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假牙
2020-11-19闫珍珍
闫珍珍
西北大学
我也不记得那是几岁时的某一个暑假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
我和母亲去外婆家探亲,临要走时,忽然天空中的乌云都聚在了一起,还没等我和母亲收拾妥当,乌云就瞬间变成雨滴哗啦啦砸了下来。夏天的一切都丰富而短暂,下雨之前一屋子人还围在一起吃西瓜,这会儿,外婆又从屋里拿出了表姐散发着樟脑球味道的外套让我披着。大雨落下的声音是某种信号,将因为炎热而躲在屋里避暑的人们召唤出来,外婆家周围的每个人一边赶忙着收拾东西,一边脸上难掩的喜悦,下雨好啊下雨好。这是一场人们期盼已久的大雨,我和母亲在门外眼看着道路被雨水浸湿,变得光滑,泥泞,这才进了屋,决定在外婆家暂住一晚。
雨天是天然的催眠剂,大人们趁着雨天,只想早早睡了。可我偏不睡,我想叫上表姐一起去院子里玩泥巴,表姐却像是不愿意似的,可能怕弄脏了衣服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就躲在舅母房间也不出来,我唤她,她也不答应。我只好在厨房捡了根棍子逗大黄玩,大黄是外公家的一条大黄狗,每次我来外公家都会喂它,它也不冲我叫,但我也不敢上前摸它,我不是嫌弃它身上有数不清的虱子会冷不丁蹦我身上来吃我的血,我是见过大黄冲别人叫的时候,牙齿和红色的口腔露出来的样子,特别是那四颗像吸血鬼一样的尖牙,我也见过电视上别的狗用牙齿撕咬人的画面,衣服被撕扯掉一个口子,四颗尖牙有两颗是嵌在肉里,剩下的两颗还滴着血。每每想到这里,我便不敢接近大黄,只敢用棍子远远地逗它,它仿佛也知道我是同它玩,我伸出棍子它便咬上,我往回缩时它就张开了嘴,也许整日被链条困住的大黄也是需要玩伴的。可今日的大黄似乎也被下雨天催眠了,我伸出棍子逗它,它眉眼耷拉着冲我看了看就继续卧倒了,我反复试了好几次,大黄最终被我叨扰到已经不想抬头看我的地步了,我也觉得无趣,便只好回到外婆屋里,外婆和母亲已经在炕上睡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母亲还在打着鼾,我本想钻进母亲的被窝一起睡觉的,可我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就一个人在外公的圈椅上蜷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无聊,打算开电视看看。我刚准备按下电闸,似乎看到了电视机后面我不该看到的东西,我看到那个东西之后就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那个东西像是一团白森森的骨头正泡在一碗水里,我本来要开电闸的手像是被电着了一样缩了回来,就是这一瞬间,让我立刻跑到了母亲旁边,来不及脱衣服就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我抱着母亲粗壮的胳膊缓缓摇晃,想对母亲说说话,可母亲像是梦呓一般劝我赶紧睡觉。
我从小就听别人说起过恶鬼吃小孩的故事,据说晚上恶鬼会现形然后到处游走,有一些不睡觉的小孩就会发现这些恶鬼,恶鬼为了不被人们现就吃掉那些不睡觉的小孩。所以刚刚那一团白森森的骨头,难道是恶鬼吃了小孩后剩下的头骨?可要说是头骨就感觉那个头骨太小了,那会是什么呢?为什么这一团骨头会在外婆家呢?难道外婆?此刻我不敢看外婆,可怕的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好奇的瞬间,我怕我抬头看外婆的时候外婆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眼里突然散着白光,一副狰狞可怕的模样。所以我只好凭着日常的记忆去回想。
每次我来外婆家,外婆都会坐在门口冲我慈眉善目地笑着问候,她也不起身,生怕一站起来被风刮跑了。有时候外婆也会哭哭啼啼,像个软弱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可外婆的善良和热心肠是被所有人都认可的。每次有人从外婆家门口路过,外婆总会冲那人打招呼,外婆偶尔也会唠唠叨叨,我去逗大黄,外婆就坐在门口劝我离远一点,小心被狗咬;我站在门口小土堆上摘树上的果子,外婆就冲我喊要小心摔着;就在刚刚下雨的时候,外婆也是劝我别出去,担心我摔跤,我会时常觉得外婆过于谨慎,甚至还十分胆小。
可是,那一团骨头确实是放在外婆屋子里的,并且还藏在电视机后面。我忽然想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白骨精在现形之前总会装作老好人的样子去迷惑唐僧,平日里外婆也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那团骨头也许就是外婆在哪个无人的夜晚,吃下谁家小孩之后没来得及吃掉的手骨或者脚骨,或者是想用来珍藏纪念的小孩骨头,那被吃掉的小孩或许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特点,值得外婆去收藏骨头来纪念。那碗里的水,兴许就是福尔马林。所以外婆才会将那团骨头放在电视机后边,她一定是怕被人发现。
我不敢再想,同在一个炕上的外婆,居然不是我的外婆,她一会发现我没睡觉肯定会将我吃掉,而母亲就会不知不觉失去孩子,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孩子曾试图叫醒她,她更不会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贪睡痛失孩子,醒来之后也许会隐约感觉她的孩子曾挣扎过,想到这些她一定会后悔万分。但此刻贪睡的母亲太让我失望了。面对恶鬼,我只好一个人去面对,快快入睡吧,我告诉自己,闭上眼睛就不会看到恶鬼,自己也就不会被吃掉了,母亲也不会伤心了。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自己沉浸在滴答滴答的雨声里。
再次睁开眼睛,炕上只剩下了我一个,母亲和外婆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我穿好衣服向门外走去,表姐也早早就醒来了,现在正蹲在门口的草丛里捉蜗牛哩,我看着被雨水冲刷了一晚上的天空,此刻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回想着昨晚睡前发生的一切,母亲在屋里唤我和表姐吃饭了,我往回走着脑子里还在想该如何面对我的外婆,掀开门帘时,我看见外婆正拿出电视机后面的那碗水里的骨头,缓缓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