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边(组章)
2020-11-18姜桦
姜 桦
滩涂月
月夜,南黄海,这片叫做“条子泥”的滩涂——
风吹动。波浪起伏。在大地的上面,犁起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痕。站在波浪上的鸟儿,用轻轻的鸣叫,讲述着它们所经历过的飞行!那是一次多么悲壮而遥迢的征途!千里万里,经过雨,经过风,经过那一片嘶吼着的暴风雪,抬头,那用青春、热血和生命刻画出来,是最终被时间凝固的痕迹。
大潮退却,在一道高高的海堤后面,一只鸟晃动着它那有些站不稳的身体。用一把金黄的稻草,束紧那直接弯向土地的成熟的庄稼,抬头,一道白色的闪电将誓言直接写上了云端。
黑嘴鸥,黑琵鹭,勺嘴鹬,东方白鹳。条子泥,无数只鸟儿的理想国。大海伸展的手臂,将万顷滩涂渐渐围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而我,正在这片叫做“条子泥”的地方,等着一轮明月。
今天是八月十五。我在等着一轮中秋节的明月。为了看见这条子泥的月亮,我从下午就开始的等待,一直持续到傍晚,持续到了最后一只鸟收紧翅膀,从一大片海水的边缘,轻轻飞回。
海堤这边,那个扎着头巾的妇人弯腰抱起一捆沉甸甸的稻穗,另一边,一片月光,顺手抱起了滩涂,抱紧那些奔跑的鸟儿。你,抱紧了我!
黄昏的天空慢慢矮下去,一片古老而新鲜的光芒正在涌来。
明月东升!
在那一片大海和滩涂相接的地方,先是一条弯曲的弧线;然后是一只倒扣的小船;然后,那海的远方,安静的波浪猛一用力,一轮圆圆的月亮,挺直起干净的身子,从海平线上站立起来。
用一片带着秋天露水的云彩,推动一只白色的大圆桌。桌子上面,菱角,莲藕,葡萄,柿子,青青的果蔬,金黄的稻穗。采自大地的果实声色不动。但我知道,一个收获的季节已经到来。
波浪停在空中,又落到地上;一轮直立的月亮行走在云层里,今夜的月亮,俨然一个胜利者。
今夜,在海边,在条子泥的海边,我会一直这样坐着。
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到深夜,等到黎明。
明天,当太阳升起,当无数只鸟儿从远处飞来,必然有一只鸟,将那散落的月光衔起来,然后扑棱起翅膀,和那些散落的浪花一起,放回到万顷大海。
条子泥:鸟儿问答
用闪电将大海拉开一道半月形的缺口,用几片白云填满远处的天空,广袤的滩涂,瞬间,成为那道划过天边的巨大神秘的光线。
风声中,那片蔚蓝的海岸在颤动,手指下的琴弦充满了弹性与活力。从高音区到低音区,脚踝和胸腔里漫过潮水的节奏,光线一寸一寸舒展,延伸,这片土地,留下来就不可能空着。
稍远一些,那黑压压的鸟群,那些自带光芒的舒展的闪电。海滩空旷,很快被一排排鸟儿站满,穿着各色各样的礼服,含着浪花和潮沫,一支支热爱歌唱的队伍,一直站向那一片刚刚退去的海水,正在等待着再一次点名。
白天黑夜,海边滩涂变化巨大,春夏秋冬,有不同的风霜雨雪。不变的是那些鸟儿,它们彼此的招呼,还有那些观鸟、拍鸟、饲鸟、护鸟的人,用阳光和雨水涂抹自己的脸庞,他们,前年来过,去年来过,明年,会再次回来。
越过千重高山,跨过万里雨雪;
飞过这片海水,落向这片滩涂。
将空旷的滩涂站满,将紧张的身体放平,落下,落向这片土地,只因为那一副翅膀上有太多的泥土,眼中,收藏了太多的风霜和盐。
大滩涂,那万千只鸟儿,它们的生命里竟有如此美好的归宿之地。
用干净的牙齿咀嚼海边的浪花,哦!南黄海,大海边的条子泥,这东方的息壤、这飞鸟的天堂——
那么多的脚印,我一眼就认出:
那一只,应该是一只什么样的鸟?
哪一个,是我们世代相传的子孙!
红草滩,大湿地
东台条子泥滩涂,一大片鲜红的碱蓬草滩,在秋天的
阳光里,正升腾起热烈的火焰!
——题 记
谁将这一大片火焰高举在我的头顶?
谁将这蒸腾的热情铺在这一片大地?
哦,红草滩!大溪地!一座收获满满的笆斗山簇拥在海面。海堤外面就是万顷大海,是飞舞着无数鸟儿的欢乐天堂。而隔着一道海堤,水清天蓝,一面镜子反射着天空。宽阔的河岸边,铺展出这样一片足足有几十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天地,这样的一片火焰红,应该需要多少激情与欢乐——
你说,红色的草滩适合舒展各种颜色的鸟翅,那些鸟儿就飞来了;
红色的草滩适合挂着蓝色的月亮,你看,一轮明月就悬在了天边;
红色的草滩上适合舞蹈、歌唱,我们就在这一片大地上欢呼雀跃,或者匍匐下来——心儿安静地贴向大地,我们就是大地最饱满的果实!
站在高高的海堤上,我在等待那大海的潮声。无数的浪头涌来,像千军万马擂响鼓点,我内心的热情也都跟着漫溢出来。
从那些植物上采下一颗颗果实,哦!这成熟的果实,这属于秋天的沉甸甸的自由欢欣的生活!
那个少女,被一只只鸟儿包围着。那群从远方专门赶来拍鸟的人,一个个围着她,围着美!
看见有陌生人从身前走过,那个年轻的母亲忍不住掉转过头去,为了护卫可爱的小宝贝,她必须避开那个洋溢着无穷欢乐和满身朝气的闯入者。
那些挥汗如雨、不停击鼓的人!一不小心,一根缠着红绸的鼓槌从手中滑落,那条清澈的河流里,猛然窜起一道道锦鲤翻卷的火焰。
海潮慢慢退了下去,留下那些滩涂,那片河床,留下那些鸟;
也留下眼前这一片红色的草滩。
在距离其不远的南方,还有一片更大的草滩。
它,也是红色的。
哦,红草滩!我的滩涂地!
我的故乡海!
黄 叶
让自己的身体涂成金黄,并不说明秋天就要抛开你们,我也不太会想到“结束”——结束的另一种意义,就是:完成。
我走在秋雨过后的森林里,那些树叶并不是一起黄了的,也不是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落叶并不懂得应该谁先谁后。
但是那些叶子落了下来。
在一场突然的雨雪之前,在或有或无的风声之前,在一场突然的霜冻之前,那些黄叶落在了地上,那些黄叶落在一场雨上,那些黄叶落在了你的跟前,你根本分不清哪一句是谎言。
只有等到下一场风来了,下一场雨来了,只有等到又一个春天来了,我才会告诉你土地内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