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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秦的那点儿事

2020-11-19李晓楠

湛江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小雪妈妈

李晓楠

回忆这东西有时粗糙,有时细腻,唯有对小秦的记忆就像榆树枝杈间散落的阳光,斑驳,不规整。秦小琴是我的小学同学。

古镇芦台是我和小秦成长的地方,芦台的老街就是老百姓口中的中街,密布着大杂院,当然不同北京的四合院,大杂院并不方正,曲径通幽,房子和房子挤在一起,一个角就是一间小房子,就是一户人家。我记得自家和小秦家住的不是一个大杂院,但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疯玩。

我们等小秦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孩子,中街的胡同口是我们集合的地方,每个周六下午不上课,我们雷打不动地将书包扔到床上,囫囵吞枣地扒拉口饭,就盼着到河对岸的小树林里过家家,或者爬树掏鸟窝或者挖些野菜带回家。我换掉了上学穿的蓝褂子,将洗得发白的绿褂子穿上,妈说了,出去玩和上学不能穿一样的衣服。家里人口多,可不能保证每年都给买新衣服。

冒烟鬼精鬼精的,凡事他拿主意,我们想不出更好的点子。冒烟不仅主意多,还蔫坏,冒烟这个名字当然是我们给起的诨名。

“小秦是不是又让她妈管制了。”不知谁说了一句。“不会吧,小秦早上不是说了嘛,谁也不能少。她说这话肯定是她妈又给零花钱了。”冒烟说话也不瞧别人,小眼睛盯着小秦每次来的方向。“人齐了,咱们走吧。”小秦汗津津地跑过来,嘴角粘着饭粒,黑瘦黑瘦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高高地扬着短小的胳膊,她比我们矮半个头儿,很不显眼,但她有零花钱,我们都没有,大家就像星星捧月亮。其实也不是我们不怀好意能够从她那里分到几分钱,我们是阶级感情,不分男女,就是能够玩到一起,就像今天女生有男闺蜜,男生有女闺蜜一样,纯洁。我不喜欢小秦这样干瘪的女孩子。

“怎么走?沿着南岸走,还是乘船过去。”冒烟眨着眼在试探小秦。

“当然坐船了。”小秦的眼睛就是一条缝,大家都叫说她虾米眼。那时我们根本不评价谁长得俊,谁长的磕碜,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东西,就知道瞎玩、疯跑。小秦的衣裤是最规整的,伸出细长的小手,从裤兜小心地拿出纸币,每人五分钱,往返船票是三分,汽水是两分。我们麻利地伸出手,生怕小秦不给了或者给到谁没有了,每次分钱都紧张而神圣。哪个家庭能给孩子零花钱哪。有时我瞎想,小秦比我妈都亲。

县城的北面是一条宽宽的大河,名字叫蓟运河,长大些才知道蓟运河通着大海,是从北京的山上流下的水,穿过好几个县,我们这里是九河下梢,转几道弯就到了大海,小时候当然不知道大海长啥样。河两岸的通行靠木船摆渡。听说清朝起芦台就是漕运码头,河里船只密集,有带帆的,也有不带帆的,有连在一起的,也有各划各的,反正热闹着呢。

“开船喽。”远远传来船老大的吆喝声。我们知道这是信号,攥紧手心里的纸币,兔子赛跑似的奔向河边,身后黄土飞扬。船老大一般喊三声就开船,每次停留一分钟,喊完船就启动了,开船不等客,船是敞篷的,不带帆。

船不是直接划到对岸,顺着河边再到另外两个码头接上人,在永兴码头划到对岸,我们在东方红码头上的船。微风吹拂,河面波光粼粼。每次到对岸我们都亢奋。不是每个周末都能到河对岸的,一来绕土桥要沿河南岸走十里路,走过摇摇欲坠的土桥才能到对面,很多人不敢走过去,危险。又因为距离太远,一来一去天就快黑了,根本玩不了多长时间。二来家长不让我们过河,说河北岸的孩子野,怕我们吃亏。只有小秦得的零花钱多了,我们才能享受坐船的高级待遇。船是顺流,眨眼就到了建新码头,当然码头很小,上船的人也不多。我眼瞅着冒烟挤出了人群,在建新码头上了岸。

“你下船干吗?船这就开了。”大家都看见了。

冒烟回转过头,扬着鸡爪子似的小手。“你们先走,我撒泡尿,我从旱路走过去,咱们在永兴码头见面。”话音没落,冒烟撒丫子了。

“他又冒坏水了。贼精。”我其实不愿意说。

“肯定有坏主意,撒尿,掏出家伙就尿呗,哪次上岸撒尿的,你小鸡鸡是金的,还怕人抢了不是。”小秦气哼哼地朝岸边吐了一口口水,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河面上振翅飞起的白鹭。

原定的玩完了回家之前,每人用剩下的二分钱买一瓶汽水,那时玩累了也渴了,喝在嘴里沙沙地,再打个饱嗝,爽。如今为了等冒烟,我们只好提前享受。汽水要退瓶,每次我都想给弟弟剩点,可退瓶,不能含在嘴里吧,每次都觉得弟弟好可怜,他还没有喝过汽水,就比我小两岁,上小学一年级。他没有遇到小秦那样的好同学,没办法。一来还不渴,二来舍不得喝,大家磨磨蹭蹭地,尽量小口小口地咽。大家还都剩有半瓶汽水的时候,冒烟额头滚着汗珠子风一样地到了眼前。

“见面分一半。”伸出手夺过别人的汽水瓶,咕噜一口,汽水见底了。人家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除了小秦,我们都没有逃过此劫,我早有准备,在冒烟掠夺别人的时候,我顺着喉咙倒进去,只给冒烟剩了可怜的一丁点儿,只是可惜了还没有吧唧吧唧嘴,就咽下去了。我比冒烟魁梧,他向来不怎么欺负我,除非我上了他的套儿,有时只好挥挥拳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小秦是不敢碰的。冒烟知道财神奶奶是不能冒犯的。小秦聪明,就是这件事我才知道的。

“冒烟,把钱拿出来。”小秦一脸的严肃。

我们愣在那儿,冒烟还有啥钱?

“我没有钱了,路上我买汽水花掉了。”冒烟脸上写着理直气壮。

“买汽水的钱不说。你比我们早一个码头下的船,自然省了一分钱。”小秦算账清楚。

冒烟的小黑手摸着额头的汗珠子,额头上粘浮的尘土遇了汗水成了稀泥巴,涨红着脸,快速狡辩:“弄丢了,真的没有了。”冒烟将手心朝上,手心比手背白多了。

“把兜反过来,把裤子脱了。”小秦大大咧咧的性格我们习惯了,可还没见过她这么严肃过。让冒烟脱裤子,我们脸都红了。有人凑到跟前,将冒烟全身搜个遍,纷纷趁机还在冒烟的裤裆里抓上一把,不怀好意地傻笑。怂人有壮胆的,就啥也不怕了。东辰知道在小秦面前,冒烟不能把他咋地,况且这也是在小秦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我没有这个心机,只把小秦当成了哥们。冒烟好像扛不住了,变戏法似地打开手心,皱巴巴的三分钱,一张黄色的,一张蓝色的,褶皱处好像还带着冒烟的汗味。小秦一本正经地没收了钱,挥挥手,大家奔向码头,冒烟难为情地跟在后面,大家心里早痒痒了,河对面那片绿色的原野好像就是我们的乐园。后来我才知道,冒烟弟兄四个,那三分钱对他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他是想偷偷留下来。我的智商就这样,总是在第一时间看不出门道。微风拂面,孩子们是没心没肺的,眨眼的工夫,我们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冒烟,河对岸是我们的向往,勾引着我们的魂魄,那时真的是没有可玩的地方。偶尔,小秦也会单独或伙同别人找我出去玩。

清楚地记得那天,妈妈抱着小妹喂奶,我蹲着身子往灶坑里添柴火,铁锅里是大大小小的土豆。夕阳西下,洒着金黄的光芒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温柔地抚摸。就在柴狗汪汪两声的同时,小秦和小雪出现了,女孩子穿戴始终比男孩子干净,像两只可爱的小猫,脸上绽放着向日葵般的笑容。

“婶婶,我们想让小军帮我们改作业去。”小秦翘着小嘴巴说。

“小秦,你妈干啥呢?”妈妈笑着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小姑娘。我知道妈妈和小秦的妈妈是一个村嫁过来的,关系始终不错。

“我妈做饭呢。”小秦好不乖巧。

小秦不等妈妈同意拽着我就往大杂院的后面跑。

“早点回来,马上就吃饭了。”妈妈拉着长声。

我趿拉着鞋,小秦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渗出了汗。大杂院的后面是一片小树林,柳树多,槐树少,四周是齐腰的杂草,人蹲在里面根本看不见人。

“咋来这里了,不是去你家改作业吗?”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尾。小秦先笑了。

“有好事,快走。”小秦攥着我的左手,小雪扯着我的右手。眼前是一片已经踩倒的杂草,细长的草茎流出了汁液,淡淡的草香沁人心脾。

“坐下,告诉你一件事情。”小秦松开手,忙解掉自己的裤带。

“咱俩结婚呀。”小秦的虾米眼充满了期盼。

“咋结婚?”我的额头渗出了汗滴,没有想到小秦和小雪要和自己过家家--结婚。她俩骗了我。我根本不知道结婚是干啥。

就在我憋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时候,两个人齐刷刷地躺下身子,脱掉了裤子。“快点呀,来呀。”小秦催促着,好像是在做普通的游戏。

“我咋弄呀。”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白纸一样的自己慌乱地像热锅上的蚂蚁,紧张的汗水在前胸和后背像无数条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两条腿颤颤地抖个不停,窘迫的样子早已经记不得,但那种恐惧、紧张的影子烙在心里挥之不去。

“脱了裤子,趴在我身上。”小秦懂得真多。我怯怯地扯下自己的裤子趴在小秦的身上,我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好像是纯奶的味道。没有亢奋和荷尔蒙的泛滥。

“趴我身上,快点。”小雪急眼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爬到另一个雪白的身体上。

啥时结束的,早忘了,浑身冒汗,脸烧烧的,当我将破布条做成的裤带系上裤子扭头跑了的时候。后面是小秦大声地笑,听得心里发毛。

跑到家门口,不敢进屋。

“咋这快就改完作业了,小秦家啥饭?”妈妈关切地问。我彻底蒙圈了,我哪里知道她家啥饭,诺诺半天,我也没挤出声,蹭着墙边溜进了里屋。之后,好久我都不敢看小秦,自己也说不出原因。长大了才知道那只是不明事理的模仿,稀里糊涂的事情还很多。

我和小秦就稀里糊涂了一回,小秦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劲儿,终归让她的人生比别人丰富。小秦和我同班是上初中的事情。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了她为啥有那么多的零花钱,她爸爸是“军官”。小秦根本不知道爸爸在哪工作 ,问了,妈妈也不知道,说是国家保密的部队。小秦妈妈快人快语,热心肠。这也是她家人来人往的原因。她家搬到了县城仅有的几幢楼房里,离我家三四里的路。冒烟他们都不读书了,自然联系不多了。冒烟却总是找借口约小秦出去,我知道冒烟喜欢小秦,小秦喜欢不喜欢冒烟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周末,小秦约我去她家写作业,我俩当时在班上学习不分上下,能分上下的是我是班长,她是副班长。

推开门,浑浊的气味直冲鼻孔,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恰恰被小秦看见。

“快进屋,等你老长时间了,磨磨蹭蹭的。”我慢性,小秦经常批评我做事慢慢腾腾。沙发上躺着的是小秦远门的表兄,样子帅帅的,赤裸着上身,发达的胸肌上生长着浓浓的胸毛儿,仰面躺着也不避讳人。小秦有自己的房间,虽然狭小却是自己的独立空间,小秦妈妈说

即使让更多的亲戚挤在客厅,也要给小秦留出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女孩子有自己的私密。一张细长的单人床,一张仅仅能容下我们两人的写字台,往往我们两人胳膊碰胳膊。小秦往往只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把三分之二让给我,这多少让我感动。因为在家里根本没有我写作业的地方,夏天就在露天的树下拿块木板当课桌。小秦的妈妈那时已经调到街道工作,没有了机器的嘈杂声和繁重的体力劳动,可依然忙忙碌碌,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家里住着来城里谋生活的八婶七叔,一大家子的嘴要吃呀。小秦妈妈从来没有向他们要过饭钱,也许小秦妈妈对钱看的不重,看中的是亲情,这点小秦随她妈妈。

我们是从解一道方程式开始的,我和小秦写作业自己写自己的,最后核对答案,百分之九十九答案是一致的,一旦不一致了,我也是先听小秦说道,说着说着,小秦知道错了,就扒拉着我的作业本瞧上一眼,哈哈大声笑着,修改过来。小秦和我说过多少次,来家里的这些亲戚好吃懒做,找不到打零工的活儿就赖在家里。每个周末,她都要给他们洗衣服甚至袜子和内裤,衣服的汗味儿和内裤的骚臭,简直不能忍受,这些活儿仿佛是妈妈留给她的“生活作业”,完不成,妈妈就唠唠叨叨,都是从农村出来生活不容易,咱可别让人家说咱臭美,没人情味。小秦总是说妈妈的狗屁逻辑害死人。

作业写完了,小秦拿出红彤彤的苹果,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诱惑,那时,我和弟弟还把黄瓜当成奢侈的水果呢。我羞涩地小口咬着甘甜的苹果,这让我再次想到弟弟好可怜,因为他没有小秦这样的同学。

小秦突然把我拉倒在细长的床铺上,我们两个人侧着身子,面对着面,甚至是鼻尖对鼻尖,我鼻尖上的汗珠滚落到她的鼻尖上,心跳到了嗓子眼,荷尔蒙开始燃烧,烧得我热血沸腾,躁汗顺着后背流到了裤腰带,这对于我来说,太突然了。

“小军,你还记得我们过家家结婚的事吗?”小秦早已不是前几年的小秦了,皮肤白皙,饱满不干瘪,脸上泛着红晕,会说话的眼睛火辣辣的,我仿佛坠入了翻滚的岩浆,好像自己马上就融化了。“咋又结婚?”我的声音很小。“前两次都是假的,这次是真的。我要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省的别人惦记着。”我不知道小秦为啥说些我不懂的话,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智商。多年之后,妻子说我情商低,那时才醒悟,我是情商低,不是智商的问题。稀里糊涂献出了初吻,稀里糊涂我俩做了。恐惧和亢奋都达到了极点,恐惧自己的第一次。那次从小秦家的逃离多少有了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总是偷偷地回味,打愣神,失魂落魄了一个月,不敢看坐在我课桌左侧的小秦。小秦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者是完成了一件让她无比高兴的事情。课间的教室总有她大声的笑。我能够感觉到小秦有什么事情隐瞒着。

妈妈总是羡慕小秦家的楼房,话里话外嫌弃工人出身的爸爸,每月只能挣到打醋的钱。只要是小秦到家约我去她家写作业之类的事情,妈妈总是讨好似地点头同意,从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小秦出事了,那天我参加省城的数学竞赛回来,屋里没有开灯,妈妈见我回来急急地奔过来,好像等了好久。哪家家长不是望子成龙,起初我认为妈妈在等我考试的消息。“妈,我这次竞赛考的超级棒,一等奖没问题。”我等待着妈妈夸赞,语调上扬着,丝毫没有看见妈妈的苦瓜脸。

“小军,妈妈和你说件事。”妈妈语调低沉,我的第一意识猜测家里出事了。爸爸在工厂发生了事故,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妈妈低头不语。老家的奶奶过世了,要不是弟弟溺水了。我开始胡思乱想。

“小秦让警察带走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晴空霹雳,出现了幻觉,仿佛看见了小秦掉进了黑洞,我奋力跳进去,却怎么也抓不住她伸出的手,我知道物理学讲的加速度,如果我不及时抓住她的手,她下沉的速度会更快。我像动画片中的铁臂阿童木将双手伸过头顶,那样会减少阻力,关键是借助阿童木的神力,但还是晚了,没有抓住她的胳膊,最后看到的只有那一缕晃晃悠悠的头发。

“小军,哭出来,别憋在心里,我知道你俩的感情好。”不知道妈妈重复了多少遍,才听清她说些什么。妈妈其实比我急,她盼着我和小秦将来能结婚,她说,小秦家那样的条件打着灯笼也难找。妈妈爱攀高枝。

大自然是通人性的。突然间,泛着白光的天空,一眨眼没了一丝的光亮,黄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我的心里。

我赶到时,同样没有开灯,屋里传出小秦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门虚掩着,往日摩肩接踵的客厅,只有小秦的妈妈像委屈的小狗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人满为患的小秦家空荡荡的,那些懒散的亲戚也许不想摊上有罪犯的这家亲戚,连汗臭味都卷走了,这群白眼狼。小秦害怕雨天打雷,我要找到她。好事的街坊仍有在雨中打着伞往小秦家张望,我忽然想起《黔之驴》,仿佛眼前就是一只只高大的驴子,瞪着大眼,让人生厌。那时互联网还没有诞生,搁在如今,肯定刷屏了。小女孩捅伤了人,在小县城可是出了大事。那年是一九八三年,那年严打。

之后,我再没有看见过小秦,那年我初中毕业,那年我去了省城读高中,那年我几次被学校险些劝退,妈妈几次苦苦地哀求,学校才勉强地原谅了。

我不确定小秦的案子是哪天开庭,听说是最热的那个月的中旬,我悄悄地溜出学校的大门,毒辣的阳光晒得土路都烫脚,省城的学校距离县城的法院足足五十里路,我不想乘车,一步一个脚印走着自虐着自己。从妈妈的口中得知小秦将冒烟捅伤了左肋,并不严重,我没有去瞧瞧冒烟。我傻傻地想,好像每个人无法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你将走哪条人生路,是否要经历唐僧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说不清楚。小秦咋就遭次劫难呢。

毒辣的阳光始终跟着我,不知饥饿,像一条流浪狗蹲在法院的门前,我不能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小秦的消息,只有蹲守。此刻我才清醒自己是那样的在意小秦。警车从法院的大门出出进进,我无法判断哪辆车里装着小秦,小秦在看守所吃得消不。我也无法判断小秦还能不能上学了。

第六天的早晨,我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妈妈干瘪的眼睛里充斥着焦虑,那是我从没有看见过的,夹杂着怜悯和气愤。

“小军,你咋那么傻,小秦早就判了。”妈妈说的漫不经心。浑身酸痛的我一骨碌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声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秦是无罪的。”妈妈吓得往后退着脚步。“这孩子中邪了。小秦不能害得你不去上学呀。不上学哪有前途。”妈妈始终在强调她自己的理由。“冒烟,我永远记着你。这个畜生、畜生。”后来隐隐约约地听说,冒烟总是约小秦去看通宵录像,通宵录像厅人员杂乱,午夜后播放些让人亢奋的录像。也是后来听说,冒烟总是逼迫小秦做和我结婚的事情;再后来也是听说,那个客厅沙发上躺着的满是胸毛的表兄也想强迫小秦做那事。小秦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我。

傍晚的夕阳就像从天空滴下的血,猩红猩红,忽然觉得曾经的小秦就在眼前。自己蜷缩在床脚,像过电影一样,全是小秦的故事。妈妈不是放弃,她根本说服不了我。身子懒散,思想懒散,猩红的光刺进了我的眼睛,忽地记起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一个傍晚,夕阳撒着金光照耀着大杂院的那片小树林。小秦红彤彤的笑脸带着女孩子的羞涩,小雪将红头巾盖住了小秦的头,张罗着我俩拜堂。这是我们三个蓄谋已久的。起因是小雪刚刚结婚的姐姐让姐夫打的遍体鳞伤,跑到娘家躲命,懦弱的父母不安慰姐姐,反而责骂自己的姑娘废物。整个大杂院都知道她家看重的是那份厚重的彩礼。小雪可不是好惹的小姑娘,跑了五里路,站在姐夫家的大门口大骂了一个时辰,最终姐夫恶狠狠地说:“小毛丫头,让你们家结了婚的大人来。”小雪记在了心里。爸爸妈妈是打死也不愿去的,这口气憋在小雪的心里上蹿下跳,他和小秦密谋了好久的主意是让小秦和我结婚,然后和小雪去找姐夫算账。姐夫不说让结了婚的人去嘛,小秦和小军结婚了,就有资格和他们理论理论。

就在我和小秦在小雪的怂恿下,就在大杂院后面的小树林里操持结婚的时候,冒烟不知从哪冒出来。“你俩不能结婚。”我和小秦听出来是冒烟的声音。“冒烟,你瞎掺和啥,这没你事。”小雪怕坏了她的好事,冲着冒烟大喊。“你们就是不能结婚,你们要是敢结婚,我就去告密,告诉小伙伴们,告诉大人去。”冒烟从脖子红到脸,两只大眼突兀着,好像两个火舌,朝我吐着火信子儿。我和小秦谁也没有说话,这件事要是大人知道了那还了得。我就像斗败的公鸡,夹着尾巴溜了,我是知道妈妈的那张嘴,分明就是一把刀,我可不敢惹她。后来,我才知道从那时起冒烟就喜欢小秦了。

去了省城读书,小秦没有再进入我的视线,仿佛我的生活里她又实实在在存在着,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心房。安静的夜里她总是来看我,红扑扑的脸蛋,笑而不语,就站在我的眼前。第二天我就浑身酸痛,惆怅、烦躁,不爱和任何人说话。

小秦出狱后,在县城也没有出现过。我被繁杂繁荣的高中生活和后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的大学生活,搅乱了思想,不住地给自己找借口,没有再次寻找自己的同学秦小琴,那个把什么都交给我的女同学。好像繁忙的没有时间再去想她,和那段美好的时光。

每次从省城回妈妈的家,想打听打听却不敢说出口,妈妈年纪大了,不想再惹她生气。小秦出事后,妈妈就不在羡慕小秦家的楼房,也不再和小秦的妈妈来往,好像她们之间就没有来往过,也不再夸奖小秦是如何如何地好。人就是这样现实,良知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说些鬼话和真话。

忽如一夜的风起,大小聚会铺天盖地。也许是长期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人们尝试着渴望着打破这种压抑的生活,各种聚会蜂拥而起,纷纷建起了同学微信群。我们小学同学聚会定在了县城宾馆。我算计着时间,心里多少有些渴望。不巧,聚会那天我去了北京开会,小雪去了。她不断地发来热热闹闹现场图片。开会的间隙,在吸烟室烟雾升腾的狭小空间,我看到了微信图片里老了的小秦挽着冒烟的手臂,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不得不相信小雪发来的语音。冒烟和小秦原本一个是原告,一个是被告,竟然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忽然升腾起一种愤恨,那是对冒烟的愤恨,也许那愤恨是对自己的虚伪。

会议早已复会,我仍在升腾的烟雾中,贪婪地吸着侵害肺的烟雾,仿佛生活变得不真实了,如同没有味道的空气。手机的微信在闪屏,懒得去看,其实不敢去看,怕伤了埋在我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我突然发现我是喜欢小秦的。

“妹夫,北京开会回来在酒店给你接风。”发来微信的是小雪的姐夫,讨好地发来一连串的啤酒杯。

“老公,这是小秦的电话,你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她说想你。”微信里闪烁着小雪发给我的信息。

烟雾太浓了,肺部不舒服,狭小的吸烟室依旧我一个人。

走出去,肺部舒服些,整个人有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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