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
2020-11-23凌峰
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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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正月,穗穗的心就空了。这种空很难说,有种意犹未尽的失落,又有种兴味索然的无趣,像刚参加完一场熬夜的酒会,除了满身的酒气和疲惫,就什么也没有了。男人是正月二十走的,和往年一样,去了广州。男人在广州一家汽车制造厂工作,十多年了,电焊工,手艺好,人老实,可至今还是个临时工。男人干的工作很辛苦,和各种焊机打交道,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强光辐射,身上的皮蜕了不知道多少层,黑瘦黑瘦的,像只大猴子,比結婚时老多了,看着都心疼。可又能怎么样呢,过完年还得去,不去不行,家里老人见天害病,孩子要上学,房子要还贷,一大家子要生活,没一点喘息的机会。
穗穗仰躺在卧室的床上,望着窗帘上的图案出神。
这是她去年刚买的房子。三室两厅,南北通透,宽敞,明亮,暖气充足,可算是完成了她多少年的心愿。房子是好,可房价也不菲,足足八十多万,装修下来都快一百万了。穗穗用瘦男人这么多年挣来的钱交了首付,又借了几个亲戚朋友的钱装修了房子,剩下的房款分期按揭,每月两千多,要还十年。想想这些就觉得心烦,但没办法,在这个争抢着买房,争抢着进城的年代,大部分农村人都选择了这种方式,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少之又少。
三室两厅的房子,说好的和老人一起生活,可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脾气像小孩,不听话,死活不愿进城。说城里头空气差,楼房像鸟笼,出门又没认识的人,说现在年纪大了,出点意外一时半会回不了老庄等等,总之有各种理由,就是不愿来。没办法,穗穗只好带着儿子两个人住。儿子今年十二岁,上五年级,大孩子了,不愿意和妈妈一起住,单独住一间房子。穗穗一个人住在大卧室,白天晚上一个人,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以前孩子上幼儿园,早晨送过去,晚上接回来,白天的时间宽裕,还能找点事做。去超市上上班,做做家政,多少挣几个钱,添补点家用。自从孩子上小学后,每天要接送孩子,要给孩子做饭,还要给孩子看作业,都是些碎碎的事情,可也占满了一天的时间,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前两天丁香来看穗穗了。
丁香是穗穗的闺蜜,和穗穗一个村的。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这两年又经常在一起接孩子,关系非常紧密,比亲姐妹还要亲。两个人关系好,但家庭情况差异很大。穗穗这两年才刚到城里落脚,可丁香早就是城里人了。丁香找的老公在城郊区,前些年土地征用,房子拆迁,既赔房子又赔钱,情况好得不得了。丁香的老公用征地赔来的钱在城里头开了一家超市,超市很大,生意相当稳定,根本不愁钱的事情,现在就剩一门心思供孩子上学了。
丁香是在穗穗男人走后的第二天傍晚过来的。
丁香来时给穗穗带了好多礼品,有化妆品,有饰品,还有一套新衣服。丁香这么多年一直对穗穗很照顾,什么东西都舍得给她,穗穗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但又不能不接受,不接受就见外了,丁香会不高兴的。丁香从小个性强,脾气怪,凡事都要自己做主,说一不二。穗穗虽然比丁香大几个月,但在丁香面前始终像小妹,一点都做不起姐姐的样子,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反而有一种依赖。丁香来了,穗穗当然高兴,吃过晚饭后穗穗不让丁香回去,要丁香陪她住一宿,毕竟一个春节没见面了,有好多好多心事需要倾诉。丁香也想和穗穗住了,就给老公打电话说了一声。丁香人长得漂亮,有气质,她老公一直将她盯得很紧。丁香在闺蜜之间经常说这样一句话,我老公很小气,不让我和别的男人交往,生怕我被别的男人拐跑了,每天动不动就打电话,烦死了。丁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生气的,但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有一种不屑一顾的自信。丁香说这话的时候,穗穗总会在一旁取笑,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穗穗嘴里这样说着,可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她总会想起自己的瘦男人,她的瘦男人才不会一天给她打几个电话,最多也就三五天打一个,而且还说不了几句,几句话里大部分还都是问候儿子和他父母的。因此丁香说这话的时候穗穗心里是难受的。
丁香三把两把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只留下一条小得可怜的蕾丝内裤和大红胸罩,成大字形仰躺在穗穗的床上。穗穗瞥了丁香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骚货,一点都不知道害臊,还不赶紧盖上被子。丁香不理睬穗穗,伸展着双臂,两座大山呼之欲出。丁香说有什么害臊的,你又不是个男人,你要是个男人,奴家今晚就从了你。丁香在穗穗的大床上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丁香的身材好极了,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不像穗穗,穗穗的腰身可粗壮了,肚子下面全是赘肉,这让她在丁香面前有点自卑。穗穗的身材以前比丁香好,尤其上学那会儿,丁香还是个飞机场,穗穗就已经很丰满了,已经成了同学们取笑的对象。可自从生完孩子之后,穗穗的身材就变形了,尤其是腰上的肉,一年比一年多,没一点办法。穗穗也试着去跳广场舞,去摇呼啦圈,可都不顶用,最后她也就不折腾了,没意思,爱肥就让它肥吧,天底下肥人多了,又不是她一个,何况她也就是腰上肉多,其它部位还是很不错的。脸蛋美美的,胸部挺挺的,屁股翘翘的,穿一件比较宽松的衣服,完全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少妇。
穗穗掀开一床被子,扔到丁香身上,自己背对着丁香脱了衣服,一把熄灭了房灯,一滋溜钻进被窝,她不想让丁香看自己的肥肉。穗穗刚躺到枕头上,丁香的一只手就过来了。丁香的手很小,很灵巧,一把就抓住了穗穗的一只乳房。穗穗尖叫了一声,两人随即扭做一团,在被子下面缠斗起来。大床不停地颤抖着,屋子里发出一连串“吱吱哇哇”的怪笑声,热闹极了。两个人闹够了,笑够了,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诉说起各自的心事。
穗穗告诉丁香,她最近不知怎么了,心里很难受,有时感觉像压了一块石头,沉沉地,喘不过气,有时又感觉心像被人挖走了,空空地,非常失落,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得了心脏病。丁香听了穗穗的话,嗤嗤地笑了,你就妖精吧,肥肥胖胖的,饭量又好,能得什么病。不会是得了相思病吧,快说,想哪个男人了?穗穗推了丁香一把,你胡说什么呀,我说的是真话,以前租别人的房子住,条件虽然差点,可心里头踏实,现在有了自己的新房子,反倒觉得难受了,我想来想去,都是这房子害的,现在每月要还房贷,要还亲戚朋友的钱,一想起这些事情,心里头就害烦。穗穗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家那口子这两年厂里也不景气,加班也少了,收入一年不如一年,指望他一个人挣钱还债,压力太大了。我现在让孩子拖累住,什么都干不了,你说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穗穗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奈,丁香听了心里也泛起了一丝难受,穗穗的情况丁香清楚,可自己又爱莫能助。穗穗买房子的时候丁香借给她五万元,本来想多借点,可她老公不同意。
丁香的老公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在钱上太抠门,是典型的守财奴型。你说他现在家里好几套房子,超市生意也稳定,每天都有大把的现金进账,按道理该满足了,可他反倒比以前更爱钱了。一天到晚盯着超市,寸步不离,好像他不在店里,店员会贪污一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越有钱的人越急,叫花子避心闲。丁香则和她老公截然不同,丁香手浪,爱花钱,有事没事爱往商场跑,看上的东西一定要买到手。家里的衣柜塞不下了,就往娘家送,或者送闺蜜,送完了继续再买。她根本不怕花钱,反正有人挣,她感觉购物已经成了她的一种爱好,只有东西买到手,钱花出去了,心里才觉得痛快。丁香为人仗义,同学朋友一起聚会吃饭,总爱抢着掏钱,一点都不吝啬。尤其和穗穗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出手大方,根本不让穗穗花一分钱,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包揽。其实穗穗也想大方一回,可自己的情况不允许,也没法和丁香比,就只能这样了。丁香的老公经常为丁香乱花钱的事情埋怨她,可他也只是在丁香高兴的时候念叨几句,只要丁香脸色一变,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丁香的老公比丁香大八岁,胖墩墩,大肚腩,秃顶,看起来比丁香老很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总以为是父女,因此丁香从来都不和她老公一起走。丁香老公娶丁香那年已经过三十了,眼看着要打光棍,后来经一个乡下的亲戚介绍认识了丁香。见面的第一眼,丁香老公就被丁香迷住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丁香娶进门。丁香当时只看了老公一眼,心就凉了半截,坚决不答应这门亲事。丁香不答应,可她父母却十分愿意,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姑娘能嫁到城里或者城郊区那可是非常荣耀的事情,会让全村人刮目相看的。丁香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父母,被用十万元的高价彩礼娶走了。当时的十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字,都能买下一套楼房了。丁香是带着怨气结婚的,结婚后她对老公态度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动不动就回娘家。丁香老公也确实爱丁香,不管丁香怎么发火,他总是笑脸相对,这也让丁香没办法,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天天和一个对自己笑的人闹事情吧。久而久之,日子也就凑活着过下去了。刚结婚那幾年,丁香老公对丁香真可谓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丁香说一,他不敢说二。过了两年儿子出生了,又过了几年,家里的土地征用了,房子拆迁了。征地拆迁的事情都是老公一手办理的,丁香不知道,等丁香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丁香老公将房产全办到了自己名下,还用征地的钱开了一个超市,摇身一变成老板了。这一切都是丁香始料未及的,她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猪头猪脑的男人原来精明着呢,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手。丁香当时很郁闷,也闹腾过几次,要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可她老公就像个无赖,除了死乞白赖一笑,就是满嘴的甜言蜜语哄骗丁香,总之丁香是拿他没办法。丁香的老公对丁香讲:老婆,这些财产不管在谁的名下,都是我们家的,以后全是孩子的,你现在啥心都不用操,一心一意带好孩子,今后你想用钱就吭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随你的便,我挣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娘俩。你看,这话说得多好听,说得让丁香无可辩驳。老公的话虽然这样说,可给钱的时候还是有计划的,多则两三千,少则一两千,总之不会太多,都是根据丁香最近的需要给的。丁香有时也会发火,你就不会一次多给点,让我三天两头跟在你屁股后面要钱,跟叫花子一样。丁香老公也有自己的理由,老婆,这大钱是用来做生意的,那么大个超市,每天都要进货,一进就是几万块,账上不存些钱,会出问题的。老公这样说了,丁香还能怎么样。因此丁香听起来有钱,可也经常没有钱,她给穗穗借过去的那五万块,还是她在这几年的零花钱里面省下来的。
穗穗将一条腿搭在丁香身上,说:亲爱的,你猜我最近见到谁了?
谁?
杜玉明。
杜玉明——丁香的话拉得很长,一把抓住穗穗的胳膊,你快说,在哪见的?他现在在干嘛?
看把你急的,我以为你早忘记他了。
我怎么能忘记他啊,你快说,我还真想见他了。
杜玉明是丁香的初恋情人,也是丁香和穗穗初中时的同学。杜玉明当时是她们班最显眼的男生。杜玉明的显眼不是他的学习好,而是他的调皮捣蛋,杜玉明的调皮捣蛋在全校是出了名的。杜玉明有一个在油田工作的父亲,父亲还是单位的领导。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就将他交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带。爷爷奶奶就这么一个孙子,把他视为掌中宝,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会极力满足,这也导致了他的调皮捣蛋,飞扬跋扈。杜玉明上学时吃得好穿得好,可就一点,学习不好。杜玉明学习不好,但他人不笨,这点从他的业余爱好上就能看出来。杜玉明爱下象棋,书包里经常背着一盒象棋。杜玉明的象棋子不大,和酒瓶盖差不多大,一半刻着红字,一半刻着白字,只要一下课,就摆在课桌上,和班里的男生对战。杜玉明下棋的时候很安静,不和别人说话,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和杜玉明对战的一方则截然不同,五六个男生相互讨论着,争来抢去,不是你走一步,就是他走一步,总是闹得不可开交。杜玉明的棋子是不允许别人碰的,他总是在深思熟虑后才走棋,走出去了,绝不反悔。而对方就不一样了,由于是几个人争抢,难免要悔棋,对方悔棋,杜玉明也不怎么计较,反正他们没人能下赢他。听说杜玉明六七岁就会下棋了,是村里的老人教会的。杜玉明为了下棋方便,用刀子在自己课桌上刻了一个棋盘,可没过几天这事就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雷霆大怒,没收了杜玉明的象棋,要杜玉明赔课桌。赔就赔,反正能赔得起,没过几天,杜玉明就扛着一张他爷爷从城里买回来的新课桌进教室了。班主任警告班上所有同学,以后谁要是敢和杜玉明下棋,就滚回家去。
下棋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杜玉明又开始迷恋上了唱歌。杜玉明手头经常有钱,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买了一台单放机,杜玉明的单放机很漂亮,银灰色的外壳,呈正方形,可以放磁带,还能插耳机,听歌的时候不会吵到别人。杜玉明一下课就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摇头晃脑地唱起来,《窗外》《新打工谣》《流浪歌》《青藏高原》等等,都是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杜玉明听歌的时候,身边总会围着一群男生,耳机一会在这个耳朵里,一会又在那个耳朵里,大部分时间耳机是分开的,两个人共享,大家轮流着听。短短不到半月时间,班里的男生都会唱流行歌曲了。这个事情维持的时间也不长,最后的结果大家肯定猜到了,单放机还是被班主任没收了。被没收了单放机的杜玉明也不生气,挨了班主任几巴掌后还乐呵呵地笑着,气得班主任满脸通红。班主任指着杜玉明的鼻子警告他,杜玉明,你要是以后再整这些玩意儿影响别的同学,我就直接开除你。要知道那时候“开除”两个字可是很有分量的,算是对学生最严重的处罚,被开除学籍的学生是不会被别的学校接收的,就像判了死刑一样。受到这么严重的警告,杜玉明终于安静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杜玉明开始迷恋上了打篮球。打篮球总可以吧,又不是非法活动,是正常的一项体育运动。杜玉明人长得帅,个子高,打起篮球来特别潇洒。杜玉明似乎天生就有打篮球的天赋,到初三的时候他的篮球技术已经和老师差不多了。有时候老师打篮球也会叫他参与,因为好多老师都知道杜玉明的球技。杜玉明和老师打篮球的时候旁边总会有好多女生给他加油助威。杜玉明灵巧地带球,凶悍地突破,最后一个潇洒的三步上篮,球稳稳地落进篮筐,将防守他的老师巧妙地甩到一边。杜玉明还有一个拿手的绝招——三分球。杜玉明的三分球投得特别准。你看着他在运球,你看着他要突破,忽然,他后撤一步,仰首起跳,篮球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刷”一下子就进了。那时的杜玉明总会用右手梳一下潇洒的长发,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球场上也会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女生们近似疯狂的尖叫声,这些尖叫声中,数丁香的声音最大。
“杜玉明——杜玉明——”丁香尖叫着,狂跳着,就差跑进球场去拥抱杜玉明了。其实那时候的丁香根本不敢,那时候的农村学生相对保守,在更早之前,男生和女生是不说话的,男生和女生在学校说话的行为被看做是一种暧昧,是羞耻的。
丁香和杜玉明的第一次正式交往是在校外。在丁香心里,那次交往是美好的,刻骨铭心的,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相遇。虽然他们之前早就是同学了。
那是初三毕业前夕的一个周末,丁香拉着穗穗去镇上赶集。
那天天气很好,集市上人很多。麦子快收割了,集市上随处可见崭新的草帽、扫帚和各种新制作的农具。当然这些是丁香和穗穗不关心的,她们关心的是那些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摆放着五颜六色凉鞋的摊位。丁香是来给自己买凉鞋的,其实她还想买一条裙子,可她的钱不够,她母亲是个很抠门的女人,给她的钱总是很有限。穗穗那天就没打算买东西,因为她压根就没钱,她是被丁香硬拉着出来的。穗穗出门的时候母亲还骂了她:这么忙的天,也不知道给家里帮忙干点活,就知道跑出去玩。穗穗给母亲找的理由是去集市上照相,照片是学校要用的,母亲才勉强同意了。丁香把集市上所有摆凉鞋的摊位都挑遍了,转了好几圈才买了一双满意的凉鞋。买完凉鞋后两个人又逛了一会,买了一些明信片,几本笔记本,这些都是为毕业准备的。毕业时同学们要互赠礼物,那时候没什么珍贵的礼物,就只有明信片和笔记本了。明信片送给关系一般的同学,笔记本送给关系最好的朋友。明信片和笔记本上会写一段祝福的话,签上自己的名字,再贴一张自己的照片,就算是一辈子的念想了。办完这些事情,就再没逛头了,不到一公里的集市已经让她们逛了六七个来回。经过小吃摊的时候,丁香想吃一碗牛筋面。那年月,集市上的小吃不多,无非就是一些面皮、凉粉、麻辣粉之类,这些都是自家屋里可以做的,只有牛筋面是个新产品,是自家屋里做不了的。压牛筋面的机器不大,黑漆漆的一个铁疙瘩,下面有四条腿,旁边紧连着一个小电机,看起来像一头小黑猪。只要开启电机,将面团塞进肚子里,猪嘴里就会有七八根相连的牛筋面冒着热气吐出来。牛筋面吐出来的时候是连续的,用手一截截揪断,再一根根撕开,放在碗里,调上辣椒、花椒、醋、盐、味精等勾兑的调料,就可以吃了。牛筋面嚼起来很筋道,味道也很重,麻麻的、辣辣的,特别过瘾,在当时是农村女孩子赶集时解馋的唯一美食。丁香和穗穗各吃了一大碗牛筋面,肚子里的馋虫总算安稳了,丁香还想再吃点什么,穗穗急着要回家,因为穗穗还要回家打猪草,这是母亲分配给她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丁香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穗穗离开了。
穗穗和丁香顺着通往村莊的沙石道路走,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紧跟着她们,寸步不离。日当正午,天气非常炎热,两个人走出镇子没多远,“叮铃铃”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自身后响起来。丁香来不及回头,就觉得有一股强劲的气流从耳边袭来,“吱”一声,一辆自行车在丁香眼前刹住了。自行车的车头横在两人眼前,吓了两人一跳。
“找死啊!”丁香大喊了一声,生气地瞪向骑自行车的人。
杜玉明!丁香和穗穗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
杜玉明笑盈盈地伏在自行车的手把上,将额头前那束长发向后甩了一下,问:你们俩这是干嘛去啊,大热天的?
穗穗和丁香被杜玉明充满友善的笑容照得不知所措,脸同时红了,心率也同时开始加速,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平时大家在一个教室上课,在一个校园生活,虽然互不说话,但觉得很自然,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现在单独遇到一起,而且还是杜玉明主动来问她们,这让她们感觉特不自然。这种不自然中包含着兴奋也包含着害羞,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和喜悦。
我们去了一趟集市,你干嘛去?丁香红着脸,终于说了一句,穗穗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害羞地看着杜玉明。杜玉明的神态和她们截然相反,他大方率直、无所顾忌,我去姑妈家玩了,你们这是要回家吧,来,我送你们回去。杜玉明边说边下了自行车,丁香望了一眼穗穗,又看了看杜玉明,还是算了吧,我们走一会就到了,再说了,你一辆自行车,我们两个人也坐不上啊。
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我的技术好着呢,放心不会摔着你们,我这自行车最多的时候可以带四个人。
丁香想象不出杜玉明带四个人的样子,但他带两个人的情况同学们都见过。杜玉明每天放学都会带着同伴回家,前面横梁上坐一个,后面行李架上坐一个。
来,你们一个做横梁上,一个坐后面。杜玉明右手扶着手把,左手做出邀请状。面对杜玉明的友好邀请,穗穗和丁香更加不知所措了。还是丁香胆大一点,她拉了穗穗一把,那我坐前面,你坐后面吧。说完看了杜玉明一眼,两只手抓住自行车的手把,一脚蹬在三角架上,扭屁股就上了横梁。丁香小时候经常坐父亲的自行车,父亲也是这样带她的。杜玉明看丁香坐上去了,便对穗穗说,我走起了你就上,不要急,不要害怕。说完向前推自行车,一翻身就上去了。穗穗紧跟在自行车后面,小跑了几步,抓住自行车的行李架,一扭身就上去了。那时候她们都瘦小,也轻盈,做这种动作毫不费力。
自行车沿着铺满沙子的乡村道路飞驰着,路两边的麦田和树木如飞般向后闪退,凉风袭面,感觉爽快极了。多少年后丁香每每和穗穗聊起杜玉明时,都会提起那天的偶遇,也正是那次偶遇,让丁香的心一辈子都放在了杜玉明身上,再也给不了别人。从那天起,杜玉明和丁香就算开始恋爱了。刚开始他们还背着同学,偷偷摸摸,害怕别人说闲话,渐渐大家都知道了,也就光明正大了。大家偶尔开个玩笑,也觉得没什么稀奇,都快毕业的人了,放纵不了几天,而且那段时间,好多相互有意思的男女同学也都慢慢交往起来,大家似乎都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等毕业了,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毕业那天,同学们相互告慰,相互留言,相互赠送礼物。大家表面上是高兴的,但心里还是有很多不舍和牵挂,毕竟在一起好多年了,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不好的,甚至是之前有过矛盾的,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都消散了,只剩下依恋和不舍。丁香和杜玉明的分别是在校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那是他们那段时间经常约会的地方。杜玉明告诉丁香,他毕业后要去父亲工作的城市上高中,他问丁香什么打算。丁香那天心情很沉重,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始抹眼泪了,她还能怎么样,平时成绩就不好,最近一段时间心里只装着杜玉明,根本就没心思学习,成绩更是一团糟。这次毕业,也意味着自己的上学生涯宣告终结。上不上学对丁香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杜玉明要走了,要回大城市去上高中。杜玉明的学习也不好,可他有一个有能力的父亲,不管他高中上得怎么样,最终都会有一份工作,他迟早是吃公家饭的人,这点丁香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她不愿意去多想。现在,事实确切地摆在眼前,她能怎么样?丁香开始只是小声地哭,杜玉明安慰了她几句后她一下子扑到杜玉明的胸前,抱住杜玉明哇哇地大哭起来。杜玉明心里也难受,也舍不得丁香,可毕竟父命难违,前程重要,总不能为了丁香做一个农民,那是不现实的。
杜玉明那天最后答应丁香,等他上完学就来找她,带她去城市里生活。丁香知道这些话都是暂时的,几年以后还不知道世事会怎么转变,但当时,她还是被杜玉明的一番誓言感动了。两个人在小树林里待了半天,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杜玉明才送丁香回去。回到村口两个人又纠缠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从那一别,丁香和杜玉明就再没见过面,刚开始还有书信来往,后来书信也渐渐少了,三年以后,就再没联系了。
穗穗对丁香说,我前天去学校给儿子报名,下楼梯的时候碰见杜玉明了。丁香急切地问,他不是在外面工作吗,回来有事吗?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也就在楼道里简单聊了几句,他好像不去外地了,要在这里生活,连儿子上学都转过来了,他那天也是给儿子来报名的,他儿子和我儿子还在同一个班。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问我?你有没有留他的电话号码?丁香不停地追问着,穗穗戳了丁香一把,看把你急死,我偏不告诉你。丁香一把又抓向穗穗的胸脯,快说,不说我给你揪下来。穗穗被抓疼了,连连求饶,说:好好……我说,他问你了,也留了电话,他说改天要请我们两个吃饭。
太好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都多少年没见了。丁香嘴里骂着,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明天我就給他打电话,让他来找你,要不然会出人命的。穗穗偷笑着,丁香的手又开始行动了,屋子里又发出“吱吱哇哇”的怪笑声……
2
丁香和杜玉明正式见面是在三天后的同学聚会上。
在这三天里,丁香一直期待着杜玉明的电话。这种期待是焦急的,也是熬人的。十多年没见了,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当然,往昔的那种清纯甜蜜的爱情肯定是没有了,后来的那种抱怨和愤恨也没有了,剩下的还有什么?丁香想不明白,似乎是一种不舍和不甘吧。丁香等了两天,始终没有杜玉明的电话,第三天下午,丁香的心凉了,有一种被捉弄的气愤。他杜玉明是谁啊,有这么重要吗?她感觉自己有点犯贱,当年已经被这种人骗过一次了,说好的回来找她,结果一走了之。丁香忽然将这种怨气归咎到穗穗身上,都是这个小贱人,冷不丁地告诉她这事,让她白白难受了两天。她想给穗穗打个电话,想狠狠地骂穗穗一顿,可又怕穗穗笑话她按捺不住。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丁香的手机在茶几上闪着光,不停地颤动着。丁香以为是杜玉明,激动地一把抓起手机。抓起手机一看,是穗穗,小贱人。丁香嘟囔着接通了电话。
丁香,杜玉明让我通知一下你,今晚六点半,芙蓉酒店芙蓉厅聚会,不见不散哦。穗穗电话那端听起来很吵,好像是在菜市场。
他怎么不亲自给我打电话?丁香没好气地问。
他说这两天出差了,事情多,见面了好好和你叙旧,今晚是他请客,同学多,你收拾一下,到时我们一起过去。穗穗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香挂完电话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很安静,丁香的心也逐渐安静了。想想这两天的自己,丁香突然觉得有点可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杜玉明心里还是有她的。可杜玉明为什么就不单独约见她呢?非要搞个同学聚会,是害怕,还是有别的想法?自从这几年有了微信群,好多以前失联的同学都联系上了,而且还频频举行同学聚会,丁香喜欢热闹,只要有人组织,她就参加,要么AA制,要么个别人请客,都不是多大的事情,丁香去年就请过大家一次。
想通了,气顺了,丁香休息了一会,就开始翻箱倒柜。今晚穿什么呢?毕竟见杜玉明还是很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丁香在穿衣镜前不停地试着衣服,她先挑选了一件自己前两天刚从商场买回来的裙子,穿上看了看,有点露,觉着不妥。又连续换了几件衣裙,最后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套裙,有点像学生装,但看起来清纯自然。她想起当年和杜玉明分别时自己就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裙子,那条裙子早已不见了,可那个颜色杜玉明应该还记着。
丁香穿戴完毕,又去楼下理发店做了一下头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坐车去穗穗家找穗穗。穗穗不像丁香,丁香早就安排好老公接儿子吃饭了,而穗穗还要接儿子,丁香到穗穗家的时候穗穗才刚给儿子做好饭。穗穗安排儿子吃饭,自己简单洗刷收拾了一把,两个人就急匆匆出门了。
两个人紧赶慢赶,到酒店已经七点多了。包厢里一张超大圆桌,圆桌周围坐满了男女同学,足足有二三十人。穗穗没想到今晚的聚会如此隆重,徘徊在包厢门口不敢进去。还是丁香大方,拉着穗穗就往里走,有几个同学已经看见她们了,喊叫着她们的名字。今晚聚会的同学很多,大部分都是前几次聚会过的,都熟悉,有几个面孔生点的,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好多年没见面了,一时叫不出名字。班长刘虎依旧坐在首席的位置上,这已经是惯例了,他是班长,现在又是一个镇政府的领导,坐上席再合适不过了。班长招呼丁香和穗穗入座,丁香和穗穗在几个女同学旁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丁香的眼睛环顾了一圈桌上的同学,给大家分别打了招呼,丁香在同学心中是很有地位的,有点大姐大的风范,这主要和丁香平时的疏财仗义有关,丁香出手大方,这点是大家公认的。
穗穗有点腼腆,但也和同学们问了好,有几个生面孔,班长做了介绍,是同一级的同学,只不过没在一个班上,好多年没见了,记不起来也很正常。丁香将在座的同学又挨个看了一遍,心里有点纳闷,不是杜玉明请客吗,人呢?就在丁香纳闷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男人出现了,高个子身后跟着两个服务生,两个服务生怀里各抱着一箱酒。
是杜玉明,丁香感觉眼前一热,心里说不出是酸是甜。杜玉明这时也看到丁香了,杜玉明对着丁香笑了一下,他没有过来先问丁香,而是挨个和同学们握手问好。轮到丁香跟前时,丁香故意装作没看见,同学们开始都大笑起来,丁香,快点握手啊,都等多少年了,还不激动。丁香瞪了大家一眼,我没有和大人物握手的习惯。杜玉明有点不好意思,手在丁香面前空举着。丁香看了看杜玉明,又笑了起来,伸出手和杜玉明握到一起。这是丁香和杜玉明十多年后的再一次握手,这一刻,丁香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
杜玉明和剩下的同学一一握完手,便坐到了班长旁边的空位上,那个位子应该是班长特意为他留的。这时候桌上的人都坐满了,菜也上齐了,班长开始讲话。班长是政府的领导,干这个在行。班长先讲了一段开场白,然后把大家又挨个重新介绍了一番。班长这次介绍得很详细,不但介绍了同学们的名字,还介绍了同学们现在的工作情况,大部分同学现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什么公司的总,就是什么什么单位的主任,除了几个和穗穗一样做家庭妇女的女同学,其它人的名字后面都有一顶帽子,就连丁香,在班长的嘴里都是某某超市的总经理。杜玉明是班长最后一个介绍的,从班长的口中大家才知道,杜玉明现在已经不在他父亲的单位上班了,杜玉明现在是广州一家贸易公司的销售经理,他这次回来是奉了总部的命令,专门来西北办分公司的。班长最后又郑重地说:今晚的同学聚会,是杜总提议的,杜总不远千里从广州过来,按道理我们大家应该给杜总接风洗尘,可杜总说了,今晚他请客,让大家吃好喝好玩好,不让大家花一分钱,那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杜总给我们讲几句,也欢迎他的到来。说完班长带头鼓掌,同学们也都鼓起掌来。
杜玉明今晚很高兴,毕竟好多年都没回来了,今晚能和这么多同学聚会,尤其是见到了丁香,那种激动更是不言而喻。杜玉明坐的位置剛好在丁香对面,杜玉明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丁香,杜玉明看丁香的眼神明显不对,微笑中充满了暧昧,丁香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几次都躲过了他的眼神。多少年没见了,杜玉明还是杜玉明,面相上没有多大改变,只是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更加有气质了。
杜玉明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向大家做了个揖。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很高大上,有点港商和华侨的样子。杜玉明看了看大家,情绪有点感慨,说: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好多年没见面了,今天有幸能邀请到大家一聚,感觉非常开心。我刚上完学那几年被分到我父亲原先的单位上班,后来下海去做贸易,平时很少回老家,也没有和同学们联系,希望大家谅解。这次我回老家,主要是在这边办分公司,以后有需要大家的地方还要大家多多帮助,也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杜玉明用夹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干净利落地讲完话,大家连忙献上热情的掌声。
杜玉明讲完话没有落座,他给旁边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服务员将刚抱进来的酒打开了两瓶,分别给大家满上。杜玉明指着桌子上的酒瓶说:这是我们公司现在推销的一种保健酒,里面有冬虫夏草、藏红花等名贵中药材,对身体没伤害,今晚大家放开了喝,酒我管够,不醉不归。说完杜玉明又从包里拿出一条中华牌香烟,拆开来摆放在圆桌周围。面对杜玉明如此热情大方的招待,同学们都非常兴奋,杜玉明就是杜玉明,永远出人意料。大家端起酒杯,纷纷要给杜玉明敬酒,杜玉明很谦虚,他首先举起酒杯来敬大家,然后把酒场的主持权交给了班长。丁香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杜玉明的一举一动,她的心里是甜滋滋的。
酒过三巡,同学们渐渐放开了,没有了刚开局的拘谨和严肃,开始无拘无束地说笑起来。大家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开始肆无忌惮地相互嬉笑诋毁。女同学三三两两开起了小差,说一些女人之间的话题。男同学互相伤害,拼了命地划拳拼酒。杜玉明这时也脱下了西服,露出了里面穿的白色短袖衫,和兄弟们厮杀起来。杜玉明不亏是卖酒的老板,拳划得好,酒量更好,他不像别的男生一样用小酒杯喝酒,他跟服务员要来一个高脚杯,输掉的酒全部倒进高脚杯里,等攒满一高脚杯再喝。虽然班长说好了自由挑战,可大家将矛头一致对准了杜玉明,这样下来就等于是杜玉明打了一个全关。这一圈下来不得了,丁香眼瞅着杜玉明喝下去了满满四高脚杯,这四高脚杯至少要一斤酒,遇到酒量小的人早就醉了。杜玉明看起来状态还不错,除了脸有点红,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含糊。
杜玉明接受完了桌上所有男同学的挑战,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刚想舒一口气,这边穗穗和一群女生开始叫嚣了,她们也要和杜玉明挑战。丁香看杜玉明喝多了,偷偷捅了一下穗穗,穗穗这时在兴头上,根本不理睬丁香的举动。穗穗带着几个女生端起酒杯就冲向了杜玉明,将杜玉明团团围住。这哪里是敬酒,分明就是灌酒,没几下杜玉明又喝下去了一高脚杯。这时丁香坐不住了,主动站起身来,说:嗨嗨嗨,姐妹们,差不多就好了,你们这是要人家的命啊?丁香话刚说完,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穗穗对着丁香就喊,我就知道有些人会心疼,看,坐不住了吧。杜玉明这时手中又端起了一满杯酒,眼神有点迷离了。丁香走过去一把夺过酒杯,我替他喝。说完就仰起头一饮而尽。女生们“哇哇”地笑着,男生们嘴里更是一通乱说,有人还打起了口哨。
最后还是班长有分寸,班长让丁香坐到杜玉明身边照顾杜玉明,他自告奋勇和大家打一关。战争的矛头转向了班长,杜玉明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了。杜玉明这时已经不行了,歪在丁香身边不停地傻笑,嘴角有一串串的液体流出,分不清是口水还是酒水。丁香用餐巾纸帮他擦拭着,脸上满是怜爱和心疼。
杜玉明喝了点浆水汤,休息了一会,要去卫生间。丁香要扶着他去,杜玉明笑着对丁香说:没事的,歇一会就好了,这点酒还喝不醉我。说完就起身走了,丁香看他脚步整齐,没有摇晃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杜玉明回到包厢的时候,班长的一圈酒已经完了,这时场面已经大乱,至少有七八个人已经喝多了,三三两两头诉说着心事。杜玉明回到丁香身边坐稳,丁香埋怨地瞪了杜玉明一眼,杜玉明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脸不红了,人也精神了,似乎跟没喝酒一样。丁香有点惊讶,这家伙真厉害,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丁香又给杜玉明倒了一杯水,说:你没事吧?
没事,我经常喝酒,都习惯了,今晚大家在一起高兴,就多喝几杯,平时我是不这样放开喝的。
你现在看起来混得不错啊,都是老板了,也不知道跟我们这些穷人联系一下,没良心。丁香的话里有话,杜玉明愧疚地看了一眼丁香,唉,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总之我对不起你。杜玉明的神情有点忧伤,丁香再没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多的场合,有些话也不方便说。
杜玉明看大家都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去唱歌,说他已经订好了地方,大家过去再玩会。班长刘虎这时也喝多了,手舞足蹈地主持着会场,走,今晚高兴,大家去唱歌,不醉不归。
走出酒店,已经有近一半的人脚步踉跄,醉态十足了。丁香和杜玉明商量了一下,让杜玉明带上大家去歌厅,她和穗穗先把喝醉的几个同学送回家,害怕喝多了出事情。
丁香和穗穗送完人,杜玉明的电话一个紧似一个,一定要她们过去。丁香嘴里说不想去了,可心里还是想去,这么久没见面了,非常想和他在一起。
杜玉明订的歌厅在市中心,是全城最有名的歌厅,档次高,装修奢华,丁香和朋友去过两次,穗穗压根就没进去过。穗穗跟随丁香登上电梯,走进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欢迎光临香格里拉——”齐刷刷一声整齐悠长的大合声将穗穗吓了一跳。妈呀,二三十个低胸露乳、超短套裙的红衣女郎站在电梯口两侧,像迎接贵妃娘娘一样向穗穗和丁香弯腰鞠躬。
您好,请问您是杜玉明先生的朋友吗?有个穿黑职业套装裙的女人问。这个女人年龄稍微大点,和穗穗她们差不多,应该是个经理。穗穗和丁香点了点头,经理便带她们往包厢走。
穿行在“香格里拉”的大厅里,一种高大奢华的感觉扑面而来。头顶着蓝天白云,遥望着雪山草原,各种牛羊图腾的雕塑随处可见。
哇,真漂亮。穗穗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来给我照张相吧。穗穗说着就掏出了手机。丁香瞪了穗穗一眼,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经理。穗穗摆出了她这几年学会的各种造型,换着方位让丁香拍照,完了还要和丁香合拍。经理接过手机,给两个人拍了一张,问:好了没?穗穗还想说什么,丁香一把夺过手机,好了,你是来唱歌的又不是来照相的,丢死人了。丁香把“丢死人了”这四个字压得很低,但还是被经理听到了,经理微笑着,默不作声。穗穗才不管那么多,说:丢什么人嘛,这不是个机会嘛,要不是今晚,我这辈子都没机会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丁香看着穗穗憨厚的样子,又笑了,唉,你真是个人才。
经理将穗穗和丁香带到一间标有“8888”的包间。包间很大,估计有五六十平米,简直就是一间大教室。包间里灯光不太亮,主要的光线来源于一盏巨大的球形七彩转灯。转灯随着音乐变换着灯光节奏,两个巨大的茶几上摆满了果盘酒瓶,同学们东倒西歪地仰躺在豪华的沙发上,班长刘虎扯着沙哑的嗓子演唱着臧天朔的《朋友》。刘虎从上学的那会儿就喜欢唱歌,可惜他的嗓子不好,唱歌的声音总夹杂着一些破音,同学们都取笑他是“公鸭吼”。那个年代出来的流行歌曲很多,什么四大天王、小虎队,那些歌曲音色纯净、旋律抒情,没一首适合刘虎唱的。后来刘虎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盘摇滚歌曲的磁带,里面是崔健、臧天朔的歌曲。刘虎将磁带放在杜玉明的单放机里听,歌声沙哑但很有力量,也符合他的声音,没过多久,刘虎竟把那些歌曲都学会了,而且模仿得有模有样。刘虎这一唱不得了,引发了全校一段时间的摇滚热,同学们再也不叫刘虎“公鸭吼”了,都叫他“摇滚王子”。今晚刘虎有了再次向同学们献歌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一首接一首地狂吼着,刘虎的个子不高,胖嘟嘟的,两只眼睛紧闭着,看起来很投入的样子,同学们也都沉浸在刘虎摇头晃脑的演唱之中。直到刘虎的歌曲唱完,灯光亮了,大家才看到了穗穗和丁香。
刘虎暂停了音乐,大家开始喝酒。桌上的酒很多,啤酒、红酒、鸡尾酒、说不上名字的洋酒,大家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现在已经到后场了,人的情绪也很激昂,都没什么讲究了。喝了一会又开始唱歌,男生一首女生一首,要么男女對唱一首。丁香和杜玉明在大家的极力要求下对唱了一首《知心爱人》。这首歌当年上学时很流行,可今晚在丁香和杜玉明的嘴里怎么也唱不出当年的感觉来,有点怪怪的,看来时代变了,歌曲也落后了。
在一杯杯美酒的麻醉下、在一曲曲怀念过去的歌曲声中,大家的情感被放大到了极限,歌声、笑声、哭声交织成一片,丁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杜玉明的膝盖上睡着了。
丁香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穗穗的床上,感觉头痛欲裂,全身酸痛,没有一丝力气。穗穗这时已经在厨房做午饭了,穗穗看丁香起来了,一个劲地盯着丁香笑。丁香有点难为情,跑到卫生间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镜子里的自己颓废极了,一脸的疲惫,眼睛也戴上了两个黑眼圈。穗穗跟在屁股后面调侃丁香,昨晚舒服了,爬在老情人的怀里不起来,最后要不是我下硬手,你早成杜玉明的爪下肥肉了。
你讨厌。丁香洗涮完毕,人清醒了不少,又追到厨房询问穗穗,我昨晚没丢人吧?
没丢人,就是抱着杜玉明不放,哭得死去活来的,不过杜玉明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对你动手动脚,这点我可以保证。接下来穗穗又讲了好多丁香断片后的事情,两个人嗤嗤地笑着,相互攻击不止。
3
杜玉明回来了,平静的同学圈开始有了活力。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在他的发动下举行了三次聚会,而且每次的场面都很隆重,最后的一次还请来好几个中学时的老师。那些当年拿着教鞭打过学生的老师和当年对学生和蔼可亲的老师一样,都受到了同学们一样的尊敬。毕竟大家都长大了,也成熟了,都能理解老师当年的一片苦心。老师也对同学们做出了肯定,不管当年学习表现如何,现在都很优秀,都是老师的骄傲。
丁香和杜玉明的关系也在微妙地升华着,这种升华不是在其它方面,而是彼此间的认知和欣赏上。杜玉明知道了丁香现在的情况很好,但还是鼓励她自己干点事业。杜玉明对丁香说,人是要干事业的,只有在干事业的过程中才会感觉到充实,才会有成就感。杜玉明的话是有道理,可丁香懒散惯了,什么都不想做,况且她现在也不缺什么。丁香很看好杜玉明的事业,鼓励杜玉明好好干,只要杜玉明成功了,就是她的成功。丁香在心里还是爱杜玉明的,她也心疼杜玉明,因为杜玉明现在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
杜玉明离婚的事情是前不久丁香刚知道的,那晚他们两个在一家小酒馆坐到了深夜,杜玉明那晚喝了点酒,很伤感,他说他很后悔没有回来找丁香,也后悔没有娶丁香做老婆,才导致了现在的婚姻失败,杜玉明那晚抱着丁香哭了,哭得很伤心,将他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丁香。
杜玉明当年去了他父亲工作的城市上学,高中毕业后被直接安排到他父亲的工厂上班。上班后没多久,父母就给他安排了一桩婚姻,妻子是厂里一位领导的千金,这样门当户对的婚姻是意料中的事情,他也没别的办法,当年对丁香的承诺也就只能食言了,这也成了他一生的遗憾。杜玉明婚后生了一个儿子,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可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好多预料不到的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就在儿子三岁那年,他们的工厂倒闭了,所有职工集体下岗,杜玉明也在无奈中踏上了南下广州的道路。杜玉明刚去广州的几年他家里情况很不好,两位老人同时生病,孩子还小,妻子不愿意照顾老人,带着小孩常年居住在娘家。他那几年在广州的工作也不好,一年给家里挣不了多少钱,两个人的关系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妻子估计是外面有人了,将小孩丢给了两位老人,主动提出离婚,没办法只好离婚了。离婚后杜玉明又在广州打拼了几年,终于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后来又加入了现在这个公司,情况才慢慢好了起来。这两年公司改制,公司派他来西北扩展业务,他一眼就选中了老家,毕竟老家他熟悉,又有自己的关系网,做起来也方便。
丁香关心杜玉明的人,但她不关心杜玉明的生意。丁香觉得做生意是男人的事情,没必要女人去操心,女人只需要照顾好男人的衣食起居,不要给他拖后腿就好。丁香虽然不是杜玉明的女人,但她比杜玉明的女人更理解杜玉明。丁香看到杜玉明一边要忙着做生意,一边还要照顾孩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丁香想到了替杜玉明照顾孩子,可怎么照顾?帮忙接孩子可以,可孩子接上了怎么办?毕竟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丁香在反复思考后想到了穗穗,杜玉明的儿子现在和穗穗的儿子同班,可以让穗穗将两个孩子一起接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等杜玉明忙完了再接回去。丁香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穗穗,穗穗也同意了,丁香说她给穗穗一些钱,算是对穗穗的一点补偿。可穗穗没答应钱的事情,穗穗说:给什么钱?都是同学,孩子也都是自己的孩子,小孩子又吃不了多少,就算了。穗穗是这样说的,可丁香不同意,丁香坚持要给穗穗钱,而且这个事情还不能让杜玉明知道,穗穗拗不过丁香,只好同意了。
自从孩子得到丁香和穗穗的照顾,杜玉明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事业当中,一心一意要在西北地区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对于杜玉明的闯劲和能力,丁香和穗穗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在她们眼中,杜玉明一直是最优秀的,无论在哪个领域。
杜玉明风风火火地忙碌了大半年,秋天的时候,杜玉明告诉丁香和穗穗,他现在要启用一种全新的销售模式来开拓市场,这种模式目前国内还没有,是他这几年从国外学来的,他感觉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是时候开干了。
那天晚上杜玉明专门邀请了丁香和穗穗去一家西餐厅吃饭,一则感谢这半年来两位老同学对孩子的照顾,二则是要商量他全新销售模式的启动方案。杜玉明的销售方案是在三个人喝完一瓶高档红酒后讲述的,杜玉明喝点酒后口才超级棒,简直就是一位大学教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杜玉明告诉丁香和穗穗,以往的商品销售都是走经销商模式,商品从工厂里生产出来,先批发到国内总经销商手中,再分销到个省、市、地区经销商手中,最后分发到各大超市店铺,再卖给老百姓。这个过程很复杂,商品经过了层层利润剥皮,等落到老百姓手上的时候,价格已经翻了几倍,钱都让经销商挣了,厂家其实挣不了多少钱。他现在要启用的这种销售模式在国外叫直销,顾名思义,直销就是直接销售。就是商品从厂家出来,进入他们公司,然后公司通過发展会员,直接销售到顾客手中,这样就会避免以往中间商的好几层剥皮,让顾客既能拿到优质的商品,销售员还能挣到丰厚的利润,也能推动销售,是一个两全其美,利国利民的大事情。杜玉明讲得专业,丁香和穗穗听得糊涂,杜玉明为了让丁香和穗穗能够更透彻地理解他的销售模式,又换了一种方法讲述。
杜玉明说:就比如现在,我要做的产品是我们公司的保健酒,就是第一次我们聚会时喝的那种酒。那种酒很贵,但很保健,以前只是有钱人享受的东西,如果用现在的销售模式,普通老百姓也能享受到,而且老百姓在享受的同时,还能给自己挣来好多钱,而且这钱还是源源不断,经常会有。比如你们两个人是我发展的会员,每个人只需花两万元购买公司的五箱酒,就可以成为公司的会员。一个会员如果能推销出两单,发展两个会员,自己一单的两万元全部返还。等下面每人再发展一个会员的时候,你们每个人就能拿到公司五千元的提成,而且级别也会提高一级。以此类推,你发展的会员越多,你的级别就越高,挣的提成就越多,而且公司每三级还有一个层级奖,从五万到十万不等。这套直销模式还有一套完善的电脑软件,所有会员的业绩都显示在手机APP上,级别奖金、业务量每天都能查看,一目了然。杜玉明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丁香和穗穗终于听出了头绪,两个人听着听着也兴奋不已,怎么算这也是一个挣钱的好事情,而且还不用全天候去公司上班,只需要在亲戚朋友之间快速推广就好。在杜玉明的开导下,丁香和穗穗愚钝的思维终于开窍了,她们两个板着指头计算,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用杜玉明的这种直销模式,挣钱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一年下来至少挣个百八十万。丁香和穗穗兴奋不已,她们被杜玉明的天才头脑折服了,她们也为自己能够参与到这个伟大的事业当中而感到幸运。丁香那晚当即拍板,她第一个加入杜玉明的公司,成为杜玉明直销模式下的第一个会员。丁香让穗穗也加入,穗穗有点为难,丁香看出了穗穗的为难,便给穗穗打气,你不用担心,你的钱我明天先垫上,你只需要好好发展会员,好好支持杜总的事业,等杜总的团队壮大了,有你挣不完的钱。
三个人那晚谈到了深夜,杜玉明最后做了总体的部署。他让丁香和穗穗先从同学入手,一个一个发展,然后就是亲戚朋友,等人数增多了,他会定期召开会议,公开讲课,全面推行直销模式。最后杜玉明又叮嘱丁香和穗穗,由于这种模式是一个新的改革,势必影响到传统的销售模式,在还没有稳定下来、没有完全做大的情况下一定要秘密进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4
不得不说,在这个世界上,钱的魔力是最大的。
穗穗自从成为了杜总旗下的一名会员,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话也多了,人也精神了,整天拿着个手机在微信上聊个不停。穗穗将自己微信上所有的朋友整理了一遍,找了张纸,将关系好的朋友划分了三类;一类是她这几年接孩子认识的学生家长,每天在一起接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都处得不错;一类是老家的姐妹,这些姐妹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坚不可摧的感情;一类是自己的同学,这些同学看似关系一般,可彼此之间都有信任。穗穗先从同学入手,可当她一联系,才知道好几个已经被丁香拉入麾下。穗穗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很无奈。丁香财大气粗,只要加入她麾下的,不是送东西,就是帮忙垫资,这点穗穗比不了。穗穗又试着联系了几个同学,有好几个已经直接跟随杜玉明干了,还有几个处于观望状态,要看着她挣钱后才干。穗穗从这几个观望的同学身上思考到了一个问题,这是个新事物,新事物要让大家一下子接受很困难,没有特别的关系特别的信任是不行的。穗穗想到了这点,就将目标转向老家的几个妹妹。老家的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的亲人,有姨妈家的、姑妈家的、叔叔家的,平时大家关系非常好。穗穗是姐妹中的老大,现在穗穗在城里买房子了,在妹妹们眼中的地位很高。穗穗给老家的几个妹妹逐一打了电话,穗穗在电话里没有说直销的事情,她只说自己现在住新房子了,邀请妹妹们到家里聚一聚。对于穗穗这样的邀请,妹妹们自然非常高兴。穗穗把时间定到星期六,妹妹们星期六聚一天,晚上再住一宿,周日再坐车回去,毕竟都是有孩子的人,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才有时间。
穗穗安排好一切,提前去菜市场、超市采购了东西,她要在家里给妹妹们做火锅吃。穗穗和杜玉明丁香没法比,人家都是有钱人,请客吃饭都在大酒店,自己现在才刚做事情,家从细处过,还是家里实惠点,也能吃好。穗穗的妹妹们也都是乡下人,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这样的待遇大家已经很高兴了,其实大家都不在乎一顿吃喝,在乎的是姐妹们在一起的快乐。小时候大家天天在一起,现在成家了,这样的机会尤为珍贵。
穗穗和妹妹们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边吃边聊,多年积攒的话语如尘封的粮仓,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大家都很羡慕穗穗现在的生活,羡慕穗穗在城里能拥有这么漂亮的一套大房子,穗穗看大家的情绪正好,就开始了自己精心构思的话题。
穗穗用自己从杜玉明口中学来的逻辑,将直销酒的事情给妹妹们做了详细的推广。穗穗延用了杜玉明的逻辑方案,但她没有完全用杜玉明的语言,杜玉明的语言她学不来,也没有完全记住,穗穗只记住了杜玉明语言中最重要的几点;一单多少钱,一级多少提成,这些是穗穗最关心的,她觉得也是妹妹们最关心的。妹妹们和她一样,都是没多少文化的人,大家对理解详细的过程觉得麻烦,大家只关心怎么样能挣钱,怎么样能挣更多的钱。在穗穗略带神秘感的讲解下,妹妹们果然对此事很感兴趣。当穗穗告诉她们丁香已经发展了二十几个人,已经挣了十多万时,妹妹们的眼中冒出了金光,那些金光从妹妹们眼中冒出来,凝结在大家的视线中央,金光闪闪,这分明就是一堆金子,等待着大家去领取。
那天的事情很顺利,大家听完了穗穗的讲解都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其实这也是穗穗意料当中的事情,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对穗穗还是很信任的。穗穗给大家做了入会登记,有两个妹妹已经答应去银行转账,立马就要加入,剩下几个没带钱的答应回家了去银行转账。穗穗又给大家做了详细交代,让大家回去了迅速发展会员。
穗穗当晚没有把这好消息告诉丁香,也没有告诉杜玉明,直到第二天送走了妹妹们,她才约见了丁香和杜玉明。杜玉明和丁香看了穗穗递过来的会员表,差点没高兴死。丁香抱着穗穗连亲了几口,我的亲姐吆,爱死你了,这平时看起来蔫不拉几的人,做起事情来这么厉害,一上手就是五单,你这是要超越我的节奏啊。穗穗默默地笑着,我怎么能跟你这个小富婆比,你一个电话就是好几个人,我再怎么都超越不了你。杜玉明那天也很高兴,眼看着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已经开辟了八条线,发展了三十几个会员,而且下面的会员都在积极跑动着,他每天都能从手机软件中看到有会员加入的信息。
杜玉明告诉丁香和穗穗,让她们通知大家再加把劲,等人数达到一百人后就召开表彰大会,现场给大家发奖金,业绩好的会员还有大礼包相送。
那段时间是穗穗和丁香最充实的日子,她们每天约见朋友,给朋友讲销售,做产品推广,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公司的会员是按照三级发层级奖,三级是白银会员,六级是黄金会员,九级是白金会员。一个月下来,丁香的级别竟达到了六级,成了公司的黄金会员,提成算下来有十六万,还不算层级奖金。穗穗现在是四级会员,离丁香还要两个级别,但她信心十足,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够赶上去。
穗穗现在养成了习惯,一天有事没事总会打开手机查看公司APP,看着APP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心里头像裹满了蜂蜜,甜滋滋,蜜油油,这种感觉真是太美了,有时候一觉起来,就发现自己的线下又进人了,这一进人,自己又被推进了一步,奖金也随之增高。穗穗私下里把公司APP叫做聚宝盆,这东西太神奇了,只增不减,越看越高兴。
穗穗接到马万山的电话实属意外。
马万山也是穗穗的同学,这家伙从小就是一个顽主,调皮捣蛋,不学无术,仗着自己有一个开砖瓦厂的老爹撑腰,在学校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大家最反感的学生之一。马万山上初三的时候就欺负过穗穗,那次事件在穗穗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是穗穗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人。
马万山给穗穗打电话,穗穗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发毛,虽然多少年未见面了,可他的声音没变。马万山的声音细细的,阴阳怪气,听起来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太监,有同学给马万山起了个外号——“马公公”。可“马公公”只能在马万山不在的情况下叫,当马万山的面是没人敢叫的。马万山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对穗穗说:穗穗,最近好吗?听说你现在发大财了,发财了也不告诉哥一声,有钱大家赚嘛,都是同学,也是好朋友。马万山的话刚说完,穗穗就一把摁了电话,她是发过誓不和这个人联系的。穗穗将电话摁了没多久,马万山的电话又来了,穗穗看着电话发愁,这个王八蛋,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响了几遍,穗穗最后还是接上了。穗穗心想,那时候我小,害怕你,现在我都三十多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要听听你能放个什么屁。马万山又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地说话了,穗穗,怎么还见外了,我听说你现在跟上杜玉明做酒生意,同学们都说你掙大钱了,我也想参与一下。我本来可以联系杜玉明直接加入,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先想到了你,再怎么你还是我当初的偶像嘛,你说需要入多少钱,十万二十万都不是事情,哥现在也不缺钱,只不过想支持一下你的生意,顺便也分一杯羹,钱多了谁不爱,你说是不?马万山油嘴滑舌,一说一大串,看来他的风格还是没变。穗穗敷衍了几句,说等她考虑一下再回话。马万山还要约穗穗出去吃饭,当面谈生意的事情,穗穗没答应。
穗穗挂断了马万山的电话,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她知道马万山现在有钱,马万山接手了他父亲的砖瓦厂,又在徐家山开了一个采石场,一个温泉度假村,是老家那块有名的暴发户,钱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个事情。穗穗想让马万山加入,可又担心马万山心术不正,自己会吃他的亏。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自己就是个鸡娃命,刨着吃的,还是踏踏实实自己刨吧。
两个月过去了,丁香的业务突破了九级,成为了公司第一个白金会员。白金会员是业务线上最高的级别,如果再做,就得另外再开一条线,从一做起。丁香想来想去,还是不做了,她觉得可以了,钱是永远也挣不完的,再说了她本来就不缺钱。现在自己已达上限,即使再不发展业务,也会有源源不断的红利进账,何乐而不为呢。
5
杜玉明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到这里开会,就是到那里开讲座。杜玉明的儿子现在几乎成了丁香和穗穗的儿子,完全寄宿到了穗穗家里,白天由丁香和穗穗轮换着接送,晚上和穗穗的儿子一起睡觉。
杜玉明最近又租了一个办公场所,在离穗穗家不远的一栋写字楼里。新租的公司比以前的公司大多了,精装修的办公室、会议室,全新的办公桌椅,会议室的墙上还安装了一个大LED显示屏,APP上的数据全天候在显示屏上滚动着,看起来有点像证券大厅的样子。杜玉明又从广州总部调来了几个人,都是口才好的业务精英,专门给新加入的会员讲销售方法,给有意向的新人讲课。他还设立了人事部、业务部、财务部等等,公司规模一下子扩大了,看起来真有点大公司的气象。随着公司各项制度章程的逐渐完善,公司会员人数也在直线上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会员人数已经破百。人数破百,对公司来说是好事情,对大家来说更是好事情,这意味着多日的付出即将得到回报,这一刻是大家最期盼的。
杜玉明将表彰大会的时间订到了周末,将会场订在东方明珠大酒店。东方明珠大酒店是全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酒店的会议厅平时主要接待政府部门的重大会议,一般单位和个人是没资格使用的。杜玉明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将会场安排在这么高档的地方,看来他真是用心了。
颁奖典礼那天来的人很多,三百多人的会场座无虚席,这点让杜玉明很激动,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真没想到新发展的这一百多人竟然有这么强的能力,能带来这么多的新人。
丁香和穗穗那天也是焕然一新,丁香专门给她和穗穗租了礼服,化了妆。化过妆的穗穗看起来漂亮极了,有点像电影明星。走进会场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到了她们两个身上,吓得穗穗的脸都红了。丁香和穗穗进会场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们的位置,她们的位置在第一排,桌子上立着桌牌,桌牌上有她们的名字。名字印在红纸上,装进桌牌里,红艳艳,亮堂堂,和她们两个的形象很般配,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丁香和穗穗落座没多久,会议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开始了,主席台后面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行注目礼、唱国歌,歌声嘹亮,情绪激昂,偌大的会场一下子变得庄严起来。
再次落座,穗穗的心突然紧张起来,她想起了一件事,那是杜玉明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杜玉明让穗穗领完奖后要发表获奖感言,还要分享销售经验。穗穗从小就胆小,从来都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讲话,这么大的会场,这么多的人,她真的好害怕,今天她主要是来领奖金的,要不是钱的力量,打死她都不来。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讲话了,穗穗一句都听不进去。穗穗拿出杜玉明提前给自己写好的发言稿,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她真不敢想象自己上台讲话的样子,真担心自己会被吓晕在台上。丁香在穗穗旁边坐着,她今天虽然也有点紧张,但比起穗穗来好多了。丁香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傲气,也正是这种傲气支撑起了她的胆量。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越到关键的时候胆子越大,越是无所畏惧。
丁香注视着主席台,她此刻最期待的是杜玉明的讲话。她知道杜玉明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今天该到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虽然杜玉明终不是她的人,但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获得一点点成就,她的心里都是高兴的。
首先是广东总部来的经理讲话。经理是广州人,广州口音很重,有些话大家听不明白,听不明白不重要,无非就是些官话套话,有用的没几句,还好他讲得不长,就二三分钟。经理讲完后换上了一个顾问,顾问是个外国人,大块头,卷头发,满脸长着浓密的胡须,有点像学校里墙壁上相框里的恩格斯。“恩格斯”上台用生涩的中国话向大家问好,然后就是一通“呜哩哇啦”的外国语。讲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他的讲话明显将会场的档次提高了,会场一下子有了国际化的味道。“恩格斯”的讲话也短,完了后主持人拿着个纸条开始念,应该是提前写好的翻译稿,至于翻译得正不正确,就无从考证了。
终于轮到杜玉明讲话了,他今天是大会的主角。杜玉明一登台,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比给前面两位总部领导的待遇要高很多。杜玉明本来人长得标致,今天又是刻意打扮过的,发型时尚,笔挺的西服配着领结,活脱脱就是一个男模。杜玉明的讲话那更是能想到的,那口才,那气质,简直就是个人脱口秀。杜玉明的讲话很有水平,他先从公司多年来走传统销售之路开始,讲到近几年传统销售被互联网冲击,再讲到公司另辟蹊径走直销模式,最后讲了直销模式的好处和给大家带来的实际回报。杜玉明讲得声情并茂,下面的人听得感恩戴德,最后杜玉明在大家如潮水般的掌声中结束了讲话。
接下来到了重要的頒奖环节。首先颁发的是业绩上三级的十位优秀会员,每人奖励两万元。这十位当中有工人,有教师,有老板,还有穗穗姨妈家的小表妹。听着小表妹在台上激动得泣不成声的获奖感言,穗穗也被感动了,这就是团队精神,这就是直销。接下来颁发业绩上六级的五位优秀会员,奖金五万元,这其中就有穗穗的名字。穗穗听到主持人念到自己的名字,头脑嗡地一声就响了,自己怎么走上台的,怎么拿到奖金和奖杯的全然不知,只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不停地蠕动着,像热锅上的蚂蚁。当主持人将话筒递到穗穗手中时,穗穗的全身都开始抽搐了,她摸了一下衣服,才发现杜玉明写给自己的讲话稿没带,讲话稿还直挺挺地躺在穗穗第一排座位的桌子上。大家的掌声再一次响起,穗穗没辙了,心一横,讲吧。穗穗颤抖着声音开始讲话:感谢各位老总,感谢公司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能挣到这么多钱……也感谢我的好姐妹们的支持和帮助,我……爱你们……穗穗讲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掌声再次响起,主持人示意穗穗下台,穗穗踉跄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好一会儿,穗穗的眼前才明亮了,穗穗看到丁香一只手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奖杯,一个手举着一个印着“十万元”字样的牌子在向大家致谢。丁香的讲话很自然,丝毫看不出紧张。丁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做业绩的过程和经验,然后就是一大通感谢:感谢公司,感谢领导,感谢杜玉明杜总,最后丁香隆重地感谢了穗穗。丁香感谢到穗穗的时候动情了,她将自己和穗穗的友谊告诉了大家,并告诉大家其实穗穗之前的生活很不容易,自从做直销开始,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了。穗穗看着台上从容骄傲的丁香,心里暖暖的,还是丁香厉害,不服不行。
颁奖结束后开始现场签单,现场签单入会的人均赠送3000元手机一部。这时会场上变得更加嘈杂了,交钱的,入会的,领手机的,像腊月间的集市,热闹极了。穗穗这时也忙碌起来,几个妹妹几乎将半个村子的人都带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入会,拿到手机的人兴奋得不能自已,相互庆贺着,欢笑着。
这次的颁奖典礼在新增了二百多名会员的超高业绩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丁香和穗穗也背着丰厚的奖金回到了穗穗家中。回到家后穗穗问丁香,丁香,不是说好的今天还要发提成吗,怎么没发?丁香瞪了穗穗一眼,你看今天乱哄哄的场面,哪有时间,今天的主题就是颁奖,动员新人入会,至于分提成的事情,杜总说了,年底统一办理。丁香看到穗穗眼中还有疑问,又追加了一句,你怕什么?馍馍不吃在盘子里放着呢,你那二十几万每天不是都在屏幕上滚动着吗,先让滚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说不定到年底给你滚个整数,那才叫得劲哩。听了这话,穗穗也笑了,是啊,人家丁香的提成已经滚到一百多万了都不怕,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今天的五万元已经到手了,这要自己的瘦男人辛苦一年的时间去挣。想到这里,穗穗忽然急切地想给瘦男人打电话,告诉他今天的喜事。
穗穗拨通了瘦男人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机器切割金属的声音,瘦男人“喂喂”地叫个不停,穗穗一听就来气了,你能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接电话?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终于安静了,瘦男人说他现在走到车间外面了。穗穗将今天的喜事告诉了瘦男人,又简单地给瘦男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瘦男人在电话那头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好。穗穗最后自信地对瘦男人说,等我今年年底分红了,我们家就再也不缺钱了,你年底就辞职,再不干了,回来跟上我享清福。
穗穗挂了电话,丁香在一旁取笑她,你呀,狗肚子贴不住三钱油,你等他回来后直接用一堆钱砸他,看不把他高兴死。
6
自从穗穗在颁奖典礼上崭露头角之后,她的名气就像风中的花香,一夜之间吹遍了朋友圈。同学打电话,朋友打电话,就连娘家的亲哥也打来电话。大家的口气是一致的,大家都说:穗穗,听说你挣大钱了,你到底做的什么大生意啊,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跟上你发发财之类的话。杜玉明之前有过严格规定,直销就是一对一的销售,要挑选能干的、有团队精神的、敢于担当的人加入,一般的人是不要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加入了直销,那还有人上班吗?还有人种田吗?那社会不就瘫痪了,社会出现了问题,直销就成了犯罪,国家就会制止,那大家都别想挣钱了。因此穗穗对这个事情一直有禁忌,穗穗也一直给自己线下的人告诫,只能发展熟人亲人,不要和陌生人来往,避免无谓的麻烦。这不,一次盛大的颁奖典礼,将风吹大了,风生水起。不过穗穗还算冷静,她在电话上对朋友是这样说的,我没做什么大生意,就是给酒厂推销酒,也没挣多少钱,都是朋友们瞎吹的。穗穗尽可能地将事情捂着,不让别人知道,可人的好奇心是很强的,你越是捂得严,别人越觉得好奇,越想探个究竟。
给穗穗打电话询问的人很多,大部分都被穗穗用同样的话回过去了,可还有几个,穗穗就很为难了。那几个亲戚朋友都是穗穗的债主,都是穗穗买房子的时候借给她钱的人。他们的电话穗穗不敢不接,接上又不知道怎么回答。穗穗明白他们的意思,人家听到你有钱了,是来催债的,虽然人家电话上没说要钱,也许人家压根就不需要钱,但穗穗的心里就发毛了。穗穗将这事告诉了丁香,丁香一听就来气了,都是些什么人嘛,欠他们的又不是不还,这不才刚挣钱吗?而且还没拿到手上,他们是狗耳朵吗?消息这么灵。你说,现在外债还有多少?穗穗扳着手指算了算,娘家哥的五万,舅舅家五万,大姑妈家三万……总共有十八万。
好了,明天我把那十万元奖金给你,加上你的五万奖金,先给他们还了。
穗穗第二天就按照丁香的安排分别给亲人们将钱打到卡上,并打电话一一道了谢。还完钱后穗穗站在银行门口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她感觉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没了,身体异常轻松,活脱脱像变了个人一样。
在穗穗的再三强调和控制下,她手下的妹妹、妹妹手下的姐妹都开始收敛了宣传,业务也变得愈加保密谨慎,每个人都开始私底下单线行动,就像当年的地下党搞革命,尽量不让外人知道。秩序是稳下来了,可业务量也因为秩序的控制而受到阻碍,发展速度远远跟不上别的团队。业绩上不去,穗穗很苦恼。杜玉明也找穗穗谈话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再加把劲啊,加把劲升到九级就到头了,就可以和丁香一样了,你想跑,就再开辟一条线路,不想跑,就等着挣钱好了。穗穗嘴里答应着,可手底下使不出劲。穗穗这几天也寻思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她想明白了,不是自己控制秩序导致的问题,秩序再控制,只要你下面的人资源丰富,偷着摸着也能把事情做起,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团队整体水平欠佳。你看别的团队都是城里人,就穗穗的团队是乡下人,乡下人肯定没有城里人经济宽裕,两万块钱在城里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在乡下人眼中那要花一年时间积攒,是很不容易的。况且她的姐妹都是留守在乡下的妇女,每天呆在家里带孩子看家,没有来钱的门路,这才是她停滞不前的主要原因。
穗穗也曾试着发展一些城里的朋友,她城里的朋友除了几个同学就是一起接孩子上学的家长。同学能做的早就跟上杜玉明單干了,剩下的几个也让丁香收编了,哪有穗穗的份。一起接孩子的家长有几个和穗穗关系不错,可都是外乡到城里租房子带小孩上学的,手里头都没有多余的钱,有两个想做,告诉老公之后都遭到了反对,甚至有一个当着穗穗的面给老公打电话,她老公在电话里吼着骂她,一听那就是骗子,就是搞传销,你要是跟上干,回来我打断你的腿。听了这样的话,穗穗的心凉了,这些人就是杜玉明分析的三类分子之一,是没必要发展的。
杜玉明到底是做领导的人,他有着极高极远的战略眼光。他在最早的培训会上就已经给大家讲过了。杜玉明说:有三类人不能加人。第一类,国家公务员。国家公务员是吃公家饭的,他们虽然爱钱,但他们只爱不劳而获的钱,你让他们先自掏腰包,门都没有,何况他们还有组织纪律约束,就是加人进来也很麻烦,也发展不了下线,放在线上就是个死结。第二类,社会上的流氓混混赌棍。这类人看着眼前的利益高,就想加人,可加入进来后事情很多,因为他们本身的债务纠纷就很复杂,只会给公司带来无端的麻烦。第三类,胆小怕事,疑虑重重的人。这类人想挣钱,又不敢挣大钱,更不敢投入,自己不敢干,还要四处传播谣言,背地里使坏,将我们的事业定性为骗局传销。大家都是明白人,自己都有头脑可以思考,这些年到处传销泛滥,但那都是只拉人头没有公司没有产品的非法集资。我们这是大公司,上市集团,每天APP上都能看见全国各地的业务量。再说了,我们做的直销业务是有产品的,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销售酒。大家在销售产品的同时挣自己应得的辛苦钱,有什么不对?
穗穗将马万山的这些话快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果,还是干吧,再开一条线,再出一次头,等这条线做出头了,钱也挣够了,下面的姐妹也都挣钱了,也能对得起大家了。要不然就像马万山说的,把人家带进来,自己不干了,真不够义气。
马万山临走的时候又给穗穗叮嘱了几句,我这次回去把我手头上能用的关系都捋一捋,等我忙完这两天就来接你,把那些人专门召集到一起,你给他们好好洗洗脑,不信我们的业务做不起来。穗穗点头同意了,但她还是向给那几个姐妹叮嘱一样,再三给马万山强调了一番,你回去后可以联系人,但不要明目张胆地吆喝,这事情一定要在保密中进行,要不然会出问题。你也知道,农村人没见过世面,风声一大就会胡说,到时候好好的事情就被说瞎了。还有,你以后说话也要注意点,不能嘴上老说什么哄啊骗啊洗脑这样的词语,我们做的本来就是正经生意,怎么在你嘴里好像真成了传销一样。
穗穗目送着马万山的车子远去,心中涌现出了无比复杂的情绪。她这是怎么了?她曾经发过誓不愿再见到马万山,就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从那段噩梦中走出,可现在,竟然又和这个人搅在了一起。这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她现在一时也看不清马万山的心是个什么颜色,万一再有点什么闪失,那该怎么办?
穗穗的心纠结着、矛盾着,这时候,电话响了,是丁香。丁香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穗穗,杜玉明明天要给大家发提成了。听了这话,穗穗高兴地差点没把手机丢在地上,她迈开脚步向家里跑去,她要赶紧回家给孩子们做饭,明天就等着拿钱了。
7
第二天一早,穗穗送完孩子就急匆匆往公司赶,她想着今天来公司的人肯定多,自己赶早点,早到早拿钱。可当穗穗走进公司一看,公司里还是每天上班的那几个人,再没有别人。杜玉明的办公室也紧闭着,好像还没上班。就在穗穗纳闷的时候,丁香来了。穗穗刚要张嘴问,丁香“嘘”了一声,给穗穗使了个眼神,像没事人一样走进了杜玉明的办公室。丁香进去了,穗穗也跟了进去,进去才发现杜玉明原来已经上班了,在办公桌前坐着。杜玉明看丁香和穗穗来了,也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黑塑料袋,塑料袋鼓鼓的,有些分量。杜玉明又找了两个装过酒的手提袋,分别将两个黑塑料袋装进手提袋里。杜玉明一手一个将手提袋分别递给丁香和穗穗,低声说了句,这是你们的红利,不要给别人讲,现在公司正是用钱的时候,需要好多钱来周转,还要扩大业务,其它人的我会按级别适当先给一点,剩下的年底大会上一次性发放。杜玉明说完这话,声音忽然放大了,你们去忙吧,抓紧把这几天新发展的会员的合同签了,把钱直接打到公司账户上,我这几天要去广州总部开会,来去估计要一个礼拜,有什么事情电话上沟通。杜玉明说完给丁香和穗穗使了个脸色,两个人就拎着手提袋出去了。
出门的那一刻,穗穗看了一眼手提袋,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面色从容地和大厅里的业务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
出了公司门,刚走进电梯,还没等电梯门关严实,穗穗就激动得狂跳起来,呀——我们有钱了。丁香瞪了穗穗一眼,你就跳吧,狗肚子贴不住三钱油,小心把电梯跳塌了你就有命挣没命花了。穗穗压低声音问丁香,今天为什么只给我们两个发钱?丁香说:你傻啊,还不是杜总对我们好,把我们当自己人。现在公司所有人都等着分钱呢,这要全分了,公司一次性要出多少钱?杜总刚才不是给你都说过了吗,公司在扩大,用钱的地方多,生意是需要周转的。
穗穗那天和丁香一出电梯门就直奔银行,在银行柜台上存钱的时候,穗穗才数清楚自己包里面的钱是十五沓。存完钱后穗穗又问丁香,我们两个的提成加起来一百多万了,怎么才给这些?丁香又白了穗穗一眼,你呀真是贪心不足,这不年底还要分啊,一下子全给你了,年底大会上别人都拿钱,就我们两个看着,你让别人怎么说?你真是个木脑壳。聽了丁香的话,穗穗明白了,自己还真是个木脑壳,不过现在她已经很满足了。说实话,穗穗不贪,即便是杜玉明年底再不分钱,她也无话可说。你说自己从一开始就一分钱没掏,本钱都是人家丁香垫付的,上一次颁奖典礼拿了五万奖金,这次又是十五万,总共二十万了,够意思了,这些钱要让她的瘦男人凭力气挣,不知道要挣多少年,不知道要蜕多少层皮。想到这里,穗穗在心里忽然非常感激杜玉明和丁香。穗穗将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丁香,丁香,这些钱你拿着吧,刚好够我借你的——买房子时借的五万,上次给亲戚朋友还房款又拿了十万,刚好十五万。丁香没有接穗穗的银行卡,只说了一句,你先拿着用,我不缺钱,等我用钱时再说。穗穗只好又将银行卡装回了自己的包里,她的心里暖呼呼的,异常感动。
星期天的下午,马万山又来了,马万山这次是专门来接穗穗的。马万山告诉穗穗,他已经串联好了十几个人,都是他在农村关系最铁的朋友,有做生意的老板,有和他合作的股东。他给大家把时间订到了晚上,在他的度假村吃饭,完了由穗穗讲业务,然后签单。穗穗将这事打电话给丁香说了一声,让丁香先帮着自己照顾一下孩子,就跟随马万山走了。
马万山的度假村在离镇子很远的徐家山,徐家山是镇子最西端的一个山村,再往后走就进山了。山里头全是树木,以前山里有林场,有一个军马场,山沟前还驻扎着一支部队,这几年部队不见了,军马场也不知去向,整个大山被铁丝网围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准进入。徐家山以前人就少,只有三四十户人家,这几年好多人外出了,剩下的十几户也被镇上搬迁到新的移民点,整个村子就空了起来。徐家山空气好,风景美,村前石沟里有一股温泉,四季温热,水流不断。以前镇上想搞旅游产业,可最终因为资金的问题搁置了下来,后来马万山不知道找的什么关系,硬是将整个徐家山盘了下来。马万山在山后面建了采石场,在石沟里建了个温泉度假村,凭借着徐家山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赚足了金子。
穗穗跟随马万山来到温泉度假村的时候天色已接近黄昏。这时候风景很美,晚霞在山梁顶端萦绕,牛羊在山谷林地间散步,晚风吹过,金黄的落叶翩翩起舞。穗穗一下车就被这迷人的风景陶醉了,这还是她的家乡吗?怎么比她小时候更加美丽了,这些熟悉的美景,这种心旷神怡的安宁,将穗穗带进了儿时的回忆。
穗穗的村庄离这里不远,往前再走一个村庄就是。小时候穗穗在村里的大山上放牛,站在山坡上就能远远看见徐家山背后的那座大山。大山顶上有一座寺庙,寺庙里供奉着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是天上最大的王,理应坐在最高的山峰上。这些都是爷爷小时候进给穗穗听的,爷爷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这些地方也随着爷爷的离去变得渐渐模糊。这次回来,穗穗尘封的记忆又被挖掘了出来,感觉格外亲切,有种回到母亲怀里的感觉。
穗穗蹲在小河边,用手揣摸着温热的河水,这些水就是从温泉里流出来的,一直会流到下游的她家门口。由于是温泉水,冬天从来都不结冰。小时候冬天冷,但河水不冷,下那么大的雪,河水里总升腾着白茫茫的热气,暖烘烘的,像一条白色的巨蟒攀爬在山谷中间,非常美丽。
穗穗跟随马万山走进温泉度假村,穗穗被眼前温泉度假村的规模震惊了,高档的建筑,奢华的装修,就连里面的服务员也都一个个高挑端庄,秀丽大方。真看不出马万山还有这份能耐,看来自己以前是小看马万山了,
马万山将穗穗领进餐饮部的一间大包厢,大包厢里早已坐满人,就剩最上方的两个位置空着。在场的人有十多个,没一个穗穗认识的,那些人个个红光满面,看眼前的酒杯,就知道已经喝上了。大家看马万山和穗穗来了,全都站起了身子,有个大肚腩的胖子招呼马万山和穗穗在最上方的空位上就坐,然后给马万山点了一支烟,笑着对马万山说:马总,你这动作好慢啊,弟兄们等不住你,两瓶酒已经下肚了。马万山假装生气地说:狗日的,你不看我今天把谁给你们带来了,这么没礼貌,待会提前喝酒的人要罚酒的。说完马万山开始兴高采烈地给大家介绍穗穗。马万山的嘴巴好,介绍起来一大串,什么分公司经理,什么业务股长、业务精英、最佳业务奖获得者等等,一下子给穗穗头上套了好几顶帽子,压得穗穗一时喘不过气来,脸都赤红了。最后马万山又介绍,这就是穗穗,我以前给你们说过的……马万山后面的话没说,大家已经端起了酒杯,来,我们敬嫂子一杯。嫂子?穗穗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这么多的人,这么热情的场面,不容她多想。
穗穗中午在家里吃了一碗面条,现在五六个小时过去了,肚子里早已饿得咕咕乱叫。这进包厢一口未吃就陪大家连喝了三大杯,感觉全身都不舒服。马万山让大家先吃点,等吃饱了再喝。穗穗吃了几口菜,刚才的酒劲开始挥发了,全身像着火了一样,燥热难耐。
饭吃到中场,马万山让大家停一停,鼓掌让穗穗讲讲业务,他说待会喝醉了就没法办理业务了。马万山就是个老狐狸,生意人,这点他还是很精明的。穗穗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站了起来,给大家详细地讲解业务。穗穗现在对业务已经很纯熟了,讲起来口若悬河,丝毫不比杜玉明差。穗穗讲完了业务,马万山让服务员搬进来两箱子穗穗直销的保健酒,打开一瓶酒对大家说:现在业务也讲明白了,产品我也给大家带来了,今晚大家尽兴喝,往死里喝,你们尝尝这好酒,喝醉了明天起来看效果。我可是早就享受过了,这酒喝起来带劲,口感好,第二天起来还不头疼,真是没得说的佳酿,这酒一瓶一千塊,平时你们想喝都没机会,现在好了,只要大家加入我们的团队,以后钱——有得赚,酒——有得喝。马万山将“钱”和“酒”这两个字拉得很长,压得很重,听起来格外过瘾。大家共同举杯连干三个,异口同声地夸赞这酒好。马万山放下酒杯,就安排大家办理入会手续。
服务员拿过来一个笔记本,马万山写字,穗穗收钱,一转眼桌子上就堆起来一堆现金,有几个没拿现金的,也通过手机微信给穗穗转了账。穗穗这时候虽然有点头晕,但她的心里还是清楚了,这马万山不得了啊,一场酒席就拉进来十几个,照这样做下去,到年底这条线准能出头。
该办的正事都办完了,剩下的就是喝酒了。场面上这些人都是四里八乡来的老板,没一个不喝酒的,而且个个酒量都好。穗穗以前没喝过酒,还是杜玉明回来之后她才喝过几场,按照前几次喝酒的情况,穗穗应该能喝半斤,超过半斤就不行了。今晚上高兴,穗穗也没怎么计数,喝着喝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穗穗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穗穗睁开眼睛,自己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睡着,房间的格局和宾馆一样。穗穗以前没住过宾馆,还是上次开完会她和丁香给广东的老总订房子的时候进去过。穗穗翻起身准备下床,她忽然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自己昨晚是怎么醉的?醉了又是怎么住到这里的?又是谁给自己脱的衣服?穗穗看着自己只穿着内衣光溜溜的身子发问。穗穗看自己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房间里除了自己躺着的床铺有点凌乱,别的地方都整整齐齐的。穗穗坐起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全身有点酸痛外再没什么感觉。
穗穗穿上衣服,洗漱了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天气真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无数鸟儿的鸣叫,大山在瓦蓝的天空下静默着,阳光在金黄的树叶上泛着金光,这真是一块休闲度假的好地方,以前这么就没这种感觉呢?
那天中午马万山又带穗穗接见了几个老板,然后就送穗穗进城了。马万山那天很高兴,对穗穗格外照顾,给穗穗夹菜,给穗穗开车门,简直就像对待自己的老婆一样。穗穗对马万山的殷勤有点不适应,但又不好意思说,但心里还是挺感谢马万山的,穗穗甚至想,当初我要是跟了马万山,可能早就享受上这样的待遇了,可一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开始头疼。
8
飞雪一场接着一场,寒冷完全降临到了人间。
十月底的一天,穗穗忽然感冒了。这次感冒来得突然,症状也很复杂,刚开始发烧头疼,接下来就是咳嗽流鼻涕,咳着咳着还腹泻呕吐。穗穗到诊所买了些药,吃了几天不见好转又去诊所输液。那几天正好赶上学生放寒假,穗穗拖着带病的身子开了家长会,又打电话让杜玉明过来带走了孩子。杜玉明的儿子已经在穗穗家住了大半年了,是时候领回去了。杜玉明那天来领孩子的时候穗穗在床上躺着,她这几天难受极了,感觉自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杜玉明要带穗穗去医院治疗,穗穗不去,她从小身体就好,很少有感冒啥的,这次看来是严重了。虽然感觉严重,但穗穗还是坚持不去医院,在她心里,感冒就是个小病,只需要吃药打针就可以了,住院就有点小题大做了。杜玉明那天走的时候情绪有点异常,不停地给穗穗安排着公司的事情,杜玉明告诉穗穗,他这几天又要去广州开会了,这次去可能时间久一点,公司的事情他走时会安排好,让穗穗以后不用到公司去了,好好在家养病。杜玉明临走时给穗穗留下了一个小盒子,说这是他的贵重私人物品,暂时寄放在穗穗家里,回来了再取。
杜玉明带孩子走后,穗穗又坚持去诊所输了两天液,第三天的时候,她感觉完全不行了,头脑发晕,呕吐不止,根本吃不进去东西,只要吃点饭,一转眼就吐出来了。穗穗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得大病了。这不想不害怕,越想越害怕,会是什么病呢?胃炎?胃溃疡?还是胃……穗穗不敢再想下去了,赶紧拿起电话给丁香打电话,喂,丁香,你死哪去了,这几天没见你的人影,你再不来就见不上我了。穗穗挂完电话没多久,丁香就来了。丁香说她这几天和老公去了一趟外地,参加一个商家的活动,顺便旅游了几天。穗穗一听这话,劈头就骂:走也不给我说一声,我这几天病了,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症,就是治不好,这药都吃了几大包了,水也吊了几十瓶子了,还是老样子。孩子没人做饭,一天到晚吃方便面,你也不打电话问问。杜玉明把儿子一领走,你就再不来我家了,看来你心里头只有杜玉明,就没有我。穗穗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丁香笑着骂穗穗,好了我的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穗穗在丁香的搀扶下进了医院,挂号、检查、住院,这些都是丁香给办理的。当丁香再一次来到病房时,丁香的脸色阴沉沉的,阴沉中带着一丝神秘。穗穗揣摩不出丁香的意思,但她凭直觉反应,她的病可能严重了。她知道医院的规定,病情如果严重了医生是不会告诉病人的,会告诉家属。她现在就一个人,丁香算是她唯一的家属,医生一定是给丁香说啥话了。
穗穗把丁香叫到床前问道,丁香,你不用怕,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得癌症了?穗穗这么一问,丁香反倒笑了起来,你胡说啥,我告诉你……丁香将嘴贴到穗穗耳边,你得的就是感冒,不过还怀孕了。穗穗一听这话,大吃一惊,你放屁,我这一年都没碰过男人了,怎么会怀孕。丁香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和你睡了好几晚,我可是没那功能。
穗穗疑惑地沉思起来,丁香看穗穗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也纳闷起来,说:我想也不会啊,可医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B超上显示的,都已经四周了。穗穗的大脑中一片凌乱,她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穗穗根据医生说的时间仔细向后推算,算来算去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马万山。这个时间点正好和她跟马万山去乡下跑业务的时间相吻合。穗穗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喝醉酒的事情,那晚她喝着喝着就不省人事了,之后的事情什么都记不起来,早上起来衣服也没穿,全身都不舒服,可她当时没在意,她当时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穗穗将那天的事情和丁香说了一遍,丁香气得两眼冒火,你难道是死人吗,被别人欺负了都没感觉,喝醉酒的事情常有,可喝醉了不至于失去知觉吧。丁香脑子一转,说:不对,一定是马万山给你使了手脚,他该不会在你酒里下药吧?我听说现在有一种药,人喝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丁香不停地骂着马万山,穗穗不停地低声抽泣,哭了一会,穗穗问丁香: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去告他马万山强奸,判他個六年七年的。丁香的语气很坚决。
那不行,那我的名誉就彻底完了,再说了,他手下有我们太多的业务,这会影响事情的。穗穗有所顾忌,这事情要是让自己的瘦男人知道了,自己辛辛苦苦多少年经营的家也就完了,对孩子也会造成严重的影响。再说了,万一不是马万山,是别的人……穗穗想到这里,忽然害怕起来,那晚上给自己敬酒的人太多了,有好几个男人都看着她眼冒绿光,对自己心怀不轨。
踌躇了一会,穗穗对丁香说:把孩子做掉吧,趁现在时间短。丁香对穗穗说:那这亏就白吃了?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到那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丁香看着穗穗无助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好吧,我这就去给医生说。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穗穗在家里躺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一天,马万山来电话了,马万山说他又联系了几个人,要穗穗去给那些人做业务,穗穗推诿自己身体不适,没有答应马万山的请求。
杜玉明走的时候说他一礼拜后就回来,可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不见回来。穗穗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接,穗穗问丁香,丁香说她打电话倒是通过一次,说他在广州培训,时间很长,完了就回来。
转眼到了腊月,杜玉明还是没有回来。杜玉明不回来,也不接电话,下面的人开始按捺不住了。好多人直接找到公司闹事,大家追问的话题就一个:到底分不分钱?什么时候分?那几个杜玉明从广州带过来的经理说他们做不了主,只能等杜玉明回来,他们说杜玉明最迟一个礼拜后就回来,让大家下周一过来。
周一早晨,穗穗和孩子刚吃完早餐,丁香来电话了,丁香在电话上很急,穗穗,出大事了。穗穗忙问,出什么事了?
公司的业务员都不见了,东西也没了,就剩下几间空房。
怎么会?你给杜玉明打电话了没?
打了,空号。
完了,穗穗当时就感觉天塌下来了。
中午的时候,丁香过来了。丁香给穗穗详细讲述了一遍上午发生的事情。
早上有好几个业务员去了公司,到公司一看,公司没了,人员和物资都不见了踪影。问物业,物业说三天前就有人来退房了。几个会员给丁香打电话,丁香便过去了。丁香在过去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只不过她们太相信杜玉明了。丁香过去的时候大家正在火头上,好多人叫骂着说这就是传销,就是骗局,要打电话报警。丁香劝慰大家不要报警,也不要将事态扩大,不就是两万块钱吗?这两万块钱又不是白拿走的,不是还买了酒吗,就是五箱酒不值两万块钱,至少还有酒在,况且当时都是大家同意了的,白纸黑字签过合同。丁香说:你现在打电话报警说是传销,传销是要追究大家的责任的,你们大部分人都是有单位有工作的,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听了这话,好多人开始攻击丁香,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十万元奖金已经拿到手了,我们呢?一分钱没拿到还白跑了半年,骗进来那么多亲戚好友,你让我们怎么跟他们交代。再说呢,这酒这么贵,谁能喝得起,放在家里又不顶钱花。大家争吵了一上午也没吵出个结果,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穗穗听了丁香的讲述,拿起电话又给杜玉明打了一下,仍然提示空号。穗穗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穗穗那天晚上失眠了,心中的烦恼如同暴雨后的洪流,横冲直撞,搅得她无法入睡。她回过头来将这大半年的事情详细地梳理了一遍,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幼稚了,也太相信人了。她恨杜玉明,恨杜玉明欺骗了大家,可转眼又一想,杜玉明对她和丁香还是不错的,她和丁香在这件事上没吃亏,而且还挣了不少钱。她唯一受到的伤害就是被马万山欺负了,可这事和杜玉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能埋怨到杜玉明头上。她又开始恨起马万山来,这个天杀的,多少年前就对自己没安好心。想到这里,那些可怕的往事便在眼前出现了……
那是穗穗上初三第一学期发生的事情。
那几天镇子上唱大戏,学校上午上课,下午给学生放假。那天下午穗穗看完戏没有回家,跟镇子上的同学小兰去小兰家吃的饭。吃完饭两个人闲逛了一会,就挤进戏场去看戏。那晚是大戏的最后一夜,来看戏的人特别多,偌大的戏场里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水泄不通。穗穗和小兰挤进戏台左侧的人群,由于人太多,踮起脚只能看见演员的上半身。戏演到一半的时候,穗穗身后的位置挤进来了五六个年轻人,年轻人进来不安分,不是喊叫就是起哄,推来挤去躁动不安,挤得穗穗都有点站立不住了。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屁股上乱摸,穗穗心里很害怕,又不敢出声,那只手放肆地在穗穗的身上游走着,继而就有好几只手,有一只手还抓住了穗穗的手,穗穗使劲挣扎,可人太多了,想转身都转不过去。这时她身边的小兰也开始不自然了,小兰悄悄地告诉穗穗:我们不看了,我们走吧。穗穗明白小兰肯定也受到了骚扰。那年代人比较保守,但那些混混很放肆,每年戏场上都要发生好多起打架斗殴调戏妇女的事件,严重时还出过人命。穗穗拉着小兰的手,拼命地往外挤,那几个青年围着穗穗和小兰不放,情急之下穗穗对着一个阻拦自己的胳膊咬了一口,那人哎哟了一声松开手,然后破口大骂起来。穗穗和小兰一钻出人群就往前跑,她听见后面那几个青年叫骂着追了出来。那晚没有月亮,到处黑乎乎的,穗穗和小兰慌不择路,顺着戏楼后的一条大路直跑。后面的人还是紧追不放,没跑多久,她们两个就被追上了。几个青年分别将穗穗和小兰围起来,有人已经反扭起了穗穗的胳膊,疼得她哇哇大哭,小兰也在一旁哭叫着。
不要哭,再哭我拿刀子捅死你们。两个人便不敢哭了,“嘤嘤”地低声抽泣起来。
把她们抓到小树林去。有一个怪怪的细声音指挥着,穗穗听这个声音有点熟,一时想不起是谁。几个青年押着穗穗和小兰走进路边的小树林,穗穗的眼睛刚才被戏场的强光刺到了,什么都看不见,现在视线恢复了,依稀能看见有五六个人影。
这个归我,那个归你们,随便玩,不听话就往死里打。细声音的那个青年说完这句话,一把就将穗穗摁倒在地。穗穗不停地挣扎着,旁边就传来了小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兰哭了几声就不哭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嘴巴好像被人捂住了。
细声音力气很大,三把两把就撕开了穗穗的衣服,穗穗的裤子也被他撕破了,穗穗用力推搡着那人,用指甲在那人的脸上乱抠,她感觉有几下抠到了,那人疼得叫了起来,抬手就给了穗穗几个巴掌……
穗穗后来感觉自己实在没力气了,但还是用尽全力反抗着。那人估计喝多了,折腾了半天都没有成功,穗穗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后来结婚了才明白,那人那晚肯定是喝多了,自己身体不行,要不然穗穗就惨了。那晚的事情持续了很久,直到马路上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和散场的人声,那几个青年才在慌乱中逃走了。
那晚小兰是穗穗背回家的,小兰回家后被父母连夜送进了城里的医院。小兰的父母告诉穗穗,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一口含了就行了。小兰出院后就再没来过学校,穗穗也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好多年后,穗穗将那晚的事情告诉了丁香,她最后判定,欺负他的人就是马万山。因为那晚的事情过后马万山好几天都没来学校,等他来的时候脸上有几道新蜕皮的伤痕,明显就是被人用指甲抠的,而且穗穗越听马万山的声音越像那晚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之后的好多年里都困扰着穗穗,让她经常在噩梦中惊醒。
那夜穗穗失眠了,快天亮的时候穗穗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后来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电话是乡下的小表妹打来的,小表妹接通电话就问:姐,咋回事,我听说杜玉明跑了,是不是真的?穗穗在电话里“嗯”了一声,小表妹在电话那头就开始吵起来了,姐,我们当初都是听了你的话才加入的,现在他人跑了,你说怎么办?穗穗为难地坐起身子。她昨晚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穗穗对小表妹说:你先别吵,杜玉明跑了,我不是还在吗?你们几个的钱我会一分一厘退给你们的。小表妹在电话那头又说:我们的钱你退给我们,那我们拉进来的钱谁退?小表妹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穗穗喘息的机会。
我退,我全退。
穗穗说完挂了电话,心里难受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钱,怎么退?就是把自己拿到的那二十万全拿出来,再把房子卖掉都不够。就在穗穗一筹莫展的时候,电话又响了。穗穗现在是听见电话就害怕,不接,觉得不妥,接,肯定是要钱的。穗穗拿起電话看了一眼,是自己的瘦男人。瘦男人在电话里对穗穗说,工厂放假了,他再过两天就回来了。挂了电话,穗穗像一截木头一样立在房中,动不了了。穗穗站立了好久,才拖着发软的双腿移到床边坐下,她开始抱头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招来了儿子,儿子看到妈妈嚎啕大哭,不解地问妈妈,妈妈,你怎么了?穗穗连忙止住哭声,擦了擦眼泪,儿子,妈妈没事,妈妈是想你外婆了。
想外婆那我们回乡里去吧,我也想外婆了。
穗穗看了儿子一眼,说:你爸这两天也就回来了,等你爸回来,我们就回乡里去。穗穗安排儿子去他的房间写作业,自己锁上房门,躺在床上捂起被子又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她又躺不住了,不行,哭是解决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的,必须想办法,必须在瘦男人回来之前把事情解决了,要是让瘦男人知道了自己这一年干的事情,那这个家真就该散了。
穗穗起身出门,临走的时候给儿子放了点钱,安排儿子饿了就去楼下买吃的,说自己有事,晚上就回来了。
穗穗一下楼就给丁香打电话,丁香让穗穗去她们经常去的一家小茶楼,她一会就到。穗穗在电话里听到丁香那边很吵,有人在嚷嚷,好像也是吵着要钱的人。
穗穗在茶楼刚坐稳,丁香就来了。
丁香的脸色很差,惨白惨白的,丁香说他一早上已经吵了好几架了,有几个她发展进来的人找到她家里去了,一个个逼着丁香退钱。
穗穗无奈地看着丁香,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们前几天存的十五万,再没有了,你说咋办?丁香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服务员,上茶,上一壶最好的龙井。穗穗瞪了丁香一眼,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喝茶,赶紧想办法吧。
这时服务员端进来一壶龙井,分别给穗穗和丁香倒了一杯,然后出去了。
丁香端起茶喝了一口,对着穗穗傻笑,怕什么,不就是这么点事吗?大不了去坐牢。
你胡说什么,你愿意坐你坐,我可不愿意。穗穗说。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谁都跑不掉。丁香说完这话,从包里掏出了一盒烟,打开来点着火,叼在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穗穗有點吃惊,你不是不抽烟的吗?怎么今天还抽上了。
烦。丁香回了一个字,穗穗就再不说话了。是啊,这事情遇到谁头上都烦。丁香一连抽了好几口,一支烟几口就被她抽完了,丁香将烟头嗯到烟灰缸里,使劲揉了几下,然后对穗穗说,没事的,别担心,不就是钱的事情吗,只要钱能摆平的事情就不是个事。我都想好了,下面的人不是都拿酒了吗,酒没打开,没喝的把酒退到我们家超市,我给他退钱,只要是打开一瓶喝过的,一分钱没有。
穗穗觉得丁香的话说的没问题,可毕竟好多人的酒都没喝,都在家里放着呢,这要是全退回来,那就得好几百万,哪有那么多钱。
穗穗又问丁香,杜玉明有没有消息?丁香没好气地说,那个狗日的估计已经死了,他这辈子可是把老娘害苦了。说到这里,丁香的眼圈红了。
穗穗那天和丁香在茶楼坐了一整天,两个人一个接一个打电话询问每个人的情况,接电话的人没一个态度好的,都是一个劲地催促退款,不退就要去告她们。丁香打完电话沉默了一会,对穗穗说:你看,这就是现在的人,没一点人情可讲,当初我们拉他们进来也是为了让他们挣钱,有好多还是我给垫的钱,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什么人嘛。
丁香和穗穗把她们两个线下的人盘算了一遍,坚持要退钱的差不多有一大半,总共下来将近二百万。其它线上的人她们肯定不管,那些人就只能找他们的上线,或者等杜玉明了。
丁香问穗穗能拿出来多少钱,并且让穗穗不用怕,等把这个事情了了,她再想办法还给穗穗。穗穗迟疑了半天说她现在就这十五万,按道理这钱还是丁香的,如果再想办法,就只能把房子卖了。丁香说不用卖房子,先拿房子做抵押贷一笔款,剩下的她想办法。
9
催钱的电话一个连着一个,闹得穗穗一天也不得安宁。穗穗要贷款,可银行里没有熟人,要按照正常手续跑下来,再快都过完年了。穗穗找了好几个人,最后找到班长刘虎跟前。班长的老婆是一家银行的主任,穗穗将自己急需用钱的事情跟班长说了一下,班长对她的事情也很重视,其实班长早就听说杜玉明跑掉的事情了。班长对穗穗说:我们这些在小地方待过的人就是太老实,我怎么也想不通杜玉明会给你们上套,这人真是变质了,你看你还辛辛苦苦给他带了半年孩子,丁香还那么爱他,他连你们两个都骗,现在闯下这么大的乱子,还要你们两个女人来擦屁股,唉……班长唉声叹气地摇着头,给老婆安顿好事情,让尽快放款,尽快把这事给办了。班长老婆看了穗穗的房产证,说按揭房,最多能贷五十万。刘虎老婆又亲自给穗穗填了贷款表,就等着穗穗老公回来签字了。穗穗一听要老公签字,又开始犯难了,对班长老婆说:嫂子,能不能不用老公签字,我怕我老公知道这事情会不同意,会闹事情。班长老婆无奈地摊开手,说:没办法,这是银行的规定,还要夫妻两个人到银行照相,要不然是贷不了款的。
穗穗那天回家后又是彻夜未眠,瘦男人明天就回来了,可回来该怎么给他说,实话实说吧,怕出大事。瘦男人平时虽然话少,可发起火来还是挺凶的。穗穗记得刚结婚那年她和婆婆闹了点矛盾,后来老公向着婆婆说话,两个人为了这事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穗穗随口就骂了一句“你妈不是人”。他老公一听就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揍了她一顿,揍得她两天都起不了床,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骂老公的父母了。穗穗想给老公撒谎,可又不敢,害怕谎言被揭穿后后果更严重。
第二天下午,瘦男人回家了。瘦男人回来的时候买了好多东西,有给儿子的过年新衣服,有给父母的衣服,给穗穗也买了一套新衣服。瘦男人晚上抱着穗穗好好地亲热了一番,完事后瘦男人又变戏法地拿出了一条金项链,给穗穗戴到脖子上,瘦男人望着穗穗深情地说:老婆,这么多年为了咱这个穷日子,苦了你了,结婚那时候家里穷,人家都是两金三金的,你什么都没有,现在咱家情况好了,我就算给你补上了。穗穗听完这话,一把抱住瘦男人就哭了,穗穗是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就说开了。穗穗对瘦男人说:老公,我有个事情要对你说,可我又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你会不要我了。瘦男人给穗穗擦去了眼泪,说:你说,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不要你的,我还害怕你现在有钱了不要我呢。穗穗怯怯地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瘦男人说了,当然她没说她和马万山的纠葛,那要是说了,当晚她就活不成了。瘦男人听了穗穗的话,没有发火,也没有说话,就那样一直静静地躺着,一直躺到了天亮。天亮的时候,瘦男人早早起床了,瘦男人起床后在厨房里忙活,等穗穗起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瘦男人招呼穗穗和儿子吃饭,昨夜的话好像没听见一样。瘦男人越是这样,穗穗心里越是没底,她感觉这是一种大战前的宁静,马上就会火山爆发了。穗穗心里已经想好了,祸是自己闯的,今天哪怕瘦男人把自己打死,或者直接提出离婚,她都不会怪瘦男人,她认了。
穗穗心里想着,默默地等待着战争的爆发,可是没有,瘦男人那天出奇冷静。瘦男人收拾完餐具,给儿子布置了作业,然后对穗穗说:走吧。穗穗心里一惊,穗穗以为瘦男人要和她去离婚。穗穗诧异地看着瘦男人,瘦男人又说了一句:走,去银行签字办手续,再迟就来不及了。穗穗一听瘦男人的话,泪水又出来了。
瘦男人在去银行的路上说了好多安慰穗穗的话,瘦男人说:从你那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挣大钱的事情后,我心里就犯嘀咕,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那有那么好的事情会遇到我们头上,我们天生就是出死力气的命。可后来想想也为你高兴,能挣大钱也是好事情。现在事情既然这样了,我也不怪你,就拿房子做抵押贷款,给人家把钱退了,都是亲戚朋友,人活一辈子,要往长远里看,不能只看眼前,钱虽然重要,但没有人长。我现在上的班虽然辛苦,但工资还算稳定,每个月多少能挣点,贷款迟早会还清的。穗穗听着瘦男人这些暖心的话,眼泪吧嗒吧嗒流个不停,快到银行的时候,穗穗才用纸巾擦干了眼泪。
在班长老婆的帮助下,贷款很快就下来了。贷款一到手,穗穗就挨个转账,将她下面那些人的钱都退了,那些人也答应,将酒全部退到丁香家的超市,只能先这样了。
穗穗退完钱,感觉整个人都空了,晕晕乎乎,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穗穗刚挣扎着到家,马万山的电话来了。马万山最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电话了,穗穗一想起这个人就恶心,穗穗没有接电话,马万山连续打,最后穗穗还是把电话接通了。马万山在电话上问穗穗,听说你今天给大家退钱了,那我的三十多万啥时候退?马万山在电话上态度很强硬,穗穗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退你妈个皮。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马万山再打电话,穗穗始终没接,晚上的时候,马万山来了一条短信:穗穗,你是故意玩我吗?你骗进去了我的三十多万,你必须一分不少地退还我,如果不退,后果自负。穗穗没有理睬马万山的信息,她也不会给他退一分钱,就让他自己消化好了。
那晚穗穗睡得早,为了避免马万山的骚扰,她早早就将手机关机了。
早晨醒来打开手机,一下子来了马万山的好多信息,信息中都是些要钱、谩骂和威胁的语言,而且还有几张照片。穗穗一看照片,傻眼了。那几张照片都是穗穗的裸照,穗穗的身子被照得清清楚楚,这一下穗穗感觉天都塌了。马万山在信息中威胁穗穗,现在留给穗穗的路有两条,一,把他的钱退了,他将照片删除了。二,不退钱可以,以后只要他需要,穗穗要随叫随到,而且他还可以再给穗穗一笔钱。最后他还说了一句让穗穗恶心的话:我其实爱你已经很久了,我不想伤害你,但也没办法,一切都源于我爱你。
穗穗看完信息,六神无主,瘦男人要急着回老家看望父母,东西都准备好了。穗穗说她还有些事情要和丁香处理,就让瘦男人先带着孩子回去了。
瘦男人走后,穗穗赶紧给丁香打电话。丁香一听这事火冒三丈,丁香在电话里说:马万山这个狗日的,太卑鄙了,你别怕,有我呢。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下午到我们常去的茶楼见面,就说要给他当面退钱。
穗穗没有给马万山打电话,她只给马万山发了一条信息,馬万山很快就回复了,说他下午两点赶到。
吃完饭穗穗就去了茶楼,过了一会儿,丁香也来了。丁香进门要了一壶茶,边喝茶边安慰穗穗:你别怕,我今天让他马万山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穗穗一听这话害怕了,她知道丁香脾气大,这几年在社会上又认识了不少人,会不会要找人打马万山?穗穗胆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她害怕丁香再闯出点啥祸来,到时候事情就更大了。
丁香始终没有说她怎么收拾马万山的办法,只是一个劲地喝茶。穗穗这时候挺疲软,全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丁香问穗穗:你的钱都退完了?穗穗有气无力地说:退完了。
退完了好,我的昨天也退了。你放心,等过完年我卖出去一套房子,就把你的贷款还了,没多大的事。丁香说话的语气很轻松,这也是她一贯的风格,这点,穗穗早就佩服到骨子里了,只要身边有丁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两点半的时候,马万山来了。
马万山进门的时候表情很丰富,他先是冷冷地看了看穗穗,然后又看了看丁香,然后一屁股坐到丁香对面。从包里拿出一盒中华牌香烟,点着火,抽了一口,才冷冷地说,不是要退钱吗?钱呢?
马万山刚说完这话,“啪”一声,脑袋就流血了。马万山尖叫了一声,用手捂住脑门,就见两股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到了脸上,顷刻间脸就被鲜血染红了。
丁香恶狠狠地盯着马万山,右手的烟灰缸还在手里举着:退钱,退你妈个皮,你个狗日的,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说,你把穗穗怎么了?你说。
丁香的烟灰缸还要往马万山头上砸,被穗穗拉住了。马万山这时候已经被鲜血蒙住了双眼,他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胳膊举到头顶,害怕地说:不要打了,好好说,好好说……马万山的声音开始颤抖,丁香指着马万山流血的脑门说:马万山你给我听好了,你把穗穗骗到你的山庄,灌醉后强奸了她,穗穗现在怀孕了,我要去告你强奸。还有上学时你组织人欺负穗穗,轮奸了小兰,这些新账旧账加一起,你早就该挨枪子了。
马万山这时候完全软了,他顾不上擦拭头上的鲜血,两只手合在一起连连给丁香作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只要你放我一马,你们说什么我都答应……
放你一马,你他妈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你说,这事情怎么办?丁香的眼睛圆睁着,咄咄逼人,穗穗在一旁抽泣着。
马万山踌躇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丁香放下手中的烟灰缸,说:我现在告诉你,你的钱,一分都没有,你拉进来的人的钱,你一分一厘给人家退回去,这事就当是你对穗穗的补偿,从此以后不许再骚扰穗穗。丁香说完这话,又伸出手来喊了一句:手机给我。马万山颤巍巍地拿出手机,丁香又说:解锁。马万山又颤巍巍地解了锁。丁香将马万山的手机格式化了,然后将手机摔向马万山身后的墙壁,手机“啪”地一声就碎了,碎片溅了马万山一身,马万山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丁香抓住马万山的一只耳朵揪起了马万山,马万山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表情恐怖极了。丁香对着马万山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马万山还在流血的脑袋不停地点着,像鸡啄米,嘴里连连说好好好。丁香那天具体给马万山说了什么,穗穗不得而知,但丁香后来还是告诉了穗穗,正是她那天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让马万山之后再也没敢纠缠过穗穗。
10
新年的钟声响了,阴霾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丁香还在熟睡,穗穗来电话了。穗穗说她现在就在丁香楼下,让丁香赶紧下去,有重要的事情说。丁香挂完电话还在骂,又得什么病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丁香脸也没洗,三步两步就冲到楼下,她看到穗穗一手拿着一个小木盒,一手拿着一个信封。穗穗将信封递给丁香,你快看看,杜玉明留下的。丁香纳闷地接过信封,穗穗告诉丁香,她昨晚打扫卫生,发现了这个盒子,才想起是杜玉明走时留给自己保管的,就打开了。
丁香打开信纸,一些熟悉的文字跃然纸上:
丁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穗穗,我知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上你们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对你们的亏欠只有来生再报答,盒子里有一张卡,卡里面有一笔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和穗穗看着还债吧,不够的只能你们补上了。丁香,让我再最后对你说一声,我爱你。罪人杜玉明顿首。
丁香看完信,眼泪就下来了。她将信纸撕成碎片,抛向空中,纸片在清晨的阳光下翻飞着,像无数只放飞的白鸽。丁香看着天空,喃喃地说了声:杜玉明死了。
【责任编辑朱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