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 兰（长诗）

韩宗宝

1

楼兰是沙漠最深的梦境 它在风沙里沉睡

带着道路、丝绸和历史悬而未决的念头

有人从楼兰来，有人要到楼兰去

在岁月中突然抽身离去的，不仅仅是楼兰

一个美人、一首歌谣、一座空城

一座沙漠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废墟

没有人能再次看清它，它的天空和水草

它的内容，它黄金般的秘密，被时光之沙尘封

2

可以想象楼兰的美，艳丽，妖娆

带着西域特有的混血 风情和魅力

在尘烟中，它的容颜，模糊着

生动着，变幻着，如少女飘忽的心思

谁能用汉语准确地说出楼兰

这个词，这个国家，沙漠中的庞贝

这座湮没已久的城市，谁诅咒了它

这个神秘的国度，它的根深扎在哪里

3

在楼兰，我们只能以楼兰的方式

与历史，与战争，与沙漠和风暴对话

战马肃立，秋风肃杀，瘟疫流行

一团迷雾为谁打开罗布泊和死亡之门

风读着楼兰，读着黄沙，读着白骨

由风沙衍生的情节，凝固成一滴琥珀的泪水

一把陌生的远古兵器，带着凄凉的身世和锈迹

孤独地，斜插在广阔的寂静和大漠里

4

这是谁曾经的楼兰，这是谁命中的河山

这是谁的国，这是谁的城邦和家园

那些守护楼兰的人，和楼兰一起

被深深地掩埋在史记和汉书中

在浩瀚的史书中，哪一片竹简是它

它的语言，它的文字一定拼命地挣扎过

困在历史的沼泽中，越陷越深

楼兰，它神秘的悲剧之美至今令人扼腕

5

亘古的荒凉，其中有多少爱恨属于楼兰

其间有多少风流属于楼兰，你是谁的乐土

不能自拔的楼兰，一条河流消失了

一个传说中的湖消失了，风和沙占领了这里

除了典籍中，一条不起眼的注解

对于楼兰，今天的我们还能补充些什么

楼兰摆脱不了它的历史、箴言和宿命

犹如我摆脱不了梦想、沙漏和迷宫

6

大地沉重，湖水轻盈，蔚蓝的天空

深过荒凉的沙漠，那些更蓝的水去了哪里

那些精美绝伦的丝绸去了哪里

美人光滑的脸庞去了哪里

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在传说和谜语之间

我们和楼兰，永远隔着一道闪电般的深渊

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命若琴弦的楼兰

它曾确切地存在过，像一只已经灭绝的鸟

7

带着优美的弧线飞翔，戛然而止的坠落

我们不知道，楼兰在最后那一刻

究竟是怎样慢慢地处理疼和叫喊的

死亡，紧紧地扼住了一座城池的喉咙

楼兰的敌人究竟是谁，匈奴、吐蕃、月氏

灭亡楼兰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楼兰绚丽地盛开，然后不可思议地

像昙花一样，宁静灿烂地死去

8

楼兰用自身的死亡慢慢缓解了疾病

远方，和大地的不安，大旱蔓延到了大汉

现在从一滴水中，仍然可以

轻而易举地找到楼兰当年的影子

孤独的沙漠把更加孤独的楼兰

当成自己，最后的秘密和墓志铭

有人把楼兰当成石头和一味中药

用来医治广袤的沙漠，记忆和遗忘

9

楼兰之前和楼兰之后

历史和天空是更阔大的虚无

楼兰所有的道路都成为了废墟

楼兰的所有死亡都成为了沉睡和沉思

有一个红色的中国结，除了楼兰自己

没有人能再次解开，充满了渴意的谜团

楼兰，不只包含着令人眩目的美

还包含着时间、疑点、心碎和灾难

10

楼兰自身是寂寞的，也是荒凉的

热闹的是那些过客和猎奇者

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

操着英语、日语、俄语、不标准的汉语

他们以先知和真理的口吻

对历史困境和处境中的楼兰评头品足

他们教育陷入沉默的楼兰人，应该

怎样生存，怎样珍惜楼兰和水

11

沉默是楼兰的常态，它不说话

和胡杨一样，楼兰对一切都闭口不言

对过往，它绝口不提，喋喋不休的是风

是不断地埋着这里的沙子

现在这里，有多少不胜枚举的沙子

楼兰就有多少蔚蓝的眼泪

楼兰一直用它毒药般的眼泪

止渴，并把自己深埋在起伏的沙丘之中

12

楼兰的回忆是一棵胡杨或者红柳

和青草一起，长在蔚蓝的罗布泊湖边

楼兰一直戴着时间的面具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不是楼兰，只是面具

真正的楼兰，面具背后的那个楼兰

比它所佩戴的金属面具更加寒冷

一些青草和秘密，像历史上的战火

它静静吞噬掉的东西，永远不为人知

13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确定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废墟就是楼兰

可能我们已经避开了楼兰

或者是楼兰选择避开了我们

我们错过了楼兰的命运，风在远处起伏

仿佛一个人在沙漠的空旷里嚎啕大哭

在楼兰所有的历史中，最后出场的

一定是深情的尘土和沙子，像深深的安慰

14

楼兰，在历史的深处，在落日的余晖中

在沙漠深处，独自完成了自己的旅程

楼兰和无动于衷的死亡并列在一起

和永恒并列在一起，像一块安静的石头

楼兰通过一次又一次不断加深的死亡

成为了不可磨灭的星辰和传奇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楼兰通过复杂的死

让一个古老的词，获得了解脱和永生

15

带着某种神谕，带着太阳的光

楼兰替我们守护着这茫茫戈壁和沙漠

它的离去就是抵达，仿佛众妙之门

消失后的楼兰，才是楼兰

楼兰是人类的一次自我放逐

楼兰是人类的原罪，是一面水银的镜子

透过楼兰这个名词，这面破碎的镜子

我看到盐、渴、雨水、惩罚和罪衍

16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楼兰

我们最终无处可去，人类最后的停泊地

用现在的楼兰，现在的知识

证明曾经的大雪和过去的楼兰是困难的

就像用一场大雪证明土地

雪比土地更加温暖，更加无知

楼兰是一个遥远而温暖的梦境

是古丝绸之路上，一个业已消失的驿站

17

楼兰是文明的另一种存在

楼兰的小和短暂，接近天空和永恒

来自历史深处的一场大雾

弥漫着、包裹着谁的足迹和梦境

我们在杳无人烟的大沙漠中

和楼兰以及楼兰的历史猝然相遇

一截干枯的胡杨木，在迷雾中站着

犹如古楼兰人坚硬而清洁的骨头和思想

18

没有水，没有绿洲，没有向导和罗盘

甚至没有语言，没有越野吉普车和纪录片

用一个楼兰讲述另一个楼兰

所有现代版的楼兰，都近乎一个错误

漫长的历史，在镜头下

在今天，在相机中，只是一瞬

渺小的楼兰在历史巨大的沙漠中

犹如一只变异的甲虫，一只迷路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