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孟小书

过把瘾

一

“你们看我身后的那个人，长得像不像张明？”叶子说完，帆儿往后面看了看。我赶紧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帆儿看了半天，也没找着叶子说的是哪个。

“不能是他吧？他不是在美国吗？”帆儿说。

“没准儿人家回国了，也说不定。”叶子说。

“你那么肯定是他吗？”帆儿说。

“百分之八十吧。”叶子说。

“爱是不是，爱回来不回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说。

“谁也没说跟你有关系啊。”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你说，如果他真回来了，你俩还有可能吗？”帆儿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柏油路上湿漉漉、亮晶晶的。这种天气，配上这种问题，真是略带伤感啊。

此刻，服务员恰巧上了剁椒鱼头。这是今天的主菜，帆儿和叶子没再追问下去，纷纷将筷子扎向鱼头。这家餐厅汇聚了南北几大菜系，以辣为主。恰巧我们仨都喜辣，也都喜欢在味蕾上寻求点刺激。馆子不大，位置也合适，是我们的指定聚餐地点。但自从去年帆儿开了一间钢管舞教室，叶子忙于她的个人画展，我们仨就很少相聚了。

曾经，我总带张明来这间餐厅，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反正，他什么都得听我的。我一边吃着鱼头一边回想，张明除了我，还喜欢什么？他似乎对一切事物的评价只有“还行，还不错”。两年过去了，他在我的印象里变得很模糊，或许他的形象就从未清晰过也说不定。

帆儿一直向我们抱怨除了每个季度要对付昂贵的房租，还要处理女会员之间的纠纷问题，简直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我和叶子也曾经都是她的会员，办过年卡。在那里也学会了不少动作，在外行眼里，我们已经相当专业了，甚至可以卖票演出了。

鱼头吃了大半，叶子又突然想起之前的话题：“你说，张明要是回来了，你俩还有可能吗？”

“没可能吧。”

“那如果当初你不来我教室学钢管舞，你俩会分开吗？”帆儿问。

“不知道，可能也会吧……”

二

这是老what酒吧最后一天营业，我和张明坐在门口，喝酒。今晚没有乐队演出，很多老顾客和老板的朋友前来“道别”。这个live house酒吧开了十多年，很多现在成名的乐队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这里也蕴藏了很多人的记忆和过往。这其中，就包含了我和张明的。酒吧对面就是一所重点中学。张明说，以后咱们孩子要是能在这上学就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家里一切大事都是他说了算，我没什么意见。主要还是懒，懒得去想那些“大事”，懒得去做决定。

老what离筒子河边儿不远。每个月我们都会来这酒吧一到两次。每次酒喝得差不多了，都会在筒子河边儿上走一走。张明会自顾自地说着那些金融职场上的事。我不爱听，但也从来不会打断他。那些都与我无关。那什么与我有关呢？我也不知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独生子女。父母早年间已经为我打拼好了一切，什么都不用我发愁，什么也都不需要我发愁。父母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找一个对我好的，有不错工作的男人嫁了。张明是南方人，能吃苦。在北京多年，终于把自己拼成了一个中产，就连说话口音也变了。他对我也好，是那种让我挑不出毛病的好。所以他特别符合我爸妈的要求。

以前的我，活得如一盘散沙，多亏有张明托着我，我真的很谢谢他。但有时候我也会心里发慌，不知道张明看上我什么了。可能是因为我好看，也可能因为我是北京本地的。

搬了家后，这个酒吧离我们就远了，每次开车要一个小时。但我们都喜欢这。我跟他说，咱俩去筒子河边儿上走走吧。

张明说：“这最后一天营业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象征性地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望着旁边故宫的高墙，想着自己要是会飞檐走壁应该挺酷的。

张明牵着我的手，不自觉地反复摸着我手心里的茧子说：

“闭上眼睛还以为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呢。你那个钢管舞练练差不多就得了。”

“那不叫钢管舞，叫钢管技巧，懂吗。”

“行，钢管技巧。有个爱好是挺好，但是也别用力过猛。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他小心翼翼地说。

“怕我受伤？我看你就是封建，思想守旧。你就是认为这是不健康的，你说你这脑子里一天天都想什么呢！”我愤怒地大步向前走，他就小心翼翼地追，和我保持一个尽量不会再激怒我的距离。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愤怒什么，并且如此理直气壮。

起初，张明对我去学跳舞的事特别支持，去跳跳舞，换个心情，也能交几个朋友。张明一开始只是知道我去学跳舞，但他不知道我是去跳的什么舞。他没问，我也懒得说。也许就是这点，他不该对我去学钢管舞有任何质疑。

餐厅里又进来了一对男女，他们看上去都很疲惫。坐下后，两人都没有翻看菜单，男人随口说了几个菜，女人盯着某处在发呆。他俩一定也是这儿的常客。我看着他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我和张明也是这样，他点菜，爱点什么点什么，跟他吃饭能吃出个什么花儿来？

“其实，张明那会儿特别烦你。他总觉得我去学钢管舞是你教唆的。”我说。

“其实，张明烦我这件事，我多少也能感觉得出来。”帆儿说。

“他这个人就这样，心眼儿特别小。而且好像特别怕我去工作，怕我出门。我每次说去找工作的事，他都小心翼翼地劝我在家待着挺好的。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你这么不踏实的一个人，怕你一出门就跟别人跑了吧？”叶子说完，我们仨全笑了。

三

和他在一起没多久，我所在的公司老板被抓了。从没工作到现在已经脱离社会三年了。这都是张明的主意，他说，别找工作了，咱俩该计划一下要孩子的事了。你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付阿姨的工资呢。我曾经认为，他的一切主意都是正确的。张明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我们也有一辆不错的车和一个不错的房子，我们父母双全，婆媳关系也不错。我三十岁，张明三十五岁。在别人看来，我的生活近乎完美，但我依然还是不高兴。帆儿跟叶子说我有病、不知足，我觉得她们说得特别对。

跟张明的这几年，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总结。好像和他过了很多年，又好像一天也没和他过过。很梦幻，很朦胧。我们结婚七八年，有时候觉得张明特别好，有时候连话都不想跟他说。有时候觉得就跟张明这么过下去算了，有时候觉得还是赶紧离了吧。有时候觉得他就是根鸡肋，认真想想，他真的就是根鸡肋。之所以跟他耗到现在，就是他没有一个让我说得出来的毛病，但又觉得他浑身都是毛病。当然了，也许有毛病的人是我。很多个夜晚，我会借助微弱的亮光，凝视着张明的脸。深夜似乎在与我窃窃私语，向我诉说着生活的寂寞与无聊，向我诉说着我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

就在我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时，帆儿突然跟我说她要把工作辞了，想开一间钢管舞教室。我和叶子都劝她要冷静，铁饭碗不能丢。帆儿说，是，她要好好想想。于是，两个月以后教室就开了，我和叶子也都踊跃地办了卡。与此同时，叶子也开了个人画展，虽然没什么人买，也没什么人看，但她却乐此不疲。画展持续一个月，她假装忙得不可开交。那段时间，我每天也挺忙的，早上张明去上班之后，我便把自己收拾好，去帆儿的教室练钢管舞，把自己练得满身是伤后，再坐车到798，去叶子的画展混一下午。晚上等张明回来后，一起再到外面觅点东西吃。如果心情不错，会在家做点饭。我不知道，这种看似充实但毫无价值，像膨化食品一样的生活能维持多久。一个月马上要过去了，叶子的画展也接近尾声，这意味着我下午将无处可去。为此，我很恐慌，不知所措。

我曾与张明探讨过要找工作的事情，但总是被他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和态度所安抚。好像我的一切焦虑都是庸人自扰，甚至不值一提。我是怎么被他劝服的，至今都回想不起来，每当想起他那小心翼翼的态度时，却总有一股火憋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叶子又把自己藏在她的画室了。我每天除了教室，几乎没去过什么地方，然而有趣的是，我对钢管舞却产生了一种依赖。具体地说，它叫钢管技巧，与钢管舞不同的是，它的难度以及危险系数颇高，属于一种极限运动。它挑战的不仅是身体的力量和柔韧，更是一种突破心理恐惧的运动（但无论怎么跟张明解释，他就是不懂）。帆儿的教室除了中午和晚上有课以外，其余时间是空着的。除了上课的那一小时，我都在教室里“混着”。帆儿要是在的话，我俩就一起训练；她要是不在，我就在教室里睡会儿，或是叫个外卖吃。总之，我喜欢赖在教室里。它像是一个避难所，可以让我暂时逃离原本乏味的生活，以及那个永远小心翼翼的张明。

两个多月过去了，我的钢管技巧水平突飞猛进，身体也有些细微变化。然而，我却全然不知，就是在老what最后营业的那晚，才发现的。

那天晚上，我和张明都喝了些酒（我喜欢和他一起喝酒，只有喝完酒的他，才稍显可爱些），我们都有些伤感。我手里握着一瓶没喝完的啤酒，与他一起在筒子河边儿散步。在路口转弯处，我看见了一个路牌，目测那路牌杆儿和钢管的粗细差不多。我说，给你表演一个吧。张明说，行，来一个。我把手里的酒瓶递给他，走过去，双手在屁股兜上擦了一把手上的汗，又甩了甩双臂。

张明说：“准备动作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右手抓住杆子，与眼睛平行，左手抓在杆子底部，右脚一蹬，大头朝下地翻了上去。做了一个完美的撑杆翻。

张明：我×！

我撑了两秒，下来了，又甩了一个下肩膀。

这一举动把张明给吓得瞬间醒酒了，又恢复到那个让人熟悉、让人厌烦、小心谨慎的张明了。

首先，他清了一下嗓子。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那一套陈词滥调了。

“我说媳妇，咱以后能不能……”

“不能，你闭嘴吧……”

张明就真的把嘴闭上了，一口将我剩下的酒喝完了。

四

一年前的晚上，我和帆儿在老what喝完酒，她就在这个路牌杆上做了一个撑杆翻的动作，当时我就醒酒了，我问她是怎么办到的？她晕乎乎地说她也不知道。我当时发誓，未来我也要做出这个动作。那时的我很激动，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想要干成一件事。帆儿给我设计了一个训练计划，我就严格按照她的计划来。一周练五天，周末休息。除了管上的动作练习，还搭配着有氧和力量训练。

第一次帆儿教我一个大头朝下的动作时，吓得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说：我会不会摔死啊？

帆儿：摔不死，求生欲会救你的。

后来，这句话一直徘徊在我耳边。每当我在钢管上觉得命悬一线时，是求生欲将我死死拉住。再后来，每当我被生活的寂寞和无聊压得奄奄一息时，也是求生欲让我重获新生。

半年过去了，随着身体逐渐地变化，生活似乎也发生了些许改变。这改变是微妙的，也是无法言说的。

我从那根杆上下来后，活动了一下用力过猛的手指，跟张明说：“咱们离婚吧。”

张明似乎没听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咱们离婚吧。”

“啊？”张明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之后面部便开始扭曲。

说完“离婚”这两字，我突然特别同情他。他没做错什么。小时候靠父母，结婚之后就靠你。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每次我喝完酒，说话就这样，词不达意。越说越不着边儿。其实我就想表达一个意思，我就想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干成一件事，哪怕是离婚。

张明知道我喝得有点多了，但也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很无助，都帮不了彼此。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毕竟结婚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应该是咱们在筒子河边儿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吧？”

“可能吧。也真是巧了。”

“我真怀疑你是故意的。”

“随便你怎么想。”

那天夜里，我和张明坐地铁的末班车回家。我们坐在列车的尾部车厢，一眼就可望到头。其他车厢里零星地坐着几个低着头的乘客。我盯着杵在地上的扶手杆。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冷静啊，大庭广众之下，控制一下你自己。

我说，现在只有大庭，没有广众。这简直就是为我而设的个人舞台。

张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力争把那小眼睛睁得很大：

“我看你是练钢管练出毛病了。”

我又来了一个撑杆翻。张明说，我从地铁扶杆上下来的那一刻，身上似乎在发着光。我说，那光是什么颜色的？他说，是金色的，而且特别耀眼。

他又说，离婚这事我同意。

我看着他，很难过。

“我祝福你，秦梦。”

“我也祝福你，张明。”

到站了，我下地铁。张明的面孔突然变得遥远而又清晰。

五

离婚这事在我脑子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但一直都没勇气说出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我从那个路牌杆上下来的时候，“离婚”这个词一下就脱口而出了，并且底气十足，像是张明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样。我双目炯炯有神，像夜里的浣熊。张明被我坚定的目光吓坏了。他突然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他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将他的嘴给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这辈子从来没靠自己干成过一件事。

“我俩没什么共同财产，也没有孩子，很快就办完了手续。”我说。

“你后悔吗？”叶子问。

“也许以后会后悔吧。”

“我支持你离婚。”帆儿说。

“嗯……我知道。”我说。

“不，你不知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说吧。”

“你来我教室没多久，张明就来找我。他说能不能别再让你去我的教室，也别再怂恿你学钢管舞了。我说为什么，他说太危险，说你现在在备孕中，万一出现什么事故呢？况且，钢管舞这个东西，怎么都会让人和夜场联系起来。我说，那你直接去劝秦梦，跟我说有什么用。他说你不听他的。我又说，这些恐怕都不是重点，我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张明确实跟我说过孩子的事，但每次也就是说一下而已，但完全没有到备孕的程度。”我说。

“我知道，如果你在备孕的话，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不是他真实的想法。”

“况且，张明平时也并没有表示出对我学钢管舞的事有如此之大的意见。”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次，咱俩去上中午的课，但那天我有事，上完第一节课就先走了。出门就碰见了张明，他见着我慌慌张张的，说他正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一眼。”叶子说。

“张明中午来过教室？他的公司离教室有三十多公里！等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教室的地址？我从没告诉过他，他也从来没问过，难道他在跟踪我吗？”

我们面面相觑，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明真的很爱你，他这辈子估计最害怕的就是你离开他。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不是吗？”帆儿说。

“但我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每当他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态时，他都显得那么卑微。我讨厌男人卑微的样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是否会后悔，但说出离婚的那一刻，真是太过瘾了。这辈子第一次干成了件‘大事’。”我说。

“还记得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吗？”叶子说。

我点点头。

“那个人真的很像张明。”叶子说。

“只是长得像而已吧。”我说。

“是吗？可那人看了你好久才离开的……”叶子说。

小龙虾

一

这间钢管舞教室很大，很空旷，说话会有回音。十根被擦得铮亮的钢管立在教室中，旁边放着保护垫、干手液、镁粉和几个波形泡沫轴。斯斯和彤辛来早了，她们向前台小姑娘打了招呼，便去更衣室换衣服。她们是这间教室的老会员，钢管技巧在外行人眼中，已经相当专业了，用帆儿的话说——已经到了收费级别。帆儿是这儿的老师和老板。她们两人迅速把自己脱光，换上了运动内衣。

她们的身材不苗条，多余的肉全被挤在了运动内衣的外面，但她们却丝毫不在意，对着镜子相互展示身上的瘀青和伤疤。这时候，又一个姑娘走进更衣室，准备换衣服。是个新面孔，以前没见过。这姑娘见了只穿运动内衣的斯斯和彤辛，有点尴尬。赶紧躲进了更衣室的角落，把帘子拉上了。

“前两天练‘超人’，大腿根儿都快磨出茧子了。”斯斯说。

“我前两天练倒立撑，肩膀又给扭了。脚背也磨破皮了。”彤辛说。

“我也是，脚背都留疤了，估计好不了了，而且你的肩膀扭了，就该休息。”斯斯说。两人语气略带炫耀，边说边走出了更衣室，开始活动筋骨，擦镁粉，准备上杆儿。这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头发半长且油腻。佝偻着后背，走向前台的小姑娘。

“这男的不是变态吧？”斯斯小声跟彤辛说。

“可能是吧？那这变态胆儿也太大了，这光天化日，不怕我们报警啊？”

“我觉得像，谁大夏天的还穿皮夹克？你看他的腿，也太细了吧，赶上你胳膊了。再看他后背，跟小龙虾似的。”

“他不会吸毒吧？”

说话间，新来的姑娘从更衣室走了出来，那男人佝偻着身体走了进去，显得很兴奋，并与新来的姑娘打了个照脸儿。斯斯和彤辛以及新来的姑娘同时看向前台，几个姑娘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叽叽咕咕。

“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就进去了？”斯斯问。

“人家是来学钢管舞的。”前台说。

“啊？同性恋？”彤辛说。

“好像不是，人家一下就办了一个半年卡。”前台说。

“咱们这还收男会员呀？”新来的姑娘说。

“招啊，我们也得交房租啊。”前台说。

“会不会是以学钢管的名义耍流氓的？”斯斯说。

“那这也太贵了吧，半年卡也小一万元呢。你们放心，我会留意他的，万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我立刻报警。”前台说。

“那你说他穿什么练啊？”新来的姑娘说。

“不会也跟咱们穿得一样吧？”彤辛说。

几个姑娘捂着嘴，窸窸窣窣地笑着。

“他要是敢跟你穿得一样，你就立刻报警啊，简直就是变态。”斯斯说。

这一场“秘密”谈话，瞬间让新来的姑娘融入了小集体中。

这新来的姑娘做了自我介绍，她叫小白，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

这时，男人穿着一条黑色的四角沙滩裤、一件黑色的跨栏背心走了出来。低着头走到了教室的一角。

二

他叫史男，三十六岁，单身，在一个照相馆里做照片后期修图。他在这间照相馆干了十年。由于常年驼背面对电脑，导致他现在再也无法挺直地站立着，并且他有严重的颈椎病和腰椎间盘突出，近视高达九百度。他每天重复地做同样的事情，工作枯燥乏味，但又无力去改变什么。他只身一人，除去每月的房租和维持基本的温饱，额外的钱都存了起来。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可他不知道这些钱能用来做什么。

史男是个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他严重贫血，肤色惨白，经常从椅子上站起来，会头晕眼花。他暗恋过许多来照相馆里拍艺术照的女孩，都是那种身材高挑、样貌时尚阳光型的。史男对于这些女孩来说，就像一只发了霉的臭虫。从她们的眼神就可看出对史男的厌恶。史男幻想着自己是她们的男友，幻想着和她们谈恋爱、吵架、旅行、做爱、分手。史男的房间里，贴满了她们修图之前的照片。分手过后，他会在照片上画一个叉。

这天，史男像往常一样走在上班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个长发飘飘、身材高挑，牵着一只萨摩耶的女孩在发宣传单。史男双手插兜，突然把头缩了起来，加快脚步（通常，他见到这类型女孩时，都会快速闪躲，就像见到可怕的怪兽般）。可就在这时，女孩突然把传单递给他一张。她的手真白皙呀，还透着一股香气。这一瞬间，史男似乎就爱上了这个姑娘。他不敢抬头看她，拿着单子就走了。他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可没跑几步就喘不上气儿来了。他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照相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脏震耳欲聋地蹦跳着。待他缓过来时，他将宣传单扣在脸上，用力闻了闻，似乎那姑娘的余香还停留在这里。

这是一间钢管舞教室，地点就在附近。宣传单上一个姑娘穿着运动内衣倒立在一根钢管上。这一天，他魂不守舍，一张图也没修。晚上，他躺在床上，依然在看这张宣传单。他眼前似乎有一道光，一闪而过。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做了一个决定。

三

今天帆儿的课，一共有六个学生。帆儿见了史男也有些诧异，但她还是完美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

“请新来的同学往前站。”帆儿说。

史男低着头和小白走到了第一排。随后，帆儿便带领大家做热身准备。

热身完毕后，帆儿走到他俩面前问：“你们是第一次接触钢管技巧吗？”

两人分别回答：“是。”

帆儿看着史男，走到他的身后，将他的肩膀用力向后掰。史男一开始很紧张，可到后来，却疼得叫了出来。

“你这个驼背还是挺严重的，先去压压肩膀。”帆儿说。

史男走到教室后面，一边压肩膀，一边偷看这些姑娘。

斯斯和彤辛开始了自由练习，彤辛继续做倒立撑，斯斯两步爬到了钢管顶端，做了一系列旋转。史男惊呆了，被两人的动作震慑到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是怎么做到的？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自己在高空中旋转起来？史男把手放到了钢管上，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它。它是坚硬的，也是冰冷的。他用力握了一下，身上莫名地冒出了许多汗。他看着镜子中的斯斯和彤辛，又看了看被她们身体挡住若隐若现的自己，那么的丑陋、猥琐、油腻，他突然厌恶起自己。

帆儿走了过来：“你的驼背慢慢训练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史男说。

“只要你努力，只要你想改变自己。”

帆儿开始教史男几个基本的舞步和上杆技巧。史男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双脚同时离开地面。

“×他妈的。”史男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别着急，你现在身上没有肌肉，多练几次就好了。”帆儿随便应付他一句，就立刻去教别的学生了。

斯斯和彤辛在一旁又开始窃窃私语，其他几个女同学，也都分别用眼神暗暗地相互交流着。史男对此毫无察觉，他仍在努力练习，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学会一件事情。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他仍是无法做到双脚同时离地。此刻，他的脚面已经开始红肿起来。女同学纷纷走进更衣室，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史男走向了前台。

“我要办年卡。”

“你确定吗？我建议你先办一个月卡试试。如果万一……”

“没什么万一，我就要办年卡。”

“我们年卡是一万六千八百元。”

史男二话没说，刷了卡。

这天晚上，教室的会员群像是炸了锅，都在议论史男，并给史男起了一个名——小龙虾。他的照片也都在群里纷纷传散开了。

史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墙上的照片做不雅动作。第二件事就是决定要努力学钢管。他看了看课表，认真地规划着自己的训练时间。他从未感到心情如此愉快过，洗漱后，又换上了上课的衣服，趴在地上，做开肩训练。

四

一个月过去了，谁都没有想到，史男居然可以劈叉了。史男的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一个月里，即便是下了课，他也会趴在地上开肩或是压腿。柔韧课上，所有人都在期待史男的竖叉，当他压下去的那一秒，教室里居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史男当时就流泪了。然而，这仍然没有获得斯斯和彤辛的半点好感，反而让她们觉得史男更加猥琐了。一个男人，这么努力地学劈叉，是想干什么？他那两条干巴、弯曲的双腿，简直就像两根长树杈。

夜里，史男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内容大意是他通过钢管舞找到了新的自己。他要感谢帆儿和柔韧老师。还要感谢斯斯和彤辛，是她们激励了自己。这篇文章他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千字，甚至连他小时候被欺负的事也都涵盖在内了。之后，他做了一个文件链接，发在了朋友圈里。发出去后，他又一次哭了，然后把墙上贴的照片全部揭下来，扔了。

小白有他的微信好友，看到文章后捧腹大笑，又立刻转发到了会员群里。小白特意“@”了斯斯和彤辛，说，看小龙虾还要感谢你们呢！斯斯和彤辛立刻回复道，小龙虾真是个精神病，又说了一些讽刺他的话。这时候，突然冒出了很多平时在群里一言不发的会员，她们开始指责斯斯和彤辛，说她们不应该这么嘲笑别人，大师兄的努力和进步都让她们很感动。于是，群里再次炸开锅，吵得不可开交。史男瞬间成了教室里的风云人物，上课时，姑娘们都喜欢围着他，请教他。他再也不怕看见那些穿着运动内衣、身材高挑的漂亮姑娘了。而斯斯和彤辛在这次事件后，从会员群里退出，再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了。史男也终于被拉进了会员群。

又过了三个月，史男居然可以站直了，虽然还是有些驼背，但后背的那个大包已经不见了。这天上课，帆儿突然说下个月是店庆两周年，教室会请学员们表演钢管技巧、吊环和瑜伽，希望同学们踊跃参加。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史男。

“大师兄，你快报名啊！”

史男已经被亲切地称为“大师兄”了。

“就是的，大师兄你参加吧。然后带着我们训练。”

史男比谁都渴望参加比赛，假装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教室里又一次欢声四起。

参加表演的一共有十五名会员，他们几个成立了一个小群。每天晚上约着一起练习表演动作。磕磕碰碰的又是一个月，身上的瘀青似乎成了他们的勋章。随着店庆时间的临近，他们训练的强度也在逐渐加大。史男干脆辞掉了工作，整日泡在教室里。有一次，帆儿看着史男说，不然你来我店里上班吧？史男高兴坏了，说让他干吗他都愿意。帆儿说，你当前台得了，现在这前台小姑娘不太会来事，把好几个会员都得罪了，而且她自己也不喜欢钢管。我看你挺合适的。就这样，史男每天就顺理成章地正式地泡在了教室里。他喜欢这儿，除了训练，他会把每块玻璃、镜子和地板擦得锃亮，定期给钢管做检查，看是否有松动的情况。

店庆这天，很热闹，教室里摆了酒水、甜品台，还请来了专业DJ和摄影师，就连灯光也做了特殊处理。这间教室足足挤下了七八十人。帆儿做了开场讲话后，就迎来了第一场表演，是四个姑娘的双人吊环表演。史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让自己闲下来，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只是内心的紧张无法让他停下来。终于轮到史男了，他要和三个姑娘做钢管技巧表演。他穿了一条藏蓝色平角运动内裤，上面穿了一件紧绷的白色运动背心。他尽力将自己挺直，站在灯光下，音乐响起来了。他和姑娘们交换了一下鼓励的眼神，他两步爬上钢管，在空中尽情地翻飞着，赢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惊叹声。这一刻的他是那么的美，谁会想到这就是当初那个猥琐的小龙虾呢？

网络事件

一

不知道为什么，张思媛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个画面，或说是一个场景：她开着车，以八十迈的速度与对面迎来的车狠狠相撞。这个场景每天都会重复一次，并有着切肤之感。骨折、头破血流之类的痛感贯穿全身。即便她从未撞过车或受过重伤。她是一个惜命且热爱生活的人，就连擦破皮都很少出现。那么，骨折及头破血流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她躺在床上，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她看了看手机，打开了直播软件，用被子遮住了一半脸，睡眼惺忪，对着手机屏幕向粉丝们眨眼睛，这是她向粉丝们说早安的一种方式。昨夜，她的粉丝数量又增加了五百人。十分钟过后，她关了手机，下线了。环顾了一下房间，思索着，今天要直播些什么？

张思媛是黑龙江人，具体是黑龙江哪个村子的，她谁也没告诉过。她有八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她长得其实挺好看的，眼睛大，鼻子高，身材也很好。唯独气质和审美品位差了些。作为女主播，谁会在意这些事？手机的美颜和修图软件会将其不足完美掩盖。被手机滤镜软件打磨过后，她就是一个聚集青春可爱、优雅气质和完美身材于一身的漂亮姐姐。她是主播界的元老，也是一个超级网红。

她是怎么红起来的，这挺难说，也挺莫名其妙。起初，她是吃播的主播，所谓吃播就是直播吃饭的。她把手机架在餐桌上，面前摆一些再普通不过的饭菜，她慢慢悠悠地吃，偶尔会和观众互动下，评价一下饭菜的口味。有时可以吃一个下午，观众就不厌其烦地看她一个下午。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吃饭竟会是一件如此受欢迎的事情。随着吃播粉丝量的增长，她逐渐把饭菜的档次提高了，由家常便饭改到了餐厅里，有时候去川菜馆子，有时候去粤菜馆子。偶尔还会叫几个朋友和她一起录。内容上有了改进，粉丝量自然也就逐渐上涨。粉丝们会送她礼物，少则十元二十元，多则上百上千元。这样算下来，每月也会有个小几万元的收入。这对于张思媛来说，简直都快被钱给拍晕了。

张思媛对待直播这件事，越来越用心，把它视为了一种正式工作来看待。她仔细研究网络上的各大直播平台和直播网红的内容，又将自己的直播范围扩展了些。她走哪儿录哪儿，就连坐地铁也会一直举着手机。观众喜欢她，也喜欢看她再平淡不过的生活。一次，她睡着了，手机就一直开着，足足录了三个小时，后来内存不够和电量不足，关机了。等她醒来再翻看手机时，发现粉丝量再一次暴涨。

“小姐姐睡觉时真好看。”

“小姐姐不要着凉哟。”

“你的眼睫毛好长呀。”

…………

这些粉丝留言有男有女，年龄不详。这一次的睡觉直播，让张思媛获得了五万元的收入。就在这时，她又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二

张思媛本名叫张大丫，张大丫从小就喜欢表演，喜欢唱歌跳舞。小时候在村子里跟着师傅是学二人转的。她的天资很好，师傅很喜欢她。长大后考到了北京一所艺术学校里学民族舞，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张思媛。之所以叫张大丫，是因为在她一出生的时候，脚就格外的大，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要穿四十一码的鞋了。她一米六八的个子，却有一双四十一码的脚，虽然说算不上什么缺陷，但作为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比例确实有些怪异。

她从东北到了北京，从张大丫变成了张思媛，无论她走到哪里，穿得再怎么像个城市人，只要拖着那双大脚，她就是张大丫。

由于她的大脚，张思媛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无论是舞蹈剧团还是舞蹈工作室，她都去面试过。人家一看到她的脚，都觉得比例不好。人长得倒是挺好看，身材体形都不错，可是往那一站，就是觉得有点怪。后来，她又去了一间幼儿舞蹈班面试，这才勉强算是有了工作。但工作了两个月，她还是辞职了。她实在不喜欢小孩，两个月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

想要在北京继续待着，总要有一份工作，否则就得回村里继续当二人转演员。一天晚上，她走到后海酒吧一条街，突然在一个落地玻璃窗外，看见里面有人跳钢管舞。她觉得挺有意思，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她走了进去，点了一瓶啤酒，坐在舞台旁边，盯着那个跳舞的女孩。不过，那女孩一看就是在糊弄事儿，肯定也没学过什么舞蹈。只是一直围着钢管随便扭动。她想：这也许会是个不错的挣钱方法。那女孩下了台，被两个保安护送到了后台，就再也没出来过了。张大丫又想：这样的工作真是既轻松又安全。

第二天，她在网上开始寻找钢管舞教室。就这样，她来到了帆儿的教室。

张思媛的存款不多，是曾经在学校读书时利用假期回老家表演二人转攒下来的。教室的会员卡费用对于她来说，简直已经贵上了天。她思来想去，还是办了一张三千元左右的季卡。张思媛对钢管舞的认识，仅限于在电影里和那晚后海酒吧里表演的那种程度。她认为，三个月就能出师。然而，帆儿的教室是着重于钢管技巧，这是一项极限运动，危险系数极高，并且对身体素质也有颇高的要求。张思媛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上第一节课，张思媛就被老师的热身运动给累垮了。接下来的课程更是让她措手不及。她虽有过四年专业的民族舞训练，但对于这项极限运动来说，完全是两回事。她坐在地上揉搓快磨出水泡的双手和双脚，抬头看着钢管顶端那些能把自己旋转起来的学员，突然对钢管有了一种敬畏之心。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三个月的季卡钱不能白交，练习钢管技巧成了她的主要任务。每天刻苦训练，希望早日出师。张思媛四年大学还是没有白上的，短短三个月时间，她的钢管技巧水平几乎和老师不相上下了。正当她准备去酒吧面试的时候，主播这个职业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了。

三

主播这一行业的出现，让张思媛产生了一个幻觉——她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这天晚上，她捧着手机刷了一晚上直播，觉得极其无聊。直播内容无非就是吃饭、美妆，毫无技术含量。可下面的粉丝却前呼后拥，不断给主播送五元十元的“礼物”。张思媛开始好奇了，她仔细算了一下，一个小时内，主播竟收到了两千元的礼物。她一边刷手机，一边思索着，准备自己也试试。就这样，张思媛开启了她的主播之路。主播做了短短几个月，收入竟达到了数万元。张思媛又想，如果想要粉丝量再一次暴涨，继续直播日常内容，恐怕会很难。

接下来，张思媛的奇思妙想就是要直播钢管舞的平日训练。她再次到了帆儿的教室，办了一张只有六节课的次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之所以办了一张次卡，是因为她不确定粉丝是否对其直播内容感兴趣。她要先试探下。第二天，她带运动内衣来到了教室。她占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把手机放到了一个隐蔽、只可录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直播。上课时，她动不动会和粉丝互动，以及跟踪浏览量。效果让她非常满意，仅仅这五十分钟的直播，让她又赚到了两万元。

六次课的直播，让她赚到了十万元。紧接着，她又在帆儿的教室办了一个月卡。张思媛知道，粉丝对钢管直播的热衷度也就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后，她就要另想其他新鲜的，更能吸引眼球的内容了。可就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一件事。在一次上课时，由于她做的动作幅度过大，整个胸部从内衣里蹦跳出来。粉丝们先是惊呆了，纷纷截屏。还有一名粉丝，疯狂送给张思媛近十万元的礼物。张思媛立刻从管上蹦下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了一下手机。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她的心情有如坐过山车般。先是浏览量的暴涨，粉丝数量也在持续暴涨，频频收到上万元的礼物。正当她快被礼物“砸”晕时，她的账号突然被查封了，原因是有裸露内容，涉黄。收到的礼物也就瞬间被没收了。她知道这种事在所难免，重新再申请一个账号，或是另寻其他直播平台即可。反正她有庞大的粉丝量，换去哪个平台都一样。她打开微博，准备写一个更换账户的申明。可就在这时，微博出现了她的大量不雅照片，人们纷纷在照片下面留言，内容不堪入目。

张思媛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没出过门。走光事件让她想去自杀。直播生涯算是到头了，那么接下来，她在这座城市还能做些什么呢？难道继续学钢管，到一个酒吧里去表演吗？又或是回到村里继续表演二人转？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后海酒吧里站在台子上表演钢管舞的那个姑娘。她从未如此绝望过。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疯狂，而这种疯狂却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张思媛的身上。在她觉得人生走到尾声时，她的电话来了，是朋友给她发的视频，她在另一个直播软件上，因为那段走光视频而红了。这段视频被人剪辑过，裸露的内容已被剪去，并且拼接上了大量钢管技巧和之前当邻家小妹妹的视频。两者的反差，让她再次走红。各大网站纷纷来邀请，甚至时装周也要邀请她去。

张思媛竟然从此走出了国门，登上了国际舞台。在一次国际时装周上，她代表中国网红接受采访时，一个男人突然冒出来大喊：“你是张大丫？”那男人把脸突然凑上去，使劲看了看，又低下头瞧了一眼她的大脚说：“没错，你就是我们村的大丫！我认得你这双大脚。”张大丫无力反驳，在场的记者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