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善从何来
——先秦儒家的人性论逻辑

2020-11-19湖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长江丛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人性论中庸荀子

■李 浩/湖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一、前言

人性论是关切儒家践仁成圣如何可能的逻辑起点,然而,在先秦儒家那里,人性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一个问题。孔子切近实践,因人随事立教,虽以“仁”这一成德核心目标和“中庸”这一“为仁之方”,为学者指出向上一路,却多以君子为言提点弟子,未言及形上问题。孔子之后,战国之世大争渐兴,诸家争鸣,后孔子时代的儒学不得不面对道德修养何以必须、何以可能的问题。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儒家提出了几种不同进路的人性论思想,为后儒指出了道德修养工夫的根据。

二、孔子的人性论探微

《论语》一书中就很少提到孔子讲“性”。子贡曾经感喟 :“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孔子真正讨论人性,比较可靠的严格来讲只有一次,即 :“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阳货》)但相近之“性”究竟为何?是“性善”,“性恶”,“性无善无恶”,抑或“性有善有恶”,孔子未就其内涵作一说明。这一表述并未正面论及何谓人性,实际上是一种生存论上的实践功用之需要。

现代新儒家一般认为孔子的人性论应当是或接近“性善”论,以牟宗三、徐复观等先生为代表。徐复观先生认为,性相近的“性”只能是善,而不能是恶的.因为孔子把性与天命连在一起,“性”自然是善的。并且,孔子即认定仁是内在于每个人的生命之内,则他虽未说明仁即人性,但实际已表明性是善的。此说具有一定代表性。

这一说自有其来处。因为孔子曾感喟 :“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八佾》)这样看来,人“性相近”,有无行仁只是用其力的差别,而不是力足与不足的差别。用其力之至极处,则“尧舜其犹病诸”。显然孔子之仁隐含一种超越的根据,虽圣王如尧舜,其作为具体现实的人之局限性也决定了其不可能到达顶点。又孔子论述君子人格与“为仁之方”,虽常以小人作为对立面,却也并未明确否定小人向善的可能性。

然而,以“性善”演绎孔子,毕竟是一种强加,是后儒诠释需要,殊乖孔子本意,固亦有不能自洽之处。孔子曾经明明白白指出 :“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雍也》) 由于没有“在场”,不能还原语境,孔子本意很难确证。但以字面意思理解,孔子应至少认为,有部分人如“乡愿”“斗筲之人”,是本性顽固不可教化的。如此,则孔子的人性论依然是模糊的,在新的问题背景下有待后贤开显与弘道。

三、思孟学派的人性论形成理路

(一)子思子的人性论起点

《中庸》据传为子思子所作,其核心概念在“诚”。关于“诚”的论述,《中庸》有这样一段文字:

“在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本段层层深入,最终落实到“诚”。“诚”又分“诚”与“诚之”,“诚者”不勉不思,“诚之者”需要“明乎善”,“择善而固执之”。这说明《中庸》认为善是人性本根自具,故圣人生而知之,从容中道。普通人不明白这点,需要先明白善是自身本具,才会修身向诚。《中庸》已开“性善”之端,但也存在区分圣人与普通人的矛盾之处,容易导致关于人性基础不同的理解。孟子从普遍人性出发,必然会对这一点提出修正。

一般认为属子思一派的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也有关于性善的类似表述,“笃,仁之方也。仁,性之方也。性或生之。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情生于性”。仁,“性或生之”,则仁是人性本具的,这一说虽未明确人性本善,却开出了人性有善的可能这一方向。

(二)孟子的人性论基础

《孟子·告子上》曰 :“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而《公孙丑上》则曰 :“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这二处文字稍有差别,而涵义大有不同,也引来研究者争讼不休。

杨泽波认为,“端”即“初生,开始义”,故“四端”实际说明孟子并不认为人性就是善的,而是“心有善端可以为善论”。马振铎认为,“孟子所谓的‘性善’不是道德意义上的善。有人把孟子性善说作为一种道德先验论来加以批判,这是不公正的。因为孟子的‘性善’仅仅是一种使人‘可以为善’的能力,如果对这种能力也加以否定,道德就根本无法存在。”李明辉认为,“端”是端倪,端绪之意。良知于此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的认知中显露一鳞半爪。并认为“发端”含有“未完足”义,依孟子“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既然已经具备,又何来发端一说,如此自相矛盾,性善就落空了。后者表明一种自性的完足,前二者说明仁义礼智只是一种人性天赋的一种可能性,还未成为现实。这是对孟子人性论认识的一截然不同的分野。

依前者论,善虽根植人性之中,是天赋的能力,但并未完成,终究只是潜在的而不是现实的,有可能成人成德,也有可能丧失不显,故需要修养工夫去扩大、充实。依后者论,则人性善且自性完足,所差者只是去欲望之遮蔽,去蔽不是发展善性,只是恢复性善之本来面目,故“求放心”成为人性复归的根本需要。这一理解基本延续了朱子之理路。

需要指出的是,依《说文解字》,端本作“耑”。“耑,物初生之題也。上象生形,下象其根也。凡耑之屬皆从耑。”如果这一释义符合先秦“端”字原意,则杨泽波、马振铎诸先生理解为是。然不管以何种进路理解孟子“四端”说,都必须承认孟子“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的基本立场。不仅如此,孟子强调“人皆可以为尧舜”,认为性善是每个人都具备的,圣人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人性本善,其表现所不同只在思和“弗思”而已。人有善之本性或为善之可能,才有可能践仁成圣。

四、荀子的人性论

《荀子》第一篇即是《劝学》,说明荀子非常重视学习实践,而荀子重学之根本理据在于他认为 :“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这不仅是荀子人性论的明确表达,也是荀子其他思想的基础。荀子关于“性恶论”的表述一直被视为儒学异端,即所谓歧出者。一般认为,荀子的性恶主要指的是生理欲望无所节制,并不是生理欲望本身就是恶。只有欲望超过所需才是恶。这一说与宋儒“存天理,灭人欲”中的“人欲”有相似之处。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也有人理解为“性有恶端可以为恶论”。“化性起伪”的思想因不同认知而呈现不同面貌。“伪”传统上一直被解释为人为,这一解读契合了荀子“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天人相分”观,故为主流之看法。但这一观点有一重大弊端,使得荀子之说不能自洽,即如果性本恶,则人向善的动力自何而来。因郭店楚简的面世,庞朴等认为,“伪”字原作上为下心,故其表示的不是人行动的为,而是心为。这在解读上有着很大区别,意味着荀子的“化性起伪”事实上不是人的天性恶而人为导之向善,而是可以理解为“人的性是恶的,善则来自心的思虑及行为”。这样理解,则孟子的性善实质上是一先验的道德直觉,而荀子的性恶是一道德的理智认知。但荀子的心性依然是二分的,心性的二分必然导致二元论。

五、先秦儒家主流人性论发展的内在逻辑与必然命运

孔子在礼崩乐坏的现实环境下讲“仁”,主要考虑的是指出向上一路,为堕落的人性提供一向善的方向,至于人性为何可以“为仁”,孔子没有讲,在他的时代可能也不需要讲。但孔子不言性与天道,实际上给后孔子时代儒学带来了理论上的困境,即“践仁成圣”缺乏形上的根据。孔子时代还不需要面对的问题,后来儒家在诸家争鸣的背景下却不得不回答。

《中庸》有鉴于此,从人性论的进路,以“天命之谓性”贯通天人之际。孟子更进一步,以“性善”确立人性可以为善之根基,其根据正在“天命”,“天命”既然产生能具反思精神的人类,则其不可为恶,因为恶是缺乏反思的结果,故人性必然是向善的。孟子的“尽心知性则知天”极具中国思维特色,打通天人之路而又排除神的干预,完成了以“反求诸己”为根本方法的道德进路。这一进路成为儒学之主流不是偶然,既契合了殷周革命以来高扬的人文精神,又为日用常行奠定了超越根据,是儒学历劫不隳、对抗异端的理论所在。

荀子人性论的问题在于荀子从宇宙论上割裂了天人关系,明天人之分的结果就是取消了天的价值性,天不再具备超越的形上根据,因而也不可能为人性的存在提供依据。天只是自然的天,人性也只是自然的人性,虽基于人类社会生活而必具道德的判断,终究与天缺乏价值的关联。消解了超越性终极存在的结果,就是人的道德不再能够依赖超越存在的制约,显然也不可能单独依赖自身反求诸己的道德自律,因而“隆礼重法”成为逻辑发展的必然。这也就使得荀子的思想最终不得不合逻辑地发展到法家。也因为善不是人性内蕴之端,故无论荀子如何“化性起伪”,终究只是手段的调整,只具备工具理性的意义。道德在荀子的“性恶论”中注定了只是功利主义的结果论,而不是道德自根自觉的目的论。

猜你喜欢

人性论中庸荀子
“自然之性”与“性命之常”——王弼人性论的二重向度
人的伟大
中庸自明
Spiritual Humanism: Its Meaning and Expansion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
经典语录
集体行动的逻辑与公共治理理论
人性论的教育意义研究
霍布斯社会契约论浅析
ntheImportanceofCulturalFactorsinOralEnglishStud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