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天下

在轻轻的碰撞中传递内心的秘密

甘南：花与灯

■浙江李曙白

花的原野

这一刻我想起玛拉沁夫

他可能已经年迈

可能已经成为一朵接近地平线的夕阳

但是他的花还在

他最早带给我们草原和草原上

一整片一整片的野花

那曾经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今天 我来到草原

黄色的花朵 紫色的花朵 红色的花朵

我把每一朵

曾经在你文字中给予过我们的花朵

重新敬献给你

一个因为你而热爱草原的人

此刻在无边的花海中想念你

花与灯

在甘南的一座寺院中

上师很耐心地给我拨亮一盏灯

后来我走进草原

在一片花海中行走 我看见那盏灯

开放着 和其他的花儿

一起摇曳 一起

为我的远行祝福

在大草原上认识花儿

每一种花都有一个名字

银莲 翠雀 雪绒 勿忘我

不要以为所有的花名

都笼罩诗的光环

还有大火草 猫儿菊 婆婆纳

甚至狗娃花 脚汗草

有这些名字的花儿

也开得很漂亮

桑科草原

被足够的雨水温润

草地像是刚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所有的草都站得直直的

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草

花朵则在草海上漂浮

有时候是一片淡紫

有时候是一片金黄

有时候则是五光十色的明艳

一群牦牛涉过浅水

它们显然已经被草原的丰沃骄惯坏了

并不急于享用美餐

只是在河岸惬意地徜徉

给若尔盖下热尔小学的孩子们

你们是这片草原上

最美最美的花儿

你们有理由在每一个早晨

在每一阵吹过的微风中

尽情摇曳 并且相互

在轻轻的碰撞中传递内心的秘密

总有一些时候 星辰

在高处注视着你们

夜空是另一片宽广的草原

星辰就是天空中的花朵

在宁静的夜晚 你们可以

和那些星辰说话

就像和草原上的格桑花说话

和蓝色的风信子说话

而你们的梦 就有花的馨香

和星辰闪烁的神秘

尕海湖

远远地看见你 便明白那是

长翅膀的鸟和不长翅膀的上帝共存

之地

湖水幽蓝 群山在对岸 它们低下身影

把更多的天空留给飞鸟和翔集的云

嫩草和野花一直朝向前远方蔓延

终止于远山和天空交际处平缓的曲线

逆光书（外一首）

■黑龙江 张永波

我越来越适应这种状态

逆光而行,以至于对某些事物

我不得不直面相对

我个体的屈尊,在众神的火焰里

弱了只能照到自己

更谈不上一己私利

那些过眼的云朵

让我知道了轻重

我在逆光里

试着放平姿态

用柔软，温存和慈祥告诉你

如果我活着对谁都无恶意

我的存在会让平静

欢悦光顾你,那么

就让我在逆光里

凝固背影

让安宁永远眷顾着你

我喜欢的……

我喜欢与一些陌生的人

围坐在一起，侃春天的一些坏毛病

提前溜出话题的小草

题出了绿色的请求,含萼的花骨朵

树林的鹅黄

都是它的主题

我喜欢和与时令无关的鸟鸣

分折天气的变化

从云朵挤兑出雷电的私语

从激流中捕捞出生活的勇气

这些还不够

我喜欢在众生相的人群里

俘虏善意和温良恭俭让

在仇恨中学习化干戈为玉帛的神奇

学习冷静里的对待风暴

它们都不复杂

我还喜欢在大雪里,藏好

一颗滚烫的心

冷颜里呈现出一丝微笑

一个深情的眼神

就能冰释的前嫌

尽管逼仄的冬天里

冷与热混淆着,我喜欢的事物

含在风中

从不甘示弱

加速度（外一首）

■河南 丁进兴

星星下坠，窥见你眼睛里的蓝宝石

郁金香已经开过的山坡，依然是郁金香的

味道。四周空旷，在渐渐濡湿的汗衫上

盛夏的紫菊开放，指引山坡向左拐

我向左，又向右抵达山巅

面前硕大的湖没有说话

就像我们脚下忽略的青草，在天上

蓝着

谁能咀嚼出草的味道？这几十年

我一直在攀爬。汗衫上的纹路

似乎透露出生命的底色斑纹

而那火一样的胸腔，就要

擦亮清晨坠落的星辰

那好吧。转眼看见的景物

在叙述熟悉的过程

远处的山坡燃起篝火。顶上孤傲的

亭子

以一种加速度在逆光处生长

这应该是夏天最后的日子

我的热情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在春日的山巅才算到了凡尘

我有一把碎银子，足以兑换落花与

流水

我有教书匠的耐心，让板结的土地

生出慈悲心

我喜欢与鹰对话

在前半场的比赛中，我与鹰都败给

了一株小草

此时，适合坐在山巅与坚硬的石头一起发呆

适合抱着无影风晒瓷实的太阳

如果狗尾巴草还在继续疯长，可凿

石为舟

穿木为柱

在俗不可耐的尘世里

继续输给一截闪电

寺庙，是必不可少的建筑

神是必不可少的。把针头线脑的事

说于神听

无非世外多一个倾听的人

香火明心见性

我欲起身，有人抢先走在视线之外

滚圆的落日正走向凡尘

秋声赋（外一首）——给欧阳修和张枣

■浙江 陆岸

第一声雁鸣从空中吹落

南山上的雪便开始眷恋大地

那些逐渐赤裸的悬铃木、合欢、紫叶李和

紫槐

她们容颜易老，熬过一个春夏

盛装之爱即将步入穷途

总有一些深陷在视线之内

比如昨夜的蜜语，柔软的波浪

比如一个人低低的泣

这些时间的标志之物

和尘世的白发及葬礼一样深刻

每日端坐在镜中，我们所见已非自我

蛛网和一些裂痕总是悄悄呈现

光线是不忍直接反射的

我们养着珊瑚藤、冬青、使君子和铁线莲

养着小刀般把月光切碎的竹叶

养着杯中的铁皮石斛，沉浮的海马

养着如烟的往事，渐渐褪色

我们不断把自己种植在庭院，深深掩埋

又不断的在广场上松土，浇水，修剪

多么不相干的早晨和傍晚。在亲人们中间

除了那些剖开的年轮，多么易老的容颜

只要一想到秋天之事，那株后悔的秋海棠

又火红地开了起来，

在南山

沙粒

春风总算来了

风中拥抱着无数沙粒

南疆的春天，苍黄的天空盖着杏花

离海过于遥远，她们仿佛桃花失了颜色

而我此时正在想念其中一朵

她应该杏白里带点桃红

一粒沙亲吻眼睛

沙粒被疼痛的海洋包围

眼睛是另一种伤口

沙粒是另一种盐

女娲庙记（外一首）

■四川 涂拥

女娲庙前台阶上

几个老农在晒太阳

看上去都比女娲苍老

黑里透红脸膛

与路边堆积如山的苹果

都是女娲补天后

散落人间的陨石

最大一块命名黄河

最小一颗就叫苹果

女娲最后落下

几千年了仍坐在庙堂

怀揣许多石头，操着凡心

随时准备再补天、补地

补她孩子，我们身上的漏洞

其实她早就老了

只是心有不甘

老得不够彻底

自贡半夜火车响

在诗中睡眠，总感到夜不够黑

所以当火车鸣笛

我以为到家了

这真实的轰鸣，像虚构词语

尖叫时是恐龙奔跑

温柔起来又如旋转彩灯

我双手提着

想出发又找不到站台

躺下又有一团火焰

找谭克修聊天，怕他谈起诗

刹不住车

而赵卫峰睡眠不好

肯定也正为火车烦恼

我只好在夜半自贡

数火车，数火车上坐满

回家与出家的人

哦，天空

■内蒙古 敬笃

那对着天空茫然无措的眼神，带你

重访忧伤。世界的空洞就像真理一样

虚无。而思想的权杖，根本指挥不了

任何人，所有的焦虑都会集中在

沉默中，未来或神话，逃离了

城市森林。人，究竟有几副面孔？

黑夜吞噬的天空，破碎成镜片，

零星分布，折射出你或我，以及其他。

朝向死亡的方式，以悲剧结局，可怜的

西西弗斯——巨石即宇宙，无休止的追逐。

等我们再次进入忧伤内部的时候，

天空很迷人，现实很残酷。

菜园记

■浙江 非非

磅礴的夕阳下，年迈的父亲

正在给豌豆浇水。

他佝偻着——

汗水不断从身上涌出。

是的，父亲越来越老了，

但还在侍弄那些作物：

辣椒、茄子、豌豆.......

我在外漂泊的时间里，

他就把作物当作自己的孩子。

大女儿豌豆怀孕了，二娃

辣椒结果了，

两日不见，玉米又长大了。

“它宽阔的叶子，比去年

更加茂盛”他一个人念叨着

那些葳蕤的自然之物。

它们默默陪伴着我的父亲，

给予他生命空旷的日子里

最深的慰藉——

和 解 （外一首）

■新疆 王小康

依旧是他山之石，将擅闯的喜鹊斩落

按旧例，须在天气晴好的时候

重新组织拜会，可天山经年积雪

陌生的鼻息，早已快步退回嘉峪关以东

白水城多沙，雨水及万物皆有价签

花六块钱，可以听一段蝉鸣。汗水需两元

脚印太过廉价，白月光却无市

每当我睡在夜里，一场交易就发生了

在立秋之际，和家燕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明白

这不是易事，许多人的一生都在如此

但最终也都被困于一朵雪莲的耳朵里

我也依旧在这里，在一条河与一片沙里

就解开衣襟吧，解开与深夜长年的误会

骆驼走回沙漠，荆条填进火炉

到今日，都已是很久以前的故事

此刻，我将取一根头发种于天山

等到多年以后，再以白云的样子

坐看，有时长、有时短的日落

无名谷札记

阴雨。长短向郁郁而终

死因是一碗素菜馅的饺子

转天便入夏了，麻雀啃食黄连

丑菊偷吃蜂蜜。天黑之后是大雾

谷中少灯火，最适合制造炊烟

农夫手持铁剑，与灌木共谋晚餐

伴着夏季暴雨一滴，掠杀海棠无数

群山后退，成为受害者的典型面目

如此已经足够轻易，使春风成疾

一杯茶浮出水面，长夜则沉入瞳孔

等病树上的最后一只鸟，竖起剌来

一个被审判者，一个被崇信者

将为某个长夜，献上经年的噩梦

相似的拥抱愈加频繁

体温、力道、时间与地点也都太过陈旧

今日当你再次拥抱我，泪水就走投无路

直到火车开进海洋，我慌张不已

我才恐惧地，试了试海水的温度

在油菜花大观园远峰

■重庆 程渝

白云与油菜接吻天空羞涩

蝼蚁借金黄掩体越过双唇间隙到另一片天地

油菜在原地正面迎接即将来临的黑夜

等待白云回归。一切重回寂静

在这片寂静，我将做最后的撤离

怀有一颗不舍，回到等待我的安身之所

西园雅集

■浙江 谢健健

在西园，我们重新坐下来，

闻白皮松，风捎来老树的香气。

我们谈起柳亚子，猜测他，

应该也谈起过另一位古人。

在听涛轩吃茶，丝竹声

渐渐不闻，遁入太古。南社论诗，

此刻和我们无限接近。

波澜一世，“一卷生吞老杜诗”

老来多白发，一场大梦中，

他坠下了理想的温床。

导游声将我们惊醒，

在为他说几句少年的风流，

而我们静默于“拂袖南渡”，

游人多了，才向一张合影郑重告别。

某个下午，关于孤独的遐想

■云南 夏跃锦

天色如割破的手指

血淋淋的伤口尚未缝合

云朵如柴禾

在乌蒙山与金沙江的上空过磅称重

大坨大坨喂进天空的火塘

在云南的上空

它们也曾有过流连与忘返的较量

一次次徘徊，终究还是落在贫瘠的乌蒙山上

这里仅有的是，炭黑的男人脸和烧焦的女

人像

他们不会穿衣打扮照镜子

喜欢在湖心扔下一个石子

将水中的波纹连同额头上的褶皱一起搅乱

至高的海拔将城市踩在脚底

像一把高压水枪，将城市的灰尘用力冲洗

将所有的肮脏都卸在山下

黑夜降临，天空出现漏洞

零星的光亮散落在头顶

城市的浪漫爱情正做彼此甜蜜的分享

灯下听雨

■河北 禾秀

我坐下来，想象这灯光就是窗外的雨

它们落在头上，头上长出芽片

落在肩上，肩上长出枝丫

落在脚面，脚下长出根须

落在眼前，却长出一个人

站在青春的迷阵，淋着雨

雨落在身上很多年

很多年，什么都没有长出来

暮色海滩（外二首）

■浙江 刘微微

小鱼儿摇摆着尾巴

在海滩边玩耍

顾不上暮色悄悄隐藏了天空

水在不远处弄声响

它不停地呼叫

那些还没回家的孩子

而我，好多年都没听见过

那种叫唤的声音

那时候的海滩边温暖如春

无名

天地浩渺。那些沽名钓誉的

椅子，车子，钞票

它们什么都不是

各怀鬼胎行走的名片

什么也不是

而那低处飞扬的

有可能是——

将来的我们

遥远

多年后，我身在世外

有人指给我看——

那，遥远的星辰

如同星空后的你

被人拉着，指向我

看，那遥远的星辰

车过大岭（外一首）

■辽宁 大梁

气咻咻的风在这儿

崴脚。没办法

这儿叫十八盘，在正午

笔直的光线如拐杖

成片的南果梨在山坡上起伏

陡峭的几个部位，被个矮的灌木

羞赧地掩住

然后，裸露出更多的岩石

——塌方多次后的陡坡

虬蛇般的树根缠绕在一起，然后

散开

像逃逸

而能眺望到的地方

那么美

尤其在薄雾散尽，夕光未来前

不可言说的

我来了，在秋天

美得不可言说

所有的无知像一头熊

突兀地闯入一片森林

宛如在素纸上

反复描画

重影的是七个小矮人

一会儿钻进林子

一会儿，又像精灵跑出来

他们啊，多不容易

仿佛，云在天空

——深深的吸一口气

康巴村（外一首）

■黑龙江 墨痕

康巴，是一辈子手握镰刀的人

紧握着雨水，村庄

也握着，脚下这片泥土

手握镰刀的康巴，不仅仅是割倒麦子

喂养牛马，也一刀又一刀

割着风霜

暮影西斜，一个从庄稼地里走回木屋的汉子

被母亲的咳嗽，撞了一下

远处，寺庙里的钟声，飘了过来

而妻子在蜿蜒的盘山，正弯腰采药

身影，仿佛被风拉弯的芦苇

驿马古道，夕阳沉了下去

而月光，像一部书

翻动，康巴村的每一页

手影

手握方言，穿透帷幕

让百态的隐喻，抵达

在背景的音乐中

山鹰盘旋。林木在光的倒影里与风形成对峙

而池塘里，一位老人救起的孩子

把我们原本储备不足的善良

提了又提

鼓声响起。那些错落的影像

拉近身边忽略的章节

我在分辨；木质与金属摩擦的声音

有潮水推着我，荡来荡去

当我从一块围布里看到母亲满头大雪，从

后台走出

我已被充足的借口，深深地压了下去

她靠不上岸的孤独，正是我在大海中

计算不出的公式

手影无声。可包围我的影子依旧在晃动

他们投射的人间哑剧，每一次都无声

却直达有声的根部

哑剧，并不哑

秘密花园（外二首）

■浙江 乌鸦丁

雪下了很多天

但现在停了。这个清晨

人们还在睡梦当中

只有老赖特，推着他的斗车

一个人穿过街道

他要清理出

通向屋后的小径。那里

有一座花园

无人知道

……忍冬花即将打开

她惺忪的面庞

风中

风中，那么多的落叶

扫也扫不干净。

那么多的落叶在风中

辗转、低旋，直至消失。

我们都不曾

有过叹息。

风吹过廖阔的街面。

那么多的人，与我

擦身而过……

风继续在吹。

风吹走我仅存的一点点回忆。

我想我应该成为一棵树

从树下经过

一片鸟的叫声

突然自头顶

撒落下来

当我抬头

又看不见一只鸟

居于浓密树荫中

只有阳光琐碎

在树叶间摇晃

哗哗作响

像金币撞击

瓷碗的声音

……而这些年

我就是那一只碗

刹那间觉到

从未有过的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