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战“疫”

李连义

2020年1月24日（阴历除夕） 晴

我和媳妇、孩子进村的时候，往常早已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可今天却出奇得静。走到胡同南头，方知村里李秋梓大爷夜里三点去世了。回到家里，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麦收时节的夜里，大爷曾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搂着我睡觉，逗我玩，心里不免伤感。放下带给父母过节的东西，来到办公事的地方，发现来这里的人稀稀疏疏，毕竟今天是除夕，村里人都在忙年。村文书李秋孝说，现在情况特殊，过了中午十二点就出殡。他说的情况特殊，是今天是除夕，还是冠状病毒肺炎已在全国各地蔓延？我发现为数不多帮着办公事的人中有几个戴着浅蓝色的口罩，面色凝重。觉得鼓吻奋爪的疫情似乎就在身边。

高庄，这个李姓为主，五百多口人的坐落于莱芜区汶河南丘陵地带的村庄，此时此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吃了中午饭，村里响起了哀怨低沉的音乐声，我知道李秋梓大爷的尸体开始运往殡仪馆了。作为他后邻居的晚辈，良心让我送他最后一程。来到沟东公路边，遇到村党支部书记李耐信，这几年，他带领村两委一班人在乡风文明、道路硬化、垃圾处理、饮水净化等方面做了很多事情，得到村民的广泛赞誉。他正忙着接电话。放下电话，他说道，不拉了，刚才接到办事处电话，办事处土地管理所的所长马上到村委，说是有重要事情安排。我对他说，大年三十，上面来人，八成是冠状病毒的事。李耐信边走边说，是不是像2003年的非典？那样，麻烦就大了！

大麻烦真的来了。

2020年1月25日（庚子年春节） 晴

今天是拜年的日子，互相串门，送去问候和祝福。父母早早起床，梳洗一番，准备出门。村里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没有以前的讲话之前先放段音乐，直接就是李秋孝厚重的声音：现在播发重要通知，大家都听好了，现在播发重要通知……

一家人站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只听喇叭里讲到：一种新型病毒已经在全国蔓延，家里有在武汉工作或上学的近期回来后不要出门，要进行隔离；这种病毒非常厉害，一旦传染上就危及生命；预防传染，人人要戴口罩，勤洗手，不串门，不扎堆；也不要走亲戚看朋友了，上级部门要求封村，你就是去了，人家也不让你进村，你没有必要白跑一趟。李秋孝一连讲了三遍。

村支书李耐信在村微信群里召开会议，对防疫做出安排：村里成立防疫监测站，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出入要登记，测体温，外地来的一律劝返。四点的时候，李耐信又在微信里说道，村民李俊生主动报名参加村里的防疫队，口头表扬一次。李秋强在微信群里回复，抓好疫情防控，守护美丽家园。

村防疫监测站十名人员，除村两委四人，其余六名有三名党员，两名入党积极分子。下午，老党员李耐生戴着红袖章来到村北防疫监测站，对入党积极分子李新成说：共产党员就是要关键时候站得出来，冲得上去！李新成说，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2020年1月26日（大年初二） 晴

启明星还挂着，李秋孝古铜色的大门就被高庄派出所的民警敲开了。民警对李秋孝说，根据排查，村里有从武汉回来的女大学生，要马上进行隔离。李秋孝一听，脸立即拉了下来。一问才知道是村民李圣菊的女儿郭玲从武汉回来了。李秋孝来不及加上一件衣服，带领派出所的人来到李圣菊居住的小区，敲开她家门。李圣菊一看派出所的人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吓了一跳，不知家里谁做了坏事。

民警开门见山，你女儿呢？李圣菊说，玲子昨晚看了一夜电视，刚睡下不久。母亲喊她起来，她揉揉睡眼，本想发火，一看门口站着民警，立刻明白三分。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火车票，递给民警，民警一看是一张1月9日的火车票。遂问她，回来后到别的地方去没有？郭玲说没有。李圣菊说，出去了一趟，回来的第三天到了她姥爷家，给姥爷拿去两瓶稻花香，其余时间一直在家里和电视机置气呢。李秋孝说，哦，已经过了14天隔离期了，虚惊一场。派出所的人说，老李，冠状病毒的事连中央领导都惊动了，防疫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要麻痹大意。

2020年1月31日（正月初七） 阴

早上八点，办事处卫生防疫站的两名同志来到村委，李耐信迎上来，其中一位说，非常时期就不握手了。另一位说，几位民营企业家献爱心，考虑到很多村民家里可能出现口罩、消毒液短缺，就买了些，不搞平均分配，先发给急需的户。李耐信和卫生防疫站的人把东西卸下来，接着给村委的其他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一下。

不一会的工夫，村文书、保管、民兵连长都过来了。李耐信把防疫站的人说的话重新说了一篇，四个人每人背个尼龙袋子开始挨家挨户发放口罩、消毒液。一个多小时后，四个人又聚集到村委，说谁家锁着门，估计可能上坡了；谁家大门里面插着，敲了一阵没动静；还有谁家口罩、消毒液备的很充足，硬要也没给。李耐信安排村里的民兵连长，午饭时间到上坡的那家里看看，把防疫物品给他送去。

吃了午饭，李耐信的手机响了，是村民李耐景打来的，他说中午到大哥家借线绳子去了，路上才知道村里发防疫用品了。他问李耐信，为何没有他的？李耐信说，你家插着大门，敲也没有回声，还以为没睡醒呢。李耐景说，孩子在家，电视声音大，没听见，一会我到村委拿。

李耐信急匆匆来到村委，李耐景已在那里，可能家里防疫用品短缺，没戴口罩。李耐信打开办公室的门，给他拿了口罩、消毒液，嘱咐他，出门一定要戴口罩，身体再好也不要存在侥幸。李耐景没有回话，拿着东西就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李耐信遇到在村北开饭店的小胡子，对他说，饭店开业后不能炖野兔了，你看吃野味吃出的麻烦大不大。小胡子支支吾吾回答，不炖了，不炖了。走很远了，嘴里还嘟囔，坐个公共汽车还要出示身份证，测体温，真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李耐信喊住他，你慢走，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小胡子赶忙回答，我错了，真错了，喝了点酒嘴里胡落落呢。

2020年2月5日（正月十二） 晴

下午三点，李耐信、李秋孝到村里的三个防疫监测点转了一圈，刚回村，一辆本田雅阁停在了院子里，下车的是高庄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吕云升，因为忙着防疫的事情，连轴转，也顾不得收拾一下，胡子拉碴的。吕云升一进办公室，气呼呼的，这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有拿防疫当儿戏的！李耐信见吕云升来就发火，知道村里准出事了。

吕云升像是责问，李超是不是你们村里的？李耐信回答是。吕云升接着问，他除夕坐火车从武汉回来的，在烟台下的车，大年初二回的村，村里清楚吗？李秋孝马上给李超的父亲李秋新打电话，才知道李超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烟台一所学校，春节前到武汉给几所学校讲课，回程和吕书记讲的一样。李耐信对正打电话的李秋孝说，问李超现在哪里？李秋新说在小区楼上。吕云升发令，走，去小区。

来到村东新盖的楼房，等李秋新来到，吕云升问他，孩子回来后出去过没有？李秋新很镇定，孩子回来后没有出去过，他回来后就得知了疫情的严重性，自己把自己隔离起来了。连我们两口子给他送饭都是送到门口，他不让我们进门。还让我们不要说他回来了，怕在村民中间引起惊慌。

吕云升擦了一下额头，长舒了口气，说道，这就好！然后安排随行的卫生防疫站人员要按时测体温，做CT检查。他边走边说，外防输入，内防扩散，莱芜区疫情零记录靠的是大家的自觉和群防群治。

走回村头，李耐信遇到开超市的李耐连，张嘴就是年前备下的鸡蛋牛奶没人买，要亏大发了。李耐信说，村委晚上开会研究一下，买你些鸡蛋牛奶，送给老年公寓的老人们。李耐连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2020年2月8日（元宵节） 晴

一大早，父亲到村里净水站推了一桶水，回来后坐在沙发上，慢声细气地说到，只有过不好的年，没有过不去的坎。这句话，是他近几天从他订阅的报纸上看到的。

吃过午饭，我对家里人说，这几天憋在家里身上都要长毛了，到坡里走走去。母亲叮嘱要戴好口罩。出了村子，迎面是青石岭和砂石山，山下则是一块块平整肥沃的土地。

顺着道路往南走，田野已经是三三两两春耕备耕的人群，李延庆年前得了脑血栓，正在路上缓慢地前行。李秋泉过去是村里的种姜大户，现在是村里的种菜能手。他正在地里保墒，没戴口罩，穿得也比较单薄，我问他为什么不戴口罩？他说，回到家里喝上二两酒，什么病毒都杀死了。我对他说，二叔，咱可不能大意。他回了一句，是不能大意。问他地里准备种什么？他说，咱这里种菜发不了财，就是换点油钱。

在砂石岭下的一片荒草里，李耐迎正在平整土地，清除地里的杂草。他说，这片地是李耐峰的，去年他进城做买卖了，我看着荒了，心疼，就接过来，收拾一下，准备种上些大葱、菠菜什么的，自己吃着方便。

回到村口，李秋亮的铺子里传来清脆的叮当的声音，我知道这位铁匠开始为村民的农具忙活了，毕竟季节不等人，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村里广播响了，还是李秋孝的声音,村民春耕备耕所需农药化肥种子可在微信上订购，不会用微信的委托他人订购，农资超市过几天集中送货。

2020年2月14日（正月二十一） 大雪

昨天，淅沥沥地下了半天小雨。今天夜里两点开始大雪纷飞，天亮的时候，路面的积雪已经接近十厘米。早上四点的时候，村委的几个就来到了村委，把炉子点了，开始熬红糖姜汤。红糖、生姜都是村委几个人从自己家里拿来的。

热腾腾的红糖姜汤熬好后，分别装在三个保温桶里，李耐信把一桶姜汤放到自己的轿车里，另外两桶李秋孝和李卫国分别放到自己的电动车上，三人分头向村子的三个防疫监测点走去。

来到村西检测点，李秋孝发现没人，刚要喊，一边的秫秸垛里探出个人头，说道，大叔，我在这呢。快冻死了，只好在秫秸垛里避避风。李耐发从秫秸垛里钻出来，喝了两碗姜汤，嘴里骂道：这新冠病毒可把老子害苦了！李秋孝拍拍他身上的雪花和草屑，对他说，电视说了，国家管控有力，病例呈明显下降趋势。疫情很快就会克服了！

来到村北牌坊的监测点，在这里值班的李秋星和李新成正在雪地里跺脚，因为包得严实，只能看到他们的双眼。见李耐信带着姜汤来到，李新成先汇报昨夜人员进出情况。一人一碗姜汤后，李耐信对他们说，一会接班的来了，马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千万不要冻感冒了。李秋星说，没事，口袋里装着快克呢。李耐信说，你们的辛苦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幸福，有党中央的正确领导，我们一定能够打赢这场战“疫”！

回村的路上，李秋星和退休回乡的亓化武碰了个照面，亓化武说当护士的儿媳去了黄冈，不知啥时候回来。李秋星说，战“疫”取得绝对性胜利就会凯旋而归，她是为国分忧，为国解难，有国家做后盾不用担心。

2020年2月16日（正月二十三） 晴

雪下得快化得也快。又是一个艳阳天，田野里又有了春耕备耕的村民。

李圣伟一大早去了青石岭他承包的土地，说是准备挖树坑栽核桃树。挖了几个，身上已经大汗淋淋，他说，闲了一冬，也该舒展一下手脚了。今天的目标是十个树坑，力争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把全部的树坑挖完。

李耐山的媳妇在院子里发牢骚，说人家都下地了，就你李耐山听话，待在家里，除了吃饭连口罩也不摘，说是听钟南山的话准没错。过年准备的酒喝没了，商店不开门，不出正月就到三弟家里借酒，说是喝酒消毒。真是拿你没办法了。李耐山双眼紧盯着电视里演的豫剧也不回答。他知道，这已经是媳妇第四次发牢骚了。特殊时期，出不去门，发点牢骚就发点牢骚吧。

李秋兵，冬天的主业是爆玉米花。因为忙着赚钱，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年货备下的少，到了初十家里就没了面食，媳妇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露着两只眼睛，到城里超市买了两箱方便面。刚开始吃着还行，吃的时间长了开始反胃。今天，在院子里，他把自己的家伙头拿出来，摆开阵势，“砰砰”爆了两锅玉米花，嘴里嘟囔着，炸死这该死的冠状病毒！玉米花出锅后，他还让媳妇给前后邻居送去了一些，说让他们换换口味。

李耐信到三个疫情监测点转了一圈，又到田里走了一遭，回到村委对李秋孝说，村里人春耕备耕忙，这是初春好气象啊。李秋孝把农资到货的时间和地点在广播里讲完后，李耐信说，放段音乐，活跃一下气氛。

李秋孝将碟片放进播放机，蒋大为高昂的声音正在空中飘荡：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遇见晒墙根的李秋雨，他说，老百姓，没病没灾就是福。困难是暂时的！但不管咋样，日子都要好好的过。

回家的路上，接到朋友电话，他说，他媳妇生了，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