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春日投简唱和诗”的心理蕴含和处世哲学
2020-11-18刘欣
刘欣
(中国计量大学,浙江杭州 310018)
据记载,白居易曾三入浙东,第一次是少时为避战乱,他在《江楼望归》题下注“时避难在越”①;第二次则是在他任杭州刺史期间,与好友元稹频频唱和,并同赏浙东山水;第三次是他在担任太子宾客后的旧地重游,他在《想东游五十韵并序》②里写道:“太和三年,予病免官后,忆游浙右数郡,兼思到越一访微之。故两浙之间,一物以上,想皆在目。”表达了对浙东山水的思念、对好友元稹的想念,于是白居易顺运河来到越州,恰巧赶上一年一度的春日投简活动,《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1]就由此诞生。这首诗从语言和内容上先称赞了越地的富庶、风俗的殊异、山水的秀美。接着描述由镜湖经若耶溪上阳明洞去投龙简的经过。但结合作这首诗时的时间节点—白居易人生的晚期,前半生的身世浮沉与境遇变迁感慨都凝聚在他笔下。所以从这一角度出发,可以从这首唱和诗中解读出白居易的心理蕴含和处世哲学。
1 春日投简的沿途美景异俗
“青阳行已半,白日坐将徂。”③时间已接近暮春。“越国强仍大,稽城高且孤。利饶盐煮海,名胜水澄湖。牛斗天垂象,台明地展图。瑰奇填市井,佳丽溢闉闍。勾践遗风霸,西施旧俗姝。”③描述了越州的富庶、会稽城的高大、天台四明二山的雄伟、资源的富饶、奇珍异宝的琳琅、名胜古迹的毓秀。其中对历史遗迹的描绘中,不乏白居易的伤逝凭吊,在历史沧桑变迁与现实的恍惚茫然交错中,消解现实的无奈困窘[2]。
接着由会稽的镜湖一路向上,到达镜湖源头之一的若耶溪。白居易以质朴清丽的语言结合多种艺术手法生动刻画出沿途的社会与自然风光,令人目不暇接的人文建筑、特色美食佳肴,各异的语言与服饰……溪边貌美婢女在捣洗熟绢,年幼童奴在敲击船舷,结伴的浣纱女子,呼喊的收到来信的男子……清澈的江水,碧翠的山峦,一对鹤,几只乌鸦,远如画的松,平似铺的水,早稻,茶叶,莲藕,蒲草,新竹,老桑,蕙,榆,山中的鬼怪猿猴,刚孵化的幼蚕、幼鸭……
只一路,白居易攫取数十种意象,语言质朴清丽,并灵活运用比兴、衬托、对比、渲染、白描、细节描写、虚实结合、动静结合、远近结合等艺术手法描绘出一幅越地人文自然画,具有极高的艺术功能与审美价值。
“耶溪岸回合,禹庙径盘纡。洞穴何因凿,星槎谁与刳。石凹仙药臼,峰峭佛香炉。去为投金简,来因挈玉壶。”③则是刻画了宛委山阳明洞的外观、形成原因以及此行目的。
2 美景之下的心理蕴含
投简沿途对越地风光的动情描写,除此之外,白居易三游浙东,每一次都忍不住为越地毓秀赋诗一首,足见白居易对浙东山水的钟爱,有“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④的盛赞。
文学是人生的艺术,文学起源于人生体验并以人生体验为主要内容。所以白居易在浙东所作诗篇也同样以秀美山水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自己的人生体验,并利用丰富生动的自然意象来解构消解自己的人生体验,将一生中隐秘微妙的复杂情绪表达出来。越地山灵水秀的自然美景,丰饶深厚的历史底蕴恰好满足了白居易的情感表达需求[3]。
白居易的仕途也不尽顺利,多年的浮沉辗转,也曾为失望所逐,为流俗所驱,就在此次浙东之行之前,白居易因朝廷朋党之争对仕途失去兴趣,称病辞官重游旧地。“醉乡虽咫尺,乐事亦须臾。若不中贤圣,何由外智愚。”③在钟灵毓秀的越地,他可以暂时抽离现实,遁入大自然,在思古幽情中获得安抚,冲淡消释个人无奈的人生体验。
像许多赴越的诗人一样,带着残存的政治理想与无奈现实之间的矛盾心态融入大自然,越地更像是仕途失意、生命空幻的避地与退路,绕稽山而入耶溪、入曹娥、入剡中,在一方秀丽宜人的山水中获得休息与治愈。更有甚者,在冲淡现实中寻芳觅幽,逐渐虚幻,于是遁入空门,一心向佛,这便是最后的归宿。但白居易却不尽相同,他也研习佛道思想,修身养性,但他没有走入极端,而是吸取佛道思想,把他们作为平衡自己内心矛盾的精神工具,简单来说,就是白居易遭遇仕途的失意,陷入对人生的短暂茫然时,他及时抽身,知止早退,在自然滋润中,在佛道参悟下,调整身心,以达自适,而后重返官场,直至年迈退休。这便是白居易不同常人,独特的生存处世哲学[4]。
最后投简之后,是与好友元稹相约林泉之志:“伊予一生志,我尔百年躯。江上三千里,城中十二衢。出多无伴侣,归只对妻孥。白首青山约,抽身去得无③。”
3 佛道下的“中隐”处世哲学
春日投简其实就是投龙简,这是道教斋醮仪式中的一个环节,为的是祈求天地水神灵保护社稷平安,人民幸福长寿。而白居易一路向上到达的阳明洞,是大禹传说道教化的产物。加之他在《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中写到:“学禅超后有,观妙造虚无。髻里传僧宝,环中得道枢。”③其中“学禅”即学佛;“观妙”为《道德经》第一章;“僧宝”为佛教三宝之一;“道枢”为道教类书。从这一角度看,白居易在越地时就出入道教。其中,白居易常去的天台山就以“山水神秀、佛宗道源”的称号名满天下。
除此之外,佛教也对白居易有所影响,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⑤。他如此喜爱“入山”,不仅是由于酷爱山水风光,更出于对山中佛寺的留恋以及与僧人虔诚结交的愿望。白居易就曾拜访在若耶溪畔的一棵大松树上结窠为僧舍的鸟窠和尚,并为其作《鸟窠和尚赞》《赠鸟窠和尚诗》。
古代文人士大夫在人生失意后不仅会游山玩水,在大自然中得到治愈,也会栖心佛道以求精神的庇护和解脱,白居易也不例外。白居易的独特处世哲学就是在佛道的共同影响下形成的,他曾作《中隐》:“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⑥白居易在小隐与大隐之间找到一条折中之路—中隐。化解了终日在官场中消磨身心、迷失本心与决绝隐匿山林、遁入空门这两个极端,智慧地说服了欲进不能,欲退不忍的矛盾心理,既兼顾政治理想,又有闲暇以适意轻松的心境游山玩水,平衡了社会功事与个体心性超越的矛盾。在社会关怀与个人情感,拯救与逍遥之间,白居易圆通的中隐处世哲学解构了“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和进取精神,也消解了“独善其身”决绝抗争精神[5]。
在佛道的接受方面,白居易主要从佛教中获得心境的超越轻松,禅宗的“平常心是道”慰藉了诗人内心的困苦忧患,使其获得超脱。而道家知足守分、遂性自适思想使白居易重身心、轻人事,知足现状,不贪名利,不计得失,闲适惬意,从内在欲望的解脱达到心理的平衡与自适。由此可见,中隐是白居易佛道并融、为我所用的思想在处世哲学上的反映[6]。
从《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中,可以解读出为何白居易三游浙东,对浙东如此眷恋,就是那得天独厚的一方山水使得白居易原本仕途失意,生命空虚下欲进不能,欲退不忍的矛盾心理蕴含在浙东钟灵毓秀自然人文风光的滋养下,在佛道的点拨启发下,融合变通,达到圆通的“中隐”处世哲学,求得明哲保身。
注释
①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436):73.
②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450):3.
③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449):38.
④陈尚奇.全唐文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0(676):21.
⑤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446):44.
⑥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44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