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东客家山歌的艺术特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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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先民从中原往南方迁徙的过程中，经历了各种地理环境、自然条件和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无论从生产、生活方式和语言文化等方面，均与当地的土著居民互相进交流和影响。客家山歌吸取中原文化的精华，继承了中原地区古代民歌的传统，并与南方土著民族音乐和当地瑶、畲等少数民族的艺术风格特点兼收并蓄，不断地发展和创造，逐渐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民族民间音乐。它是客家文化组成的重要部分，也是最为精彩的部分。其中，粤东客家山歌特色最为鲜明，是客家山歌中最为典型代表之一。

粤东客家山歌主要指的是粤东北地区的山歌，主要包括梅县、兴宁、五华、蕉岭、平远、大埔、丰顺一带。是纯客家居住地区，居住在该地区的客家人将中原文化的与当地的土著文化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广东梅州地区素有“世界客都”的美誉，具五千年文明史的名城，拥有着深厚、灿烂的历史文化积淀。1998年6月，经国务院正式批准，梅州市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粤东客家山歌继承了《诗经》的传统风格，受到唐诗律绝和竹枝词的深刻影响，还吸取了其他民族的优秀精华部分。早期的梅州地区山多田少，生活环境较差，交通信息较为闭塞，保守的居住环境反而更利于保护客家文化的原始面貌，因此客家山歌也保持了最原本的面貌并世世代代广泛流传，久唱不衰。

晚清著名爱国诗人黄遵宪是梅县人，他在《〈山歌〉序》中写到：“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名曰‘山歌’。”在《山歌题记》中这样描述擅长山歌的客家妇女：“因念彼冈头溪尾，肩挑一担，竟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著名的文学家、历史学家、诗人郭沫若1965年6月到梅州考察的时候写下了一首颂扬梅州、赞美梅江儿女，讴歌客家劳动妇女勤劳、喜唱山歌的形象的诗：“梅江浩浩东南去，鼓荡薰风据上游。健妇把犁同铁汉，山歌入夜唱丰收。灵禽闻有翎五彩，文物由来第一流。今庆专区新建立，红旗插到九重天。”1996年，国务院文化部正式授予梅县“中国民间艺术之乡（山歌艺术）”称号。2005年5月20日，广东“梅州客家山歌”和江西“兴国山歌”被国务院颁布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歌词特点

粤东客家山歌丰富多彩，具有很强的文学欣赏价值。客家山歌旋律优美，主要以抒情、委婉著称，较为自由但富于变化。山歌曲调中有颤音、滑音、倚音等装饰音，使得音乐旋律线条变得迂回曲折，曲调婉转动听。粤东山歌有较强的艺术想象力，歌词当中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法，包括比喻、比拟、排比、双关、对偶、歇后、夸张等，善用比兴手法，双关和歇后最为常见，与竹枝词相近，如同诗一样，同时又运用了很多俗语、熟语、俚语等，语言生动通俗，押韵上口，妙趣横生，艺术性很强，具有较强的客家特色。如：“郎有心来妹有心，铁杵磨成绣花针；郎系针来妹系线，针行三步线来寻。”这首山歌通过比喻的手法，形象生动地将男女之间的如胶似漆的爱恋比喻成生活中常见的针和线，突出了男女之间情真意切，不能分离。还有运用“双关”手法的山歌：“橄榄好食核唔圆，相思唔敢乱开言。哑子食着单只筷，心想成双口难言。”山歌中通过橄榄不圆，筷子单只生动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将细致、羞涩、内敛的爱恋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直白中又带有含蓄，耐人寻味。客家山歌从题材上来看，有劳动歌、劝世歌、行业歌、耍歌、逞歌、虚玄歌、拉翻歌、谜语歌、猜调、小调、竹板歌等。粤东客家山歌有很多种唱腔，故有“九腔十八调”之称。根据地域性的特点分为：松口山歌、梅县山歌、兴宁罗岗山歌、兴宁石马山歌、蕉岭长潭山歌、大埔西河山歌等。从音乐的体裁来看，可分为山歌号子、正板山歌、平板山歌、快板山歌、切板山歌、四句板山歌、五句板山歌等。

二、题材广泛

粤东客家山歌题材广泛，叙事性较强。山歌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它与客家人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客家人通过最直接的演唱方式来传达自己的思想情感，抒发客家人们的情怀。传统的客家山歌以即兴演唱为主，歌唱日常生活、歌唱风土人情、歌唱自然万物，歌唱日月星辰等。粤东客家山歌题材丰富，描写妇女、爱情题材的占一定的比重。此外，客家人勤劳善良，反映歌唱劳动的山歌也比比皆是，如：

因为无盐挑盐担，

一身汗水变成盐；

早知身上有盐出，

唔当（不如）空手慢慢行。

人人无涯咁（这样）凄凉，

担竿落索（粗绳子）准（当）眠床；

你要问f样般（怎样）睡，

“牙牙嘎嘎”到天光。①

（“牙牙嘎嘎”指的是绳子和床摩擦的声音）

传统时期，男女之间受到诸多礼教的束缚，无法自由表达爱恋，但客家人热爱生活，注重抒发情感，他们便以歌传情表达爱意。因此，爱情与婚姻的题材在客家人生活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很多客家山歌都表达了男女之间美妙的爱情故事，成为了最具特色的客家情歌。在梅县山歌中就一句歌词形容得很贴切：“自古山歌唱风流。”客家情歌的内容丰富多彩，采用比喻、拟人、排比等手法生动地唱出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达到了至高的艺术境界。下面这首是反映爱情题材的山歌：

妹在这岗郎那岗，

两人热法正难当，

哥系鸡春妹鸭卵，（鸡春：鸡蛋；鸭卵：鸭蛋）

样得打烂共盘装？

上了一岗又一岗，

一身大汗惹难当，

路上遇到有情妹，

衫尾拔到两人凉。

日头又辣山又崎，

又无酒店又无圩，

又无细茶妹止渴，

又无糕饼妹充饥。

上了高岗过横排，

跌撇扇子跌撇鞋，

跌撇鞋来还过得，

跌撇扇子热死f。

过了一窝又一窝，

风吹竹子尾拖拖，

竹子低头承露水，

妹子低头等情哥。

下面的这首山歌表示了自己的择偶标准，朴实无华，大胆直观，将自己的爱情感念，对待爱情要忠贞不渝。

白白嫩嫩f唔贪，

乌乌赤赤f唔嫌；

阿哥好比当梨样，

越乌越赤心越甜。

讲着钱财妹唔贪，

只贪人情长久行；

百万家财借手过，

膝头无肉贴唔生。

米筛筛米谷在心，

嘱妹连郎爱（要）真心；

莫学米筛千百眼，

爱学花烛一条心。

北塘行上系埔城，

名声紧（越）出紧爱行（交往）；

有情唔怕名声出，

只怕无情担臭名。

高山顶上种条蕉，

根深唔怕大风摇；

阿哥有情妹有义，

哪怕别人两面刀。

镰刀唔利唔割禾，

竹蔑唔韧唔织萝；

交情就爱交到底，

莫听旁人来挑唆。

客家山歌还有描写生活的情景的。早年客家人的生存坏境很差，生活穷困潦倒，除了通过农耕劳作来解决生存问题，为谋求发展很多精壮男子会背井离乡到其他地方打工来养家糊口，甚至远赴重洋到海外谋生，客家人称之为“过番”。“过番歌”主要流传在梅州地区，是梅州地区客家山歌的一种独特类型。它的曲调和曲式结构形式上与“郎搭妹、妹搭郎”相似，都是表达在某种特定情境下的独特情感。

阿哥过番就离家，

丢开妻子一枝花，

灯草跌落涌水角，

这条心事放不下。

阿哥出门去过番，

妹子赶到晒谷滩，

双手牵紧郎衣角，

问哥几时转唐山？

阿哥出门去过番，

妹子赶到汕头拦，

番邦赚钱番邦使，

去就容易转就难。

除了描绘上述题材，还有通过山歌来联络感情的。客家山歌具有很强的社交功能，它不仅仅是语言的工具，是联络情感的无形桥梁和纽带。人们可以通过演唱来表达情感、浸透情感，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起到了增进亲情乡谊的作用。下面这首是增进乡音乡情的山歌，在第九届世界客属恳亲会上引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千名宗亲的强烈共鸣。

千年榕树共同根，

天下客家一家亲，

一笔难写两个客，

隔山隔水难隔心。

三、音乐特点

粤东客家音乐的风格是丰富多变的，有唱起来轻松明快的山歌；有节奏较为自由，速度较为缓慢，曲调优美婉转，可因情感的抒发任意延长和装饰音的抒情山歌；有乐句前紧凑后伸展放宽的山歌，使得山歌更加奔放、舒展；有将句子节奏拉长，演唱速度较慢，前、后倚音出现较多，如同戏曲音乐中的拖腔，将歌曲的结构扩大；有节奏流畅，音乐风格欢快、愉悦、洒脱，一般用于叙事的山歌；有节拍十分自由，类似说话的山歌；还有节奏紧迫，如同戏曲中流水板的山歌等。在演唱的过程中甚至会加以乐器、竹板伴奏。与其他地区山歌相比较的话，粤东客家山歌还是以抒情、委婉著称。节奏规整匀称，自由平稳，情感真挚，真切感人。梅县松口山歌《送人离别水东西》是一首经典代表之作，如谱例1。

节拍方面较为丰富，除了常见的2/4、4/4拍子以外，还有3/4、3/8、4/8、5/8、6/8、1/4拍、散板和各种变拍子。“叠字山歌”即属于散板，节拍自由，类似说话，叙事很生动。“山歌快板”是解放后产生而发展起来的，主要吸收了戏曲的流水板，将冗长的山歌节奏进行压缩变成紧凑的节奏，更有利于表达欢快、愉悦和激动的情绪。调式方面主要以“羽”调式为主，“羽”调式在粤东客家山歌中比较普遍，其次是“徵”调式，主要出现在兴宁、丰顺、大埔等地，“宫”调式在大埔等地山歌中可见，“商”调式只有在丰顺的潘田山歌中可见，“角”调式较为少见。从旋律的进行来看，总体来说较为舒缓平和，一般为级进进行，偶尔也有跳跃性较强的山歌，常见的有三度、四度，其他的为数不多，比较罕见。也有使用切分音节奏的山歌，如大埔西河山歌《乌乌赤赤还较甜》谱例（谱例2）。

谱例1

谱例2

谱例3

节拍方面较为丰富，除了常见的2/4、4/4拍子以外，还有3/4、3/8、4/8、5/8、6/8、1/4拍、散板和各种变拍子。“叠字山歌”即属于散板，节拍自由，类似说话，叙事很生动。“山歌快板”是解放后产生而发展起来的，主要吸收了戏曲的流水板，将冗长的山歌节奏进行压缩变成紧凑的节奏，更有利于表达欢快、愉悦和激动的情绪。调式方面主要以“羽”调式为主，“羽”调式在粤东客家山歌中比较普遍，其次是“徵”调式，主要出现在兴宁、丰顺、大埔等地，“宫”调式在大埔等地山歌中可见，“商”调式只有在丰顺的潘田山歌中可见，“角”调式较为少见。从旋律的进行来看，总体来说较为舒缓平和，一般为级进进行，偶尔也有跳跃性较强的山歌，常见的有三度、四度，其他的为数不多，比较罕见。也有使用切分音节奏的山歌，如大埔西河山歌《乌乌赤赤还较甜》谱例（如谱例2）。

粤东山歌的结构一般都是乐段结构，这与四句体的山歌歌词有直接的关系，除了比较典型的由两个乐句组成的或者四个乐句组成的乐段。梅县松口山歌《客家山歌特出名》就是四句体山歌的经典之作。也有五句体山歌，而五句体山歌往往是因为重复了第四句然后扩展为五句。除此之外，也有特殊结构的，因为在个别的山歌中为了抒发情感，让情绪得到一定的升华，会运用装饰音、衬词等，使得山歌的曲式结构上产生较大的变化。如山歌号子《有好山歌溜等来》。

对比梅县松口山歌《客家山歌特出名》谱例（谱例3）和山歌号子《有好山歌溜等来》谱例（谱例4）。

四、表现形式

谱例4

客家人爱唱山歌，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居住的地理环境是山区丘陵，山多田少、土地贫瘠、交通不便，终日作业于田野山岭之间，客家人以独唱、对唱的形式来娱乐解乏，表达真挚的情感，形式较为单一。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粤东客家山歌闻名于世，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客家山歌由私下唱变成在会场、宴会厅等公开场合合唱，由山野唱上文艺舞台，唱到省城、京城，唱到世界各地。1953年，农民女歌手梁带英就把山歌唱进了京城，并被华南歌舞团聘为教唱客家山歌教师。1956年6月，山歌手李宋云、李月娇参加“全国第一届音乐周”演唱客家山歌，受到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1959年秋，山歌手刘运清赴京参加“全国民歌演唱会”演唱客家山歌。1980年4月，山歌演唱家张振坤赴京参加“全国民族唱法独唱二重唱会演”，文化部艺术局苏伟光以《客家山歌王——介绍民歌演唱家张振坤》为题发表署名文章，汇演结束后张振坤参加由文化部组织的巡回演出队，与胡松华等著名歌手到北京、上海、南京、济南、杭州、福州、厦门等地巡回演出，受到广泛好评。②之后粤东山歌得到飞跃发展，山歌手、当地歌舞团组织到香港、澳门、台湾，东南亚、海外等华人聚集地进行宣传访问演出。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发展，粤东山歌也受到新民歌、流行音乐等风格的音乐冲击，但是依旧阻碍不了它前进的步伐。很多音乐家、作曲家、民间艺人都对传统的山歌模式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和优化，让客家山歌具有盎然的生命力。其中包括了：将山歌引入课堂，培养山歌人才，对山歌进行传承发展；在流行歌曲创作方面加入客家山歌曲调元素；梅州山歌剧团到各地举办“山歌耀银河”等专场音乐会；对传统客家山歌剧进行改良创新，由广东梅州市山歌剧团带来的大型山歌剧《山魂》登陆国内各大大剧院，演出配上了普通话字幕或注解给观众，展示客家山歌剧独特的艺术魅力；客家山歌手还代表地区参加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栏目的比赛录制等，不同的表演方式都大大地促进了对客家地区的宣传，以“因本而异”“多元催发”的理念，将保存传统与与时俱进相融合、统一，让客家山歌呈现了多姿斑斓的形态。

粤东客家山歌以独特的艺术特色成为岭南音乐重要组成部分，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受到当代流行音乐的不断冲击，客家山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如何更好的保存客家文化，保护中国民族民间音乐，不管是音乐专业院校还是民间山歌手，都积极投身到山歌的研究和创新当中，对粤东客家山歌传承发展给予高度重视，让粤东山歌能够与时俱进，走出一条属于自己、全新的地方音乐艺术道路。

注释：

①莫日芬.广东客家山歌[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4页.

②胡希张.历史文化名城梅州[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