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肖尼克的翻译诗学探究《楚辞》英译
2020-11-25史鹏程
史鹏程
一、引言
《楚辞》以其独特的诗体以及浪漫思想开创了我国浪漫主义文学,其独特的诗体后世称为“楚辞体”或者是“骚体”。四大体裁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皆不同程度受到了《楚辞》的影响,它与《诗经》并称为我国古代诗歌的两大摇篮,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珠穆朗玛峰,是乐章里的“最强音”(许渊冲,2008:13)。从1874年英国汉学家罗伯特·道格拉斯(Robert Kennaway Douglas)节译《楚辞》篇章《渔父》开始,国外的汉学家、翻译家对《楚辞》投来了关注的眼光;大卫·霍克斯成了第一个全译《楚辞》的国外译者。20世纪以来,我国国内也兴起了《楚辞》的译介工作,译者纷纷投身其中,取得了喜人的成就:杨宪益夫妇、许渊冲、孙大雨、卓振英等译家都有了各自全译的英译本,其他格式节译本39种。虽然成果不菲,但是其中仍有瑕疵令人扼腕。就翻译目的来看,国内译者主要是将《楚辞》作为一部重要的国学文献进行英译,忽略了向英语国家译介这一方面的考量。译本将精力更多地放在词句的训诂考究,作品的章词义理,以及所包含的经世之学方面,过多地加入注释,分析历史背景,全方位地反映作者的思想以及所处的历史环境。
从翻译策略角度来看,每位译者都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一些译者采用归化策略,保留了原文独特的语言魅力,有利于《楚辞》在目标语的社会中重生。但是,在现今信息爆炸的社会,读者接受新鲜信息的能力大幅度提高,归化策略有点捉襟见肘。而异化策略,有助于传播中华民族的文化,但这种传统的策略会局限译本在目标语国家的接受程度。因此,以怎样的翻译思想指导《楚辞》的英译,成为当下重要的研究课题。
二、梅肖尼克以及他的翻译诗学
法国翻译家亨利·梅肖尼克(Henri Meschonnic)(1932~2009)一生致力于翻译诗学的研究。他的研究是基于大量的实践之上,从1970年到2008年这38年的时间里,他翻译过多部圣经作品,并翻译了大量的诗歌。他的翻译诗学不同于主流观点,以独特的节奏思想及翻译伦理作为理论核心,对于诗歌以及典籍英译起到针对性的指导作用。他的思想形成分为三个阶段:萌芽、形成、发展。在萌芽阶段,他受到了以亚里士多德为主的西方哲学思想的影响,确立了节奏这一主要思想;在形成阶段,又吸收奈达、纽马克等人的传统语言学流派的翻译思想;最后他又融合了托马舍夫斯基为代表的俄国形式主义诗学(史鹏程,2017),最终形成了包含节奏思想、翻译伦理、语言的抵抗性三部分的诗学理论。
节奏思想是梅肖尼克翻译诗学的核心,研究的对象不是语言这一层面,而是言语。它在言语层面上重现了经验性,“节奏的应用使得翻译这项活动不是对之前意思的重复,而总是一种全新的、有特殊性的事件”(Dessons,2005:251)。“将言语用节奏进行组织,话语的历史性、特殊性、系统性、主观性都将被表现出来”(Meschonnic,1999)。同时节奏还是使言语具有特殊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它存在于一切的言语活动,不论是否是文学性的语言,都含有节奏。所以不同于传统的修辞概念,节奏不是纯粹字词产生的音韵,而是参与了文本意义的生成和历史性的构建,并且在词句与思想之间产生了联系。对于研究《楚辞》的译者来说,他们更多地关注原文当中所蕴含的意义,忽视了文本的历史价值以及特有的“诗性”,这些都是被言语这一重要的语言要素所创造的。梅肖尼克把这种现象取名为“文化的失聪”现象。
在诗歌范畴,节奏还与“诗歌的语义连续”息息相关。“语义连续”,是语言系统内部固有的一种属性,包括语言内部的含义以及语言外部的其他要素和语言活动行为,因为已知可以由未知定义。意义只有在运动中才可以生成,所以可以从意义的运动中得出。(Meschonnic,2011)从他的观点来看,原文中的节奏必定是要在译文当中重现的,否则不仅丢掉了语言内部的形式,也丢掉了语言外部的意义。曹明伦所著的《散文体译文的音韵节奏》中有这样的一个例子:“There was no snow,the leaveswere gone from the trees,and the grass was dead.”这句话如果翻译成:“天未下雪,但叶落草枯。”很多人会认为这句话的翻译“简明洗练”,但如此就不能翻译出萧瑟秋景中蕴含的舒缓的节奏。如果想要义情兼顾,节奏在翻译过程中就不能有所损失:“天尚未下雪,但树叶已掉光,草也都枯死。”(曹明伦,2004)。
三、从梅氏诗学看《楚辞》英译本
文章选取杨宪益(1986)、许渊冲(1994)、卓振英(2006)三人的英译本,从梅氏的翻译诗学看他们的翻译策略。
(一)整合策略
在如今社会,中西方文化互动是双向的,因此翻译也具有一些相同的特点。译文既要保留源语的文化特色,也要考虑到融于目的语的文化,这就要求对译文进行适当的整合。所谓整合,是让两种文化达到一种相互渗透、和谐共生的状态,两种文化是平等的。整合的对象就是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在原文本和译文中找到的朝向点,这些朝向点就处于节奏的意义层面。翻译过程中,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这些朝向点要相互融合,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微观的角度来说,源语言与目标语在翻译过程中,自身所具有的独特文化需要进行有机的整合。原文的文化特色会损失掉或者增添一些新的东西,在这样的得与失之间,译文要趋近源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的最佳平衡点。例如以下卓译本中的专有名词:
九疑:spirit of Nine Doubts
宓妃:Fwu-fei,a sybarite
咸池:Yen-tez,the Sun bath
巫咸:The sibyl Yen
这些例子就是采用了整合策略,重构了原词语的内涵,保留了源语文化的语言文化特色,而且有新的文化要素在不知不觉间融合其中,即做到消除读者和译文的距离感,也丰富了源语和目的语的双边文化。
(二)分离策略
在全球化的今天,本土文化要有以开阔的胸襟展示自己文化魅力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分离策略成了典籍英译最常见的方法。分离策略,是一种将源语文化完全植入目标语文化的翻译策略,与异化相似,这种策略对源语的损害最小,保留了源于文化的“原汁原味”。人类的语言以及文化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的地方,对于那些具有浓重文化特色的词语,如果可以能用相同的意思表示相同或者相近的含义,那这样的翻译策略不失为一个更好的翻译策略。它可以给目标语读者提供一个学习源语文化的机会,把握原著的特征以及作者心理。如《卜居》中的两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许译的译文为:
A foot is sometimes inadequate in length;
An inch mayeth happen to be a little too long.
Thirty thousand catties are regarded light,
A wing of the cicada is deemed weighty.
“钧”是中国特有的重量单,而和动物意象“蝉”在中国文学中含有特殊的意义。这两种意象都被保留下来。对于这样的事物、形象、喻义都符合译语社会的语言规范的句子,分离策略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但有时候,没有必要的注释或者铺垫,分离策略容易造成理解障碍,读者会觉得消化不了。如《大司命》中的一个很简单的句子:一阴兮一阳。(《大司命》15L)杨译为:One yin for every Yang;仅仅从英译的句子来看,其中并没有道家所谓阴阳对立的感念。所以,如果采用了分离策略,就需要考虑是否要借助增译或注释的策略,使得译文既保留了源语的文化特征,又可以使译入语读者更好地理解。
(三)同化策略
根据文化的适应性以及审美的有效性,同化策略在翻译中是可行的。这种策略和归化策略十分类似。译文的语言与目标语的语言要尽量相近,这样就可以消除差异,符合目标语的文化价值观。同化策略采用取代法或者是借用法为主要手段,在目标语当中找到原文词语的替身。比如许译版里将“瑟”译为“zither”,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齐特琴,这样的处理方式就是采用了同化策略。“齐特琴”本来是指欧洲的一种独特的弹拨式弦乐器,起源于中世纪,有三十七根琴弦。虽然它与“瑟”不是一种东西,但是在各自的国家代表的文化含义是相近的。在这里采用同化策略,引用一个相仿的事物,容易被目标语的读者接受,但同时,异语文化带来的陌生感也会消失,不利于读者认识源语文化,比如把“瑟”译为“zither”,英语国家的读者就失去了解中国传统乐器的机会,西方的读者失去了学习源语语言文化的机会,同时也失去了将丰富东方文化特质的事物介绍到西方的契机。
四、结语
文章试图通过梅氏的翻译诗学来审视现行的《楚辞》英译本,可以得到如下几点启迪。
(一)重视典籍英译当中文化传播的功能
文化传播是文化内部的阐释,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与变迁,是把新的因素添加入旧事物的重构中。具体表现在译文对原著的继承,以及读者对作者的认知。
(二)重视典籍英译的整体性
在形式上可以根据原文不同的特点使用整合、分离、同化等策略,建立起原文与译文沟通的桥梁,从而将源语文化以及译入语文化联系起来。尤其是对于《楚辞》这种文化负载词极其丰富的传统典籍,译者一定要认真钻研,体会原文,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既能保存原文特有的文化美感,又能满足译入语读者的审美体验以及文化心理;在目的上要保持意义的完整性。尤其是对于两种既有交集又不容易互相融合的文化,采用合适的翻译策略可以缓解两种文化的冲突,促进交流,互相阐释,相互印证。需要注意的是,这三种翻译策略不是绝对的分离,也不是相互对立的,他们是相互补充甚至在某些方面相互重叠的。所以在决定策略时,不存在取舍问题,在有些情况下可以采取两种甚至三种策略,唯一的准绳就是译文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