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来袭
2020-11-19丁艳红
■丁艳红
一、县级卡口的第一天
初三,早上开大朝会,院长说接上级通知,凡发热人员均需留观医院,不得自行放回家中。先把医院西边的输液大厅隔出来用于接收这类病人,万一不够的话,就把住院部一楼西半部分再用上。大家都听得紧张了,真正的战斗就要在我们这小医院打响了。
我今天被安排到207国道五里铺镇与团林镇交界的卡口值守。按警察们说的:这里是沙洋的北大门,可要守好了。我的主要工作是为过往人员监测体温,并登记上报。出发前,科主任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监测器材托盘,包括登记本和笔,红外线体温监测仪,水银温度计等,还有2包预备发给过往行人的口罩。这2包口罩是系带式的,用起来没有我们常用的口罩方便,但医院已经只有这种口罩了。于我而言,认为国道上那么开敞的地方,病毒不容易生存,只要做好适当防护就行了,内心实在平常得很。
正准备出门,科主任喊起我:等一等。帮忙把我戴着的一次性橡胶手套仔仔细细地套在我工作服袖头上,再上下看一看,才说,可以了。端起托盘,来一个标准式利落转身,又被一同事叫住:等一等。怎么了?是上战场吗?搞得如此婆婆妈妈。
“这个送给姐”,同事素华拿出一个看起来比较高级的口罩。
“这是什么口罩?”
“N95口罩”。
“哪来的?”
“我自己在年前买的,18元一个呢,某某要,我都没舍得给她,因为她不接触病人。”
素华原来是学公共卫生专业的,她有职业敏感性。
我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你自己用吧,我这个口罩就行了。
她一边说自己还有,一边就摘下我带的一次性口罩,把她的这个“高级”口罩用心帮我带上,顺带把我原来的口罩包在我工作服兜里,以防急用。
还有几个同事站在门口,送行的架式。“我又不是远征”,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搞得蛮感动的。
到卡口,人家警察已经在岗了。一共两警察,包括一个辅警。
卡口处,两边堆满了土,看起来是就地取材,用挖土机从公路边挖的土。中间留一车宽的卡口,一警车就停在卡口处,两警察正站在路中。
公路上风很大,迎风行走,有些困难,头发乱飞,脸也吹得疼。此时除了一警车和一消防车,空无他物,我的托盘不知放哪儿。送我来的熊主任见状,过去与值勤警官沟通,让我把托盘放在了消防车上,就守在消防车周围监测体温,这样相对暖和些,无人时,还可以在车内休息片刻。
原以为网络媒体上先天就公布了封路的信息,今天路上除了运送物资和病人的车外,应该就很少机动车行走了。实际上,往路上一站,情况并非我们认为的应该!九时左右,进出的车辆就多起来,并且有增无减。对于出去的车,警察一个一个说,只出不进哟,只出不进哟。此时出去,到团林镇那儿就不准进了哟,到时转来也不准进了哟。
有立即打转的,有停在路边观望多时的,多数还是往前走了。不过多数又转来了。幸亏警察也算灵活人道,他们基本记得哪一辆车是刚过去的,想到人家不能在半路上过夜啊,就要求他们查体温,体温正常也就放他们回去了,并请他们帮忙进行封路无事不行走的宣传。
对于想进入沙洋界的,警察又一个一个说,没事就回去,有重要事要开证明哟。然而这个就难多了。有说过去看望个长辈的,有说过去那边人家玩去的。警察说,什么时候啦,还串门,回去吧。他们也就回去了。但这种甘心回去的人太少。大多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他们停下车,下车来找警察说情,扯皮。许多人聚站在卡口处,理由多种多样:什么根本不知道啦,手机没网啦,过去拿一点小孩的奶粉啦,回去家中日子好过啦,等等,不一而足。见实在不能过,有几个很不情愿地回转了,有些就或蹲或站在那里观形势,还有的开始愤怒指责警察,指责政府没有告知等等。这边一大堆人乱说,准备出镇的一大堆人在卡口那边观望和打探。警察说,这是什么时候啦,大家还聚得这么近。可大家似乎都很勇敢,基本没人后退。正在七言八语乱糟糟的情况下,一位五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瘦高,农民装束,嘴里喊着“老子今天要打死你!”上前一步就揪住了警察的胳膊,作势要动粗。警察挣脱出来,往后让了让,继续解释。那人恼羞成怒,先是骂骂咧咧:你们太坏了。你们想让我们饿死在路上吗?我车上还有小孩。骂着骂着,又冲上前拽住警察:你到我车上看看,里面有小孩。把抗争着的警察拉了有好几米远。警察终于奋力挣脱,几步奔到警车边,拉开车门,从里面拿了武装带戴上。男人家属一看不对,才过来好歹劝走了男人。他们的车终于打转了。跟着有几辆车也打转了。
随后,根据不同情况,警察或劝或强制,或放行或坚决不放,终于将聚在路口的人全部疏散,这时已过正午了。
由于气温太低,我携带的红外线体温监测仪多半时候不能工作,只能用水银体温计,这个特耗时,所以我不停地为人们量体温,再加上戴着手套,很不方便。我先一直尽力憋着尿意,差不多下午一点钟左右,一警察回去弄了盒饭来,这时来往车辆也很少了,我必须趁此时间解决个人问题。往前后一瞄,不远处有两户人家,要是平常,借用厕所肯定没问题,但这是特殊时期,很是担心房主忌讳,遭到拒绝,所以很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路东边稍远有一片樟树林,但与路间隔了一条又长又陡的渠道,渠道里面是浅水烂泥,不容易过去。还好,路北不远似乎有一条通向西边的乡路,那乡路中间靠边有一片杂树林。噔噔噔跑过去,矮矮的杂树都长在一个堰池边,密密挤挤的,人根本无法走进去藏身。眼面前的乡路上还有一家三口正骑在摩托车上观望,出门走人家的架势。好在那一家人看路上警察过去吃饭了,一溜烟往前跑了。我终于找到了一处有点高度的田坎,快速行动,快速归位。中午吃饭一直到晚上交班,一口水都不敢再喝了。
端了盒饭,盒饭也凉了。没地方放,只好放在我工作的消防车座位上,我的托盘旁边。另一个警察屈在车后的座位上吃。两个人边吃边说些闲话,无非是要加强宣传和引导老百姓之类的话,也说我们的防护存在的问题。
午后,来往的车辆少些了,但天上的太阳不见了,阴冷阴冷的。有机会,我就躲到消防车后,那里略微暖一点。警察换了班,就一个所长来值班。所长善谈,与我讲些游历、外地人情风俗等,倒也驱走了些寒气。所长对来往车主也和蔼,分寸把握得也好,下午基本没有产生大的纠纷。只是随着黄昏临近,太冷,我们都坐到了自己车中,有事就下来。我的消防车上没有空调,也不密封,越坐越冷。好不容易挨到天擦黑,接班的人来了。接过他递来的盒饭,两只手僵得怎么也无法打开盒饭盖,请他帮忙,就搁在他的车头,就着北风吃完了晚饭。
二、第一批隔离人员到来
从医三十年,头一次穿上防护服。
应该记上时间,公元二零二零年二月一日,农历正月初八。
把防护服蓦然拿在手中,不知道从何穿起,仔细研究,先把脚套进去,再慢慢往上拉,套住整个身体,拉上拉链。很好,很正确。前走两步,防护服索索地响。又感觉不习惯,所以走不快。同事说:像企鹅。我对同样穿着防护服的他说:你像太空人。不,更像机器猫。边调侃,边利索地戴上橡胶手套和护目镜。我们已经克服了最开始的无知轻视,知道防护在这种时候是多么重要。
刚把准备工作做好,隔离人员就到了。
目前为止,这是第一批隔离人员入住留观酒店,他们是一家五口。家中有一例正在住院的确诊病例,老母亲已经咳嗽几天了。我们于上午十一时接到通知后,立即到酒店进行了每日一次的消杀工作。做完,刚吃了个简易午餐,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就带着几个人进来了。大家都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走在前面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抱着许多居住用品,他的妻子带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紧跟着,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和一个约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跟在后面。我把他们领过长长的走廊。从最里面安排起,除了小女孩与她的妈妈同住一室外,其他人一人一室。然后告诉他们除了就餐及特殊事情外,最好呆在自己的房间,不要互相串门。随后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口罩,交待换下的口罩统一丢弃到医疗垃圾桶。老妇人问:“人家说口罩只能用四小时,到时你们再来给我们换?”“目前只能保证一人一天一个口罩,你们关门在房间时,可以不戴,因为我们每天都会对房间进行通风和消毒的。”随后,我就拿了笔和记录本过来,仔细填写他们的个人信息,所住房间等。这个工作于此时的我已经不易了,因为我的护目镜已经上满了水雾,基本看不清写字了。与护目镜抗争了半天,总算记录完毕。
下一步要给他们查体温。回办公室取下护目镜,用酒精棉签擦拭,看起来清晰了,可一戴上出门又上雾了。我只好顺着走廊往前走,估摸着到他们房前了,也不知道是第几间房,只好站在走廊当中叫名字,门口出来一个人,我就递给他们一支体温表,交待查体温表的方法。两夫妻都说会查,我还是站在旁边看了下,的确都会查,老妇人也说会查,但拿着体温表半天没搞清楚如何查,那男孩也不会,交待清楚了测量步骤,再回返办公室。
办公室有人说在我给别人查体温的时候给我照了相哟,挺有职业风度的,立马交待他第二天要传一张给我留底。很遗憾!第二天我找他要,他说不小心删了。也好吧,免得以后看见这照片,就会想到病患者的痛苦,隔离者的无奈以及自己憋尿的难受。
到了时间,再过去收体温表。老妇人话多些,问了些生活上的事,比如烧开水,洗澡等,大概是很少住酒店,许多东西不会用,门口站半天,时不时还咳嗽。我和同事帮着教她和男孩烧开水,开电视等。她儿子也很关心地过来解说帮助。我们说最好少接触或不接触。他们都说好,很听话的样子。
一家人体温都正常。老妇人说:我体温一直都正常,不过是有一点咳嗽。听语气,住酒店实在不是她愿意的事。我很能理解,让一个长年居家的老人,并且处于其中一个儿子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她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心绪下,让她离开熟悉的家,心中肯定会充满许多无奈甚至愤懑。但谁也没有办法。
做了相应告知和宣传,我就摸索着回到了办公室。的确是摸索,整个下午与上半夜几乎都在与这个一戴就上雾的护目镜战斗,还是有几次撞上了悬在走廊上面的宣传栏。面对隔离人员交待事情时,只能看见面前一个黑影,真是太难了。
回办公室坐了一小会儿,就听到隔离室这边传来大声的说话声。我出门问:有什么事吗?那边老妇人答:忘了带卷筒纸。他儿子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办公室里的志愿者小刘连忙说:我帮你们去买。那儿子说:那就谢谢了,我给钱你。小刘除了戴着口罩,也没什么防护,不敢过去拿钱。我想钱也可能成为传染媒介,于是就问那儿子,能不能从微信转钱给小刘。所幸我们进入了无现金支付时代。果然那儿子回答说行。随后他又问全家人还缺少什么,让小刘帮一起买来。
小刘很快就买来了他们所需日用品。我赶快走过去接。他害怕地缩回了手,“怎么啦?”我问。“怕。”我一低头,自己伸出的手还戴着橡胶手套呢,很怪自己没有注意。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关键是家有老人和两个孩子呢。”我让他把物品放在办公桌上,我拿去给隔离人员就行了。
空闲时间,跟小刘交谈,知道他是县扶贫办工作人员,现休假在家,前几天就加入了志愿者行列。为了家人安全,他已经几天没回家了,都住在安排的酒店。他还说有很多年轻人,许多党员,还有我们的县作协金主席,已年近六旬了,都在做志愿者呢。“怎么想的?这事可有些风险哟。”我问。“这种特殊时期,我们年轻人和党员总该做些什么吧,为别人也是为自己。”他答。
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我们的送餐和收拾生活垃圾等工作都做得很顺利。
在隔离者默默的配合下,我们完成了一天的基本工作。晚上一夜无事。从隔离者进酒店的那一瞬,我就能看到一种深深的无奈;一天的接触中,我也能感受到了他们的顺从,一种来自至深善良,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顺从。愿善良的人们最终安好!
三、最冷的立春日充满阳光
二月四日,正月十一,立春。
科室外面的阳光明媚,鸟鸣声声。
想起昨在某文章看到的一句话:很可惜,今年的春景再美,也只能让鸟儿独占。不觉有些萧然。
埋头做事。
这两天,据领导说,隔离留观的酒店又住进了两家人,差不多已经住满。明天,估计还要增加一家,这需要安排到另一个集中留观点,需要更多的人手。科室人员共十个,重新排班,除两人在科室负责繁琐的日常事务外,其他人将连天在外值班,既要保证流调人员随时开展流调,还要保证国道卡口和两个留观点二十四小时值守。工作将会越来越繁重。
湖北省的确诊病例大幅增加,荆门也增加不少,我们小镇今天也新增一例,下午快下班时又上送了一例发热且肺片呈磨毛玻璃样改变的病例,形势越来越严峻。这周时间应该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吧?认真打好这一仗,曙光就在前头。
下班时,单位通知领了两斤草莓,说是某村居民捐赠的,据说先来的职工还领了鸭蛋,也是村民捐赠的。在这多年来最寒冷的立春日,我依然感到了丝丝暖意。
晚上与一医同学通电话,相互问安,这已经成了我俩春节以来的习惯,因为彼此都在一线。我们先说了相互的工作情况,随后惊喜地发现节气是立春了,于是彼此有约:等我们能休假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家一起,一定是,一定要一起哟,出去呼吸“雾霾”,去爬我们荆门的“馒头山”,不说去哪个美好的地方看风景,哪怕就是去看田野随便的春景,看一朵开了的野花,哪怕,甚至,就是看一根绿色的小草啊,也该多么美好!
会的。我们又一致回答。
四、雪中的卡口
再次到卡口,时间是公历二月六日,正月十三,下了一整天的雪。
与同事叙说的初六情况又有了很大不同。
布篷有了两个。里面各搭了一张床,用于给值夜班的人睡。一个布篷里放着一张吃饭的小木桌,几把木椅。两个警察是从县公安局直接抽调来的,再加两个志愿者和两个镇村领导,队伍齐整。
卡口执行的政策很规范了,该进该出的都有文件依据。绝大多数人都很配合。
让人感到懊恼的是冷。由于外面下着雪,我的监测登记小台就放在布篷里面门口。先是在公路上测体温,再跑进布篷登记,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手冷,但还能坚持。后来看我实在忙不过来,腾出手来的一个志愿者就要求到外面帮忙查体温。我就在小台边专职登记。谁知坐一会儿,手就冷得发僵,脚冷得发麻,只好站起来搓手跺脚。如此反复。
布篷四周都有雪水流进来,里外都成了泥地。床上的被子看起来很薄,担心晚上换班的人该如何度过这寒冷的长夜。
中途有人说原来在此蹲点的村干部某某和正在隔离留观点的某某走得非常近,这布篷搭建时,他俩还出了大力,帮着忙活几天呢。加上现在正蹲点的村干部又喊着咽喉痛,这两天在输液。大家顿时觉得这布篷里面到处都有可能藏着病毒,卡口自身也不安全了,便越发觉得冷起来。细问,被隔离的村干部老婆和内弟都是疑似病例,没有确诊,并且建篷时大家都戴着口罩,安慰大家不要担心。
但这为我们敲响了警钟,这个时候,谁也不能保证谁是安全人。我们可得随时防护好自己。
脱了防护服去野地上厕所。上完,站起来拉裤子拉链,手不听使唤,扣扣子,怎么都扣不上,手完全失灵了。没办法可想,只好不扣,敞着往前走,松垮不舒服,又怕万一在众人面前出丑。只好又转回来,把手放腋窝捂一会儿,放嘴边哈气,再使出吃奶的劲扣,始终差那么一点点,急得要哭。折腾了半天,终于扣上,委屈方散。
再往饭点回转,此时只看见赵警官一个人还在风雪里值守,大家都进去吃饭了。我的内心忽地升腾起敬意。赵警官五十大几的人了,长得瘦削端正,一早直到现在都没到布篷里面呆一会儿。他是钢铁之身,不怕冷的吗?
饭后,要把脱掉的防护服再穿上。看一看满靴的泥巴,怎么都难得再往里套。最后只好将眼一闭。晚上回家,从脚到腿全是泥巴,一个人在水池边洗了半天,因为离家十几天了,衣鞋未带,就身上穿的这一套宝贝,只好熬夜吹干,方才睡下。
五、在湖璟酒店的第一天
到湖璟酒店的第一天,房间已经住满。湖璟酒店是我镇的第二个隔离点,于正月十三投入使用。
住在这里的隔离人员共三家,十六人。家中均有一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在沙洋人民医院住院。最里面一家九人,家中老爷子是村干部,想来应该是卡口谈及的那位。他们一家非常配合,就是见我就喊冷,因为房中不准开空调。我只好交待让他们在房间多活动。中间一家五口,包括一个八月龄的幼儿,除了时常听到幼儿的啼哭声外,一家人特别安静,与外界接触只打开一条门缝,固定体温计也拒绝回收消毒,说是自带酒精棉签消毒的。靠近我们值班室的一家两人,六十多岁的母亲与四十多岁的未婚儿子。母亲有事就喊我:小姑娘,帮这,小姑娘帮那。等到得助后还在谢谢后加一句:愿你越来越年轻漂亮啊。诚意全凭自己理解。儿子慵懒木讷,回应我们的呼唤迟,开门迟。
酒店走廊灯光昏暗。好在我今天的护目镜已经被不上雾的防护面罩取代,只往耳后一挂,既减少了风险,又轻便明晰。我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中。因为在幽暗的走廊里无法看清他们体温表的读数,只好走进他们每一个的房间。很好,他们都很自觉地与我拉开距离。但我此时是他们能看见的唯一外人,也是唯一能与外界直接联系的桥梁。我对他们有问必答,比如关于几时能回去的问题,关于新冠传染的问题,甚至是关于这里住了几家人的问题。也做到有需必帮,帮助记录所需物品,让志愿者去买,帮助高血压病人测血压,帮助便秘病人联系治疗用药等。很快,我们相互之间便熟悉起来。
中午在办公室吃盒饭,时而听到一阵阵的鞭炮声,不知是谁说了声:今天元宵节呢。也无人应,仿佛节后脚下偶然踩响的一声鞭炮,不应时节,还响得过于单调。
下午,村干部有亲戚或朋友给他送了瓶酒和两包烟过来。村委会又给他送了点饼干零食来。五口之家也为大孩子买了吃食饮料,小心翼翼的,过节的味道在这隔离酒店如一缕烛烟轻飘。
忙碌至晚上,送饭的人无偿给我们一人添了碗米酒汤圆。我心中一热。原来,我的元宵节就在这碗不要钱的汤圆里,真糯,真甜。
等人来接班。与我儿子同龄的小警官站窗边忽然来一句:好圆的月亮啊。
六、我可以偷跑吗
天不亮,闹钟响了,在床上抻了再抻,艰难坐起。昨天感冒了,头晕。但昨晚值夜班的领导半夜说今早要赶回单位开会,要我今天早去接班。到科室清理科主任准备好的隔离点防护物品,发现没有酒精。电话询问,回答:如果昨剩的还有一点点的话,就将就用吧,医院库存就要没有了。
湖璟酒店离单位约20分钟的路程。刚走到,又接到院领导通知:医院防护服告急,如果质量稍好些的,建议多用几天。我们目前是一天一夜一套防护服。最开始中途上厕所后脱下再穿,尽管保持不喝水或憋尿,但一天也得脱穿两次,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后来我们穿脱中就会用酒精喷些消毒,略增些安全系数。可今天酒精也缺起来了,口罩还是非外科一次性口罩。虽然如此,大家还是一致在微信回复:知道了。
已经在这个隔离点连续工作三天了。隔离人员依然,工作人员依然。大家都过了生涩防备期,彼此熟识而友好。
村干部的儿子今天托我给他孙子买了彩笔、铅笔、写字本、钻笔刀等学习用具。孙子高兴地在房间蹦跳,爷孙隔门对视,口罩戴着,眼睛笑着。
两口之家的母亲今天表现得心神不安,一早就说昨夜一夜没睡着,问为什么,回答:就是睡不着。过半晌,才嗫嚅说,担心家中老头子啊。又说,血压肯定高了,我给她测量,结果正常。又要求房间里放垃圾袋。我解释说,垃圾只能统一放到走廊垃圾桶里,我们会集中回收处理。她说,太不方便了。最后还是答应好。
一会儿,母亲又唤我:谁在楼上老是搞得响,我睡不着。镇领导到楼上去看,没有发现异常。告诉她,她不信的表情,也没说什么。
午饭后,大家先后到垃圾桶丢饭盒。几个老年妇女见人就有说话的欲望。虽然不是面对面,还是相互问些话,又各自站在自己门口互相讲话。讲话的主题,先是家中病人,接着就是在酒店住着的诸多不方便,憋得实在难受,家中牲畜又无人看顾等等。越讲越热闹,见我无声在走廊拖地,那母亲就对着我开玩笑说:我能偷跑回去吗?
“问警官吧。”我也笑着说。
小警官听见,立即说道:“可不能。这可是违法的,你回去也会有人举报的。”接着又劝老妇人们都回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站着也不安全。
但我在农村长大,我熟悉农村妇女的这一套,说着偷跑回去,她是想先麻痹你,然后就真的偷跑回去。如果你没发现,她会到处当笑话讲你的愚蠢;如果被发现,她会说,我说了的啊,谁让你们不防备呢。
晚饭后不久,这位母亲真的试图偷跑。结果,她被识破,计划失败。
七、一个推着自行车步行的男人
二月十二,阴历正月十九,在路卡值班。
以前的布篷有一个已经换作了铁篷,搭在公路靠边,两张床,一张搁东西的简易办公桌,看起来清爽干净多了。
体温监测台在铁篷门外。志愿者帮助记录。但公路上来往的人们还没形成与人对话保持距离的习惯,在递证明报信息时往往靠得很近。我屡次提醒,效果不大。赵警官是细心的人,他一会儿就在志愿者旁边围了一圈警戒线,轻易消除了隐患。
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仿如我们目前的疫情,好消息坏消息杂陈。下午,阳光出了一小会儿,又躲回了云层。新闻说新增病例数还在上升,专家说二月中下旬会达到峰值。
来往车辆较多,加上赵警官幽默善谈,虽然无法午休,但大家精神状态都还好。午后一点多,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推着什么东西的样子从荆门方向往这边走来。再往前走一点,大家看清了是推着自行车。待他走到面前,一个粗壮的男人,衣着普通,满头大汗,脸色发黑。赵警官开始盘问。
“自行车为什么不骑?”
“先骑来着,这时骑不动了。”
“从哪来到哪去?”
“荆门来,到草场去。”
“干什么去,有没有证明?”
“没有证明,但我必须回去。我在草场养了好多虾子,这几天虾田里要加水了,否则虾子都要死的。”
“这个……”赵警官有些犹疑。一小会儿,他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这也不行。”
“我给村干部打电话,让他们证实。”
“现在要求镇级证明才行,你看那上面,你这理由也不在放行之列。”赵警官指着竖在路边的县防控指挥部宣传栏说。
“我一个骑自行车的,怎么着也能绕小路回去,我不是从荆门绕这里来了?”
“相信你说的没错,但草场那边有确诊病人,你去不安全,那边路上也有卡口,人家也怕你不安全,不会放你过去的。万一过去了,周边人还会举报你啊。劝你先回去,让人帮忙还是怎么的,再想办法。“
见没有通融余地,那男人不再蛮缠,推着自行车回转了。我们看着他的背影好远,直到确定他回转才罢。
赵警官到底是老警察了,我很佩服他的眼力。只见他站在国道上忙忙碌碌地值勤,却居然观察到一辆面包车在西边与国道平行的村路行驶,看看过了卡口,他与另一警官立即赶到前面的交叉路口,顺利拦回了面包车。
黄昏时分,起风了,视线也不好。我正在给一辆上午通过,现在回返的面包车上的人测体温。忽然,赵警官问车主:上午过去时只三人,为何回来时四人了?车主明显有些慌乱,回头看向一人说:“他是搭的便车。”“你下来。”赵警官语气严正地对搭便车的那人说。我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下午那个推着自行车的人?他到底还是瞒过我们绕到草场去了。
赵警官狠狠批评了车主,要求从车上下来的那人自己想法回返草场。
八、子豪酒店的透析病人
八点十分,走到子豪酒店。
子豪酒店是我镇投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隔离留观的两个酒店之一,另一个是湖璟酒店。
大家都没起床,所有的房门紧闭,安静得仿如无人区。
接班。很意外地发现正在隔离的这一批人,除两家五人外,其余四人都是在荆门一医南院定期透析的病人。
有人说,镇里有一病人之前在一医透析后,疑似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所以隔离了与他近距离接触过的透析病人。不知消息真假。事实是,这被隔离的四个人都是透析病人。
这是怎样的祸不单行啊。长期透析,对于病人来说,本来就仿如一场噩梦。不说那个疑似病例的透析病人,也许他会绝望,也许是麻木的坦然,我们无从知晓;单说这四个被隔离的病人,由于自身不堪一击的体质,所以对于未知的担心与惊恐也许比本来的病情带给他们更大的精神压力。而特殊时期,特殊地方,要求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他们几乎一致地不多说一句话。
我无法想像他们心底对这人世该感到怎样的灰暗,对人生苦难该有着怎样的理解和体悟。
四个透析病人中就有两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
一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昨天出去做了透析。今天站在门外喊他,半天不答,半天不开门。我就多喊几遍,再等。与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声调尽量柔和。到给他送晚餐的时候,他来得快些了。为了多让他感到一点人气,我就把饭、菜、快餐面、中药分两次送给他,他都是迎到门口来拿,没表现出高兴,也没有厌烦。
那个三十六岁的年轻人早上请假出门透析,我看他带着我发给他的早餐——一桶快餐面。我跟着赶上他:你不吃早饭啊?“到荆门再吃。”他边说边走,已经到了电梯口。“你一个人去啊?”“是的”“怎么去呢?”他不知答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说他有个不像样的小车,还是骑摩托车什么的。准备再问,一想自己也无能为力,他已跨进了下楼的电梯。
办公室里有人说,那天在卡口,就看见一个年轻人骑摩托车去透析。他问怎么不请车呢?人家答:那得多少钱啊。但愿那不是他。
我下班时,他还没回来。
刚走到家,风雨就来了。也不知他淋到雨没有?
可今天是情人节啊,二0二0年二月十四日,美好年龄的专用日子。然而属于他们的是无情的病魔、孤寂的隔离与风雨求治的旅途啊。
晚上回家,看了三联周刊的《N个刻骨铭心的爱情信物》,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方知人间还有幸福在。在最难的时刻,也许只有回忆的美好和身边亲人的守望才是我们坚持下去的支撑。愿三十岁的年轻人坚持下去。
该给家中大小两位情人视频了。二十天靠手机屏见面,冷冷的手机屏也捂热了。
九、坚守
上午十点,湖璟酒店。
镇领导接到通知,解除一家五口中的四人隔离(余下一人还需隔离两天)。接到这样的好消息,我们都为之高兴,毕竟又有一家人安全度过了隔离期。
交待回家继续隔离十四天。一家大小千谢万谢地走出了隔离酒店。酒店外阳光明媚。酒店外也万物俱寂。
接着给母子俩换房。问新房习惯不?儿子冷不丁一句:反正没几天了。赶快查看他们距离病例最后接触的日子,登记本上标明是二月四日,推算,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两天也可以解除隔离了。“你父亲怎样,还好吗?”我问。“还可以。”他简短回答。“那就好,那就好。”我由衷说道。三家人中,我最担心他们母子,挺孤单的。有时都不敢想,万一那家主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简直就塌了。
看另一家,最后接触患者是二月五日,离隔离期也不远了,大家都还安好。这真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今天至晚都没有住进新的隔离人员。
问子豪酒店那边,说除了前天晚上住进了建造雷神山医院回来的两位人员外,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新进人员了。
荆门新闻报道昨天新增确诊病例六人,新增人数较前大幅下滑,今天也只新增七人,新增病例很少了。大家谈及,皆露兴奋之色,觉得荆门的疫情拐点应该到了,在我们这小镇,只要没有新的隔离人员,这一批隔离人员均安然无恙的话,解除我们这种苦熬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所幸,十多天来,我们所在的两个隔离酒店还未出现发病病例。
我们甚至要祈祷,但愿不再有新增病例吧。
湖璟酒店的志愿者老曾是县人事局工作人员,今天也被抽调到某村了。
晚上回宿舍,又领了单位发放的牛奶,香米等吃喝物品,前几天还领了几十个鸡蛋,都是镇里的乡村们捐赠的。我的内心除了感动还有心疼。我知道他们不管是务农还是经商或者搞养殖种植,今年的收成注定会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有的甚至会血本无归。但他们是多么朴实的人啊,他们还在向我们——他们的白衣天使们捐赠物品。我们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医院通知我科人员明天领口罩,N94的,一人四个,最多可以用上十二天了。二十多天来,我们明天将会用上真正的防护口罩。
卡口布篷在前天半夜被大风吹塌了,昨天就已抢修好。政府发文,要将卡口工作和生活条件都改善到位。
我们最有力的武器是——毫不懈怠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