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古典的“安静”与现代的“张扬”*
2020-11-21姚康康
姚康康
(庆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甘肃 庆阳 745000)
段若兮的诗歌我是喜欢的。这种印象从读了《去见见你的仇人》《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对诗歌的语言把握极为准确,读下去,那就是成熟的诗的语言,不是其他。我不清楚段若兮之前文学创作做过什么样的准备。2015年,唐翰存在编辑《新世纪陇东诗歌群体大观》中认为,在年轻的写诗者中发现了段若兮是重要的收获。2016年1月在镇原县新春诗会上,《飞天》编辑郭晓琦赞扬段若兮,我才开始关注段若兮的诗歌创作。大概从2015年开始,段若兮的诗歌在《飞天》《星星》《诗刊》《诗潮》《中国诗人》等刊物屡屡亮相,很快就引起省内外人们的重视,她是要冒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在她的诗歌创作生涯中有这么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2016年诗歌创作获“杨花词杯”全国爱情诗歌奖,2017年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2018年入选甘肃省“诗歌八骏”。短短三四年时间,段若兮的诗歌创作就从小城庆阳走向甘肃,走向全国。基层的作者坚持文学创作往往很难,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其中很多作者终其一生也只是在公开发表的文学期刊偶尔露个脸,段若兮目前的文学创作高度对于绝大多数基层写作者来说都是很难达到的,她的创作成绩在那里,这点无可否认,作品是作者最大的尊严所在。
段若兮是一位博览群书、异常勤奋的诗人。据说,她每每坚持早起,在凌晨阅读和写作,一直坚持了许多年。在她取得的成绩背后,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付出和坚守。段若兮的诗歌中有着来自中国传统古典诗词孕育的安静和典雅,但同时也具有来自于现代文化引领下的张扬和反叛,在她身上,这矛盾的二维得到了有机的统一,丰富和拓展了其诗歌创作,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
一、传统文化影响下段若兮的诗歌创作
写故乡、写亲人,段若兮往往写得温柔典雅,充满着乡土气息、古典韵味。《她从田野走来》:“……她走近了,身后的田野就消失了/河流静止,绯红的云彩收拢翅膀//嘴里含着一根草茎/草茎上还带着露水/……她走近了,田野就消失了”。这是写母亲年轻时的诗句,回旋反复,清秀淡雅,有一种古典诗词的美在其中,表现了母亲年轻时健康的年轻的隽美。《甜米糕》里有着蜜一样浓得化不开的思念:“炉膛里的炭火,笼屉上的热气……/外婆揭开竹盖,用细长的竹筷夹起米糕/放在青瓷的碟子里/撒上桂花、枸杞、蜜浆/隔着厨房一层一层的湿气/把米糕递给我/这一次,我远远地伸手接了过来/外婆笑了/就像她还在世一样”。不论是米糕、青瓷的碟子、桂花、厨房的湿气,都充满着一种古典的气息,充满着温馨而古旧的画面感,就在诗句的流动中,深深的思念掩映不住,尤其最后一句,将对外婆的思念全部爆发出来。我觉得这里面有着传统诗词的熏陶,尤其是词的节奏、句式和语言在中间影响很大,全诗纯用白描,写对外婆的思念。全诗没有一个字写“思”,写“想”,全是外婆生前熟悉的场景,层层蓄势,至结尾,冷冷的一句过来,“就像她还在世一样”,隔开了两个世界。这种写法,正如同苏轼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写亡妻王弗生前情形一样:“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将亡者与生者的世界,过往与现在的世界,梦中与现实的世界有机结合起来,将现实的“冷”与思念的“热”结合起来,结尾“就像她还在世一样”,与“明月夜、短松冈”一样有一种特别的艺术力量在里面,如果没有前面的白描与蓄势,最后这一句将会失去艺术的力量,如果没有最后这一句,前面的蓄积的情感力量将不会“爆发”。所以说,在段若兮的诗中,古典诗词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只是更深入到骨子里和兴趣中。到了《十里桃花》中间,段若兮更是直接将“词的平仄”、“宣纸”、“诗经”“唐 朝”“ 宋朝”“桃花”写进诗里,明白无误地表达对它们的热爱。《与茶》:“饮下这水墨的月光/不听笙歌/身体里的青山醒转/胸腔打开小小的柴扉/请流水进来//水遇茶而活/水本是空山/茶给了他松香鸟鸣/给了他到此一访的白云/白云深处的人家/不问魏晋”。这气息与句子都似乎在古典诗词里浸泡过,这也能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诗人段若兮对传统文化和古典诗词的热爱和熟悉,并从中汲取了有益的养分和元素,融入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之中。
从常理说,不管每一位诗人承认与否,作为一个在中国长大的诗人,无论自己坚持何种艺术主张,似乎总不能与传统做到彻底的“一刀两断”,传统文化与古典诗词对一位诗歌创作者总是有这样或那样内在的或外在的影响。但是面对唐诗宋词这样文学高峰,从中自觉汲取营养是应该的,但一味地借鉴与模仿,如果只是在句子和语言上的变化,没有从中生发出更多的思考和情感,恐怕终究脱离不了艺术上的局限性。如果借用传统能融入现代人的艺术感悟在其中,像郑愁予的《错误》一样,那无疑是成功的。危险和需要警惕的地方在于,如果只是从唐诗宋词中简单截取一些古典的意象或词语,用现代白话文连缀起来,铺排成一首诗,初读起来似乎有些韵味,细细分析下来,不管是句子,还是情感,都是古人的,则要误入诗歌创作的歧途了。段若兮的诗歌创作,学习古典诗词,有她的成绩,有许多优秀的作品,但我总觉得如果她只一味这样写下去,局限性还是很明显的,好在她不光是学习古典的传统文化,在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另外一种张扬的、撕裂的、现代性的东西更为值得称道。
二、现代文化影响下段若兮的诗歌创作
写自我,写内心世界,段若兮往往写得大胆、新颖、泼辣,令人耳目一新。我吃惊于她在书写中能够彻底“打开”自己。杨光祖先生在文章中说他批评某位作家写作中总是有所顾虑,打不开自己。那位作家说,如果那样岂不要疯了?艺术世界是作家自我世界的艺术呈现,段若兮在诗中把自我内心的阳光与黑暗一齐打开,她需要呼吸,她要大声呼喊,抑或喃喃自语。作为艺术创作,这是必须的,似乎又是艰难的。因为有着诗歌写作中“温柔敦厚”的基础和底子,她的这种张扬才显得很真实、很真诚。我感叹于段若兮在艺术上的这种彻底的、深入的探索,因为别人觉得难,所以才能体现出段若兮的成绩。我想这种艺术上的实践,更多地有着作者平时的广泛阅读与对现实和艺术的深入思考在里面,这不仅仅需要才情,也不仅仅是才情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不过反过来说,如果这些东西没有很好的才情来驾驭,就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比如为人们所称道的《去见见你的仇人》,“仇人”还需要相见么?因何生仇,仇人是谁,诗中均没有细说,“不要带剑也不要带酒/不用刻意筹备清风明月的薄礼/不用描眉/也别穿新鞋/就像黄昏时去菜园子/只是去看看豌豆花/开了几簇/去见见你的仇人/就像去老铺子买桂花馅的糕点/悠悠走过几条老街/拐个弯就到了店前/看过了就自己走回来/像从菜园子里回来/像从糕点铺子回来”。诗歌留给人们的感觉很新颖,反其道而行之,剑走偏锋,而又恰到好处,言有尽而意无穷。这种写法,在《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有人会问,从题目看,这还会是诗吗?且慢,细细读来,似乎又很容易被深深吸引,这首诗其实写的是人间烟火味啊。如果不是才情使之然,一般人恐怕是不敢在这样的题目下作诗的。这种写法,不落俗套,当然,不宜过多,多则归入流俗矣。
在段若兮的诗中,现代意识的另一方面体现就是女性意识的张扬。像《祝愿你死在夏天》《切洋葱时你会流泪吗》《赔偿》《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变坏了》等等,“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涂上口红/风情万种地去勾引别人/让他们爱上我”。在诗中,敢爱敢恨,自由任性,这其实是现实情爱中女性情感的真实地自然地流露。在诗中,段若兮能如此真实“打开”自我,确实不容易,没有遮遮掩掩,没有顾虑,与她一些诗的温柔敦厚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面有没有受余秀华的影响,我不好断定,但二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对照进行阅读的,这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段若兮在诗中也会谈论“灵魂”这一富于形而上的内容:“你说灵魂缥缈/那就给她重量和肉身/你说灵魂看不见/那就给她颜色和形状/若是依然苍白和稀薄/就给她红晕给她浓度/让每平方厘米充满足够的分子”。读来也是颇有新鲜的感觉,可见诗人修辞的能力。
三、结语
形式是诗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结构、语言、切入点、意象的选择,都能够促使一首诗具有独特的魅力。许是还年轻,段若兮的诗中对“形式”的重视是很明显的,其实在许多人那里,形式之美就成为诗歌外在美的一部分。但是诗歌内在的东西是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往往是诗人年轻时候的追求,到了岁月渐长,经历愈多,可能“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应该成为好诗的重要衡量标准,比如牛庆国、高凯近年来的诗歌创作,那种自然,那种老辣,真不是一般人容易能够达到的,朴素的语言中常常富有巨大的穿透力。是的,段若兮的诗歌如果说到缺点,那无疑是形式的技巧的东西还大于内在的人生经历,虽然繁花似锦,但还是显得单薄了些。怎么写,如何写?也许,不妨从哲学上“否定之否定”中可以汲取作诗之法。
总之,新诗发展只有百年,新诗也远远没有达到成熟的阶段,每一位新诗的作者所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当然,只要在努力,总会有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