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2020-11-18王蕴琦
摘 要:《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的成名作,小说艺术上作者在文学观念上颠覆了旧的真实观,建构起一个奇异、怪诞、隐秘和残忍的独立于外部世界和真实的文本世界,实现了文本的真实,可谓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主题上,这是一部以成长为主题的作品,直视青少年的成长问题,引导青少年实现心灵的真正成长。本文从小说艺术与小说主题两个方面追寻作者的文学艺术家园和少年成长的精神家园。
关键词:余华;荒诞;成长
作者简介:王蕴琦(2000-),女,福建省安溪县人,汉族,在校本科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或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2
《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的成名作,最早发表于1987年第1期的《北京文学》。此文通过叙事者即刚满十八周岁的少年第一视角,描写了叙事者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走出家门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所经历的生活片段。这篇小说带着余华独特的视角和温度,典型地体现了先锋派小说的对旧的传统的挑战和打破,也奠定了后来余华小说的基本风格。
十八岁的“我”在独行的路上,遇见了什么?“我”兴高采烈地冲出家门后,面对外面的一切都如此的放松,因为“我”总是把眼前的新鲜想象成一些“我”有限的记忆中已经熟悉的过往。“我”像一只船在柏油马路的海浪上飘摇,如此重复不已;“我”遇到不少人,但他们都毫无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走了一天始终找不到旅店在何方。黄昏来了,“我”错过了一辆汽车后终于凭着一点小聪明用一支烟换取了免费搭车的机会,“我”有点沾沾自喜,出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是后来,汽车抛锚了,突如其来的路人哄抢车上的苹果,还拆卸了汽车上的诸多零部件,甚至打伤了阻拦的“我”,而苹果的真正主人——司机却在一旁漠不关心。最后,他笑着拿走“我”的行李,骄傲地扬长而去,留下遍体鳞伤的“我”,孤零零站在遍体鳞伤的车前。十八岁的青春远征,本应是沐浴阳光,一路欢歌,心中有憧憬,远方有期待的姿态,但在余华的这篇小说里。同是远行却没有如此温暖惊奇的际遇。小说中的人物、行事不合常理,“我”的远行见闻令人匪夷所思,倍感疑惑,不得不说情节极其荒谬,打破了传统现代主义文学在形式上追求的“似真性”效果,仿佛是在描述一场梦。对此,莫言说这是“仿梦”小说,余华是“残酷”的天才清醒的说梦者。其荒诞之处,具体见于文中的几个细节:
(1)“于是我心安理得了,他只要接过我的烟,他就得让我坐他的车……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地说:‘滚开。”
(“我”敬烟希望换得司机送“我”一程的善意,然而司机接受“我”的烟后却冷漠暴力地拒绝乘载。)
(2)“我进去时首先是冲着他吼了一声:‘你嘴里还叼着我的烟。这时汽车已经活动了。然而他却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来,这让我大惑不解。”
(当“我”恶狠狠地呵斥司机时,他却开始对“我”友好起来。)
(3)“‘完了,没法修了他说……司机这时在公路中央做起了广播操,他从第一节做到最后一节,做得很认真。”
(司机正在修车,却莫名做起了广播操。)
(4)“我跑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苹果被抢走了。他这才转身看了我起来,我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高兴,我发现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我开始用眼睛去寻找那司机,这家伙此时正站在远处朝我哈哈大笑……”
“这时我看到那个司机也跳到拖拉机上去了,他在车斗里坐下来后还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里抱着的是我那个红色的背包。他把我的背包抢走了。”
(司机遭遇抢劫却越来越高兴,“我”反抗抢劫者而受到殴打时,司机却无动于衷,甚至发笑。)
这些情节犹如发生在梦境里一般,充满了怪诞和不可思议,但它所描述的一切都是逻辑的,又准确无误。它用多种可能性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义,让人感受到一种由悖谬的逻辑关系与清晰准确的动作构成的统一所产生的梦一样的美丽。余华认为:“我觉得我所有的创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实。我的这个真实,不是生活里的那种真实。我觉得生活实际上不是真实的,生活是一种真假参半、鱼目混珠的事物。”这是他面对荒诞与真实的取舍原则,也正因为他受到西方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影响很大,所以才有了这样大胆夸张的描写。总而言之,在余华笔下,越为荒诞的事实,带给读者的感觉越是悖谬,其文字表象所覆盖的部分就越接近真实。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余华对人性中黑暗、丑恶、残忍的一面进行无情而淋漓尽致的揭露。“我”带着过往十八年里孩子的处事方式,突兀地闯入成年社会,结交了司机这第一个成年朋友,为他阻止群体暴力的“我”,挨了社会规则的一顿拳打脚踢。成年社会充满了虚伪与欺骗,利益面前友谊永远走向灭亡。世界可真是荒谬的啊, 是是非非交織在一起,不光有真善美还有假丑恶。“我”的纯真善意的精神想象世界崩塌了,出门之初的欢愉已所剩无几,现在满眼尽是黄昏的血红色,内心夹杂着对外世的抗拒和对黑暗的恐惧,不知不觉中“我”再不感到温暖。最大的假亦是最大的真,如此出人意料的情节却也在情理之中,聚焦点转向当下社会,“十八岁出门远行”这个命题的受众,不仅仅是故事中那个背着红书包的“我”,更是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在成长中面对着荒诞世界感受到内心的迷茫与空虚的人,正如陈晓明所说“不仅是回到自我的内心生活,而且是回答更为广大无边的真实的生活中去:不仅是‘我的故事,而且是‘我们的故事;不仅是‘他的存在,而且是‘他们的现实”。这部小说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余华用他独特的方式大胆且艺术地还原了社会最丑陋也是最真实的一面。
毕飞宇在《小说课》中用“温度”来谈论一部小说,他认为小说内部是有温度的。面对《十八岁出门远行》里种种暴力的场景,我们不经意间为作品披上一件冷酷无情的外衣,小说读来让人仿佛置于冰山之中。然而,其实这部小说字里行间并不都是冷感。“旅店”一词在文中共出现22次,小说开篇便引人注意。旅行之初的“我”满眼尽是令人身心愉悦的风景,并不着急寻找旅店;黄昏以至,濒近黑夜,“我”开始想找旅店;在“我”搭上司机的便车之后,“我”不需要独自面对黑夜了,“我”便不急着寻找旅店;被老乡打得遍体鳞伤之后,“我”第二次主动寻找旅店;钻进破烂不堪的驾驶室躺下后,“我”发现,旅店竟然在这里。文章叙述了多个情节,但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展开,那就是“找旅店”。余华将“旅店”这个意象运用得十分巧妙,“旅店”是什么?“旅店”本是自己想找的用来歇息的地方,而在这里象征着“我”心底的希望与力量,驾驶室在“我”受尽创伤吃尽苦头的关头成了“我”勉强遮蔽外界的保护伞。“我感觉到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是他的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旅馆是“我”躲避外世的态度与选择,是乱世中的避风港。在这样的旅馆中,“我”面朝万里晴天而不必承受外部世界的风风雨雨带来的痛苦,“我”终于回到童年的象牙塔里感受温暖与人性之美,虽遍体鳞伤仍心怀温暖。余华笔底冷血,但仍手下留“情”,这样的结尾给了人一点微温的希望。
“我”的远行充满了年少轻狂对外在世界探寻的迷惘,成长路上适逢各种各样的遭遇,既有理想的追寻与迷失,又有成人世界处世哲学的冲击与洗礼,“我”直面各种无法接受的漠视与鄙夷,直面粗鲁与暴力的“鲜血”。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从创作发表至今,已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十八岁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年纪,是一个人开始体味人生,学会感恩,学会接受,学会独立,学会承担责任的开始,但不意味着要向过去毫不留情地割舍和告别,也不全然是对未来全副武装地投入和参与。怀着初出茅庐的无助感和恐慌感漂泊的时候,“我”何以为家?我们何以为家?逃离束缚的牢笼,我们享受十八岁的独立,外面的世界自由、精彩又繁杂,我们在此过程中不断寻味成人的内心世界,不断受挫,不断探索,也应勇敢地面对并寻求自我安慰的“家”。
余华凭这篇《十八岁出门远行》登上文坛,运用西方现代派文学的荒诞性,通过十八岁的“我”的眼光对现实世界做了真实的反映,直视青少年的成长问题,引导青少年实现心灵的真正成长。十八岁,出门远行,余华找到了自己所代表的先锋小说艺术风格的天地,十八岁的每一代人也在冒险远行与守望当下中追寻自己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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