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琴声
2020-11-22李宝群潘乃奇
■ 李宝群 潘乃奇
时 间
当代
地 点
南方，水乡小镇
人 物
阿德（老阿德），荷花，旺才（老旺才），欧阳，八级半，郑大锤，刘一手，三剪子，文莺，小峰，水根（老水根），主任，秘书，众村民，
一、当下
【秋日黄昏，水乡小镇。
【远山苍苍，近水茫茫，如一水墨画。
【白鹭湖边，水草青青，波光粼粼。湖上许多白鹭在飞，在叫……
【苍老的阿德坐在轮椅上远望着。老水根守着他。
老阿德你看，黄昏下的白鹭湖，多美……那些白鹭，玩得多开心……
老水根哥，天快黑了，回去吧。
老阿德（仍望着）——它们在飞，在叫。这些天我总是梦见数不清的白鹭在飞。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光着脚围着湖边跑，追着天上的白鹭喊啊叫啊……
老水根那时候，这里的白鹭可比现在多，天上水上树林里，到处都是……
老阿德别捣乱！我说哪儿了
老水根你要飞。
老阿德我就是要飞……那时候，我总想变成一只白鹭，飞得远远地，高高地，飞到天边去……
【传来一个男孩的笑声、喊声……
【画外音：——我变成白鹭了——我飞起来了——飞了！飞了！
老水根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哥，你现在老了。
老阿德你才老了！……你说得是，老了，飞不动啰——回来了，多少年前的事都回来了！从小我就爱做各种各样的梦，梦见各种各样的活法。
老水根那会儿镇上人都叫你小疯子。
老阿德中学毕业我拜师学木匠，后来复习参加高考，是想换个活法！
老水根没考上！
老阿德高考落榜，我离开家天南海北到处闯荡，还是想换活法！
老水根后来你回到镇上办起了工厂。
老阿德记得那年春天，我去了省城……
老水根我陪你一起去的！
老阿德对，就是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省城，看文莺唱戏。
【时光急速倒流，
【进入80年代。
二、八十年代中期
【字幕：80年代中期。
【追光中，越剧名旦文莺在唱，青春纯美，光彩照人。
文 莺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另一处束光，年轻阿德、水根一身八十年代乡下人打扮在看戏。
二 人（高喊）——好！——好！——文莺，唱得好！
阿 德好听，唱得真好听！小时候她就爱唱这段，报考县剧团唱得也是这段。
水 根哥，你喜欢她这么些年了，别再单相思了，冲吧！
阿 德我……我倒是想，可人家是大演员，我一木匠一农民……
水 根你——阿德哥，我可听说了，追她的人有领导、有名演员，还有大学教授啦，下手晚了就坏了。
【荷花风风火火挑着担子上。
荷 花——坏了就坏了！（放下担子）她跟别人好了，还有我荷花啦。
阿 德荷花，你跟着添什么乱？你不是来给饭店上货吗？怎么跑这来了？
荷 花我……我不放心你。阿德哥，我刚才也听人说，文莺姐有对象了。
阿 德啊！……水根，走！
水 根干嘛？
阿 德——冲！
【三人奔下。
【转。老阿德、老水根处光强。
老水根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老阿德那怎么了？
老水根当年文莺在县里那是名人，追她的人都排队，那是咱们小镇子飞出去的白鹭。
老阿德我阿德有什么不敢干的。
【两老人处光弱。
【转。舞台后台，化妆台前，文莺在卸妆，换衣服。
【阿德、水根奔上。荷花挑着担子追上。
阿 德（欲向前冲，又迟疑止步）还是你去吧
水 根我去干啥……
文 莺（听见）是阿德哥吧？快进来——水根、荷花，你们都来了？怎么样，我演得好不好？
水 根太好了！比邓丽君强多了，都可以和傅全香、王文娟比。
阿 德文莺，我、我……
文 莺你想说什么？
阿 德我想……请你吃饭！
水 根不是，他有话想跟你说！
文 莺哟，今天晚上不行，我约了个朋友。
水 根朋友？男的女的？
文 莺呵，我认识了个钢琴家，特有才，钢琴弹得特好。来，你们听听。
【文莺打开桌上的录放机，响起动人的钢琴声……
文 莺（忘情地）多美呀。美丽的夜晚，天上一轮明月，树叶在风中摇动，湖水在月光下缓缓流淌，田野上花在开放，我好像闻到了花的香味……
阿 德我怎么闻不到……
水 根我好像闻到了……
荷 花我可是闻到了。——她谈恋爱了？
阿 德文莺，你，你不是喜欢越剧吗？怎么又——？
文 莺是，我喜欢越剧，从小学戏，唱了这么些年，我会一直唱下去，唱一辈子。可我也喜欢钢琴。阿德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家有架旧风琴……
阿 德记得。你家搬到镇上时带来的，你妈妈总弹，我总去你家听，虽然我听不懂……哦，好听。
文 莺——他弹的更好听！（沉醉在琴声中）他给我了好多好多曲子，到处都是他的琴声！我一会儿在天上，在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只鸟，尽情地飞……我有一个梦，有一天能够开一个钢琴伴唱越剧的音乐会。你知道么？这是创新。他说，他要帮我圆这个梦，帮我选戏，给我伴奏。……在这么美的钢琴声中，演《十八相送》，演《黛玉葬花》，演《断桥》——真好啊！
水 根坏了坏了，中国戏曲，他要用西洋乐器伴奏。
荷 花她肯定爱上那弹琴的了。
文 莺对了阿德哥，你们要找挣钱的项目，我帮你们打听了。看看这个……（取出一钢琴款式的八音盒玩具）
【阿德按开关，音乐飘出，钢琴玩具中的芭蕾舞演员旋转起舞。
水 根嘿，好玩好玩。
文 莺刚从国外传进来的，又洋气又好看，大人小孩都喜欢，工艺也不复杂。你们就做这个吧。（看表）——他一定等急了。我走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饭。（拿上包向下走）
【文莺下。
水 根坏了坏了！人家是钢琴家，你就是一木匠，没戏了。
阿 德不行，我要把她抢回来！
水 根抢？拿啥抢？人家会弹钢琴你就会拉锯，人家识谱你就会看图纸。
荷 花她心里没你，还有什么好抢的？哥，把她忘了吧。我请你俩吃饭。
阿 德荷花啊荷花，你就别再添乱了！让我想想……我想想……（乱转）
水 根哥，全镇数你读书最多最有文化，做生意办厂子，你眼珠一转就一个点子。
阿 德（烦乱地）那是做生意办厂子，那些点子也不能用在这事上啊。
水 根这——要我说，还是抓紧挣钱，有钱腰杆就硬了，咱们还是想想干什么项目吧。（看八音盒）哥，开个玩具厂怎么样？
荷 花你添什么乱。哥，我们去吃饭吧！
阿 德你自己吃去！（看八音盒）……那时候她妈一弹琴，她就特别着迷，后来琴坏了，她伤心了好多天，怎么哄都不行。（思虑着）——嘿，有了！她喜欢钢琴，想用钢琴伴奏唱越剧，做什么玩具啊？要干就干真的，打一个钢琴！
二 人（同时）打钢琴？
水 根你疯了！你就是个木匠，哪会打钢琴啊？你当是打家具啦？
阿 德江南钢琴厂有咱老乡，找他搞一套图纸。
荷 花哥，你在做梦吧？那是钢琴啊！
阿 德我看那就是个能出声音的木头柜子。最难做的木匠活我都能做。县中学有架旧钢琴，有图纸我就能打个一模一样的，再不行就请专家。我要让文莺看看，我阿德一点都不比别人差！这个梦我做定了！
【阿德奔下。
水 根疯了，他彻底疯了！哥——等等我——（追下）
荷 花我好喜欢他这股疯劲！阿德哥——等等我——（挑担追下）
【收光。
【转。余英镇。
【数村民出现，八十年代打扮。
数村民——造钢琴？——造钢琴？——造钢琴？
三剪子阿德从外边一回来就围着一大柜子转，拆了装，装了拆，快疯了。
刘一手把我叫去帮忙，非要造钢琴。怎么弄也没弄成……他又去请专家了。
郑大锤真是疯了，干什么不好，造什么钢琴？那是我们乡下人干的事情吗？
【八级半拿着烟袋、背着木匠工具上。少年小峰背书包跟上。
小 峰叔，听他们说，阿德叔要造钢琴，是真的吗？
八级半小孩子别乱问。（取出一根棒棒糖）玩去吧。
郑大锤大哥，你是阿德的师兄，现在只有你说话才能劝住他。
三剪子真急死人，到处都在找项目办厂子挣钱。阿德本事大，大家全都服他，都盼着他带着我们好好干一场。
刘一手可钢琴是洋东西，乡下人搞不清楚的呀？
八级半（划火，点烟）我这个师弟，想事情和我们不一样，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荷花、阿清带着数村民持欢迎横幅鞭炮上。一鼓乐班子拿家什随上。
荷 花快，锣鼓放这！——横幅，横幅！——乡亲们、乡亲们，大家都听我说，阿德哥电话里说了，他请来的是上海钢琴厂的专业师傅，欢迎仪式非常重要，我们要拿出我们农民的真诚、农民的热情，越热烈越好。一会儿专家到了，大家都听我指挥。
三剪子荷花，阿德疯了，你也疯了。阿德造钢琴是为了文莺啊。
荷 花他想干的事我都支持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和我好的——大家准备！
小 峰（喊）——来了——来了！
荷 花开始——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小乐队吹打奏乐。旺财穿件西装、挎皮包骑摩托驶上。
旺 财——同志好！——同志们辛苦了！
荷 花停！错了错了。这孩子，看清楚再喊啊。
小 峰你们没等我把话说完啊……我是说旺财爷爷来了！
旺 财我说呢，怎么迎接上我了？这个阿德又开始发疯了，临走时把我最好的西装穿走了，还说要把我的水泥厂和他的家具厂改成钢琴厂，他搞什么名堂啊？
小 峰（再喊）——来了来了，阿德叔回来了！
荷 花——开始！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鼓乐大作，鞭炮齐鸣。阿德穿西装陪欧阳、罗师傅上。水根提行李跟上。欧阳文质彬彬，罗师傅木讷少言。
阿 德——看看，我们这里的乡亲们多热情！……两位师傅，请看，这边是白鹭湖，那边是白鹭山，我们余英镇是上千年的老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来来来，我来给大家介绍介绍：——欧阳，江南钢琴厂的工程师，名牌大学毕业，设计钢琴的专家，读书特别多学问特别大，懂两门外国话。鼓掌啊。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阿 德这一位是——
罗师傅能不能叫他们不要敲啦……这个耳朵是调音用的……
阿 德不要敲啦！这位罗师傅是组装钢琴、调琴修琴的专家，经验丰富技术一流。他们来了，挣大钱的日子就来了。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阿 德下面欢迎欧阳师傅给我们讲两句！
欧 阳农民朋友们好，钢琴是乐器之王，英文Piano，它由踏板、调音钉、琴槌、制音器、击弦机、音板、琴键等很多部分组成……共有8200多个零部件，88个琴键：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阿 德停！——您继续……
欧 阳不要再敲了好不好。——造钢琴需要上等木材，最完美的共鸣材质是云杉，密度、纹理、声学性能都有严格标准。制作工艺要求非常高，差一丝一毫都会影响琴的质量。质量不行就是一堆垃圾。——我想知道，各位对钢琴了解多少？有多少技术人才？这里有云杉吗？
【众人都听蒙了，面面相对。
阿 德听听，专家就是专家，张嘴就是学问！大家说说……好，我先介绍一下：旺财叔，全县最早的万元户，办厂能人。
旺 财这不是吹牛。我和阿德一起办了好几个厂子。进料销售，我都有路子。做买卖基因好哎！
阿 德——这是我师兄。全县的木匠一多半都是他徒弟，盖房子打家具修桥造船，多难做的木匠活都不在话下，人称活鲁班、八级半。
八级半别听他们乱叫的。不过，只要是木工活，从来没含糊过。
郑大锤我，郑大锤！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十里八村的铁匠没一个不服我郑大锤的！
阿 德——最好的铁匠。只要是铁，他都能打。——这位刘一手，全县最好的钟表匠，没他修不了的表，没他玩不转的钟。
刘一手小菜一碟。小到收音机半导体，大到发电机锅炉，全能修，全有一手。
阿 德——还有这位，全县最好的裁缝。人送外号三剪子。
三剪子没有啦没有啦，夸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要论裁缝，我上裁天下裁地，中间三剪子。
荷 花我是荷花。卖过鱼卖过服装，现在开饭店，大家叫我余英镇的阿庆嫂。
阿 德对对对……我妹妹阿清，绣花能手。生活上的事由她们负责。以后你们就在荷花饭店里吃饭。
小 峰还有我——小峰！我爷是我大叔二叔的师傅，我今年十四岁。
阿 德玩去！
欧 阳（拉过阿德）阿德师傅，你这不是骗人吗？我们是要造钢琴，这哪是铁匠钟表匠裁缝干的事。你这是三无啊！
阿 德三无？
欧 阳一无人才，二无知识，三无原材料。
罗师傅是呀，造钢琴不能无中生有啊。欧阳，他是骗子吧。我们回去吧。
欧 阳走——
阿 德别别，你们不能走。我真没有骗你们。我是诚心诚意请二位来的。
罗师傅你不是骗子，那就是个疯子。我们走。
阿 德二位二位，你们听我说：你们厂人才那么多，你俩有劲使不上，提工资评职称分房子都不称心，到了这保你们事事顺心！
罗师傅你拿什么保我们顺心？
阿 德旺财叔，让他们看看！
旺 财看看！（拍出钱）
阿 德（拿过旺财手中的钱）——两万块！一人一万安家费，相当于你们十年的工资，拿上它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每月工资保证是你们现在工资的三倍，外加一人一个大房间。
旺 财（急）阿德，你——
阿 德罗师傅，嫂子和孩子来这看你，吃住行，我全包了。两位不是喜欢越剧？我们这里是“越剧窝子”，人人都会唱，省里市里不少有名的演员都是我们镇出去的。
荷 花对的对的，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唱。你俩爱听，以后天天给你们唱。
阿 清我也会唱。只要你们俩留下，我天天给你们唱！
欧 阳太好了……可我们不是来听越剧的，是想好好办个厂子，你们这——
罗师傅我们还是回去吧？
水 根等等！（捧出图纸）你们看看这，还有这些，阿德哥对着图纸想自己装一台，弄了七天七夜——他是真心实意请你们来的。
荷 花是啊，两位大专家，他都办成好几个厂子了。只要你们帮他肯定能干成。
阿 德两位师傅，过去我们过的是穷日子，还天天割资本主义尾巴。我爸卖点鱼被斗了半年，到死都没合上眼。我妈去世时家里只有一块三毛钱……眼下开放了，大家心里堆满了柴，都想着一场大火！这几年我们开了几个小厂挣了点钱，还想往大干。造钢琴条件是差点，可上边支持我们，厂房资金是现成的。没原材料没设备可以买，有些零部件还可以从国营厂进。世界上有多少看着干不成的事不都干成了吗？
阿 清两位专家，求求你们了，我哥想干的事情就没干不成的。你们就留下来帮帮他吧。
阿 德两位师傅，求求你们！留下吧！
欧 阳（看着那些图纸）难得，太难得了。罗师傅，那我们就留下试试。
罗师傅好吧！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阿 德水根，阿清，带二位去休息，我安排一下就开饭。
水 根走——
众 人欢迎欢迎——
【水根、阿清带师傅下。众村民议论着。
阿 德荷花，从现在起，招待两位专家交给你了，就两个字——留人！
荷 花好，招呼人我最拿手，阿庆嫂出马一个顶两个。
旺 财（发火）阿德，我还是不是你叔？
阿 德是啊。
旺 财你还知道我是你叔啊！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就把人请来了，三说两说还把这两位蒙住了，可你蒙不了我。还有，那两万块钱，我以为你就给他们看一看啊，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从我这就拍给他们了？那是两万块啊！我的！——我再问你，每个月工资高三倍，钱从哪出？每人一个大房间，在哪里？
阿 德找项目，请专家，我的钱没剩多少了。镇上数你最富，当然是你出！
荷 花是呀旺财叔，你新盖的房子空着一半，两人两大间还富裕啦。
旺 财这——我再问你，两位师傅说了，造钢琴得有设备有原材料。原材料在哪？设备在哪？
阿 德进啊，你走南闯北门路多路子广，没有你买不到的货。你负责。
荷 花对，旺财叔你肯定能办到。
旺 财——你们当我傻啊？万一弄不成，赔的可是我的钱。凭什么啊？
阿 德凭你是我叔——凭你和我爸是生死兄弟——
旺 财说的好！当年我被蛇咬了，是你爸把我背下山救了我的命啊。打鱼时我被水草缠住了，也是他救了我……可是阿德，你要造的是钢琴！这不是做梦讨老婆吗？
八级半阿德，你说句实话，这事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刘一手八千多个零部件，琴键就88个，听得我头都大了，现在还晕着哪。
三剪子阿德兄弟，开服装厂鞋厂卖钮扣卖瓜子都能挣钱，干嘛打钢琴啊？
郑大锤阿德呀，除了你，镇上没一个人觉得这事能弄成。
三剪子我们刚才都只是给你面子……
阿 德这……真的一个人都不支持我？
众 人弄不成的——就算弄成了那东西能挣钱吗？——这事搞不清楚的。
荷 花阿德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可这事能弄成吗？
阿 德（看看众人）你们知道钢琴的市场行情吗？知道一架琴多少钱？（晃两根指头）
众 人（叠声）——二百？——四百？——八百？
阿 德——两千！
众 人两千？！我的天！
阿 德就算一年二十架，各位算算多少钱？两年，三年，五年，多少钱？
众 人（急算）……一年四万……两年八万……三年十二万……五年……
阿 德我都摸清楚了，钢琴是凭票买的。省城一年才发二十个号。全国只有北京、上海、广东、辽宁有钢琴厂，年年供不应求。那么多大城市，学校剧团少年宫青年宫都需要钢琴，买得起钢琴的人家又有多少？两千是眼下的价。中国人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城里想置钢琴的人家肯定越来越多。价钱只会涨不会降，三千五千都拦不住！
众 人啊？——三千？——五千？（继续狂算）
阿 德接着算！二十架只是头几年的产量，往后一年八十架，一百架，二百架都挡不住。……别人捞的都是小鱼小虾，我要捞就捞大鱼！你们想想，办家具厂水泥厂玻璃厂，我哪次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的事我阿德会干吗？刚动这个念头时，我是为了赌口气，出去这些天我才发现这事干对了。大家总想换一个活法，钢琴至少能干二十年，能让我们这彻底变个样！——大家说，这事干不干？这钱挣不挣？——不想干？我去和两位专家说。
众 人——挣呀！——这事算我一份。——阿德兄弟，我也算一份。
旺 财有钱不挣那是傻子。后边的钱我出，房子尽管住，材料我去进。
荷 花两个专家吃饭，我的饭店全包了！……阿德哥，你真行！
八级半我听明白了，这事比打家具盖房子值得干！等一下酒桌上我陪师傅多喝几杯！
【众人响应。水根急急跑上。
水 根阿德哥阿德哥，坏了坏了……上面来电话，钢琴厂怕人才流失，要来人把他俩带回去。电话里还说：——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看着办。
众 人——“红灯停，绿灯行“？——“看着办”？——这什么意思？
阿 德我明白了。这样，把人藏起来，好吃好喝侍候着，别让他们出门。大家轮流在镇里放哨，来生人马上报告。我们打一场专家保卫战！
郑大锤看我大锤的！
阿 德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美人计空城计三十六计全用上！只有一个目的——谁也别想把专家抢走！
众 人好！
【众人纷纷下。
【转。升光。阿清处。
【阿清、八级半在招待两专家吃饭。
阿 清两位专家，这都是我亲手做的，趁热吃……
八级半两位师傅，我代表阿德，代表父老乡亲，欢迎二位！这第一杯酒，我敬两位师傅……
【水根、荷花奔上。
水 根来了来了！奔这来了！
荷 花快，到我饭店去。
八级半好，接风酒改到荷花的饭店，继续进行！走——
【几人拿菜、酒杯急下。领导和秘书上。阿德跟上。
阿 德（嘻笑着）两位领导请——
主 任我们要找我们厂里的欧阳和罗师傅，听说他们到你们镇上来了……
阿 德什么欧阳？哪个罗师傅？我们这没这两人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主 任我们怎么能搞错！这个事情很严重，两位师傅擅自离开厂子到你们这来，是违反政策的！
阿 德看你说的，别看我是农民，报纸天天看，政策天天学，我有多大胆子敢违反政策呀？不信你们随便找……要不，你们去公社和县上找找？
主 任走！
阿 德（客气一下）要不领导吃了饭再走
秘 书主任，饿得不行了，吃个饭再走吧
主 任不，镇上不是有个荷花饭店吗？我们去那吃吧。
阿 德请！——啊？
【收光。
【转。升光，荷花饭店，众村民围着欧阳两人。
阿 清两位专家，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吧。
荷 花来来来，我再给你们加几个菜。
八级半（举酒）两位师傅，不好意思啊，我还是那句话，这第一杯酒啊……
【水根奔上。
水 根坏了坏了，又往这边来了……
荷 花啊，你们快撤，我掩护。
八级半两位师傅——撤！
【八级半、水根、阿清等急引欧阳、罗师傅端着饭菜下。
【主任和秘书上，阿德随上，荷花迎上。
阿 德两位领导吃点什么？
荷 花来来来，领导请坐，想吃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要吃鱼，有红烧鱼清蒸鱼干炸鱼，全是刚打上来的新鲜鱼；要吃鸡，有焖鸡块爆鸡丁炸鸡翅，都是自家养的鸡；还有咱余英镇远近闻名的豆腐干、鱼丸子、鱼汤饭……
阿 德对对，保你们吃了这顿想下顿，做梦都想再来吃一顿。
秘 书领导，您点菜吧。
主 任算了，人没找到饭吃得都不踏实！走，继续找！
荷 花哎哎，两位领导别走啊！
【主任和秘书下。阿德、荷花追下。
【再升光。
【八级半、阿清、小峰和欧阳、罗师傅带着饭菜蹲在路边。
八级半不好意思，二位师傅，我们将就一下……
阿 清两位专家，凑合吃吧……
八级半条件简陋了一点，我们将就一下……我还是那句话，这第一杯酒……
【水根奔上。
水 根坏了坏了，八级半！又往这儿来！
八级半——继续转移！
水 根来不及了！
八级半啊……小峰、水根，把帽子给专家带上！
【众人给欧阳、罗师傅戴上草帽……
【主任、秘书上，阿德、荷花随上。主任四下看。
阿 德领导，我，我跟您说实话吧……
主 任你看，不到农村都不知道，现在的农民还在路边吃饭……
阿 德领导，你说的是这个啊……
荷 花哎呀，当然是说这个。领导，这不算啥，农忙时我们还在大地里吃呐。
阿 德对对！最忙的时候，天一亮就下地，天黑才回来，三顿饭全在地里吃。
主 任真是太不容易了！（下）
德、荷——领导慢走！（送下）
罗师傅欧阳，这口饭真是太难吃了。
欧 阳是不好吃……
阿 清我做得不好吃吗？
欧 阳没有没有……非常好吃！
八级半那就接着吃！
【收光。
【转。老阿德、老水根处升光。
老阿德这顿饭吃得我是心惊肉跳。
老水根要不是我报信，欧阳和罗师傅早被人带走了。
老阿德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才咱们是留下了。现在想想，多亏我当时组织有力处置有方。
老水根不是你厉害，是敌人太无能……还是你厉害。
【光暗。
【转。镇上，众人在议论。
三剪子阿德，听说那两位去了市里还要去省里。
郑大锤上面不是支持我们引进人才嘛？
水 根（奔上）阿德哥，阿德哥——坏了坏了！
阿 清你成天报坏消息！有没有好消息啊？
水 根……那我不说了？
众 人快说！
水 根县上刘主任来电话说，那些人特别坚决，还要往上找。刘主任还说，国家有政策有红头文件，犯政策就是犯法！
众 人（叠声）啊——犯政策就是犯法啊——犯法是要坐牢、判刑的！
刘一手（奔上）你们看，前天的《解放日报》，有人写文章说一家乡镇企业违反国家政策，挖了国营厂的人才，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郑大锤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偷着做生意的被斗了，罪名就是违反政策。
三剪子前几年几个个体户被抓进去了，差点判了刑，罪名也是违反政策。
阿 德我爸被批斗过，在东北做生意时我也被抓起来过，不会又把我……
旺 财阿德，还是以前的老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跑路吧！
荷 花哎呀阿德哥，别再犯傻了，快跑。要不我跟你一起跑……
阿 德你就别添乱了……
阿 清哥，求你了，就算为了我，能跑多远跑多远！
众 人（齐声）——跑路吧！
阿 德让开！我阿德——不跑——就是个傻子！（撒腿就跑）
旺 财哎？我的钱怎么办啊……
【收光。
【暗转。雷声，雨声。
【阿德跟头把式一路狂奔，爬坡上山，涉水过河……
【追光射向老阿德和老水根。
老阿德那年头政策说变就变，真怕再把我给抓起来啊，那我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啊？不知往哪跑，在长途车上逃过票，在马路边睡过觉。
【阿德疲惫不堪，就着行李卷躺下。
【一管理人员臂戴红箍上。
管理者一哎哎，怎么在这睡觉？快起来！盲流，再不走送你去派出所了！
老阿德……身上带的钱花光了，我快饿昏过去了，还在路边小店要过饭……
【阿德饥饿难耐，拄棍子持缸子向人要饭。
【又一管理人员手持喇叭上。
管理人员二喂喂，哪来的叫花子？快走快走！要饭要到这来了，快滚！现在正在抓一流窜犯，再不走老子就把你送进去。
老阿德我成了盲流，叫花子！
【响起雷声。
【一侧，雷雨声中，阿德淋着雨，头上蒙着衣服，狼狈地跑着，跑着……
老阿德……连老天爷也和我做对，一会刮风一会下雨，冻得我浑身发抖……我跑啊跑啊，拼命地跑……
老水根呵，跑得屁滚尿流的！
老阿德你闭嘴！——你个怂人，别跑了！人是你请来的，事情是你惹的，你跑路了，成缩头乌龟了？大伙会怎么看你？脸都丢尽了。
【一侧，雷雨中，阿德止住脚步。
阿 德——是呀，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大不了关几天，出来了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对，回去！（又止步）……不行，回去了还能有好吗？亮晃晃的手铐子，黑漆漆的小号，关在里边什么滋味我最清楚，弄不好还要像我爸那样挂着牌子拉到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批斗，我这脸往哪儿搁？我还活不活了？——我——我还得跑！
【阿德又狂跑起来……
【老阿德、老水根隐去。
【转。荷花，旺财，水根等众多乡亲在寻喊阿德。
乡亲们——阿德——阿德哥，快回来！——阿德哥，快点回来——
荷 花跑哪去了？会不会病了？不会出事吧？急死人了！（喊）阿德哥——
【阿德衣衫破烂饿得在啃地里的玉米——
荷 花（奔过去）阿德哥，可找到你了……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阿 德荷花？——太好了，身上有钱没？我饿坏了。
荷 花——快跟我回去，我给你弄好吃的。
阿 德不行不行，我不能回去。
【水根、旺财等急急跑上，刘一手拿着报纸。
水 根阿德哥——阿德哥——
阿 德你等一下，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水 根（喘息）好消息！
阿 德说啊！
水 根说是上边大领导发话了，现在国家要发展乡镇经济，要鼓励人才流动。
阿 德还有啥？
水 根县上说：绿灯亮了，让我们争分夺秒赶快开工！
旺 财还有吗？
水 根没啦——
刘一手（取报纸）快看快看，《文汇报》发表文章《人才流动，利大于弊》！
阿 德（抓过报纸细看）赢了，我赢了！——绿灯亮了！（喊）绿灯亮了！
【收光。
三、当下
【升光，一钢琴边。
【老阿德和老水根沉浸在回忆中。
老阿德嘿，老子又回来了！琴厂开工了！全镇全县的人都夸我是好样的。
老水根那是国家政策好！
老阿德那也得会干，我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看分明……
老水根你呀，比猴还精！（推轮椅）
老阿德——哎哎，推我上哪儿去？
水 根天黑了，你该回家吃药了。
老阿德——我的琴！我还想看看我的琴！
老水根（叨咕）造了一辈子琴，看了一辈子琴，还没看够啊……
老阿德没看够！（抚着那架钢琴）——都是从你开始的。呵，拆了装装了拆，花了好多天，也让大家笑话了好多天。（欠起身来，欲下轮椅）水根，我想活动活动……
老水根别做梦了，自打你今年犯了病，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你就别再做这个梦了……你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老阿德是啊，老了，零件都坏了……（看着钢琴）可是它，这八千二百个零部件，哪个都不能出毛病。它和人一样，你对它好它知道，弹起来就好听；你怠慢它，它也知道，它会和你使性子，音不准，声不对，哪里都不对。我怎么觉得我在对牛弹琴呢？……水根，你还记得咱们的第一架琴么？
老水根第一架不是失败了么……
老阿德——失败了，可它，毕竟是咱余英镇的第一架琴啊……
【时光再次倒流……
四、八十年代
【众村民拿着锣鼓家什，打着欢迎横幅，向远处眺望着。
荷 花我们的第一架钢琴今天通过专家鉴定，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要拿出我们农民最大的热情欢迎他们！
众 人好！
阿 清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哎？会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要么是专家鉴定出钢琴有问题？
荷 花不可能，欧阳、罗师傅比专家还专家，他们带去的琴谁敢说不好？
刘一手哎哎，报纸上说了：外国有个农民造了架飞机，都飞上天了。
三剪子是吗？那我们造他一颗卫星，直接往天上放，全世界都能看见。
小 峰回来了回来了！——阿德叔他们回来了！
荷 花欢迎——
众 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鼓乐声起，阿德、旺财、欧阳、郑大锤等抬琴上，个个情绪低落。
旺 财敲什么敲！吵死人了！
荷 花怎么样？专家怎么说？——哎呀，你们倒是说话呀！
旺 财说什么啊！挑了一堆毛病。琴键弹性不好，声音哑、涩、不脆不亮。音板用的不是进口的云杉木，稳定性不行，反正是不少地方都没达到标准。
郑大锤有个办事的撇着嘴说：这琴就是一堆垃圾！和世界名牌琴比落后一百年，跟国内的琴比也差远了。真想给他一锤子！
荷 花这——这些人怎么这么说话？多好的一架琴啊，怎么就成垃圾了？不行，我找他们说理去！
旺 财行啦行啦！
三剪子那，这琴还能卖钱不？
旺 财卖个屁钱。人家说了，钢琴不是谁都能造的，让你们好好种地。
阿 清这——欧阳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 阳我说过，这只是个样品，音板、键琴必须从国外进口，铁架、外壳、琴槌也要改进，可阿德师傅非得急着要去鉴定——这下好了？
【众集体泄气，呆立。阿德长叹一声，蹲到地上。
荷 花阿德，你说句话呀！
旺 财他说什么啊？屋漏偏遇连天雨，回来的路上，正赶上文莺和那个弹钢琴的结婚办喜事。
荷 花天！文莺结婚了？
旺 财你那么开心干嘛！
荷 花阿德哥，文莺结婚啦！
旺 财阿德，不能再费钱费功夫了。我就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反正我不干了，我不会再出一分钱。
阿 德（慢慢起身）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阿德对不住了。（向众人深鞠一躬）
【光暗。
【雷声、雨声，急雨声声。
【升光，阿德一人孤坐在雨声中。
阿 德——那天，她穿着雪白的婚纱和那个钢琴家手挽手向我走来，笑得那么开心……文莺，你知道吗？阿德哥喜欢你，做梦都想和你……想了盼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飞走了，飞走了……
【暗转。
老阿德我的心那个疼啊……你知道一个人心痛，是什么样的痛吗？
老水根知道，很痛。
【隐去。
【婚礼音乐飘动，一束光，文莺一身雪白婚纱，满脸幸福，婚纱闪光。
文 莺——阿德哥，我做新娘子了，为我高兴吧！哈哈，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过去你像亲哥哥一样保护我照顾我，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他爱我，疯了一样地爱着我。他说，马上就为我办钢琴伴奏越剧音乐会——啊，我的梦就要圆了！（开心地旋转着）
阿 德文莺，只要你觉得开心、幸福，就比什么都好。
文 莺阿德哥，听说你在办钢琴厂，已经生产出第一台琴了，真棒！
阿 德我——第一台琴——第一台琴！唉！
文 莺以后我帮你宣传帮你卖琴。演唱会要是用你的琴为我伴奏，该有多好啊……阿德哥，我等着那一天。
【文莺隐去。
【阿德恸立雨中。
【雷声。阿清上。欧阳和罗师傅商议着上。
阿 清哥，欧阳他们要走了……你快想想办法……欧阳师傅，求求你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欧 阳我们去哪里啊？阿德，我们都向厂里辞职了，回不去了的。
罗师傅我和老婆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挣到钱让她过上好日子，现在，哪有脸回去啊！
欧 阳荷花天天变着样给我们做饭，阿清连洗脸水都给我们打。大家拼命干了那么多天，这么收场我们今后还怎么抬得起头？——阿德，我们从头再来，改用进口的琴键和音板，我敢和你签军令状，保证能通过验收。
罗师傅对！我们签军令状！
阿 德搞不成啊。进口琴键、琴板要用外汇买，我手上没钱了，旺财叔……
欧 阳你！你不可以这样的！“钱是现成的，要干就要干大的，干就要干成”这些话是谁说的？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瞧不起你！
【八级半、荷花上。郑大锤，三剪子、刘一手等上，旺财也在其中。
荷 花不就是缺钱吗？（拿出一包钱）我这些年开饭店挣的，算我入股了。阿德哥，你要撂手不干了，我也瞧不起你！
欧 阳阿德，（取出钱）这一万块是我的安家费——用它买最好的材料。国内最好的钢琴都是我设计的，我就不信，干不出一架合格的琴！
罗师傅（也取出钱）原想寄回家去的。不争馒头争口气，凑到一起。
八级半阿德，哪有刚下料就收工，这活干的堵心。那琴再不合格也造出来了，这是余英镇从古至今从没有过的事，应该写进镇史、县志。造琴和木匠活一个理：干就干成它，干出最好的！（取出一包钱）我这些年攒的，我也入一股。
荷 花郑大锤，刘一手，你们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种时候谁都不能当缩头乌龟。现在打退堂鼓，以后挣了钱，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还有你，旺财叔，说撤就撤，你还算个人吗？阿德哥一口一个叔叫着，你配当这个叔吗？——你不是会算吗？你好好算算，真挣钱了你吃多大亏？到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郑大锤阿德，这事传出去大家的脸都丢光了。我们商量过了，钱不够一人出一份！
刘一手阿德，我刘一手的劲儿还没有完全使用出来，如果现在停了，不就变成留了一手吗？接着干啊！
三剪子阿德，三剪子才用了一剪子，这口气真咽不下去。也算我一份。
旺 财这——等等等等，我再算算……要是真干成了，大家都挣了钱，我可就——豁出去了，最大的一股算我的！
众 人——阿德，接着干吧！
阿 德谢谢了！一口一个农民，农民凭什么就不能造钢琴？出腿才见两腿泥，老子砸锅卖铁借贷款接着干！一年干不成干他两年三年，两年三年干不成就干他五年八年！不把琴造出来，我阿德两个字倒着写！
【收光。
【音乐涌动，灯光变幻。
【阿德等人忙碌劳作，一组组生产钢琴的场景。
【追光射向老阿德和老水根，二人望着这场景。
老阿德我疯了，彻底疯了……
老水根疯得让人感动。
老阿德我凑够了钱，换成了外汇，进了新琴键新琴板新材料，重新开工。
阿 德——大家伙，加油干啊！
众 人——好！
老阿德——小子，过来
【阿德走过来。
老阿德——多用点脑子，把图纸一张张记在心里，工序一道道看仔细了。
阿 德放心，我心里有数。
老阿德——三剪子，琴槌的活交给你了。大锤，琴的外壳你必须拿下来。一手，跟住罗师傅认他当师傅，把他那些技术全都记下来学到手。
三 人——放心。——交给我了！——没问题，这种事我绝对有一手。
老阿德师兄，木工活就拜托你了。
八级半包在我身上了！徒弟们，钉是钉铆是铆，一点错不能出，给我铆上！
几徒弟——师傅，铆上了！
老阿德那么多图纸都被我翻烂了，八千多个零部件五百多道工序全记住了。大家也疯了，起早贪黑地干……
【旺财叔骑摩托过场。
老阿德跑材料去了——
老水根琴槌上的毛毡，三剪子改了一次又一次，她的手磨出血了！
老阿德琴的铁骨架，大锤领人一次次翻砂、浇铸，他的手都快累残了！
老水根罗师傅收刘一手做了徒弟，没黑天没白夜地组装、调试——手啊，他们的手啊……
【八级半腿缠着石膏绷带架拐上，加入干活的人群中。
老阿德——人人都在拼命！干活时八级半的腿骨折了，架着拐杖接着干。
老水根——看着这一双双手，看着洒在地上、琴上的那些血迹，看着八级半的那条受伤的腿……你流泪了！
老阿德（从轮椅上站起来）为了他们，为了所有的人，为了我们的钢琴，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干成它！
老水根你——你刚才是不是站起来了？
老阿德你说什么呢？
老水根你刚才好像是站起来了……
老阿德你做梦呢吧？
老水根……你还拍着我的肩膀……
老阿德你就是做梦呢！走走走！
老水根没看错啊……
【收光。
【转。强光射向一架新钢琴。
【欧阳在兴奋地弹奏，众人围听着。
阿 德看看它，真是要多美有多美……美得就像一个刚上轿的新娘子。
荷 花——会唱歌的新娘子。
三剪子——这歌唱的，真美。
郑大锤——这动静，真他妈好听，老子没白干，值了！
八级半——这可是我们农民造出来的啊，该写进镇史，写进县志。
刘一手——今后，走到哪，我腰杆都挺得直直的。我，造钢琴的刘一手！！！
阿 清——欧阳哥，真了不起，不光有知识读书多，琴也弹得这么好听。
罗师傅——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这么一群人，做事不废话，就一个字，干！
欧 阳一次次实验一次次改进，专家验收，我们的琴达到了国内先进水平——我们成功了！
【琴声中，阿德拿着酒，走过众人，走向那架琴……
阿 德——怎么样？我阿德没吹牛吧！我阿德造出钢琴了！（喝光壶中酒）我要接着往下疯，有了第一架，就会有十架、几十架、上百架，数不清的琴一起唱歌，天上地上山里水里，到处都是琴声……哈哈——我要飞了——我要飞了！
【琴声，阿德展开双臂，忘情地舞蹈着……
【琴声，众人都展开双臂……
【远处，白鹭在飞……
五、当下
【回到现实。
【雨声，夜色渐浓。
【老旺财拄着拐棍一身雨水上。
老旺财阿德？阿德？
老阿德——谁？谁在哪？（走过去）
老旺财是我。（拉过把椅子，坐下，喘着气）
老阿德旺财叔？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三亚活得好好儿的么？
老旺财我是专门为你从三亚赶回来的。这是怎么搞的？——看病，去北京去上海，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再不行就去国外，花多少钱我出。
老阿德去医院干什么？到那地方死得更快。医生还说我最多就能活一年哪，现在都三年了，我不还活着吗？
老水根活得还挺好！
老旺财……人哪，活的就是个心态。你看我现在在三亚——别墅，在海边；车子，钱，什么都有了，厂子也交给儿子了，什么都有了吧倒心里就空了……两年前，老太婆没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一天天坐在阳台上，喝着酒看着大海发呆。
老水根多美啊……
老阿德你别学我。
老旺财孤独，太孤独……（喝酒）
老阿德……嗯？老黄酒？给我来一口
老旺财你现在不能喝酒吧？
老阿德有什么不能喝的。
老水根哥，你再喝酒我就告诉嫂子去！
老阿德你敢！你要敢告诉她，咱俩就断交！下辈子别想再跟着我……
老水根除非……给我也留一口！
老阿德你等着——（欲喝，停）这酒不会是假的吧？
老旺财说什么呢？
老阿德当年你造假可在行，假证件假发票假服装假名牌，连钢琴都敢做假！
老水根旺财叔，你可把阿德哥坑苦了。
老旺财别说了……人啊，二三十岁发疯挣钱，四五十岁挣钱发疯，六七十岁才看清，钱买不来的太多了，年轻买不来，好身体也买不来，人和人的情义买不来。咱叔侄俩这些年……
老阿德吵过打过……
老旺财合过分过。
老水根哭过笑过……
老旺财可我最难的时候还是你阿德帮过我，救了我全家……我敬你。
老阿德不过旺财叔，我做生意也是你带出来的。
老旺财这话没错。小时候你爸一打你，你就往我那跑。差几分没考上大学，你想出去闯荡想换个活法。我带你去东北做生意，大冬天的去卖鱼，后来……
老阿德后来给抓进去了！那个时候你就喜欢弄虚作假，教我往鱼身上浇水结成冰块，用针头往鱼肚子里灌水，还领着我到处送礼送钱！
老旺财不这样能发财吗？……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阿德我就看不上你这套！后来怎样？我们两个在监狱里边过的年，大年三十啃窝头吃咸菜。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言，再不干你教的那些事。
老旺财叔老了，很多事都想明白了……叔有句话闷在心里好些年说不出口。
老水根你这嘴里啊……吐不出象牙。
老阿德……不懂事。
老旺财叔对不住你啊。借你的酒，哎这是我的酒……叔敬你杯，道歉酒……
老阿德哎，叔别说这些，有些事我也是老了才想明白，我们剩下些什么？就是亲情了……可我总觉得没活够，没干够！再给我十年、八年，哪怕五年也好啊……
老水根六年吧哥。
老阿德不管五年六年，只要还能让我像过去那样造钢琴，那时候……
老水根那时候你就是个疯子。
老旺财那时候我们都是疯了！我们心里的火越烧越大，订单一张张来了，琴一架架出厂了，大家的腰包都鼓起来了，没几年都成了十万元户……
老水根我们有钱啦！
【时光再次倒流……
【进入九十年代。
六、九十年代中期
【升光，钢琴厂，阿德的办公室。
【郑大锤、三剪子在数钱，拿计算器算账。罗师傅默坐无语。
郑大锤有钱了！——一发工资，全身的血都在发烫。有钱了，我有钱了！——爷爷，爸，你们在天之灵看看，郑家七代打铁穷得叮当作响，现在有钱了！
三剪子——钱，这么多钱，我妈干了一辈子裁缝，也没挣过这么多钱啊。
【阿德夹着皮包，打着手机上。
阿 德——水根吗？五十万打过去了，货怎么还没到？工地等着这批盘园哪。刘老板电话怎么打不通？——尽快找到他，催他马上发货。（关电话）
郑、三（围上）阿德，你坐。——阿德，抽烟。
阿 德（再打电话）——冯主任，文莺办音乐会的事得抓紧，签完合同，十八万马上打给你！文莺快出国了，她出去前我要帮她把这个心愿了了。（关电话）听说你们要撤出股份，想拉出去单干？
郑大锤我们家里开了个家庭会，几个兄弟都说，城里人都在下海，乡下到处是乡办厂子，都劝我离开厂子合伙搞个小钢琴厂。阿德，对不住了！
三剪子阿德，我们两口子商量了好几天了，前店后厂开个钢琴配件厂。嫂子也想当当老板娘。你别怪嫂子不仗义。回头嫂子给你做套西服。
郑大锤火烤前胸，汗流后背，苦了几十年，现在冰箱彩电雅马哈大摩托全有了，阿德，你对我大锤有恩！以后你这边有什么事，我保证随叫随到。
阿 德罗师傅，你也要走？
罗师傅唉，他们给的工资比这高，条件比这好，我老婆非逼着我答应……
阿 德你缺那点钱吗？
罗师傅谁会嫌钱多啊！阿德，这几年你对我不薄，真不知道怎么和你开这个口。
阿 德我都听明白了。想多挣钱这是好事，可……都想好了？琴厂火成什么样你们都清楚，我那建筑公司也弄起来了，这种时候走，不后悔？
郑、三——想好了——不后悔不后悔。
阿 德看这样我也留不住你们。那就走吧。
郑、三谢谢阿德——以后多关照嫂子——回头给你做西服啊！哈，我要当老板了！
【郑大锤、三剪子兴高采烈下。罗师傅叹气，跟下。旺财提着包上。
旺 财（打电话）大餐！海鲜！把人维护好了！多给回扣！
阿 德叔，你可回来了！快坐。厂里翻天了，不少人都想出去干，我同意了。只要有你，我和欧阳，厂子照样火，马上开会，商量商量往下怎么弄……叔，不会是，你也要走吧？
旺 财阿德呀，叔考虑了好些天，叔要自已出去干个钢琴厂。
阿 德不行！他们走我都不拦着，你不能走！这事我不答应！
旺 财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好聚好散。
阿 德叔，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吧。呵呵，肯定是开玩笑。
旺 财叔没开玩笑。我在厂里的股份，跟我搞销售的那些人都带走，还有，我要带走欧阳！
阿 德这——叔，直说吧，你留下，什么条件？想当厂长？我让给你。
旺 财叔没这个意思。——我跟你讲啊，不是叔不想和你一起干，是我们爷俩挣钱路数不一样。你有文化脑子活点子多，就是太较真。这都能大批量生产了，订单也越来越多，可你天天喊着琴的质量琴的质量琴的质量，差一点都不行……
阿 德这有什么错？做生意看货怎么样，当木匠看活怎么样，别管干什么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更不能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不然砸的是我们自己的饭碗。
旺 财你呀！现在是十亿人民九亿商，捞钱捞得心发慌，有权有势的发大财，有关系有门路的发小财，没权没关系的想办法发财，到处都是生财路，人人都想发大财，谁知道这政策什么时候就变了？大鱼来了就得赶快下网，捞上来再说。有几个是你这种干法？——以后你看看叔怎么干。我仔细算过了，只要能带走欧阳，凭我的实力，我手下那些人，我这些年的关系网——两年，我能干出一大钢琴厂，年利润至少翻三番。
阿 德你——可我的钱都投到建筑公司里了，帐上的流动资金没多少了，你这是釜底抽薪，逼我跳楼啊！叔，要不，这事咱过段日子再说……
旺 财阿德，时间就是金钱，钱啊！这次算叔对不住你了。当年全镇数我家最穷，最难的时候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抬不起头活不成人啊。现在机会来了！——钱，大把大把的钱正呼呼地往我这涌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我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我要撒开膀子挣钱，挣大钱！
阿 德可你想想，你一下带走那么多资金那么多人，我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厂子还能办下去吗？叔，你和我爸可是生死之交啊！不说你们那辈人的事，当年你我是怎么走过来的？冲这个你也不能……叔，求你了！
旺 财别的都好说，这事不行。做了这么些年生意，叔看明白了一条，不管是天王老子，还是三叔六舅，钱上不能心软，心软了只能穷死苦死。——不过，你这要是干不下去了，叔不会见死不救的。两年以后，叔收购你的厂子，你我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阿 德你还要收购我？还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旺 财基因好，有做生意的头脑。
阿 德你走吧。——走！
【旺财下。电话响。
阿 德什么？——刘老板跑了，公司一个人都没了，这王八蛋！赶快去公安局报案啊，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再打电话）——财会室吗？我阿德。看看帐上还有多少钱？你说什么？——全让旺财叔扣住了！
【阿德失神呆立，片刻后，取出酒，大口喝酒。文莺兴奋地上。
文 莺——阿德哥，我来了！这些天我兴奋得都睡不着觉了，我家那位说了那么些年都没办成的事你帮我办成了，我的梦就要圆了！（取出许多材料）你看看，我都准备好了——请音乐学院的白教授钢琴伴奏，这是我俩选好的曲目。这是宣传海报，这是嘉宾名单。剧场我也看过了，钱一到就可以做起来了。
阿 德这——
文 莺这下我们一家就可以踏踏实实出国了！国外的条件比国内好，月儿可以受最好的教育，月他爸也可以圆他的钢琴梦了！……就是不能唱戏了，可我还有月儿，我会把我会的戏都教给她，让她圆我的梦……
阿 德文莺，我……这事，可能……可能要再等一等。
文 莺等？阿德哥，出了什么事？
阿 德我——我厂子出了点事，办音乐会的钱一时……咱们半年以后再……
文 莺可出国签证，机票都办好了啊，半年以后我已经在德国了。
阿 德唉，文莺，我也不瞒你了，旺财叔要撤走全部股份自己出去办厂子，我建筑公司那边也出了事，能不能接着干下去都——
文 莺（失落地）是这样……可是我……没什么，那这事就算了吧。
阿 德文莺，阿德哥对不住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
文 莺阿德哥，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音乐会不办了没关系……这厂子是你拼死拼活干起来的，不能就这么完了，这会儿你可不能倒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份名单你留着，上边都是我音乐界的朋友，以后厂子要推销琴，找人做宣传，可以找找他们。
阿 德文莺！（内疚地）……我欠你的，一辈子都欠你的。
文 莺别这么说，我先回去了。——阿德哥，你要挺住。
【文莺怅然下。阿德痛苦地大口喝酒，荷花奔上。
荷 花阿德哥，我都听说了，旺财叔他怎么这样——
阿 德走了，都走了，还不知道欧阳会不会也跟着走，要是他也走了我……
荷 花阿德哥，我有办法留住欧阳。（与阿德耳语）
阿 德这——好，就这么干。
【转。收光。
【升光，阿清在给欧阳揉按肩背。
阿 清欧阳哥，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么？
欧 阳舒服……阿清啊，再帮我捏一下这边。
阿 清好。
欧 阳——多少年了，工作时间一长，脊椎后背就疼，经你这么一捏，马上就好了……谢谢了。
阿 清谢什么？我可以天天给你按。——来，尝尝鱼汤。
欧 阳（端碗欲喝）阿清啊，再帮我捏一下……
阿 清哎——（上去，为欧阳细细按摩）喝呀。
欧 阳（按摩导致身体摇晃）目前没法喝……
阿 清（停下）哦哦。
欧 阳哎……鲜啊，美味，天下第一美味……
阿 清刚打上来的鱼，多喝点……
欧 阳我还是等会儿再喝吧。
阿 清欧阳哥，这些天厂里乱得很。出去办厂的都在拉人。你不会也……
欧 阳还真有好几家来找过我。
阿 清（急）你答应了？
欧 阳我是一个讲原则的男人。
阿 清那——我不让你走。只要你不走，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欧 阳真的？
阿 清嗯，做一辈子、几辈子我都愿意。
欧 阳阿清——
阿 清——欧阳哥！
欧 阳我想我有点着急了……
【两人手相握，目相对。
【荷花、阿德上。荷花轻咳一声，两人忙分开。
欧 阳荷花，哥——喝汤。
荷 花阿清，你哥饿了，想吃你做的鱼丸子。
阿 清就来就来。
【阿清下。
阿 德欧阳，你跟我说句实话，怎么样？
欧 阳什么怎么样？鱼丸子吗？
荷 花打什么岔？阿德哥问你，我们阿清和你以前处的那个比，怎么样？
欧 阳唉，提以前的干什么……整整处了五年，她和她父母都嫌我是书呆子挣钱少，最后还是……她跟阿清比，差远了……
阿 德阿清和我一直相依为命，我就盼着她能嫁个好男人。荷花，你说吧——
荷 花好，我来说，这段找我和阿德哥当媒人的越来越多，咱镇的阿山、白莲村的白小宝、柳湖湾的柳老七，阿清年纪不小了，也该嫁人了。
欧 阳这——
荷 花我和阿德哥商量了，先问问你，你说句痛快话，想不想娶她？
阿 德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就安排她相亲了。
欧 阳这，我——说实话，这段时间我真离不开她了。但我们俩的属相……
荷 花你个大知识分子还信这个？
欧 阳我们俩是一个属相啊
阿 德那又怎么样？
欧 阳我比她大一轮……
荷 花要是阿清不嫌这个，自己愿意呢？
阿 德你嫌不嫌她文化少，没念过大学？
欧 阳不嫌不嫌！她不嫌我比她大一轮就好。我一直想……可没好意思……
荷 花太好了！这事包在我俩身上了，一会儿阿清来了……（与二人耳语）
【欧阳点头。阿清端鱼丸子上。
阿 清哥，说什么呢？
三 人……鱼丸子，我们在说你做的鱼丸子好吃。
阿 清快吃吧。哥，有人要把欧阳哥也拉出去开厂子，你可不能让他走。
荷 花先不说这个。阿清，当着欧阳和你哥的面说实话，你喜欢欧阳不？
阿 清我——
阿 德阿清，跟哥说说，你想嫁给他不？
阿 清我——哎呀哥！
荷 花那就是不喜欢。现在不少姑娘都想嫁给欧阳，咱们镇的阿兰阿芳、柳湖湾的阿凤、白莲村的小芹，都对他有意思，都让我帮着说媒呢。
阿 德还有县里刘主任的女儿小翠、王局长的女儿阿春，也看上欧阳了，你要没那意思，我就给欧阳当红娘了。
阿 清哎哎，谁说我不喜欢？你们要敢给别人介绍，我可和你们急！
阿 德呵呵，真急呀。那你说说，喜欢他什么？
荷 花是呀，他比你大一轮，还结过婚，你不嫌？
阿 清我——样样都喜欢。我知道他结过婚，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他……
阿 德——你别看他。我问你，要是他找了别人，你怎么办？
阿 清要是那样，我，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再不嫁人了。
阿 德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成了！我马上给你俩办婚礼！
二 人马上？这——这也太突然了。
荷 花怎么，你俩不同意？
欧 阳不不，同意，我同意！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阿 德还用你准备，我妹子出嫁我全包了！
荷 花婚礼的事交给我了，保证给你俩办一个全镇最红火的婚礼！
欧 阳这几天一直有人拉我离开白鹭厂，工资高奖金高还有股份。——多少钱我也不走！在这里我实现了在国营厂没实现的梦想，在这里我还遇上了阿清，在这里我看到了山美水清，在这里我见到了善良聪明的人，这里的肉饼、豆腐干、鱼汤饭都是世间美味。我愿意做这里的女婿，永远和阿清相亲相爱，帮阿德哥造出最好的琴。
阿 清欧阳！我会对你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好一辈子！
阿 德成了！
荷 花他俩倒是成了，可我哪？
【收光。
【暗转。
【三老人处光强。
老水根你就是这么把欧阳留下的？哥，你这是美人计啊！
老阿德你说对了！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
老旺财阿德啊，叔佩服你，你不但留住了他，还稳住了人心，够狠！
老水根说句实在话，人家俩是真心相爱！
老阿德这你也懂啊。——唉，欧阳是留住了，可厂里、工地上全乱了——（对老旺财）我狠，你更狠，一下带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钱——
老水根太不仗义！
老旺财我，我再自罚一杯。
老阿德我正闹心哪，你小子电话又来了——你就没报过好事儿，乌鸦嘴！
老水根我有什么法子？公安局的人说，刘老板是个骗子，骗了好多人，带着钱“跑路”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咱的钱彻底打水漂了！
老阿德雪上加霜啊！工地停工了，琴厂停产了。处处告急，四面楚歌。
老旺财阿德，叔对不住你啊！
老阿德那段日子真难啊，难得我想骂人，想打人，想杀人！
【三老人处光弱。
【升光。阿德出现，提着酒瓶，大口喝着酒。
阿 德——走了，都走了，天塌了，路断了，我该怎么办？路该怎么走？（喝酒，瘫躺于地，哭嚎）——谁能帮帮我，谁能帮帮我啊？
【荷花、刘一手，水根上。
荷 花……阿德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刘一手出了这么多事，走了这么多人，文莺也要出国了，换谁能不闹心？
阿 德——走——你们都走！
水 根哥，水根不会走，我也要跟你干一辈子。
刘一手阿德，谁走我都不走，我刘一手跟你干到底！
阿 德水根，给哥拿酒去——
水 根哎……哥，你不能再喝了。
荷 花阿德哥，求你了，别再喝了。这种时候你不能怂，不能倒下呀——死心眼，一根筋！她走了，你还有我哪！阿德哥，我真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十几岁的时侯我在湖上打鱼，天天看见你在湖边看书，那会儿我喜欢上你了。你爱做梦，我也有个梦，就是长大了嫁给你给你当媳妇！真爱你的人是我啊，阿德哥，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就是要和你好！你这笨蛋！傻瓜！我恨你！你听没听我说啊？
水 根——白说了！
荷 花唉，把他弄回去吧！
【三人扶起阿德，水根背起他……
【八级半和小峰上。
阿 德放下，把我放下。——酒——我要喝酒……
八级半心里有点事就往醉了喝。
阿 德师哥，还是你了解我！酒，我想喝酒。
小 峰叔，你都喝成这样了——
阿 德小峰，你要好好的学钢琴啊……
小 峰我们学校有钢琴了，我学会了好多曲子。高考我报的就是音乐学院。可惜，我没考上。想进厂当工人，学做钢琴。
阿 德别人走了你倒想来。好，这么大的个子没白长！以后叔送你去音乐学院，送你出国。
小 峰太好了。那我拜欧总当老师，跟他学技术学弹琴。
八级半能走的都走了，往下就难了。——怎么，怕了？认输了？那就别干了，疯够了见好就收吧。你接着开你的家具厂，我接着当木匠。
阿 德你——你是我师兄啊，这种时候你也——好，走，你们都走！
八级半不走？留下看你这张脸？看你这个唉声叹气的样子？
阿 德师哥，我现在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要钱没钱要帮手没帮手，我——
八级半我问你，当初你回镇里干第一个厂子时，我们打第一台琴时，你有几个钱？有几个帮手？
阿 德我——
八级半你看你这个死样子，都说你是余英镇最敢想最能干脑子最活胆子最大的，你的疯劲哪儿去了？你的胆量哪去了？你的能耐在哪？还有，你的脑子哪，你的点子都当下酒菜喝了？
阿 德我——可——
八级半“我要干大事，我要换个活法”全是吹牛！你就是个软蛋！吹牛能吹上天，遇上大事就犯傻，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阿 德你骂，骂什么我都听着。我就怂了，我就是怂货，我就是堆烂泥。
【暗转。束光。
老阿德——真怂！那会儿我怂到家了。
老水根呵呵，承认你也有怂的时候了？
老阿德师兄，狠狠骂他，这种怂货，骂他打他都不过！——给我站起来！
【转。
八级半——你给我站起来！
阿 德我，我——（站不起来）扶我一把——
八级半都别扶他——造钢琴就是天大的事，就是换活法。它不光能挣钱，还能让人把腰杆子挺直了活。亏你还是木匠，从祖师爷鲁班那时起，咱木匠眼里就没有过不去的河翻不过去的山，路断了就架桥，架不成桥就造船。当年师父总说你以后有大出息，真给师父丢人！我都跟着脸红！
阿 德师兄……
八级半去去去，回家睡觉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今后我没你这个师弟！
阿 德（慢慢站了起来）——师兄！
八级半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 德——谁说我服输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服过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一木匠一农民，大不了接着种地接着打家具。都说我爱做梦爱发疯，老子就做梦就发疯了，我要疯到底，往天上疯！（晃晃地站到桌上大喊）——我，阿德，总有一天要造出全中国、全世界最好的琴，我让全中国全世界都弹我的琴！我要当中国琴王！
【收光。
【升光，雷声滚滚，大雨如注。
【阿德背着包奔行在风雨中……
【追光射向老阿德和老水根。
老阿德——我又开始发疯了！去县上去市里跑来了贷款，资金链接上了。我把厂里的生产交给了欧阳，让你领着人去找那个姓刘的王八蛋。
老水根我也疯了！天天在刘老板家门口蹲守，真想挖地三尺把他挖出来！
老阿德——我一个人北京、上海、广州，玩命地跑销售——真难啊！
老水根你在镇子上好歹是个人物，可到了外面，什么都不是！
【雷声，雨声，阿德在一束束光中穿行，推销着……
阿 德——彭总，这是我们的产品介绍……没听说过我们厂？地图上找不到余英镇？您别看我是小厂家，质量没问题价钱绝对合理。好好好……
阿 德——您好，是文莺介绍我来的。这是我们厂的资料。您是著名钢琴家，我想请您做我们的形象大使。好好，回头我再拜访您。谢谢了。
阿 德——刘老板，我想和你们琴行合作，销售我们的钢琴……（被推出）哎，你会后悔的！
【文莺和月儿出现。
文 莺阿德哥，我要出国了，和你告个别。从小我就和你一样喜欢做梦，总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白鹭，飞得远远的，高高的……我飞进了县城，飞进了省城，这回又要飞出国了——
男孩的喊声——哈，我变成白鹭了，我飞起来了……
女孩的喊声——阿德哥，我也要变成一只白鹭，飞得远远的，高高的——
文 莺阿德哥，要走了，有句话一直想和你说：别再单着了，早点成家吧。荷花一直在等你，她人好能干心肠热，我做不到的她能做到……
阿 德文莺。
文 莺不管多大风多大雨，都要挺住，要一直往前飞。再见了，阿德哥！
【文莺、月儿隐去。雷声，雨声。
阿 德——飞走了，飞到地球那边去了，想见面都难了。
【阿德在雨中怅然走着，雨大了，他躲到一处，
【转。
老阿德——真是一步一个坎啊！
老水根跑了这么多家，你也没拿到一份订单。
【一侧，阿德躲到一处，打开包，啃面包，喝水。
阿 德（苦笑）——我又成盲流，成要饭的了，真不知道我的梦还能不能做下去了。人家说的没错，余英镇太小了，我阿德更小，小的像一粒土一滴水。
【转。
老阿德——那又怎么了？咱农民祖祖辈辈刨土坷垃，渔民一年到头水里来水里去，我们就是土，就是水，那又怎么了？
老水根没错，土怎么了？水怎么了？没水养不了鱼，没土种不出庄稼。
【雷声。
阿 德（抬起头）——对，老子就是土，就是水。这个世界上，土和水比什么都金贵。土多了能堆成山，水多了能汇成河！
老阿德咱们就是风刮不倒雨冲不垮的山，刀砍不断水流不完的河！
【隐去。
阿 德不服输，我就是不服输！不拿到订单不把销路打开，我不回余英镇！
【传来喊声：阿德哥——阿德哥——
【荷花背着大包从雨中奔上。
荷 花——累死我了。（从包里取出热饭热汤）给，喝这个，热的——还有这个，我做的鱼汤饭。——哥，给你看看这个——
阿 德（看）琴行的订单？！荷花，你——
荷 花你在玩命我也不能光看着。给旺财叔跑销售的那帮人都让我灌醉了，客户的电话、地址全拿到了。这种事等不得，我就自己杀上去了。
阿 德荷花，你真有两下子。
荷 花我可是有名的阿庆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我最拿手，哭了的都能被我说笑了，死了的都能被我说活了。以后我专门帮你跑销售！
阿 德你——那你的饭店哪？
荷 花饭店我已经兑出去了。
阿 德什么？那可是用你这些年卖鱼卖服装攒的钱开的啊。
荷 花我早就不想开了，兑出去挺好，省着分心。这些钱都帮你办厂子。
阿 德这——荷花，不干就不干了……以后，就到钢琴厂来吧！
荷 花我想好了，以后我就给你当助手了，外加当秘书，当会计，当护士……
阿 德荷花！——这事，批了！
荷 花——快吃。别凉了。
阿 德哎哎……你吃了没？
荷 花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阿 德你也一起吃吧。
【两人一起吃着，互相给对方夹菜。
阿 德过去我——不说过去了。现在我才发现，最爱我最疼我的人就在我身边。往后我和你一起哭一起笑，哭哭笑笑过一辈子。
荷 花（破啼为笑）呵，这可是你说的？哭哭笑笑过一辈子。
阿 德对，一辈子，到老，到死！（帮荷花擦去眼泪，想接吻）
荷 花阿德哥，我想把初吻留到新婚之夜……
阿 德好。……真美啊，荷花，有了你，我不再觉得苦觉得累，也不再觉得孤单。有你在我身边，我全身的血在发烫在着火，一场熊熊大火……
荷 花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天比以前蓝，树比以前绿，阳光比以前亮，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全世界都在歌唱！
【强光中，二人目相望，手相握，欢欣前行。
【音乐，动人的音乐……
【转。
老阿德——那些日子真好啊。我和荷花跑了好多地方，一家一家磕头烧香，记不清吃了多少闭门羹，跑了多少冤枉路……还是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拿下了不少订单。
老水根——订单来了，销路有了，厂子又见亮了。
老阿德我又想出一个新点子——我要借鸡生蛋！找外国有名的钢琴厂家合作，用他们的技术帮我造出世界上最好的钢琴！有了蛋再孵小鸡，再生更多的蛋，蛋再孵鸡，鸡再生蛋，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外国琴全比下去！——怎么样？我这招高吧？
老水根高！
老阿德牛不牛？
老水根牛！
老阿德呵呵，顺手把荷花也拿下了，服不服？
老水根服。——不，我不服，我早就成家了，儿子都满街跑了，你倒好，把人家荷花耽误了时间那么长，连儿子孙子都耽误了。
老阿德你！
老水根哥，那初吻留到新婚之夜？
老阿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可是原则问题！
老水根到底留没留？
老阿德傻子才留到新婚之夜呢！
【两人笑，收光。
七、二零零零年代中期
【时光倒流，进入2000年代初。
【一大办公桌，数把椅子。一钢琴。
已经长大的小峰在弹琴。
【阿德上。水根跟上。
水 根镇上不少厂子都接到了客户电话，投诉我们镇生产的钢琴质量有问题，要求退货，要求取消订单，几家琴行也要求解除合同。
阿 德不要慌。咱们厂不是没出事吗？……打电话，请镇上各个厂的厂长到我这来开会，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还有，给月儿打电话，问问文莺情况怎么样？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开完会我就去看她们。水 根好，我马上去办。
【水根急下。小峰在弹琴。
阿 德（听着）——软绵绵的，听着浑身没劲。你是琴王的侄子，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弹点高雅的——弹个贝多芬的。
【小峰改弹贝多芬的曲子。
阿 德（听着）不错，这些年叔没白培养你。小峰啊，你从国外回来这些天，叔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世界上那些有名的钢琴厂都搞了上百年，和他们比白鹭钢琴还是个孩子，要一辈接一辈地往下干。叔早晚有干不动的那天，我和你婶没孩子，你小子日后要接我的班……
小 峰（停止弹琴）叔，我从国外回来，就是想好好干一场。那些大钢琴厂确实比我们做得好，可我不服！我就是不服！给我十年时间，我们会做得更好！给我二十年三十年，我们决不比他们差！
阿 德嗯！这点像我！
小 峰可像现在这么下去，根本不行。
阿 德什么意思？
小 峰办企业最重要的就是管理要现代化，可我们这处处都不规范，有规章制度也不认真执行。
阿 德你先把手拿下来，好好说话！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
小 峰放下我就不会说了……
阿 德好好，你说！
小 峰刘一手和几个车间主任带头不听我的，根本不把我这个副总经理当回事——我的意见，该撤换的撤换，该开除的开除！
阿 德行，这段时间没白干，看出问题来了。不过刘一手和那几个车间主任不能撤。还有那些老员工，那都是跟我一起打江山的，有的还是我们的亲戚，罚款扣工资搞培训都行，不能开除。任何时候厂子都不能乱。
小 峰这——这不成家庭作坊了吗？从上到下都是农民意识。
阿 德什么农民意识？我就是农民，怎么了？你再说这种话，我——
小 峰——叔！
阿 德叫董事长！
小 峰董事长！你还是让我去国外学钢琴吧。我喜欢弹琴，教过我的老师都说我有音乐天赋，肯定能成为很棒的钢琴家……
阿 德弹琴可以，丢下厂子不行。你要敢走，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小 峰可是——
阿 德别说了。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历练，好好学习，快点长本事。翅膀硬了有你飞的时候。
【刘一手气呼呼地上。
刘一手阿德……（对小峰）你也在这？恶人先告状啊！（递辞职报告）
阿 德怎么回事？（看辞职书）
刘一手这车间主任我干不了了，这是我和你三舅的辞职书。
小 峰刘主任，你们车间五个人没来上班在家干农活，我说几句不应该吗？
刘一手那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我呀，我可是长辈啊！我也要面子啊！我和你叔干这厂子时你在干什么？别看你现在长这么高！那会儿你还是流鼻涕的孩子哪！去国外学了几年就目中无人了？没老没少了没良心，反了你了！你还和人说要把我和三舅的主任撤了，好，我们走，你自已干！阿德，说句公道话吧！
阿 德刘一手啊，这事儿这么办……厂里小峰负责人事，这事找他吧。
二 人这——
【传来喊声：“阿德——阿德——救命啊”。
【旺财大喊着，奔逃而上。
【郑大锤，三剪子追上，欧阳、罗师傅，八级半跟上。
旺 财——阿德——阿德——这些人疯了。（躲到阿德身后）
郑大锤王八蛋，要是我厂子垮了，我灭了你全家！
旺 财干什么干什么？我可不是吓大的——怎么都冲我来了？
阿 德等等！什么事？说清楚！
欧 阳阿德，查清楚了。他那个厂子为了盈利缩短了生产周期，出厂检测不严格质量不过关，琴卖不出去就拿着你的名片、贴我们厂的牌子到处骗，很多客户都上当了。几家小厂也跟他学，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郑大锤我死的心都有了！全是退货的电话，怎么解释都没用。这么下去只能关门了，拼死拼活干了这么多年，真要是……（追打）
三剪子我那厂子已经关门了。一条臭鱼坏一锅汤！赔钱！赔我厂子！（追）
旺 财（拉过阿德）阿德阿德，你救救叔，好多客户举报我，退货的越来越多，厂里全乱套了，不少人都走了，最要命的是资金链断了。
刘一手（拉阿德）阿德，你是我哥，我不找孩子，让不让我走你得说话呀！
阿 德你跟着添什么乱？找小峰。——各位，旺财叔的事是要好好说说。大家坐。——叔，你也坐。
【众人坐下。刘一手只好跟着坐下。空出一把椅子。
旺 财（走到椅子边，欲坐又止）这，这是干什么？要审我呀？
郑大锤坐下！今天就审你了！阿德，你当法官，咱大伙都是陪审团的。
三剪子对，审他，不老实就送派出所送法院——现在开庭！
阿 德欧阳，你先说。
欧 阳——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是民营企业，质量，质量是我们的命！钢琴都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只想挣钱不管琴的死活，就是图财害命！余英钢琴会被你害死的，你是余英的罪人！历史罪人！
众 人——你就是罪人，大罪人！——呸！呸呸呸呸！
八级半——居然到处讲每架琴都经过我的手。我是木匠，钉是钉铆是铆，一分一厘不能差，这是祖师爷定的规矩。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刘一手说的对，我天天看报纸看电视上网，上边都说，民营企业要发展必须靠质量靠信誉靠品牌。没了信誉，砸了牌子，是给自己挖坟掘墓。
小 峰刘主任说的对！
刘一手——副总经理，我这事你得有个态度呀。
小 峰这事回头再说。
刘一手别回头再说啊，你得给我个说法呀。
阿 德旺财叔，你说两句吧！
旺 财这——唉！这些年我开酒店炒股票，到头来酒店赔了股票下跌，那么多钱全套住了。那么干是想快点挣钱多挣点钱，挣了钱……
欧 阳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旺 财（急）做生意的不认钱认什么？现在不都这么干吗？假烟假酒假种子假化肥假文凭假发票，吃的药打的针都有假的。不做假能发财吗？
郑、三嘿，你还有理了？——坐下！
旺 财（吓得坐下）好好，都是我的错……阿德，求求你，我那些朋友都不帮我，你救救叔——你不帮我我就不走了。（躺到地上耍赖）
众 人你还要不要脸？——阿德，不借他，一分钱不借他！
旺 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年我总做一个梦：挣的钱全没了，什么都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成穷光蛋了。万万想不到……阿德，你救救我，我是你叔啊，这一关过不去我就得跳湖，叔求你了！
阿 德（沉痛地）按说你是我叔，是我和阿清的恩人，我该给你留点面子，可今天我也要和大家一块骂你！我们都是从苦水里熬过来的，都怕再过穷日子，那就更要珍惜。我们走到今天容易吗？你这么做是在断余英钢琴的生路、断大家的活路，是在往死路、绝路上走！弄虚作假坑人骗人，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中间对不起良心啊！叔，这是底线啊！
众 人——说得好！你说，你还有底线吗？你的底线就是钱。
欧 阳——只认钱，那是土豪！暴发户！
旺 财你们——我就土豪暴发户了！我没那么多底线！暴发户？不暴发能富起来吗？我没文化没靠山，能混到今天这样，祖坟已经冒青烟了——
三剪子你的基因不是很好么？
旺 财我的基因再好也救不了我了啊。
刘一手你可以转基因啊。（众笑）
旺 财有什么可笑的？那些有钱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哪个不是土豪？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土豪？你郑大锤，有钱就摆阔，有事就砸钱，家里红事白事一摆就上百桌，请乐队请戏班子还请和尚念经。你，三剪子，挣的钱不敢存银行全藏在家里，发霉了晒得满屋满院子。还有你刘一手，当上主任七姑八大姨全弄厂里来了。
刘一手你！——你厂里不也是一堆亲戚吗？
三剪子就是，我存不存钱关你什么事？不对呀，他怎么审起我们来了？
郑大锤——回去！坐到你那去——阿德，他不老实，还得接着审。
阿 德土豪、暴发户，听到这些话多少把刀在扎我的心哪！咱是农民，可咱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要让人看得起，要活得有尊严！
旺 财——尊严？我现在就是个要饭的，还有什么尊严？阿德，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干的这些事也有你一份！
阿 德我——这有我什么事？
旺 财怎么没你事？我贴牌卖琴是你同意的。我找的那几家琴行是你帮我打电话介绍的。我请他们吃饭时，你还和他们通话让他们帮我哪。
阿 德你——可我也不知道你以次充好，拿不合格的琴去骗人呀！
旺 财你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帮了我，你点了头打了电话。
三剪子这——阿德，真是你在里边帮的忙？
郑大锤这么说，咱们走到这一步你也有份，你——你也应该挨审！
旺 财对，审他！我是主犯他是从犯！该你坐那了。开庭开庭。
八级半说来说去，原来还有你的事。我来当法官——阿德，坐到那去！
阿 德师兄，我——（走过去，坐到旺财的椅子上）我怎么成“从犯”了？
旺 财（举手）我要求第一个发言！
八级半——没你说话的份，坐下！欧阳，你先说。
欧 阳真不敢相信，真让人寒心啊！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呀？你这是在往我心里捅刀子啊！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对得起大伙吗？
阿 德欧阳，我——
小 峰各位，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短板，这就是农民意识。钱多了日子好了毛病全来了，讲面子不讲原则什么都姑息迁就，怎么可能不出事？管理不升级不现代化，根本走不远，更别提当什么琴王！
刘一手你怎么说话哪？——不对呀，怎么审上阿德哥了？休庭休庭！
小 峰我说的也有你一份！像你这么当主任，早晚也会出问题！竟然敢用辞职威胁厂里，规范化管理就从你开始。——刘主任，你被撤职了！
刘一手啊！你——你真要——阿德，我可是厂子的元老，我——
八级半行了！你一个车间主任连下边的人都管不住，早就该把你撤了！
刘一手我——阿德——
阿 德刘一手！回去管好你的车间看好你的人。再出事就按小峰说的办！
刘一手这——好好好，我回去就收拾那五个人。（擦汗，再不出声）
【暗转。
【追光中，阿德孤独困坐。
【追光中，老阿德趋轮椅上前。
阿 德（痛心地）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坐到这把椅子上了？
老阿德是该审！贴牌是我同意的，介绍琴行也是我在中间帮的忙。我……
阿 德可我是为了帮他，我真不知道他会那么干啊。
老阿德辩解个屁？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会怎么干你早该想到。
阿 德这——是，是我的错。（痛心疾首）——我的错啊！
老阿德你忘了你为什么要干钢琴？是为换活法，为活出个样，为了圆梦。
阿 德——为换活法，为活出个样，为了圆梦。
老阿德你发过誓：决不弄虚作假坑人骗人，要活得有尊严，活出人样来！
阿 德——活得有尊严，活出人样来！这辈子都要挣良心钱，挣干净钱。
老阿德——哪哪都在做假，假的多了人的心就黑了，心黑了天都会黑的。
阿 德——就算全世界都在做假，我阿德也不能跟着做。
老水根——没错。要是十亿农民一起做假，这国家还能好吗？
老阿德——你还说过：咱是农民，可有了钱的农民不能当土豪！
阿 德——我说过：要把腰挺得直直的，把头抬得高高的，要当世界上最牛的农民！可——眼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老阿德——路断了就架桥，架不成桥就造船。没有过不去的河翻过不去的山，想活出人样来，想腰杆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就不能倒下！
老水根——对，在哪跌倒了就在哪爬起来，就是不能倒下，接着往前走！
【暗转。
【荷花急上。
荷 花你们在干什么？阿德哪对不起你们？这些年他心脏病胃病风湿都得上了，弄了一身的病啊！有种冲我来，谁要欺负他，我和他拼命！
阿 德——荷花，别说了！余英钢琴我是领头的，旺财叔这事我有责任，一手的事我也有责任，我这个董事长不称职啊！我向全厂，向全镇的老老少少认错，听凭大家处罚——阿德对不起各位了！
【阿德向众人深鞠一躬。
众 人——阿德！
阿 德眼下我要想办法弥补我犯的错，豁上命也要迈过这个坎。
小 峰我倒有个主意。
阿 德说！
小 峰主动出击反败为胜。余英镇各家钢琴厂在省城联手办一个优质钢琴大型展销会，把国内外的经销商都请来，为余英钢琴打一场翻身仗。
欧 阳这点子不错。我们可以搞义卖，给少年宫中小学捐琴，挽回形象。
众 人——我看行——就这么干了——阿德，这事算我一份。
刘一手好棋呀，这是步好棋！侄子，没看出来你还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小 峰当然了！我是谁呀？我在世界最好的钢琴厂干了三年，从生产工艺到产品开发、营销管理，他们怎么干的我们就怎么干，我心里全有数。
郑大锤嘿嘿，你小子原来是去卧底的。
刘一手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就是以后说话，能不能别花里胡哨的？
阿 德就按小峰说的办。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旺 财阿德阿德，展销会也算我一份。我厂里那么多琴正愁没销路哪。
众 人——想都别想！——我们这次打的就是质量牌。你的琴不合格。
旺 财这还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嘛，你们说合格就合格啊。
众 人——不可能！
阿 德叔，你帮过我，你有难处，能帮我还会帮，我可以收购你的厂子。
众 人阿德，你——
旺 财我没收购你，倒让你给收购了。这倒是个救命的法子，那这价钱……
阿 德价钱由你开，保证不让你吃亏。就一个条件：拿到钱你做什么都行，但是不能再干钢琴了。还有，再干不是人的事，你我断绝关系。
旺 财我保证我保证。——阿德，叔谢谢了！（鞠躬）
【月儿、水根上。
阿 德月儿？——你妈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月 儿和在国外检查的结果一样，肝癌，已经是晚期了……
阿 德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荷 花你们娘俩一回来我就觉得不对。月儿，你爸呢？他怎么没回来？
月 儿他们天天吵架，过不下去，早就分开了。这些年妈妈当过收银员，做过汉语老师，教过戏曲，拼命挣钱供我读了中学大学，最难的时候我总能听见她在唱《梁祝》，唱《红楼梦》。她教了我好多戏，她盼着我成为最好的越剧演员。她说她想用钢琴伴奏越剧开演唱会。
荷 花……好些年没听她唱了，当年她在台上，就像仙女下凡。——该死的老天爷，你怎么就不睁眼啊？
阿 德……我能办厂子，能造出好钢琴，可我却不能——当年我答应过她，要帮她圆她的梦。我欠她的啊！这辈子怕是都还不上了……
荷 花（抹泪）阿德哥，咱不能救她的命，可以帮她了了她没了的心愿。
阿 德你是说——？
荷 花我们把展销会的开幕式变成她的钢琴伴奏越剧音乐会。
阿 德好！就这么干！红红火火好好办一场！各位，拿出余英镇最好的钢琴，给它们披红挂花，十里红妆，新娘出嫁，奔省城，开展销会，让最美的越剧和我们的琴声一起飞。——咱们从头再来！
众 人——从头再来！
【天地间响起动人的琴声。
【舞台各处，水波荡漾，苇摇，鹭飞……
【现出数架优质钢琴，披着红绸挂着红花，宛若一个个出嫁的新娘。
【风在吹，云在涌，小峰弹奏钢琴。众人挺立在强光之中……
阿 德——钢琴是我们的命根子眼珠子，它点着了我们心里的火，它让我们换了活法，活出了心气，活出了人样。
欧 阳——造钢琴，造最好的钢琴，这个梦我们要一直做下去，做到底！
八级半——不管他是谁，想拦我们的路，毁我们的梦，我们就和他拼命。
老阿德——水路陆路，双箭齐发，上百架优质钢琴浩浩荡荡运到了省城。
老水根——全城的人都在看，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客户都来了……
老阿德展销会开幕了……那一天，我到死也忘不了。
【强光中，文莺在演唱越剧《梁祝》，小峰钢琴伴奏。
【琴声，歌声，花雨静静飘落……
【阿德等人静静听着……
【琴声陡止，文莺慢慢倒下去。
众 人——文莺！
文 莺（追光中深情诉说）我一直在做梦，梦想当最好的演员，梦想有一天在钢琴声中唱我心爱的越剧，出国了又想把月儿培养成人，让她成为好演员，有梦真好！我一直拼命往前飞，可我的翅膀断了，飞不动了。
阿 德（泪流满面）文莺！
文 莺阿德哥，你的梦圆了，还帮我圆了梦，在我的家乡，用我家乡的钢琴。这是这些年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阿德哥，荷花，谢谢了！谢谢大家了！
阿 德——文莺，我要谢谢你啊，没有你就没有这钢琴厂，就没有我阿德的今天啊。
【天际，几声白鹭的鸣叫之声。
【文莺随着白鹭的叫声，慢慢向舞台深处走去。
【一束光中，月儿出现，流着泪继续唱着文莺未唱完的《梁祝》……
【歌声中缓缓收光。
八、当下
【回到现实。一束强光射向老阿德。
【小镇人们出现在一束束光中，荷花、小峰、月儿、欧阳夫妇……
老阿德……过去了，都过去了，人这辈子，苦辣酸甜，千滋百味，都得尝个遍。老了老了，我还挺有福，有荷花，有小峰和月儿……小峰接了我的班，厂子弄得有模有样，月儿在越剧团戏唱得不错……我还有那么多钢琴，这辈子没白活……其实，我这辈子就做了一件事：做梦，奔梦，圆梦——我想让我们的钢琴像白鹭湖的白鹭一样飞遍全世界。……不论什么人，哪怕他是个农民，是个木匠，只要他心里有梦，只要他心里堆满了柴，就能着场大火。这场火着起来，能把自己照亮，把一辈子都照亮！……水根，我还有一个梦……
老水根什么？
老阿德我想起来活动活动。
老水根哥，别做梦了，你这辈子站不起来了……
【阿德慢慢起身，摆手让水根闪开，他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
众 人——阿德！
【阿德灿烂地笑着，一步步往前走，脚下踏出钢琴之音，一声复一声……
【琴声，动人的琴声。所有人随着阿德一起以脚踏响节拍，踏出琴声。
【这群乡村小人物脚下“舞蹈”着，张开双臂学着鹭叫，往来飞翔……
【琴声飞扬，满台都是白鹭的身影，白鹭的叫声……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