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东河西营?
2020-11-19王二冬
王二冬
我们不曾离开故乡,我们不曾回到故乡,甚至我们没有拥有过故乡。
两年前的这个时节,我写过一篇题为《为什么是东河西营?》的创作谈,彼时的我在济南,以为自己会久居泉城;再往前推两个两年,我在聊城,以为自己大学毕业后会流连于东昌湖畔;此时的我在北京,不知道自己会待多久……
自2010年离开东河西营,十年间,我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生活给予的不安就在一次次的返乡、逃离、回望中消解着。我肯定自己在这个村庄真实的生活过,那些老屋、河流、鱼塘、果园、麦田……我可以清楚地描绘出它们存在时的位置和场景,但没有一张影像可以证明;我肯定自己在这个村庄遇到过一些人,打一辈子光棍的羊倌王、爱抽哈德门的二逛荡、生下一个疯丫头的外村媳妇……他们都死于非命,仿佛没有人再提起,他们就从来没有活过。
我试图叫他们活在我的文学世界中,至少有一行曾记录其曲折的一生。我是自私的,因为我只有用写作的疼痛去消解前路无望的疼痛。我在寻找,是不是所有的村庄都发生着东河西营一样的故事?
2010年8月至2014年6月,我用一本《没有回家的马车》、一辆二手自行车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鲁西平原寻找东河西营。读海子、写诗歌、谈恋爱、办报刊、去远方……大学四年我用仅够及格的力气追随自己的心。我数次骑行至聊城的东阿、阳谷,平阴的洪范池、泰安的东平湖、旧县乡,也曾徒步在邯郸的长寿村、七步沟、京娘湖……那个名为书院村的地方,曾一度成为我心中的东河西营,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些夏夜的萤火虫仍可以照亮我心中沉睡的忧伤。大二那年的一个秋末黄昏,突然狂风大作,黄叶拼了命地往下落,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年少的孤独滋味,如风中的马匹,俊美却又跌跌撞撞,返乡是为了寻找一个方向。
2014年6月至2018年6月,我用啤酒烤串、一套房子和老四在泉城济南寻找东河西营。老四,山东最优秀的80后诗人、光头记者、啤酒屋常客、董小婉患者。又一个四年,我供职于山东某邮政管理部门,做着还算专业对口的宣传工作,试图为邮政快递业搞出几个长篇巨制。可我始终不愿提笔,坚持夯实我的东河西营文学方位。为此,我跟老四喝遍了济南大大小小的酒馆、烧烤摊,他写出了大量牛逼诗作,我除了呕吐,没吐出一行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后来,我俩都在华山湖畔买了房子,打算老了以后成立个华山诗派。这也成为我回济南的唯一念想。我回东河西营的冲动是越来越淡了,祖父在这期间选择了离开,终没能看到我娶妻生子。
没有我的济南,老四是孤单的。他曾在《逃离济南》中写道:“当我重新站在济南街头,故人已去,迎接我的还是那些泉水、酒馆、行人。”2018年6月,我离开济南,在东河西营休息了近两个月后来到北京。三百公里,成为我与东河西营的空间距离,而这中间跨着几代人。从我记事儿起,曾祖父和祖父是彻底的靠天吃饭,与十几亩田里的野草做斗争。到父亲这一辈,外出务工成为主要选择。但是他们始终没有离开过东河西营,更别说省会、首都。2019年3月29日,我的儿子出生,妻子在家带娃,我又重新密切地返回东河西营。当无人机飞在东河西营上空,我第一次借用高出的眼睛俯视这座村庄和村东的大河、荒野,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村庄在变,我也在变,只有各自保持沉默才能更好的交流。
在北京期间的一个春末黄昏,我于次渠附近闲逛。在一片被围墙遮挡的草地中发现一个村庄——麦庄,每一堵完整的墙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我仿佛看到,麦庄就是东河西营。
为什么是东河西营?为什么不是东河西营?这一声反问多么沉重,我多想自己没有正面回答的结果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