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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寻

2020-11-19白少邪

长江丛刊 2020年31期
关键词:李铁

■白少邪

陈天彩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八岁那年回到家,发现妈妈不知去向,地板上躺着绑匪留下的勒索信,内容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凑而成的。

陈天彩生父早逝,自小随了母亲陈岚的姓,后来陈岚给她找了个后爹。那男人一表人才,却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陈岚想尽办法打官司离了婚,母女俩本打算搬到别的城市重新开始,结果从那天起,陈岚就人间蒸发了。

二十三年后,陈天彩成为了长明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室主任。

一阵电话铃声将她从儿时的梦境中惊醒,电话是从110指挥中心打来的,西北湖开发区的工地上刚刚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

西北湖是一片新开发区,去工地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下穿式立交桥,由于昨夜下了整晚的雨,桥下严重积水,勘察车过不去,陈天彩不得不和组员们背着检验设备下车步行。

技术室除了陈天彩以外,主要成员有三个:病理法医张律,痕检员王路易和图侦技术员席雪。张律英俊潇洒,浑身精英范儿;王路易人高马大,常年跑在一线;席雪是刚刚毕业的图侦技术员,留着短发,像个假小子。

案发的工地正在拆迁当中,围墙上涂满了大大的“拆”字,大门没有上锁,朝两边敞开。下过雨的道路有些泥泞,从门口到工地的路上有无数个脚印叠加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形态。

这一片的住户早就签协议搬走了,楼里面没几个值钱的东西,所以施工方没有花钱招保安。报案的是工地的工人,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今早7点40,没有目击者,工地里也没装摄像头。

陈天彩来到现场时,看见一栋待拆的大楼脚下拉好了警戒隔离带,隔离带中间躺着一具男尸,尸体身上的衣服半干,身体埋在砂石里,脸朝地面,后脑和后背堆积着带血的砖块。尸体上方,裸露的地板边堆积着摇摇欲坠的砖石,乍看上去,死者似乎是路过这里,刚好被掉落下来的砖块砸死的。

陈天彩戴上安全帽,在尸体上方支起一个临时的遮光帐篷。几个人走进帐篷,扯下门帘,里面瞬间黑了下来。

他们在地上喷洒鲁米诺,打开紫外灯,只见尸体的后背和脑后都发出了蓝色荧光,那是血液反应。血迹扩散范围并不大,陈天彩的目光顺着血迹一寸寸探去,最后发现在她脚尖的前方的一滴荧光色。这一滴血距离尸体超过两米,呈现自由落体滴落状。陈天彩仔细检查了死者致命伤,发现伤口边缘部分应该是在死后遭到了二次击打。

陈天彩走出帐篷,只见刑侦队长张大尉带着队员马腾迎面赶来,陈天彩简单叙述了勘察和检验的情况: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晚11点到12点之间。

早上的雨是七点半停的,死者全身被淋湿,现场痕迹被破坏,所以抛尸时间一定是在七点半之前。凶手抛尸时尸体已经全面尸僵,摆放的姿势非常不自然,而人死后尸僵要蔓延全身并达到高峰需要6到15个小时,这也就是说,抛尸时间是在今天的5点到7点40之间。

说话间,局里传来了指纹比对的结果,尸源终于明了。死者名叫王庆,今年四十岁,曾多次因抢劫和盗窃罪入狱,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他是无业游民,老家在外地,在长明市唯一的亲人就是他老婆。

张大尉吩咐马腾去整理王庆的卷宗,他想知道他入狱的原因,有没有同伙,有没有对头,坐牢的时候都和谁在同一间牢房,出狱之后有没有再跟狱友联系过。

回到刑事技术室后,陈天彩立刻和病理法医张律一起进了解剖室。

根据进一步解剖和毒物分析,得出的结果和初步尸检一样,王庆的致命伤在后脑,伤口经过了二次打击,在他的后背上有一组平行的、长条状的皮下出血痕迹。

陈天彩检验了在王庆发根里发现的碎叶和小石子,发现了家养袖珍椰、紫砂泥和液体肥料的成分,又在他身上发现了氟利昂和冷却油,与此同时,她还在王庆的衣服内侧口袋上发现了血液反应,似乎那个口袋曾用来装过什么带血的东西。

另一边,图侦技术员席雪搜集了立交桥到案发工地的监控录像,根据陈天彩的推测,死者的尸斑曾经转移过,说明嫌犯在抛尸的途中改变了他死亡时的体位,尸斑转移需要一个固定的时间过程,以开发区的面积无法满足这个时间段的行车距离,因此,抛尸的车辆一定是从立交桥过来的。下穿式立交桥从5点50开始积水到不能通行,席雪排查了5点到5点50的监控,寻找能够平铺一米八长度尸体的车,最后锁定了一辆白色面包车。

几个小时后,陈天彩等人在一个新修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面包车。

痕检员王路易钻进车前座,开始搜集指纹,陈天彩打开后车厢门,朝座位和地板上喷洒鲁米诺试剂,不久,座位上出现了血液反应,地板上也出现了半边血脚印。这时,陈天彩发现地板上有两处奇怪的血迹,痕迹一直延伸到座位底下。她拿手电筒照去,发现座位下面有个塑料袋。她把塑料袋取了出来,袋子的开口打开了,边缘残留着干涸的深褐色血块。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只见落在她掌心的,赫然是一截手指。

陈天彩一惊,随即观察手指截面,发现伤口截面有生活反应,显然是从活人身上切下来的。她回忆起王庆那个带有血迹的口袋,这根手指很可能是从在他身上掉下来的!这就意味着还有一名受害者!

这时,王路易欣喜道,我找到指纹了,他们没擦干净!

根据指纹比对,两名抛尸的嫌疑犯都有偷盗前科,现在以直播打赏为生。半小时前,其中一名嫌犯的实名直播账号在线了十分钟,IP地址是在蓝天洗浴中心。张大尉收到消息,立刻驾驶着警车和马腾等人一起奔赴洗浴中心,把人抓个正着。

陈天彩也赶到了洗浴中心,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打开了嫌疑犯使用的置物柜,发现他们随身携带的包里装满了一扎扎崭新的人民币,加起来总共有一百万。

陈天彩把人民币平铺在实验台上,喷洒了鲁米诺试剂。不久,人民币上呈现出几处鲜明的血液反应,根据DNA检测结果,这些血是属于王庆的。

张大尉对两名疑犯进行了审讯,面对铁证,他们很快招供。

大约十五个小时前,两人在网吧打了一晚上的游戏,开着车准备回家,半路上因为太困就拐进小区想停车睡一会儿,谁知他刚刚进了小道,突然发现远光灯照到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王庆。

当时王庆的背上压着一个铁花架,头旁边有两个被砸成几瓣的花坛,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后脑全是血,侧着脸,双目圆瞪,一动不动。

两人下了车凑过去一看,发现人已经死透了,再一看,他身下压着个行李袋,里面全是崭新的人民币。他们财迷心窍,想把钱占为己有,又怕警察查到自己头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体抛到工地,假装成意外身亡。

张大尉来到刑事技术室时,陈天彩已经得到了DNA检测结果,断指的DNA和王庆衣服口袋里的血迹DNA吻合,但无法查出DNA的主人究竟是谁。

以王庆的经济状况和家庭背景,绝不可能突然赚到一百万,张大尉想到一个可能性,绑架案。

陈天彩十分认同他的推断,他把断指带在身上,极有可能是他用来威胁人质家属,而那一百万就是他勒索而来的赎金。

可现在绑匪已死,人质身份不明,下落不明,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张大尉联络王庆的老婆来公安局认尸。

王庆的老婆名叫江怡,今年三十多岁,身材纤细,穿着一身朴素的休闲装,脸上画着浓妆,嘴唇的口红色彩鲜艳,但眼里仍旧有掩饰不住被岁月蹉跎的疲倦。

陈天彩掀起王庆尸体头部的白布,江怡朝里看了一眼,飞快地侧开头,语气冷淡地说,是他。

陈天彩并没有在意江怡冷淡的态度,而是注意到江怡的手腕上有一处明显的淤青。

江怡认完尸,没有问要怎么处理后事,而是说她要接儿子放学,打算先走。陈天彩伸出手一把抓住江怡的右手胳膊,江怡浑身一颤,表情里闪过明显的痛楚。陈天彩童年时曾在母亲陈岚身上见到过相同的神情,她立刻就明白到了,江怡被王庆家暴了。

张大尉并没有让江怡离开,而是端了杯热茶给她,把她留下来问话。

江怡和王庆是在五年前认识的,当时江怡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儿子是她和前夫生的,出生没多久,她的前夫就出车祸死了。

王庆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时常在酒后殴打江怡,江怡多次想要离婚,却总被他死缠烂打无法解脱。她不知道王庆最近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哪些可疑的人接触,最重要的是,在王庆的死亡时间,昨晚十点到十一左右,她在距离案发地点三十公里的加油站加油,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陈天彩在江怡的身上看到了母亲陈岚的影子,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陈岚和继父结婚以后,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那个男人表面上温和宽厚,实则变态偏执,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醉酒后常常对她的妈妈大打出手。她还记得有天晚上她突然惊醒,透过卧室房门的门缝,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脸上有一片淤青,眼神死气沉沉,透着深深的绝望。而江怡给陈天彩的感觉,就和那时候她看到的妈妈一模一样。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陈天彩对江怡的怀疑,她收集了江怡喝过水的杯子,作为物证比对,又让张律把王庆的胃内容物送去省厅物证鉴定中心,做一个详细成分检测。

与此同时,张大尉为了调查王庆是否有同谋,正在逐一排查他的关系网,而他最先找上的,就是王庆昔日的狱友李铁男。

长明市一栋老旧楼房里,李铁男匆匆推开门跑到天台上,他的样子十分狼狈,脸上还有淤青和伤口。

天台上挂着居民晾晒的床单和衣服。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铁器击打的声音。李铁男四下张望着,最终下定决心,拿起一条床单跑到天台的围栏边上,将床单挂在围栏上,然后整个人翻了出去。

几个凶神恶煞的青年提着铁棍追到天台,他们扯下遮挡视线的床单和衣服,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李铁男的身影。

打头的青年为了示威,边找边把手里的铁棍往墙上敲打着。在他路过的围栏边上,李铁男的两只手被床单遮住,手掌挂在围栏边,身体悬空,一张脸因为用力已经憋得通红。

几个青年始终没找到人,最后打头的青年喊了一句,走!青年的脚在床单上带了一下,床单从围栏掉了下来,李铁男的双手顿时暴露在空气里。不过,已经转过身的青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把绊住他脚的床单踢开,和几个人一起下了楼梯。

此时的李铁男已经满头大汗,再也支撑不住,不管不顾地想要爬上去。然而此时,他的手指突然抽筋,手从围栏边滑落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大尉突然出现,一把将他抓住,马腾也赶了过来,和他一起把李铁男拉回了天台。

李铁男的身体重新落回到地板上,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还不忘熟络地向张大尉道谢。张大尉冷冷看着他,问,又在躲债?

李铁男心虚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张大尉把王庆的照片摆在他面前,问他,你上次跟王庆联系是什么时候?

李铁男看到照片,想了一下,没有装作不认识,回答,出了号子以后就没见过了,怎么,他犯了什么事?

张大尉已经意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他又问,这个月25号晚上8点到12点,你在哪里?

李铁男想了想,说,我这几天都在殡仪馆值夜班,从天黑守到第二天一早。

李铁男在殡仪馆当保安,他欠了很多赌债要还,那里值夜班给的钱多。他熟门熟路地说,殡仪馆有摄像,你们可以去查。

马腾的眼里顿时充满失望,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于是走到一旁去接。李铁男趁机觍着脸问张大尉,张队,那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

张大尉没好气地怼他,不关你事就少废话。

李铁男突然问,是陈天彩让你来查我的吗?

张大尉听到陈天彩的名字,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李铁男正是陈天彩曾经的继父,也是她妈妈陈岚失踪案最大的嫌疑人。张大尉在调查资料里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十分意外,他没有把这次的调查告诉陈天彩,因为他知道陈天彩从来就没有放下过陈岚,他希望她在这个案件里能够保持理智,他需要她的力量让人质平安生还。

张大尉走出天台,马腾高兴地告诉他,环卫局已经找到王庆临死前用的那部手机,那两个家伙抛尸的时候为了清扫现场,把他的手机丢到垃圾桶里。

回到办公室,马腾立刻调出手机卡的电话记录。

那不是王庆的常用手机和SIM卡,手机号码的登记信息是外地的,机主已经八十多岁了,和王庆并无社会关系,很显然,是被盗用了身份信息做实名登记办理手机卡。

张大尉问,王庆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跟谁打的?

马腾一查,发现还是个外地号,机主已经过世,号码信息多半也是盗用的。除了和这个号码,王庆的手机以外还有一个通话记录,总共六次呼叫,被叫机主叫周明山,是文化公司老板,他老婆叫徐婉婉,自己开了一家美容院,夫妻两个都很有钱。

张大尉推断,他们应该就是人质家属。

张大尉拿起手机,透过透明的物证袋按下键盘,找出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同一时间,长明市豪华小区的别墅屋内。周明山和徐婉婉正坐在沙发上,这对夫妇的年龄年近五十,男的样貌俊朗,气度翩翩,女的五官清丽,风韵犹存。

沙发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合照,照片里的周明山和徐婉婉相互依偎着,看起来非常恩爱。在他们的面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少年神清气爽,女孩乖巧可爱,一家四口看起来既温馨又和睦。只不过此时,夫妻二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愁容。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周明山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飞快地接起电话,徐婉婉紧张地看着他。周明山努力维持着冷静,说,我们已经付了赎金,为什么还不放人?

张大尉在电话另一头回答,我是长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

周明山和徐婉婉脸上的表情立刻换作了惊讶。

张大尉通知了陈天彩,刑侦队和技术室的人一起赶到了周明山和徐婉婉的家中。陈天彩把那截断指的照片递给夫妇二人,徐婉婉看了一眼就害怕得移开了目光,周明山则强忍着难受的情绪,仔细看了许久,最终为难地摇头,抱歉,这样我真的认不出来。

陈天彩收起照片,说,认不出是正常的,不用介意。她只是走过流程,顺便让张大尉观察他们的反应。

被绑架的人质,正是他们的儿子周通。3月22号晚上,周通约了朋友去太湖边试车,到早上都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周明山和徐婉婉打招呼。第二天,他们就接到绑匪的电话,绑匪向他们勒索一百万赎金,并强调如果他们报警,就会立马会撕票。

一百万对周明山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因此他不想节外生枝,没有报警,他以为只要对绑匪言听计从就能救回周通,谁知交了赎金以后,他们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此时,周明山的脸上已经充满了悔意。

为了确认王庆有没有同伙,张大尉问,跟你们联系的总共有几个人?

周明山说,一个,他打电话的时候用了变声器,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张大尉拿出王庆的照片,问他们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周明山接过,和徐婉婉一起看了一会儿,而后夫妻俩同步摇头。

结束了对周通房间的勘察后,陈天彩和王路易来到周明山和徐婉婉的卧室。

她发现卧室的墙壁上有一面照片墙,墙上挂满了一家四口的合影。

化妆柜前摆满了名牌护肤品和彩妆,王路易拿刷子在柜台上刷着,提取房间里的指纹。陈天彩从旁边的垃圾桶里检出一个药瓶,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露出疑惑的目光。

根据周明山的回忆,周通被绑架的第三天,也就是3月25号晚上九点,他们按照绑匪的要求叫来了快送快递,把装在纸箱里的赎金交给快递员。

这家快送公司的服务宗旨是同城四小时以内送达,接受拼单。当天,快递员收了装赎金的箱子,沿路送完两个地方之后来到绑匪指定的地点。

张大尉和马腾找到了负责送货的快递员,这个人已有多年的快递工作经验,没有犯罪前科,在周通被绑架和王庆死亡时都有不在场证明,且当天的派送任务是随机抽取,足以证明他跟绑架案并无关联。

他们重演了快递员当天的路程,离开别墅区后,快递员去过一家小区,一家车行,最后到了绑匪指定的公交车站,把纸箱放在了座位上。

那个车站半个月前刚刚废弃,亭子还没来得及拆,平时没有人使用,快递员放下箱子后就离开了。张大尉和马腾来到公交车站前,朝四周观察着,发现附近的路灯上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他们立刻去提取监控。

而另一边,陈天彩带着技术室成员来到了周通被绑架的太湖边。此时,太湖边上,三辆轿车在环湖路上你追我赶地疾驰着。

陈天彩驾驶着勘察车跟在后头,加大了踩下油门的力度,叮嘱道,坐稳了。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张律抓紧安全带,坐在后面的王路易和席雪也赶紧拉住安全环。前方的轿车越开越快,这跟周明山说的不一样,周通参与的根本不是什么试车,而是在飙车。

王路易忿忿地打电话通知交警等在前方的路口拦车,席雪看着窗外仔细观察,发现这条路还没来得及装监控,也难怪被飙车族钻了空子。

陈天彩把勘察车开出了赛车的风采,始终紧跟在那三辆轿车不远处。忽然,车灯扫过之处闪过一道影子,陈天彩放慢油门,踩住刹车。她刚才看到湖边林子里有辆车,车身是黄色的,跟周通被绑架那天开的车一模一样。

陈天彩将车倒了回去,打开车灯对着湖边,果然看到了一辆黄色轿车。张律和王路易立即提着勘察箱下去检验现场,席雪拿出相机,在周围拍照取证。

陈天彩从车边走到湖边,看到不远处的湖畔停着一艘废弃的破船。晚风吹动湖面,混合着夜色,仿佛看不到尽头。

结束现场勘测后,陈天彩等人回到公安局,在会议室里和刑侦队汇合。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以3倍速播放着公交站的监控录像,录像画面中,不时有行人经过车站。这时,一个提着蛇皮袋的老头经过公交站,老头看到凳子上的纸箱,奇怪地凑了过去。张大尉将播放速度恢复正常,只见老头撕开密封条,打开纸箱的盖子,从中取出的一沓崭新的A4纸。

钱被掉包了,但陈天彩通过画面发现,纸箱还是那个。

张大尉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两张照片的对比,跟陈天彩瞬间观察到的一样,左边是在周明山家门口拍到的,快递员抱着纸箱出来的特写,右边是公交车站上纸箱的特写,箱子的颜色、印花和包装方式一模一样。

张大尉查到,王庆曾经在这家快递公司打过短工,他很清楚快递员的送货流程,也很容易能搞到快递站的纸箱。

根据快递员当天的行程,他总共经过四站,“周家”、“车行”、“凯旋小区”、以及绑匪指定的“废弃公交站”,其中,“凯旋小区”距离王庆死亡的南亭小区,步行只要二十分钟。因此,张大尉推测,王庆就是在那里拿走真正的赎金,换成了A4打印纸。当然,还需要席雪花时间比对监控录像,才能找出王庆调换赎金的证据。

陈天彩也发表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他们在周通的黄色轿车上只发现了周通和他父母,也就是周明山和徐婉婉的指纹,车上没有留下王庆或者是陌生人的生物信息,出事之后又下过雨,地上的痕迹都被破坏了,环湖路的入口和出口的监控录像都被排查过,没有发现可疑目标,而停车的地方又是在湖边,如果凶手是划船过去,根本不会留下证据,这场绑架行动简直是天衣无缝。

正当大家的线索陷入僵局时,张律从省厅鉴证中心打来电话,他刚刚拿到王庆的胃内容物化验结果,他的胃内有中药成分,摄入量很低,专家说药方有可能是用来治疗肿瘤的。然而张律给王庆的尸检的时候,没有发现他得了肿瘤。

陈天彩忽然想起,江怡来认尸的时候,她曾在她的身上曾经闻到过中药的味道,王庆最后一餐吃的是皮蛋瘦肉粥,有可能是江怡用熬过中药的锅煮粥给他喝,中药成分经过加热后进行了转移,留在了他的胃袋里。

疑点又重新回到了江怡身上,陈天彩立即让张律去调查江怡的病史,张大尉却满腹疑惑,江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根本不可能杀人,就算她真的杀了王庆,又为什么不拿走那一百万赎金?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陈天彩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1点钟了,王庆的死亡时间距离末次进餐有6个小时,假定周通的最后一餐也是25号晚上六点,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31个小时滴水不沾了。

人质的性命岌岌可危,而此时的江怡,仍旧在辛辛苦苦开着夜车。

已经是凌晨,江怡从机场接了旅客,将出租车开到小区路边,打开车门走到后座,把重重的行李箱提了出来。客人接了箱子,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小区。

江怡麻木地回到驾驶座上,刚要去踩油门,突然腹部一阵剧痛,她痛苦地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

江怡忍耐了片刻,靠在座位上,双眼迷蒙地望着眼前小区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都在等待家人的回归,可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想着,她的表情里不禁充满了痛苦。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亮起一个名字:宝贝。江怡的眼里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她飞快地接起电话,道,宝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男孩脆生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说,妈妈,我又做噩梦了。

江怡身上的痛楚仿佛奇迹般一扫而空,她安慰道,妈妈马上就回来,别怕,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说完,她迅速发动出租车,掉头往公路上开去。

出租车和停在路旁的一辆轿车擦身而过,江怡并没有注意到,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赫然就是李铁男。

李铁男调转车头,缓缓跟在了江怡的车后,他看着江怡的车尾,目光残忍而阴毒。

副驾驶座上,李铁男的手机时不时振动着,屏幕亮起时,可以看到短信弹框里齐刷刷写着:欠债还钱!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同一时间,专案组仍旧在彻夜忙碌着。张大尉久久地盯着屏幕上的一份档案,档案上贴着李铁男的照片。

无论是周通被绑架的时间,还是王庆的死亡事件,李铁男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按理说,他应该被排除在嫌疑之外,但以张大尉的经验来看,就算这案子不是李铁男干的,他跟王庆呆过同一间牢房,很有可能在无意间吹嘘过自己作案的经历,甚至传授了他一些经验。

王庆的狱友很多,张大尉已经排查完他所有的社会关系,但凡有嫌疑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不可能是绑架案的帮凶。而他之所以无法摆脱对李铁男的关注,是因为他曾经看过陈天彩妈妈的那宗失踪案的卷宗。

根据当年专案组的调查,李铁男跟王庆一样有暴力倾向,曾长期在酒后虐打陈岚和陈天彩,后来陈岚选择了离异,打算带着女儿远走高飞,结果就在那天,陈天彩放学时被人关进了小黑屋,陈岚则在家里收到一封假的绑架信,吓得去银行取出所有存款,然后人间蒸发了……当时,专案组将李铁男列为最大嫌疑人,都在全力调查他,可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因此案件成为死案。那么这一次,李铁男出现在王庆的关系网里,到底是意外还是早已预谋?

对于张大尉的迟疑,此时的陈天彩还一无所知。

她在实验室里,对包裹断指的塑料袋做完检测,拿着报告书走到办公室,只见席雪正死死盯着屏幕,眼里全是血丝,她在监控录像里没有找到王庆的身影,无论怎样快进慢放,她都找不出王庆是怎样掉包装赎金的快递箱的。

陈天彩若有所思道,或许箱子根本就没有被人换过,从一开始里面装的就是白纸?可如果是这样,王庆身上的赎金又是从哪里来的?

陈天彩想不明白,便先把检测报告送到了刑侦队。根据实验比对,那个装断指的塑料袋原本是用来装LaMer化妆品的。这个牌子很贵,以江怡的经济状况和她的衣着打扮来看,根本不可能购买这种价位的护肤品,而王庆也不可能送她这么昂贵的礼物。而她清楚地记得,他们在周通家里提取物证的时候,徐婉婉的化妆台上就摆放着全套的LaMer。

陈天彩让王路易去LaMer的柜台,将所有用来试色的口红取样涂抹在试纸上,将它们和江怡来公安局时喝过的水杯做比对,结果,江怡在杯子上留下的口红,无论色彩和化学成分,都和徐婉婉使用的LaMer口红一模一样。

一边是人质家属,一边是绑匪家属,竟然使用了同一品牌,同一色号的口红,这绝不是什么巧合。张大尉不禁怀疑,难道周明山送了同一套化妆品给徐婉婉和江怡?

如果周明山和江怡之间有婚外情,就有可能联手杀死王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王庆死的时候江怡不在现场,因为根本不是她,而是周明山动的手。

可周通又为什么会被绑架?周明山为什么要把一百万赎金丢在案发现场?

正当他们陷入激烈的讨论时,张律拿着江怡的病例复印件回来,他找到了她的主治医生,问出她胃里长了个肿瘤,自己在服中药,中药成分和他们在王庆胃部发现的一模一样,这足以证实在王庆去取赎金之前曾经和江怡见过。

陈天彩对江怡的怀疑越发深了,可怎么才能证实她有同谋?

张大尉说,我们可以下一个套,引蛇出洞,但你得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能让上头批准行动,要是我们搞错了,不仅找不到人质,还会对人质家属造成二次伤害。

陈天彩信誓旦旦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几个小时后,张大尉来到周家别墅,周明山和徐婉婉和衣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两名刑警守在餐桌旁,面前放着摆着笔记本和电子仪器。

这时,周明山的手机突然响了。周明山猛地惊醒,发现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他看了张大尉一眼,餐桌旁的刑警将笔记本画面切换到追踪地图上,张大尉示意他可以接听。

周明山接起电话,手机另一头传来一道陌生的电子合成的声音,那声音说,我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准备一百万,一小时之后给你一个账号,把钱打在我的卡上。

周明山愕然地问,你是谁,你跟绑匪是什么关系?!

这时徐婉婉也醒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丈夫,耳朵忍不住往话筒那边凑。

电子合成音道,别问那么多,想救你儿子就交钱吧,再犹豫下去,他可就要发霉了。

张大尉将周明山和徐婉婉请到了公安局,被请到审讯室的人,并不是他们一开始怀疑的周明山,而是徐婉婉。

2018年9月,周小雨去世后不久,徐婉婉报名了天星教校,单人贵宾班,那时候普通班里有个学得很好的女学生经常帮她,那个学生的名字叫江怡。

徐婉婉和江怡从那时起就成了朋友,互相帮助,互诉心事,但出了驾校以后,或许是江怡担心王庆知道她交上了有钱朋友,找她的麻烦,并没有跟她公开来往。

根据购买记录,那套高价护肤品是徐婉婉购买并送给江怡的,她们两个虽然家庭背景,经历爱好格格不入,却都有着烦恼和苦楚,江怡的烦恼来自于水蛭一样纠缠不休的王庆,而徐婉婉的苦楚来自于爱女周小雨的离世。

尽管周小雨死时没有进行解剖,但根据法医的表面尸检,她长期营养不良,她的班主任说她有厌食和自闭的倾向,她的作业本和试卷也经常被损毁,但班上并没有同学欺负她,班主任还说徐婉婉在周小雨死后,曾经去了解过女儿的在校情况,她很清楚,会欺负周小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会和他分享父爱和母爱的哥哥周通。

张大尉的话令徐婉婉的眼前浮现出周小雨临死前的情景,那一天风和日丽,她特意组织一家人出去郊游,就是看出周小雨近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想让放松快乐一些,没想到最终却眼睁睁看着她在湖面挣扎,最终无力地沉入湖底。

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意外,直到她无意中翻看到周通的电脑,发现他在相册那个文件夹里,在所有全家福中周小雨的脸上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叉。

那时尚未成年的周通,表面上天真爽朗懂事孝顺,但徐婉婉的调查之下,才得知他私下里一直在欺负周小雨,他嫉妒有一个妹妹来分享自己将要得到的一切,于是伪造了溺水的意外,残忍地将她杀害。

陈天彩将检验报告递到徐婉婉面前。3月22号晚上,周通去太湖路飙车,和他一起飙车的朋友说那天只看到了他的车,并没有和周通本人碰面。而根据检测结果,在车上搜集到的指纹和掌纹里有五组相互重叠,重叠的次序全部是徐婉婉覆盖在周通之上,这说明徐婉婉才是最后一个驾驶哪辆车的人。

3月22日,徐婉婉给周通下了安眠药,将他迷晕,然后开着那辆黄色轿车行驶带太湖路,把他交给来接应的江怡,陈天彩在勘察绑架现场时,曾经坐在驾驶位上,将拳头抵在膝盖前,丈量座位和操作台的距离,虽然下车前徐婉婉很小心地调整过驾驶座的座位,可她忘了调整倒车镜,从陈天彩当时的角度,只能看见车身,说明车子被人刻意动过。

陈天彩又拿出另一张照片,照片里拍摄的是快递公司的纸箱,技术室已经找回了被放在公交站的纸箱,陈天彩在纸箱里发现了徐婉婉的头发,这证明是她把白纸替换成赎金装在箱子里的,想要让他们误以为王庆把赎金掉包了,可事实上王庆并不知道有赎金的存在,他被徐婉婉和江怡联手设计了。

那天王庆的手机刚好坏了,就把江怡送的手机带在身上准备应付一下,他在网吧里呆了一晚上,直到接近午夜,江怡打电话给他,让他去南亭小区帮她找客人落下的行李袋。王庆去了南亭小区,边打电话,边朝着阳台下面走去,电话那头的江怡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身在加油站,而徐婉婉则在楼上,手里拉着两根早已架设好的铁丝,眼见王庆已经走到行李袋前,弯下腰,立刻拉着铁丝往客厅冲去。早已松动的花架经过铁丝的拉扯,哐当坠落下去,正好将王庆当场砸死。

陈天彩走到徐婉婉面前,将网上传播的王庆死亡现场的照片放在她的面前,徐婉婉很小心地清理了她出现在那个房间痕迹,但这张照片暴露了一件事。

照片里,王庆搭在行李上的那只手臂上面有两道蜿蜒的血迹,虽然当时下了大雨,但王庆身上的血水并没有完全被冲淡,从这张照片里可以看到这道血迹曾经改变了流淌的路径,可从王庆的致命伤来看,他是被一击毙命,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血迹之所以会改道,是因为徐婉婉在离开命案现场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王庆死之前,手没有碰到行李袋,所以行李袋上没有他的指纹!

陈天彩直视着徐婉婉的眼睛,说,你担心我们勘察现场后怀疑他不是绑匪,所以冒险走到王庆的身旁,也就在那一瞬间,你脸上的汗水,滴落在王庆的眼睑里!

徐婉婉见鬼似的看着陈天彩,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杀人的雨夜,她仿佛能看到自己伸手去摆弄王庆尸体时,下巴滴落的汗珠正好落入王庆死不瞑目的双眼中。

一想象到那个画面,徐婉婉的脸上便冷汗直淌,一滴汗珠刚好从她的下巴滴落下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仿佛被那滴汗水给烫伤,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陈天彩进一步补充道,提取物证那天,我在你房里看到了[黄体酮片]的药瓶,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放弃过不孕症的治疗,周小雨去世后,你尝试做试管婴儿,已经成功培育出胚胎,准备做移植手术。你马上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你怕你的孩子将来跟周小雨一样遭到周通的霸凌,所以你决定杀了周通!

徐婉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激动地喊道,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养出一个小畜生!小雨死的时候周通甚至还没有成年,他怎么可以为了忌妒就害死自己妹妹?!

徐婉婉痛苦地流下泪水,这时,张大尉问道,周通现在在哪里?他见徐婉婉不肯开口,又提醒道,真正有动机杀王庆的是江怡,只要你现在说出周通的下落,最多被判受教唆杀人,要是江怡比你先松口,你就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丈夫现在还在外面等着你,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徐婉婉想着自己那始终一无所知的丈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终于开口交代了地址。

百利汇公寓。李铁男依照江怡给他的地址,来到一间毛坯房的地下室里,他撬开门,走下阶梯,只见周通被绑在凳子上,垂着头,身形憔悴,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他已经取出了农行卡里的五万块,可这距离他的欠债还远远不够,只有杀了周通他才能拿到剩下的钱。

李铁男下定决心,背着昏迷不醒的周通到了地下车库,准备把他抬进车里,可就在此时,他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了一阵警鸣声。他暗骂了一句拿出手机——早在进小区之前,李铁男为了以防万一,在小区门口边上的草丛里放了一部手机,用摄像头正对着路口直播,此时,手机里正好拍到警车朝着这边驶来的画面。

李铁男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他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将周通松开放在地上,然后结束手机直播,拨打了110,报警称自己在百利汇公寓发现了一名伤者。

一分钟后,张大尉带队赶到地下车库,正好看到李铁男将周通扶起。

张大尉举枪威慑道,不许动,我们是警察,放开他!

李铁男闻言,立刻老老实实地高举双手,退开脚步,离周通五步远。几名刑警冲了上去,雷厉风行地将他按倒在地,李铁男早有准备,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此时,陈天彩也跑了过来,当她看到李铁男的那一刻,不禁思绪翻涌,儿时被虐打的回忆,二十几年来不依不饶的调查和追寻,还有根深蒂固的恨意,一瞬间全部化作热浪冲上她的脑海。可她看到旁边的周通时,又不由得恢复了冷静,作为法医,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陈天彩跑到周通的身边,掀开他的眼睑,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幸好,人还活着。张律和王路易抬着担架过来,两人合力将周通抬到了担架上,送去了医院。

李铁男的双手被张大尉反剪在背后,半张脸蹭着地面,努力朝陈天彩的方向看去。陈天彩走了两步,仿佛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对上了李铁男的视线。

二十三年,终于可以做一个了结。

然而,让陈天彩和张大尉没有想到的是,李铁男进入审讯室后,自称自己和绑架案无关,他之所以把周通从地下室抬出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证据是他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已经打电话报警。

110指挥中心的电话记录成为了李铁男脱罪的铁证,他摇身一变,成为了见义勇为的好人。

陈天彩曾是李铁男的继女,又在陈岚失踪案上和他有巨大的利益冲突,因此她无法参与对李铁男的调查和审讯,张大尉提醒她,没有证据,李铁男是不可能招供的。

就在陈天彩对案情进展焦灼难当时,医院传来消息,江怡醒了。

经过医生的同意,陈天彩和张大尉来到病房,对她进行问话。

周通在医生的抢救下已经脱离危险,清醒过来,江怡明白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终于开了口。

徐婉婉并没给我钱,她其实是骗李铁男的,农行卡里那五万块是她的全部积蓄,其它的卡里全部都是空的,她之所以把银行卡放在牛奶箱,是因为王庆每次没钱都会回来搜刮她,而王庆死后她担心警察来家里调查,就没有把卡拿出来。

江怡答应和徐婉婉合作,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徐婉婉答应她,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会照顾她儿子平安长大。

计划是她们两个一起想的,人质关押的地点是江怡选的,她知道百利汇公寓的业主跟物业闹矛盾,前阵子刚刚开掉了物业公司,所以他们小区暂时没有安保和监控,那间房子的业主是炒房的,买了以后不打算住,没有人会发现那里面关着一个人。

周通绑架案,王庆被杀案的真相,随着徐婉婉和江怡的坦白终于尘埃落定,所有过程都和专案组调查推理的结果分毫不差,只是有一点张大尉始终搞不明白,他问江怡,李铁男为什么会找上你?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江怡听到李铁男的名字,身子莫名地抖了一下。

两年前,王庆曾经蹲过一次大牢,李铁男是他的牢友,出狱的时间比王庆要早半个月,王庆知道江怡肯定会跑,就给了李铁男两千块让他抓她回去。那时的江怡已经跟儿子逃到县城里隐居起来,她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摆脱王庆的纠缠,谁知道李铁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威胁她如果不回家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最后江怡在李铁男的监视下回了家,不久王庆出狱了,他把李铁男约出来喝了一顿酒,烂醉以后,把车开到山上再一次对她拳打脚踢。江怡被打得浑身剧痛,她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于是只有假装昏厥。

王庆以为自己杀了人,顿时发了慌,李铁男却走了过来,弯腰试了试她的呼吸,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只是晕去了。

他们打开车后盖,合力把江怡扔了进去。江怡蜷缩在后车厢里,疼得满身的虚汗,耳朵里不时听到李铁男和王庆的交谈。

王庆很后怕,说自己要是把婆娘打死了就划不来了,李铁男无所谓地说死了就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

王庆害怕尸体被挖出来,现在城建这么发达,没几年地上地下就翻了个遍,除非把人埋进深山老林,不然早晚会被找到,这时,李铁男带着几分炫耀告诉他,他得找一个别人不会挖的地方,例如有的地方,70年都没人去挖,70年过去他们都死了,就算挖出尸骨也没用了。

那时候江怡就明白,李铁男跟王庆是不一样的,王庆是个混蛋人渣,但李铁男是真的敢杀人的。

陈天彩和张大尉听到江怡的叙述,立刻明白到这意味着什么——李铁男向王庆炫耀的,正是他埋葬陈岚的经过!

七十年,只可能是产权房,可李铁男的名下没有房产,如果是别人的房子,业主一旦重新装修就会暴露,除非业主已经死了。

陈天彩想起陈岚出事那年,李铁男在殡仪馆帮人抬尸,他有可能认出其中一个无名死者,知道他买了房子。这名死者在世上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认尸,居委会跟街道办不会在业主本人下落不明的情况回收房产,因此直到拆迁以前,都不会有人去动那间房子,所以李铁男在杀害陈岚以后,就把她埋在了那里。

张大尉立即联络当时负责案件的刑警,调出殡仪馆的记录。

经过几个小时的查询比对,终于,一个名字和地址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一刻,陈天彩不由得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她和陈岚的那张合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几个小时后,在一个二十三年前交房的小区内,刑事技术室在一间毛坯房的地下室里挖出了一具尘封多年的女性尸骸。DNA检测结果证实,这具尸骸正是失踪了二十三年的陈岚,在尸骸伤口处残留的生物信息,可以确认当年谋杀她的人,就是李铁男。

李铁男被转送到看守所的那天,陈天彩在走廊上和他短暂地碰了一面,陈天彩本以为面对这一天,她会有无数的斥责和指控,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投入到对周小雨溺水一案的复查当中。

周通已经获救,徐婉婉和江怡认罪伏法,但还有一个早已逝去的幼小生命,在等待着沉冤昭雪。

几个月后。陈天彩抱着陈岚的骨灰盒回到昔日的家中,房子依旧维持着陈岚失踪那天的模样,没有重新装修,陈设也没有改动,家具上蒙着一层透明的塑料布,仿佛这不是一间房子,而是尘封的物证室。

陈天彩抱着骨灰盒站在门口,良久才慢慢走到沙发坐下。她看着这间空荡荡的房子,回想着她的妈妈,她幻想着,就像她在梦境里无数次希冀的那样。她看到陈岚拖着行李箱,带着年幼的她从卧室里走出来,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陈岚摘下墨镜,脸上的淤青瞬间消散,整个人充满了梦幻的神采,仿佛从未受过伤害。

她们坚定地走出了大门,仿佛要抛开绝望的炼狱,朝着幸福的未来奔去。然而,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陈天彩眼前的幻影消失了,房间又恢复了灰暗和冰冷。她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终于忍不住抱着骨灰盒,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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