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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哀歌思故乡
——白先勇《台北人》书评

2020-11-19李文意

散文百家 2020年12期
关键词:台北人一曲曲白先勇

李文意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白先勇是一位很独特的作家,他的文学创作并不算多,却包含了繁多的主题,囊括灵肉冲突、今夕之比和生死思考,融入西方文学的写作技巧,却又以中华传统文化为根,弥漫着浓郁的文化乡愁。他始终把人作为描写对象,写人间百态,写个人的挣扎和命运的变迁,再从中窥探到漫漫历史长河中历史的沧桑。他的文字简朴又昳丽、沉郁又典雅,所表达的情感却是复杂的,奏成一曲曲哀歌,细细吟唱。

也难怪夏志清教授给予白先勇极高的评价:“旅美的作家中,最有毅力,潜心自己艺术进步,想为当今文坛留下几篇值得给后世朗诵的作品的,有两位:於梨华和白先勇。后者更是当代中国短篇小说家中的奇才,五四以来,艺术成就上能与他匹敌的,从鲁迅到张爱玲,五、六人而已。”而很特别的是,白先勇的创作和他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他的所有作品都有他不同阶段的影子,《台北人》就隐含着他在国民党战败后随家人移居台湾的见闻。

顾名思义,台北人指的是居住在台湾的大陆人,也就是台湾内部所说的“外省人”,他们出生在大陆,身却在台北,然而大陆早已是他们的根,深深地影响着他们,所以《台北人》所收录的14篇小说都是一曲曲身份失落的哀歌,就像白先勇在开篇所说的:“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他们漂泊异乡,没有归属,又回不去大陆,只能在台北挣扎。他们的过去大都是辉煌的,现在都是沧桑的,所以白先勇以刘禹锡的《乌衣巷》为题记,可谓十分贴切。

《台北人》里面的主角各色各样,浓缩了当时台北的社会百态:社交皇后尹雪艳、空军遗孀朱青、低级舞女金兆丽、退役老兵赖鸣升、帮佣工人王雄、年迈的女仆顺恩嫂、年迈将军朴公、小学教师卢先生、将军夫人蓝田玉......这形形色色的人物背后都有着沉重的历史感,他不是在写历史,而是用历史来写人生感慨,几乎每一个角色背后都隐藏着中国近代史上重要的事件。他曾说自己的写作主旨是“不过是生老病死,一些人生基本的永恒现象”,所以他所创造的人物都有着深刻的时空感,都有一种沉重的今夕之比和年华之叹。

他写历史的苍凉和无常,写人生的有限和虚无,无论是《梁父吟》中叱咤风云的朴公也好,《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未曾受过教育的王雄也好,还是《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的低级舞女金大班也好,他们曾经的光鲜亮丽早就如流水般逝去,到最后,青春会腐朽、生命有尽头,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也许是抱着对“世界上一切东西,有一天都会凋零。人世之间,事与物,都有毁灭的一天”的不甘,白先勇一反常态地在《台北人》所收录的第一篇小说《永远的尹雪艳》中塑造了“永远不老的尹雪艳”,甚至可以说,尹雪艳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她超脱于时间和空间之外,凌驾一切。小说里说她“总也不老”、“着实迷人”,但“迷人的地方实在讲不清、数不尽”,有着“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无论是在之前的上海,还是如今的台北,她始终那么坚定,“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显得那么从容,那么轻盈”。

“尹雪艳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王老板花各种心思讨好她,甚至愿意爬上天空给她摘月亮、洪处长抛妻弃子才赢得美人归。男人们都在费尽心思讨她欢喜,而女人们一边数落她是货腰娘,却也时时刻刻忧心她的命运,离不开她的安抚和劝慰。王贵生被枪毙了,她在百乐门停了一宵哀悼,就连洪处长破产之后,尹雪艳也只是带了自己的家当离开,她经营的尹公馆是新老朋友的聚会所,装饰气派、招待妥当,就这样在台北立了根。这样一个冷眼看人生百态、荣辱不惊的女人成为了“一种恒定、姣好却又从容地制造死亡的历史象征体”,是文化乡愁的凝结,余光中先生把尹雪艳比作天的化身,因无情而不老,白先勇先生不过是借着尹雪艳来抱怨有情而老,又抱怨无情而不老。

这种象征的手法让他的小说有了诗一般的意境,而且,他的文字特别古典又注重小说的音律美和节奏感,《游园惊梦》的二重结构两相照应,分不清戏和人生,《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以舞步声收束,显得缠绵悱恻和回味无穷,难怪余秋雨会认为白先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诗化小说家”。

除了尹雪艳永远不老之外,《台北人》的其他13篇小说都是英雄迟暮、美人色衰的岁月变迁之叹。《游园惊梦》里钱夫人参加好友宴会,从过去风光无限的将军夫人到如今身份落魄,这一落差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失落,看见月月红和程参谋暧昧,让她想起曾经“让她活过一次”的郑彦青,那首《惊梦》再也唱不出口,只能“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虽然白先勇写生死、写失去、写无可奈何,但从中透露出的是一种悲悯,而非单纯的悲伤。他笔下的人物有着不以道德作为审判标准的真实,把虚无生命中浓烈的感情直白地展现出来,特别是灵肉交织的爱与恨。在这其中,我最偏爱《一把青》的故事,空军飞行员郭轸和女学生小朱青的爱情注定短暂而热烈,曾经腼腆怕生的小朱青在郭轸殉职之后成为了交际花,谁也不曾想起小朱青一边抱着郭轸的制服,一边哭着跑出空军村的哀恸,只被现在这个“衣着分外妖娆,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所吸引。小朱青变得玩世不恭,喜欢和年轻的空军飞行员玩乐,但在和她最亲密的小顾殉职后,她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照样打麻将、涂指甲油等人来。

小朱青的爱和恨太过浓烈,初遇郭轸就敢说“一辈子跟定你了”,被学校开除也要和郭轸结婚。而郭轸死后,小朱青失魂落魄过着每一天,她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这个让她活不下去的男人,埋怨“他倒好,轰的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还有知觉!”但其实,早在郭轸死后,她就失去了爱的能力,她所寻欢作乐的年轻空军飞行员,只是她爱的郭轸而已。

白先勇用极简的篇幅吟唱一曲曲哀恸的悲歌,让我们思绪百转千回,感叹物是人非、世事沧桑,读出他从中蕴含的历史感悟和文化乡愁,不禁赞叹他“笔下那种无可奈何的凄艳之美”,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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