有事情做了。当然这要去克服很多的困难。我像年轻人一样结婚、生子,看上去那么简单,没有碰过战争,没有疾病,但实际上每个人过好每一天都是相当不容易的,我觉得什么样的困难都可能会碰到。遇到困难我每次都告诫自己,哭完以后要画画,把事情汇总,调养精神,继续前行,坍塌是精神的坍塌,我所碰到的彷徨是“习惯”带来的概念。诗人顾城写过“诗的大敌是习惯,习惯是感觉的厚茧,习惯是感情的面具,习惯是语言的轴承,习惯是精神的狱墙,习惯就是停滞,习惯的终点就是死亡”。怎么样一生做好一件事又枝繁叶茂发出新意是一个很立体的问题。
学生们在成长阶段有时候也会悲伤,悲伤是年轻人的专利。在我们看来,学生那么青春美好,但是学生也会说自己特别悲伤,最大的不满意应是对自己不满意。我经常对我的学生说整理你自己,努力前行!
莫:有网友问,您作为中国很成功的架上艺术家,是否在意评论家评价您的绘画?
闫:我对评论家说的话很在意的,我很崇拜理论家,但画画的时候会屏蔽掉这些评价,确保专心。
莫:现在我们这个时代无数的东西都在网上评论,甚至会出现网络暴力,这是我们所处时代的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这是此前的时代所没有的。您是怎么看待网络上评论这个问题的呢?
闫:有时我会觉得很可怕的,但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你对自己保持警惕。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办法不出问题,这是普通的人,当然一些特别的人,是有团队来解决问题的。对我们来说,自律是有好处的,让大众监督我们,也会督促我们反省自己的问题。
莫:这几年来对各种绘画展览中涉及抄袭的问题讨论非常热,我们都知道您不只是位艺术家,还是很多作品展览的评委,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闫平 在那高山顶上 布画油画 180 cm×200 cm 2019 年
闫:在学习过程中,比如我们在上课时也会讲范画,说喜欢哪个画家,比如我很喜欢毕加索,他很喜欢马蒂斯,他更喜欢伦勃朗,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世界观、性格和这个艺术家是有所吻合的,因此老师们会着重讲这些画家的艺术特点是什么,这些孩子们有可能照着他们的样子去学习。这种情况应当不算是抄袭。当然,我对最近大家传闻的抄袭事情不可理解,因为这个人是个成熟的画家,画得也挺好的,所有画家应该说都有自己的一种境界。但孩子们在学习过程中是可以学习的,比如现在的博伊格、新莱比锡画派、大卫·霍克尼、基弗等都是最火的学习目标,在孩子们的画里有很多他们的影子。从积极的方面说,在模仿的过程中他们站在大师的肩膀上,有利于他们学习,同时对他们的语言创新、自信心的建立都有好处,使他们不至于落下来。那么学习大师有没有边界?有的。比如一眼就看出是哪一类的风格或某种明确的图式,但如果有评委没见过这类作品,那么这幅画就算是抄袭他也不会知道。这就是一个问题,所以对评委是一个考验,对今天的绘画也是极大的挑战。
莫:谈到抄袭,还有一种情形是抄照片,在这个图像时代,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回避的问题,您在展览中怎么判断一幅画是利用了图片还是抄照片,您的经验是什么?
闫:其实这个问题需要具体判断。比如有画家利用一张图片,局部做改动,因为这个图片本身特别感人,基本动态是这样的,但是他变了形象,得了大奖,这时候有人把这张照片寄过去,百口难辩的事情是,这张照片的的确确是原形,如果不是这原形感人,他可能就不画了,就是这原形撬动了他的感觉。我觉得这一点很尴尬,心里特别同情画家,但是觉得这个画家在绘画过程中硏究形式表达太少了。比如上次画老乡的作者,有很多图片跟他画的特别像(就像画历史画一样,毛泽东就是毛泽东,谁就是谁,这没有人会说抄照片)。那些照片原形,明摆着告诉大家画的就是那个老乡,就是那一伙人。我略微有一些说不上的感觉,到底怎么样让这张作品留下来,而且能说服别人,这不是抄袭别人的照片,最后我想想还是觉得这张作品画得不够好,个人语言不够突出,因为他更多的是模仿照片。人人眼中有,人人笔下无,小时候写作文,老师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莫:图像包括图片的问题,您觉得中国艺术家和外国艺术家面对图像的时候,从观看方式到观点是否有不同的地方,是否有这个问题?
闫平 那些亲密的时光 布画油画 180 cm×200 cm 2020 年
闫平 小鱼儿是自由的 布画油画 180 cm×200 cm 2012 年
闫平 早春 布画油画 180 cm×200 cm 2018 年
闫平 走江湖 布面油画 180 cm×200 cm 2019 年
闫:这方面基弗对我的启发很大,他说:“我带着联系我们意识和经历的象征进行创作,这象征将同时引发我们对自身的不断的省思。”历史性、宗教性和音乐性,穿梭在历史、神学、科学、哲学、文学等各个领域。厚重!厚重!厚重!基弗绘画艺术作品中图像的解读,丰富而不懈扩展,他理想的创作状态是不断地渴望和并置,一往直前。徐冰老师是一个具有浩瀚精力的人,他的低调、内涵的东方艺术风格更倾向于对哲学、历史、文字这种共同图像的使用。因此他成为这样的艺术家。蔡国强也有这方面的出色能力,比如焰火,也撬动了我们的图像记忆,文字发明、火药发明,我们的文明史,以及今天的时尚、摩登、极端的美丽都有,我觉得他们是用图像的典范,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充满感情、朴素温暖、掌握极高艺术手段创造力的人,是我们的榜样!
莫:闫老师,在我们学习画画的过程中,老师不断跟我们说要向伟大的大师学习,不管东西方,不然你的画很容易就会过去的,很容易就会是那种老去的状态,或者说过时。网友问过时是问题吗,艺术是不是需要不过时?
闫:每当别人提这个问题我都在想什么是永恒,男人?女人?动物?植物?活着?所以我觉得过时是否是人的问题。万物生,人过了“时”他的艺术就有所反映,油画的一系列的艺术问题及这种艺术形式仍然以它的各种形势各种延伸强劲地展示它几千年文明发展出的造型艺术史,影响着其他的新材料、新媒体、新智能的表达形式。作品好是第一重要的。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感谢所有的老师、朋友、学生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