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我们都有难言之隐(组诗)
2020-11-18◎曹兵
◎ 曹 兵
[哪个春天不是绝处逢生]
穷乡僻壤,没有心怀猛虎之人
他们大部分一生耕种,小部分跳出农门
远走他乡。这里山不像山
川不像川,水来自天上
靠天吃饭的人拿太阳当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谈论庄稼,牛羊
他们的字典里没有世界,国事
吃饭最大,生儿育女次之
没有人计较生死,信奉天命
也是一种信仰。无路可走时
他们也信道人,信阴阳
信一张纸符会挽回不堪的
一生。一生不会算计,把力气当资本
直到一个异乡人被拉回了家
黄土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
一个被忘记的名字又会被记起
被念叨几天。感叹生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那些貌似思考的
日子,太阳照常升起
一个春天,必然绝处逢生
[候鸟飞过天空]
对于一只候鸟的认识
来自多年前的
课堂。从南飞到北
从北飞向南。仿佛一只鸟的
命运就是长途跋涉
而我从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近一只如此辛苦的
鸟。只有玻璃窗外
夜景有虚假的美,霓虹闪烁
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从乡下到城市
再从城市到乡下,我们也有短距离飞翔的
命运。我专注的植物,花朵
此时,都远去
我开始怀念一只鸟
想窥探其中秘密。鸟的秘密
也是我的秘密。活着
是一个大概念——
我们变换着栖息地,像活人选择着
死去的墓地。这样的比喻是否合适
我坐在窗边,看灯火慢慢暗去
只到烟盒空空,我将删除我的
比喻……
[寻友者不遇]
我写过的麻雀还在枝头持续欢叫
麦地岔的天就没有黑
有几声是呼儿唤女,有几声是寻亲问友
我拒绝写下呼叫伴侣的叫声
剩下的,是隐喻,麻雀的事麻雀知道
我是人,麦地岔的人
麦地岔的鸟儿不走夜路
路灯白晃晃亮到天明
在这个拇指般大小的村落
我守着父母,就守住了人世的全部
我少年的朋友,远走他乡
我中年的朋友,尚没有来路
我穿越黑夜,像孤独穿越着寂寞
了无意义
村头的新坟一年比一年多
我那么惊慌,心怯
像是亲人站在路旁,而我又能告诉他们什么呢?
耻辱和羞愧是白天的事情
夜是一个咒语,我当守在屋子
敬重鬼神,读美好书
直到窗外寂静,麻雀踪迹全无
我心里的石头,轻微落地
[父亲和羊]
父亲老了
我再没有外出
接过父亲养的羊,十只,也许二十只,并不重要
割草,喂羊,和小时候一样
每卖完一次羊
我都把卖羊得来的钱
递给父亲
有那么一刻,父亲眼里
有微弱的喜悦
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的羊和以前一样
虽然,一年到头
换过油盐酱醋,父亲依然两手空空
可那一刻的喜悦,多么重要
像活着的全部意义
羊群不多一只,也不少一只
像我一年没有什么收获
而我记住了每一只羔羊离开的
绝望,和咩咩声
为了活着,这无尽头的
贩卖还将继续下去
我和父亲从没有说起这些
父亲活在自己的界限里
他没有想过,我们也是
被贩卖者,只是和那一点点喜悦一样
不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