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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妾妇形象试析

2020-11-22李秀萍

名家名作 2020年10期
关键词:姨娘主子王夫人

李秀萍

作为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对于人物塑造的成就有目共睹。在形态各异、各具光彩的人物画廊中,妾妇群体虽然不是主角,但也是颇为重要的群体,寄寓着作者的独特情感,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对整部作品的情节发展及意蕴营构具有重要作用。自周代开始,人们就开始对妾妇采取贬抑的态度,从妾妇在家庭中的地位来说,她们只是家庭的奴婢,不是家庭成员,她们与丈夫以及丈夫的妻子的关系是奴主关系,与夫主也不构成婚姻关系。[1]尴尬的身份定位,在夫主与嫡妻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可以说,自问世之日起,妾妇的弱势身份就已然注定。而且,传宗接代固然是纳妾最堂而皇之的理由,但更真实的诉求却是男人满足自身欲望。所以妾妇不仅要年轻靓丽,还需不断满足夫主的欲望需求。以色事人,很难获得对方的真正尊重,只能沦为玩物和发泄工具。在现实生活中,年轻的妾妇一般都能得到夫主的宠爱,但随着年华老去,很快就会被冷落,甚至遗弃。

因此,在《红楼梦》的妾妇——姨娘群体中,老一代已经基本不再涉及。年轻一辈,通常拥有较为香艳的名字,如佩凤、偕鸾、嫣红、翠云、秋桐、平儿等,都是正值妙龄的花样女子,深得宠幸。而人到中年的姨娘,青春已逝,恩宠渐失,处境最为尴尬悲惨,赵姨娘、周姨娘当属此类姨娘的代表。

年轻姨娘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周、赵两人则只剩下了姓氏。特别是周姨娘,在全书仅有的几次出场,不是王夫人屋里来客人时,她来打帘子、立靠背,就是陪王夫人倒腾陈年不穿的旧衣服,做的都是奴仆的工作,甚至不是有身份的奴仆的工作。因为没有子嗣,且年华已老,周姨娘只能延续自己这种无声无息的枯寂岁月。

与周姨娘的隐忍不同,赵姨娘的“闹腾”尽人皆知。在《红楼梦》中,赵姨娘无疑是重要人物之一,前八十回中就有三回描写其正面出场,其他回目中还有一些零散描写,比迎春、巧姐、妙玉等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的出场次数还多。在一贯美无完美、丑不全丑、丑不丑写的《红楼梦》中,赵姨娘的形象显得非常独特。与书中众多“立体”人物不同,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优点。“猥琐粗俗、貌亦不佳、令人厌恶”,是位“脸谱化、简单化”的“平面型人物”。[2]她不甘于自己的低下地位,屡次进行反抗,结果非但得不到其他人的丝毫同情,反令自己成为人人厌憎的过街老鼠。赵姨娘虽然生下了探春和贾环两个孩子,为贾府的传宗接代做出了贡献,但她并没有因此在贾府中获得一席之地,不仅经常遭到贾母、王夫人的斥骂,还要忍受王熙凤的当众训斥。在日常生活中,她的地位也十分低下,第二十三回中,贾政与王夫人对坐议事,贾环和探春在侧坐陪,她却只能侍立,还要给宝玉打帘子。经济境遇也非常拮据,虽然身处富贵之家,却连一块成样的鞋面子也拿不出。每月月钱只有二两银子,还时常被凤姐克扣,甚至有时被“拘了去”。她的兄弟死了,丧葬银子只是宝玉的准侍妾袭人所得的一半。除了彩云因与贾环有私情还和她闲谈之外,其他人都不与她真心交往,甚至“这屋里的人都踹下我的头去”。

赵姨娘在贾府中极为尴尬的处境不是偶然的。年老色衰固然难以避免,更主要的还是缘于王夫人和凤姐的联手打压。赵姨娘生了贾环,虽然兴旺了贾府的香火,但对正室夫人却是极大隐患。王夫人虽育有两子,但贾珠早逝,掌上明珠宝玉又从小身体娇弱,万一他发生不测,王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就会面临极大冲击。王熙凤能够在荣国府做管家奶奶,贾母的赏识固然重要,王夫人内侄女的身份也极为关键。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如果王夫人在贾府失势,那么王熙凤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精明的凤姐对此非常了然,因此,她才敢于在各种场合公开训斥压制赵姨娘。

然而,自觉有功的赵姨娘并不甘于被人压制,进行了多次挣扎反抗:与马道婆勾结陷害宝玉和凤姐,挑唆贾政和贾环,对探春撒泼,与丫头对打…… 每次沸反盈天的闹腾之后,都是更加灰头土脸的羞辱,探春在人前斥责她不尊重,芳官与她对骂对打,其身份的卑微可见一斑。

表面看来,嫣红、翠云、佩凤、偕鸾、秋桐这些小姨娘们似乎处境稍好,其实她们不过是主子们发泄淫欲和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甚至随时会被赏人、卖钱、对换。凤姐因为贾琏夸赞香菱美貌,立即打趣拿平儿去换。夏金桂骄妒,薛姨妈赌气要卖掉香菱,而此时的香菱早已经是明堂正道的薛蟠“屋里人”。虽然一是玩笑,一是气话,但姨娘地位之卑下不言自明。

《红楼梦》中除了姨娘之外,还提到了二房、通房丫头等,与姨娘分属于“妾”的不同等级。在妾的共名下,最高等级是二房,她们大都经过烧纸马、拜天地等正规仪式被迎娶入门,与正妻可以姐妹相称,表面看来,似乎与正妻处于平等地位,实质上,由于其家世、经济背景等远不如正妻,“因此,从家世利益、政治联姻方面考虑,二房仍是正妻的奴隶,从尤二姐的身世遭遇以及丧礼规格上,我们就可以清楚地注意到这种客观事实”[3]。

姨娘是第二等妾,虽然被称为 “半个主子”,能够得到 “姨奶奶”的敬称,但实质上仍然属于奴隶,对于主子家的土地、房产,毫无占有和使用的权利。虽然也有小丫头服侍,但后者的人身所有权并不属于姨娘。姨娘只能按月领取自己的月钱、物品,却没有权力向手下的丫头发放月钱。姨娘丫头们的月钱每月由一吊钱被减成五百钱,完全由掌权者决定,姨娘们都不被告知,更无权过问。地位卑微,经济拮据,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当尤氏趁凤姐不留意,把凑的份子钱还给两位姨娘时,两人为何先是不敢收,后来收下时千恩万谢。如此感恩,不过为了二两银子,而丫头麝月在付费给太医时明知银子多了一倍却毫不在意,可见姨娘地位之卑甚至不如有些体面的丫头。

不仅如此,姨娘所生子女,即所谓“庶出”子女,一律都需认正妻为嫡母,姨娘只算是替正妻怀孕、哺育,探春从来都只把生养她的母亲称作“姨娘”,说到自己的父母,则“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她的小姐身份也是从“老爷太太”之女而来的。姨娘甚至没有教导自己子女的权力,凤姐隔窗听到赵姨娘呵斥贾环时立即申明贾环是主子,赵姨娘无权训斥。按辈分属于叔公公贾政之妾的赵姨娘,被她训得哑口无言,哪里还有半点体面。

妾中最低级的当属通房丫头,她们本来就是服侍主子的奴婢,与她们的结合,不需要任何仪式。因此,温柔顺和极得王夫人嘉许的袭人身份上的改变,也只是在月钱上做了调整,每餐多了两碗分例菜而已。通房丫头作为第三等妾,完全没有独立人格与人身自由,对男主子的要求不能有任何反抗,反而要视为一种恩赐。因此在“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贾赦对鸳鸯的拒婚全无心理准备,他和邢夫人都以为只要老太太同意,对方万无不肯,遭到拒绝后,更是放言对方难出自己的手心。

通房丫头的人身权利是得不到任何保障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主子殴打、卖掉,甚至被当作礼品进行交易。即使是和善精明如平儿,也难逃悲苦的命运:幼时被卖,家人离散,陪嫁到贾府后,凤姐为了拴住贾琏,也为了成全自己贤良的名声,强压平儿做了贾琏的屋里人。她既要为凤姐尽心尽力地卖命,又要为风流成性的贾琏遮掩,兢兢业业,披肝沥胆,但也难逃被痛打的羞辱。敏慧的鸳鸯正是看尽了这些妾妇的命运,才宁可吊死,也不做贾赦的小妾。

当然,在封建社会中,对一些出身寒微的女孩子而言,妾毕竟是一条有可能改变自身处境的道路,她们凭借这种途径有机会合法接近男性主子,有希望替他们生儿育女,甚至可以怀有“扶为正室”“子贵母荣”的幻想,因此,妾的生活虽然卑微苦痛,但还是不乏袭人等人,看重妾妇身份表面虚幻的光鲜,全不顾内里的苦涩难言,想尽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努力成为其中的一员。

综上可见,无论姨娘、二房,还是通房丫头,妾的地位尽管高低有别,但作为封建媵妾制度的牺牲品之一,她们都难以摆脱悲惨的命运。综观中国封建媵妾制的历史,实是一部女性被奴役、被侮辱、被损害、被摧残的悲剧命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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