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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之静”与“人之静”
——读抗疫诗歌有感

2020-11-19■许

长江丛刊 2020年31期
关键词:安静抗疫书写

■许 懿

2020年的新冠肺炎让人们普遍受难,每个人都处于疫情的影响之下,切身体会着这场灾难给我们带来的恐惧、悲哀与绝望。面对巨大的创痛,诗歌成为人们情绪宣泄、情感抒发的一个重要出口,纷繁复杂的众生百态在诗歌中沉淀下来,诗人们将难以言明的情绪与感受注入诗行,书写出一个寂静的春天。

近年来,众多社会性议题纷纷进入诗歌写作,折射出在诗歌写作与阅读中重建某种公共性的努力。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更使得诗人们不得不跳出个人喃喃自语的小圈子,直面灾难与死亡、恐惧与压抑,投入到抗疫诗歌写作的潮流中去。抗疫诗歌的写作成为潮流,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我们应该如何评价抗疫诗歌的价值?当疫情退去,什么样的诗歌能被留下,作为这一特殊时期的见证?这是留给每个诗歌创作者、阅读者的问题。

于我而言,抗疫诗歌给我留下的更为深刻的印象是“静”,真正打动我的是“高声语”之外的部分,是那些潜藏在诗歌之中渐渐沉淀下来的、难以言明的恐惧、悲哀与悄悄生发的希望。诗歌这种文体与时代变局中的个人紧密联系,有一批诗人将自己置身于喧嚣之外,以静默、沉思和低语来面对这场极其野蛮的遭遇。他们更深入地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面对新冠肺炎这样一场整体性的悲剧境况,怎样写诗才配得上我们所付出的巨大创痛?面对灾难,诗人何为?新冠肺炎带来的灾难和创伤不能被轻易书写,诗人陷入言说困境,陷入写与不写的两难冲突,笔有千钧,最终落在纸上的就是一种“静”。所有的悲伤、恐惧、反思、怅惘最终都在诗歌中归于“静”,被这些低语的诗人以自己独特的言说方式记录下来,成为这个时代最为深刻的印记。

城之静:“今夜的武汉是安静的”

城之静是疫情诗歌的主要书写对象。因为封锁与隔离,空荡、冷清成为城市的外在状态。此时的静与古典诗歌中的静不同,朱光潜提出“静穆”的诗学观念来阐释古典诗歌中的静:一方面,诗人静观万物,获得无穷妙悟,体会“静趣”;另一方面,诗人在静观中豁然开朗,摒除杂念,最终游心于和谐静穆的意境。不论是柳宗元笔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静,还是王维笔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幽静,古典诗歌中的“静”大多是审美的、安宁的,环境的静谧与内心的平静融为一体,诗人感受“静趣”与“静穆”,获得“内心的空灵”。但抗疫诗歌中书写的“城之静”则与此不同,笔有千钧,落笔为静,我们触摸到城市跳动的脉搏、听到它浅浅的呼吸,特殊时期的安静里,蕴含着城中人内心最深切的恐惧、惶惑、反思以及新生的力量。

诗人剑南在《今夜的武汉是安静的》一诗中选取了武汉几处地标性的景观来展现整座城市的安静:

今夜的武汉是安静的/东湖的水和长江的水是安静的/黄鹤楼和琴台是安静的/街道、树木和灯光也是安静的。

诗歌的整体氛围沉闷而压抑,不断重复的“安静”二字将江水、琴台、树木、灯光、昔日的喧嚷与热闹都纳入无声的世界中,正如剑南所写,这种安静“就像一个人经历某事后/反剪着双手在静静地反思自己”,安静是反思的姿态,每个人都在询问疫情产生的原因,也在叩问内心,思索自己应该承担的那一份责任。

城市“空旷的安静”吞没了喧嚷与热闹,但也有一些声音从重重压抑之中突围而出,比如武汉怦然的心跳,这是“无数心脏跳动在一起,默然而有力的”,是人们未宣之于口的盼望与祈祷。心脏跳动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的生命体验融汇在一起,共同生发出对疫情早日过去、城市复苏的期盼。

商店关闭,餐馆关闭/鲜花店关闭,理发馆关闭/小区关闭,建筑工地关闭/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

诗人沈苇在《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一诗中描述了城市封锁的状态。杂音消失,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城市向前狂奔的步履停顿下来。我们从昔日的忙碌奔波中抽身,从高度商业化的纷繁复杂中抽身,似乎获得暂时的回归与解放。但正如诗人所说,“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因而不知道哪一个是方向”,疫情期间空荡荡的城市带来的是茫然与焦灼,“向何处去”从一个哲学命题变成一个现实命题,诗人能做的,仅仅是“写一首无用之诗”(沈苇《无用之诗》),等待一个“绝处逢生的春天”。

封闭、隔离、暂停造就了“城之静”,但这种“静”不仅仅是空荡、停滞与压抑,更是诗人在“陌生化”的城市中发现新奇、自我静思的契机。不同于以往的喧嚷、热闹、高速运转,疫情期间的城市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呈现在人们的面前:空荡荡的街角、停滞的车流、随处可见的警戒线与关卡,城市被动地完成了“陌生化”。一方面,隔离造成空间上的断绝与缩小,所有人被限制在狭小的天地里,抬眼只能看到有限的区域,敏感的诗人与自己纷繁复杂的情绪一起待在角落,提笔成诗。张执浩在《今日立春》中写到:

阳光多好啊/这巨大的浪费/羞辱一般/还在持续。

在“窗前反复眺望”的诗人看到的是阳光和“空旷的院落,街市”,开头一句喟叹,仿佛在触摸、感受那“多好”的阳光,紧接着,情绪陡转,“巨大的浪费”“羞辱”等词语直接表达出诗人的愠怒、沮丧与无可奈何,“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也被渲染上诗人的主观情绪——“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人心灰意冷”。全诗着眼于疫情期间日常所见,虽没有直接提及疫情、隔离,但我们仍可以分明地感受到,城市的封闭、环境的压抑已经构成诗人隔离生活的不能承受之重,情绪在诗行中层层累积,最终却只能以“走投无路”“心灰意冷”无力地结尾,再次沉寂下去。

同样是写阳光,华姿与张执浩不同,这也就构成了“陌生化”城市的另一面:对自然的重新发现。现代化的、机械的、人为的城市沉寂下去,一些属于城市的自然的、鲜活的声音便会被重新听到。华姿在《第十三日,今日立春》中写到“晒太阳的权利被剥夺/你说,有生以来,这是头一次”,以此为契机,诗人开始重新思考阳光的归属问题:

可是,这怎么能算浪费呢?/那些树还在享用啊/你看樟树那金灿灿的样子/那些鸟还在享用啊/你看那麻雀暖洋洋的样子。

诗人珍而重之地将“晒太阳”这一平凡小事写进诗歌,并将目光投向金灿灿的樟树,暖洋洋的麻雀,在自我反思的同时,也与自然达成一种深刻的和解。诗歌的末段“幸亏还有它们呀/幸亏它们还在这里呀/你说着,突然就哭了”,则是诗人内心深处对自然万物的感怀。疫情的肆虐让诗人感受到个体的脆弱与渺小,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与诡谲,旧有的生活秩序被打乱、城市陷入反常的安静,正是樟树与麻雀这些看似不起眼却灵动鲜活的自然精灵向我们展示了生命蓬勃、坚毅的一面,也是它们昭示着不论何种灾难降临,生活总有如常的一面存在,给予诗人深深的安慰。

人之静:“我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我已没有声音”

“人之静”是抗疫诗歌的另一书写主题。一方面,疫情期间的特定词语“隔离”与“口罩”既是防护的手段,也是对个体沉默的隐喻。人与人之间强调社交距离,每个人都待在自己封闭的小空间内,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口罩的存在则进一步降低了交际语言的浓度,应酬客套的话语变得稀薄,沉默成为人们的普遍状态。另一方面,静是诗人内心对疫情带来的巨大创痛的自我疗愈,在灾难与死亡面前,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生死的界限暧昧不明,呐喊与疾呼显得无力而怪诞。因此,疫情期间书写个人生活的诗歌也变得安静起来,呈现出退守的状态,很多诗人将眼光重新投向生活琐碎,在退守中重新找寻个体价值,建立一种新的临时的生活秩序。而临时生活秩序的建立又进一步促使我们对常态化的过往生活境况进行反思,完成一场与个人灵魂的深度交流。

张执浩的《封城记》记录了从正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九日的隔离生活,他以冷静的叙事代替抒情,将灯火、炖牛腩煲、收发短信、取快递、倒垃圾等琐碎而平凡的日常事物一一编织进入诗歌,通过这首诗静默的表象,我们真切地触摸到日常,也触摸到死亡。尽管诗人坚持从目击出发,着眼于日常书写,始终用平静、质朴的语言叙述疫中生活,我们也还是能从诗歌中发现过往的生活秩序已然倾覆:“我哪里也不会去,反正我只剩下这里”“口罩,消毒水,酒精棉球……洗了又洗的手为什么仍然不敢伸向你”,空间上的戒严、人与人之间的戒备在心理上施加重重威压,我们对他人和自己心存疑虑,病毒不仅存在于身体,也慢慢侵入心灵。层层戒严造成紧张、压抑的氛围,无用的、嘈杂的语言被抹去,周遭一片安静,在安静中诗人听见了心跳、鸟鸣、死神的脚步和他人的痛苦与死亡:

因为太安静了,除了鸟鸣我只能/听见两种声音——心跳,和/死神的脚步声:轻轻的,我来了。

二十九日:院子里的叶师傅被确诊/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儿子曾是我学生/那年夏天因抑郁症投江而死/傍晚我戴口罩去丢垃圾,抬头/看见月明星稀,好像不可能的事/真的发生了——这是第七日,要有光/我把光源都打开了/我站在黑暗的中心

隔离在安静的家中,原本微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者的命运像鼓点一样敲打在诗人心上,生与死的距离无比接近,仿佛就是房屋内外的区格。叶师傅的患病与死亡带给诗人的震撼是巨大的,但他选择平静的语调进行叙述,在平静之下,是痛切的悲哀、震惊与恐惧,是疫情笼罩下对他人命运的深度共情。巨大的死亡阴影面前,诗人的情绪被堵塞,一切聒噪的表达被禁止,言语到达嘴边化为喑哑不明的词句和一声沉沉的叹息,紧张感和哀悼感也在这安静肃穆的氛围中产生、蔓延。诗人不是上帝,但他说“要有光”,“我打开了光源,却仍然站在黑暗的中心”,这样微小的举动或许是诗人对自己安抚,即便诗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站在黑暗的中心,也仍然要打开光源,在心中留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微茫的希望。

正如张执浩《封城记》所写,疫情逼迫我们隔离、退守、默默无语,我们不得不回归居家生活,也不得不近距离接触疾病与死亡,只能在内心怀着对“光”的期盼。但另一方面,“人之静”意味着欢腾的、应酬的、伪饰的语言成分减少,语言中“真”的一面增强,更高的情感浓度得以显现。外在的杂音去除之后,我们得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家人的心跳,听到遥远的他者的心跳,被隔绝的人以另一种方式被重新连接,身体上分隔,心灵上却是更紧密地拥抱。上海诗人缎轻轻在《还需多久》一诗中写出了疫情期间居家生活里真切温暖的一面:

中止争吵,夫妻和母子、屏幕里永不能和解的母子/中止交易,让金钱停下,冲缓金融指数的上扬下降…/中止战争,炮弹的轰鸣已让我们疲倦/仇恨也是。

人类直面生与死的考验的时候,生命的渺小和珍贵显现,活着成为人们的首要大事。原本习以为常的家庭争吵、金融交易、战争仇恨都被按下暂停键,归于平静,在静默中,我们屏息凝神,倾听生活最本真的声音,“还需多久?转身/回到日出日落永恒让你温暖的地方”,孩子们无辜的眼睛、母亲的柔软、烫进水中的生菜都是对生活真意的诠释,以疫情为契机,以静默为条件,诗人寻回了生活应有的本来面貌。

相比之下,诗人黄沙子与黍不语的抗疫诗歌书写则更加细腻,面对命运真相的时候,他们并不回避客观存在的动荡与死亡,内心的恐惧、茫然、不安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在静默不语中,过去那些微小的、细碎的声响被放大,那些生活中小小的感动、小小的支点如点点微光,给予我们度过暗夜的勇气。

黄沙子的《守候》与《安静》两首诗歌截取了诗人疫情期间的生活与情绪片段进行书写。灾难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我们被迫陷入一种强制性的共通性处境,切实而深刻的共通性处境使得远方的他者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即便以隔离、封闭的手段来抵御病毒,我们也无法回避其他人的疾病与死亡给我们带来的心灵上的阵痛。那些“来不及告别的人和不得回家/渐渐远去的明亮的灵魂”“经受了和仍要经受的动荡”(《守候》)令诗人脆弱恐惧,深夜难眠;但面对“积蓄过多又久久得不到释放”的情绪,他的宣泄方式仅仅是“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暗自神伤”(《安静》)。茫然无措的境况下,生活的勇气来自哪里?黄沙子从一只猫、一杯水、抱紧自己的双臂中获得安慰。在《守候》一诗中,难眠的夜里,诗人与一只猫深度共情,展开一场单方面的安静的“对话”:

一只小猫也许无法从中懂得太多/也许它从中能感受到那些我们一生/都坚信的东西,真相并不在一杯水中/但尝一尝总是可以为共同/守候这个深夜增添一些勇气。

在《安静》一诗中,他又写到“如同鸟儿用翅膀飞翔而我们/只能用双臂抱紧自己,太安静了”,一只猫、一杯水、一个拥抱,若在平时,它们都无足轻重且极易被忽略的,但在疫情期间,“太安静了”提供了一个生活的细微之处被听见被放大的契机,正是这些微弱的温度在安静之中生发出新的希望,信念与勇气也正是来自细微而真实的生活的振动之中。

整整二十天/我听见太多声音/聚集/又消失/我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我已没有声音。

在《隔离》一诗中,黍不语也书写了安静琐碎的日常生活。阅读诗人其他诗作,我们不难发现,沉默、隐忍是她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抒情风格,在诗人不动声色的沉默中,向内倾听心灵深处的声响,向外则是在不打扰的基础上进行温和、敏感的触碰,构成她融入世界的另一种方式,也在不言不语之中拥有直面爱与死亡、直面生命本身的坚韧力量。疫情期间,黍不语选择了退守的姿态,但退守不是放弃、不是逃避,她只是在“别无选择的虚空中,去等待一些事物的重建”,一方面,那是诗人在巨大灾难之中微茫的希望,寄希望于“时间和自然都有不动声色的伟力”;另一方面,诗人在旧有生活秩序被打破的情况下,向内退守,退回对本真的善与美的追求,摆脱纷繁的杂念,追寻生命的真纯和生活的真相,寻找到一种暂时性的重建生活的方式。母亲的晚饭、孩子们的玩耍、父亲的电子琴、窗外两只亲吻的口罩,这些平凡生活的碎片在特殊时期充满了抚慰人心的作用,是生命之坚毅与生活之珍贵的诗意表达。正是这些简简单单、充满温情的庸常生活具有与那可怖的死亡相抗衡的力量,以此证明脆弱生命的真实意义,努力为“活着”这件事留下熠熠闪光的痕迹,抵御漫长的虚空与茫然。

诗人熊曼也书写了疫情期间安静的生活,但她选择了另一个角度,回归自己灵魂的乌托邦,将视线投向自然、投向过去,书写太阳、田野和孩子,书写往昔的“热气腾腾的,美好的日子”(《最冷的日子》)。但诗人并没有一味沉湎于乌托邦,她也清晰地认识到当下的残酷:

那么多的灰烬,也曾燃烧过/发出激越的光芒。像我一样/嘴里呼出热气,眼睛望着远处的群山。

这些曾经燃烧着的生命终究归于沉寂,生命按下休止符,日子停在原地。生命归于沉寂带来的沉重和悲哀降落在诗人那里,造成更深刻、更长久的寂静和肃穆。即便如此,诗人仍在等待太阳出现的时刻。死亡、灰烬与等待阳光对照,形成诗歌内部的张力,而二者却始终相互纠缠、共同存在,这恰恰是疫情期间我们每个人心境的写照,一方面,我们感到沉重、悲哀、恐惧、茫然,另一方面,我们始终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努力地生活下去。

安静之后的“回响”:反思与希望

如今国内疫情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控制,抗疫诗歌的写作大潮不再激烈地翻涌,回望那些并不喧嚣的诗作,我们会发现,正是它们完成了一次次“喑哑的呐喊”、一次次“慎重的反思”,在抗疫诗歌中开辟出一片“静”的土地,为疫情期间疲惫的灵魂漂泊者们提供了一方小小的栖居之所,给予其安慰与力量。

当城市与人归于“静”,抗疫诗歌也在安静的退守中完成反思与重建。城市空荡,人群分隔,抗疫诗歌中书写的“静”对命运的残酷、生活的悲苦具有指涉性,疫情把所有人都裹挟于其中,侵蚀、破坏、摧毁,诗歌中书写的城与人的无声与失语的状态,是个体面对特大灾难时无措情绪的具象化。巨大的悲伤之后,我们在安静中舔舐伤口,在安静中自我疗愈,在安静中听到日常生活与自然万物的真实鲜活的声响,重塑对生活本真的认识。

但抗疫诗歌中“城之静”与“人之静”的意义不止于此,生活卷起了一场真实的生命风暴,内心深处的震动与外在的动荡相伴而生,隐忍之中有希望,静默之中有力量,反思与希望是这些并不喧嚣的抗疫诗歌的底色。诗人在诗歌中探讨生与死的关系、生之渺小与生之坚韧、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开始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不论是黄沙子模模糊糊的“信念”“一定还有些什么存在”,还是黍不语“等待一些事物的重建”,抑或是张执浩笔下“我把光源都打开了,我站在黑暗的中心”,诗人们都完成了对日常经验的转化与升华,他们在诗歌中所探讨的是命运的根本性问题,用诗歌的方式去寻求关于生存与命运的答案。

当潮水褪去,每一个在这场疫病中产生过茫然无措情绪的人,都会对过往进行深刻的反思,面对这一场罪与罚,没有任何人完全无辜。一方面,诗人将目光投向自然,重新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疫情期间的生活作为一面镜子,让我们进行价值判断的标准和方式产生了巨大改变。现代化飞速发展的今天,不断地占有、开掘是否就一定能带来根本的、长久的幸福?病毒的肆虐给了我们答案,我们已然落入片面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价值陷阱中。当一切安静下来,我们需要重新反思人类在大自然中所处的位置,重新理解每个人对灾难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有所有人共同承担起这一份责任,将往日侵占的属于自然的生存空间进行让渡与归还,侵吞我们命运的狂潮才不会卷土重来。另一方面,喧嚣的城市安静之后,简单的日子便发出声响,更多诗人着眼于日常生活的书写,探寻一种暂时的生活秩序的重建。社交隔离之后,人们应该以怎样的方式与别人产生联系?丧失了往昔的喧嚣热闹之后,我们将目光投向日常琐碎,与家人长久陪伴、与朋友真诚交流,拥有了倾听彼此的机会,在身体上分隔,却在灵魂上抱紧对方。而灾难面前人人平等,疫情造成的强制性、被动性的共通处境,使得我们与远方的他者也能深刻共情,甚至主动设想、理解他人的喜怒哀乐。在安静之中,我们与远方的他者产生共鸣,与家中的亲人重新缔结联系,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入的对话。在喧嚣中我们推开了彼此,在安静中我们拉近了距离,认识他人,也认识自己。

面对命运真相的时候,诗人以诗歌的方式尝试探寻生与死的奥秘、人生的意义价值,在诗歌中一遍遍叙说着生之渺小与生之坚毅,幸福、生命、自然等词语重新成为我们生命里的词根。抗疫诗歌中书写的“静”摒除了往日的喧嚣,使我们在生命最根本的地方产生连接,打开了语言的大门与心灵的大门。正是抗疫诗歌中书写的“静”,使我们在有限之中理解无限,在丧失的同时理解拥有,保持着一种反思的姿态,同时始终相信,纵使长夜漫漫,太阳也终会再次升起。

许懿,女,1995年生,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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