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两种东西不会撒谎： 妈妈的爱和孩子的心

张绍然

日本漫画家宫崎骏在作品《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中说：“你已经是我心脏的一部分了。因为借走的是糖，还回的是心。”

2019年全国最美家庭获得者蔡璐，对这句话特别感同身受……

“如果没有蔡璐的救助和抚养，静静很有可能也像南京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被活活饿死在家中！”2020年7月，得知记者要采访蔡璐一家，邻居们这样说……

南京的那两个孩子，是指2013年6月21日，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某单元楼内，两名幼童被发现饿死家中，一个3岁、一个1岁。据调查，这两名幼女是被亲生母亲反锁于家中多日，活活被饿死的，成为当时震惊全社会的“6·21南京幼童饿死案”。

孩子叫我“妈妈”

7月15日，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上海市黄浦区一户居民家中，外婆在卫生间里洗衣服，爸爸在厨房烧饭，结束一天工作的妈妈刚回到家。7岁女儿跑到客厅中央，在每个人都看得到她的地方，踮起脚尖跳起了芭蕾，笑声夹杂着掌声在空气里飘。温馨又祥和的四口之家，看起来和普通家庭没什么两样。

“孩子叫我妈妈，但她的妈妈另有其人。”趁静静回房间写作业，蔡璐开始对记者讲述自己和静静的缘分。静静的母亲叫汤玲玲，1987年出生，比蔡璐小了整整19岁。和“6·21南京幼童饿死案”中的母亲乐燕一样，汤玲玲也是未婚生女，吸毒多年。

但在蔡璐看来，汤玲玲也是个可怜人，她出生后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收养她的父母对她疼爱有加，但汤玲玲11岁那年，养母因病离世。初中毕业后，汤玲玲就开始混社会，慢慢地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可怜也可恨。养父汤志国对她宠溺有加，她却把年迈的养父当成提款机，只在需要钱时才回家。2013年5月，汤玲玲回到家中，生下了女儿静静。养父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老人向居委会求助，而蔡璐和静静的缘分，也由此开始。

和其他几位居委会干部上门了解汤玲玲未婚生女的情况时，蔡璐第一次见到静静，她和母亲、外公挤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里，屋里摆了两张床，垃圾扔得满地都是。刚出生的静静被裹在一块破布里，她又瘦又小，哭泣的声音小得可怜。

“孩子吃奶了吗？”蔡璐问，老人说女儿吸毒，孩子不能吃母乳，他又没钱买奶粉。几位居委会的同志马上分工，有的去买奶粉、尿不湿，有的扫地，有的给孩子洗澡、换衣服。从那以后，居委会就经常派人上门探望，几乎每一次蔡璐都会去。

2014年春节期间，汤志国告诉居委会，说自己刚查出尿毒症，每周都要去医院做3次透析。居委会答应汤志国，他去医院、汤玲玲也不在家时，由他们来照顾静静。那时，蔡璐只是一名志愿者，和其他几位同志轮流，隔段时间把静静带回家照顾几天。

其实即便外公不去医院，静静也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小小年纪，外公吃馒头、盒饭，她也跟着吃。“但她有母亲，这种情况不能收养，孤儿院和民政局也不收。”所以，无论是居委会其他同志还是蔡璐，都只能定期上门探望，孩子外公和母亲不在时，帮忙照顾几天。

蔡璐的丈夫比她大十多岁，两人结婚晚，没有自己的孩子。当时，她90多岁的外公、外婆、70多岁的母亲都跟他们一起生活。虽然没有孩子，但家里有3位老人，蔡璐的日子并不輕松。所以她也从来没想过，某天会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她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小女孩会黏着她，亲昵地叫她“妈妈”……

有人倾心陪伴，成长就会飞快

2014年6月，蔡璐接到汤玲玲的电话。“她让我打电话给她养父，因为她要去医院生孩子了，手上没钱。”生下女儿就放任不管的女人，谁给她勇气又要做母亲？蔡璐百思不得其解，但挂了电话，她的第一反应是，静静一个人在家，得赶紧去。

静静被彻底遗忘了，肮脏的房间，开到18℃的空调，静静昏睡不醒，蔡璐一量体温，39.5℃！她赶紧把孩子送到医院，医生说，再耽误一个小时，孩子可能会烧出大毛病。

2015年7月，汤志国病逝，消失许久的汤玲玲回到家，承诺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承诺不过3天，她又消失了。当蔡璐和另外三位居委会干部顾怡、陈慧仪、傅小琳去汤玲玲家时，她的两个孩子趴在床上，饿得哇哇大哭。一岁多的静静看起来和3个月的弟弟差不多大，弟弟正吮吸的奶瓶已经发霉。“因为好几天没换尿不湿，弟弟的生殖器红肿、发炎甚至变形，静静的屁股上也满是湿疹，姐弟俩的模样让我们心疼不已。”时隔几年，蔡璐想起当初的一幕，依然会心疼得掉眼泪。

汤玲玲常年失踪，生了孩子却不抚养，还有虐待孩子的嫌疑，居委会建议街道通过有关部门，按照法律程序剥夺汤玲玲的监护抚养权。不久后，一名声称是男孩父亲的男子来到汤玲玲家里，经过亲子鉴定，该男子的确是男孩的父亲。

那静静的父亲是谁？他在哪里？没人知道。

2015年11月，静静的弟弟被亲生父亲接走，静静何去何从？居委会几经讨论后决定：静静暂由蔡璐代为照顾和抚养。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一岁半的静静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有人说我吃饱了撑的，也有人问我家里人怎么不反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家没一个人反对，这么可怜的孩子，疼都来不及。”蔡璐说。

一家人兴高采烈地迎接静静的到来，很快做出明确分工：蔡璐负责静静的衣食住行;蔡璐的先生买菜，照顾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外婆;蔡璐母亲做饭、做家务。为了让静静健康地成长，一家人决定送孩子去幼儿园。因为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跟同龄小朋友接触过，而且蔡璐上班后，先生和母亲腾不出手来照顾静静。蔡璐家附近有一家公立幼儿园，月托管费1200元，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静静没有出生证、没上户口，幼儿园不接收。蔡璐不死心，一遍遍地跑托儿所、教育局和派出所，静静两岁时，终于上幼儿园了。

有人倾心照顾陪伴，静静一天一个样，成长得飞快。她很快学会了走路，很快知道自己喝水、吃饭。某天，当蔡璐去幼儿园接她时，小姑娘一边朝她飞奔过来，一边大声地叫着“妈妈”，蔡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答应，静静就一直叫。

“为什么不答应她？孩子的嘴不会撒谎，她说你是‘妈妈，你就是。”先生刚“教训”完蔡璐，就听到静静叫他“爸爸”。

白米饭也能吃一大碗的孩子啊，哪个妈妈忍心丢下

没有户口上不了小学，蔡璐开始为静静的户口奔波。没有出生证，亲生母亲消失不见，上户口的难度可想而知。“你不是她亲妈，让她吃饱穿暖就不错了。毕竟，孩子迟早要回到妈妈身边。”面对这样的劝诫，蔡璐笑而不语，不厌其烦地跑社区、民政局和派出所。2017年5月，4岁的静静终于有了户口。

年轻母亲照顾孩子都不容易，何况年近五旬、身患高血压的蔡璐。但看着静静一天天长大、长高，从一开始不哭不闹特别听话，到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正常孩子一样，跟大人撒娇、耍赖，蔡璐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2019年5月，6岁的静静要上小学了。上学需要监护人签字，蔡璐又找不到汤玲玲了。她想让静静上离自己更近的学校，又开始跑学校、派出所和民政局。最终，这几个部门联合起来，开了好几次协调会后，静静终于上了蔡璐家附近的小学。

全家人都把静静视如己出，但他们也都知道，汤玲玲任何时候来要孩子，他们都得把静静还回去。“肯定会舍不得，会牵肠挂肚。但这一场母女缘分无论长短，我们都视为这辈子的无价之宝。”蔡璐说。

自从静静来到家里后，一家人多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比如小时候的静静特别乖，吃饱了就睡，生病了都不哭闹的样子惹人怜惜;因为经历过犹如地狱的生活，嗓子哭哑，饿得快要死掉也无人回应，加上母亲吸毒，静静不如同龄孩子机灵，但她比任何孩子都乖巧听话，知道如何讨大人欢心;想起静静来家里时，第一次吃西瓜连西瓜皮都吃掉了，把自己的手指咬破了都不知道，蔡璐就心疼得掉眼泪，发誓只要她在家里一天，就要掏心掏肺地爱她、疼她。

“喝凉白开也津津有味、白米饭都能吃一大碗。静静特别让人省心，也真的让人心疼。”蔡璐的先生说，他和妻子想方设法弥补孩子。每到周末，夫妻俩就带静静去公园、爬山或吃好吃的。同龄小朋友有的，咱静静也得有，因为她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跳芭蕾、学画画，只要静静喜欢，学费再贵，蔡璐也让她学。“每次去公园，她都要划船，船票真不便宜，那咱也得划;她喜欢乐高，好几百甚至上千元的乐高，先生买起来毫不手软。”蔡璐说，她真的不理解静静的母亲汤玲玲和“6·21南京幼童饿死案”中的母亲，为何会把自己的骨肉弃如敝屣。

蔡璐今年52岁，白天上班，下班回家督促静静学习，她每天都很忙，身体也越来越差。但看到静静一天天长大，变得和同龄孩子一样开朗、乐观和调皮，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她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现在家里只有四口人。“每个孩子都是父母心尖尖上的宝贝。”如果要给这个四口之家排序，蔡璐和先生异口同声，女儿静静是不可动摇的第一位。

一颗早已被母爱填满的心，能接受相守，也能接受分离

因为静静的到来，原本平静的家庭开始“鸡飞狗跳”，开始有孩子的哭声和笑声，也开始有因孩子而起的夫妻争吵。但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寻常百姓家最甘之如飴的天伦之乐？

把静静接回家，蔡璐和先生从未后悔过，但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们把原本要照顾母亲的那份心力，全都放在了静静身上。很多时候，母亲还要帮他们照顾孩子。2019年夏天，蔡璐和先生带静静参加她向往已久的游轮之旅，把76岁的母亲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们走的当天晚上，老太太突发心脏病住院，她自己打电话叫急救车去的医院。“我们旅行5天，妈妈一个人在医院待了5天。”蔡璐跟母亲说抱歉，母亲却说要谢谢她，因为比起让女儿、女婿天天围在自己身边，老人更喜欢在自己的暮年，有人娇憨地叫她“外婆”，叫她的女儿“妈妈”……

“先生有点儿溺爱静静，她一哭，他就投降;我是黑脸妈妈，但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我越是凶她，她越是黏我，女儿跟我最亲。”蔡璐说，静静每天早上起床都要跟她撒娇，晚上睡觉前，也一定要爬到她腿上，让她唱催眠曲才肯睡觉。“妈妈哄我睡觉，我才会做美梦。”蔡璐说，养女儿真好，因为小姑娘的嘴呀，总是抹着蜜。

静静喜欢跟外婆闹，闹着闹着，这一老一少就吵起来了。外婆打她的屁股，她不哭不恼，反而一本正经地教训外婆：“大人要有大人的样儿！”蔡璐就抱怨母亲不该打孩子，静静又转过来教训她：“妈妈，外婆是你亲妈，你怎么能骂她呢？”还没等蔡璐回话，小妮子又补充道，“就像你是我的亲妈妈，你骂我，凶我，我也永远不会骂你一样……”

问她做母亲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蔡璐说，是动不动被女儿气得血压飙升，却也一次次被她腻歪得找不着方向。

非洲男孩迈克尔·奥赫从小就是孤儿，吸毒的母亲在监狱里，父亲不知所终。奥赫不断地被领养，不断地被虐待，无数次从领养家庭逃离后，他遇上了善良的陶西太太。在她的帮助与关爱下，奥赫幸福地长大，实现了成为橄榄球明星的梦想。这部叫《弱点》的电影，蔡璐很喜欢看，她说如果时间允许，静静能一直待在她身边，她会倾尽所有，助静静实现梦想，目送她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叶子拥抱过风，夜深美在有梦;天亮了很蔚蓝，可是却很空。”这是《弱点》里的台词，也很可能是静静命运的真实写照。因为汤玲玲长期失踪，对女儿完全不闻不问，2019年底，静静所在的社区对她做了法律起诉，静静的监护权也从汤玲玲变更成居委会。

一颗心早已被母爱填满，所以蔡璐珍惜每个有孩子在身边的日子，她也能接受某一天，静静回到亲生母亲身边。不过，蔡璐希望分别的时刻不要来得太早，当静静像奥赫一样长大成人，骄傲地实现了梦想，而她的母亲已然懂得了如何做母亲，才是适合分别的时刻。因为到那个时候，静静一定知道，即便一个人身处漆黑的长夜，但只要心中有爱，就自有美梦相伴……（文中静静、汤玲玲、汤志国皆为化名）

（感谢上海市黄浦区妇联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