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情怀

刘常镇

当我左手拎着一个塑料盆子，右手提着一台电风扇走到宿舍楼下时，我的内心激动不已，脑海里翻滚着三年来在这个宿舍里发生的所有如烟往事。

三年前，参加城区选调教师招聘考试，我有幸考入该校，校领导打电话告诉我，学校恰好空出一间宿舍，已安排一位男老师入住，若不嫌弃，可暂时住在那里。这便是我与这个宿舍产生姻缘的起因。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住就是三年。

它位于学校门口西南侧，很不起眼的两层低矮小楼，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横亘在面前，楼下是一间文具小店。住在我隔壁的是一位学校的清洁工，我们管她叫黄姨。开学前两天，我将五十多箱书籍，和所有家具，都塞入宿舍里。宿舍的两个角落都被我的书籍和家具占领了，待我摆放好书籍，整理好家具，似乎也有一点儿家的味道。那时就有一种感觉，无处安身产生的焦虑和恐惧在这里终结了。

校领导提到的那位男老师，他是我的老同事，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了。下班后和他闲谈瞎扯，家事国事天下事，不一而足，在畅谈中，孤独感就烟消云散了。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宿舍里，所有的活动都在这里进行，柴米油盐酱醋茶，读书思考写字，还有因各种原因引起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在这里酝酿并完成。

记得某个夜晚，突然狂风暴雨侵袭，雨水浸入宿舍已有三四厘米高，躺在床上的我们才惊觉，于是两人光着脚丫卷起裤管，用扫把将雨水推入厕所。但是，雨水就是从厕所“喷涌”而出的，我们只好把水赶到走廊上，直到暴雨停止，从二楼顶沿着排水管倾泻而下的雨水才缓慢减少。我们与水“作战”的壮举整整持续了半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才得知，原来纵向穿过厕所墙壁的那根排水管底部被一个雪碧瓶子严密堵住了，从二楼顶流下的雨水受阻，恰好在紧挨厕所地板的那个部位，排水管被凿开了一个小洞，于是反喷。我们找来一根又长又硬的铁丝，使劲塞入排水管，把瓶子捅到水管的最底部，再用铁锤将排水管击破一个大洞，才将塑料瓶子取出来，排解了再有暴雨浸入的危险。

冬天的夜晚，宿舍前的整条商业街飘满香味。从街道的北边开始，第一个流动摊贩，是一个胖胖的阿姨，她的主打商品就是各种各样的水果组合，便宜新鲜。第二个流动摊贩，是一个卖山东大饼的阿姨，现做现卖。第三个流动摊贩，是来自安徽的一个女青年，她烧烤的鸡翅膀、鸡腿、鸭脖子，整条街的香味有一半来自这里。第四个流动摊贩，是卖炒粉的王叔，他炒粉的技法“高超”，将河粉高高抛上，又精准落下，最让人称赞的是，炒着炒着，那口锅里突然冒出一团火，又瞬间熄灭。大约还有几十个流动摊贩，小吃种类各异，独具特色，满足了不同食客的胃口。我们住在二楼，楼梯没有直接通到商业街，如果想要到商业街去，就必须绕学校一小圈，从学校门口出来。这样，很是麻烦。于是，想吃夜宵时，站在走廊上对着老板一喊：“王叔，来两份炒粉。谢谢。”王叔听到后，回头咧嘴一笑，立马动手，不到两分钟工夫，两盒炒粉已捧在他手上。我们找来一根五六米长的绳子，在一端绑住一个钩子，甩下去，王叔把炒粉挂在钩子上，我轻轻一拉，美味轻而易举就到手了。有时候，还引来众多学生的围观，有个学生说：“原来，我们的老师也会这种神操作。”

隔壁的黄阿姨，经常从学校食堂带回一些残羹剩饭，晾在走廊上。这里的老鼠很是猖獗，夜半时分，老鼠无心睡眠，大概是嗅到了走廊上那些饭菜的味道，一阵嘈杂声响过后，它们便潜入我们的宿舍，躲在角落里，时不时发出尖叫声，吵得我们无法安心睡眠。第二天，我们买来一些“老鼠贴”，分别放置在四个角落里，夜晚到来，老鼠依旧像往常一样出入我们的宿舍。凌晨两点，我们被老鼠的尖叫声再次吵醒，发现老鼠贴居然粘住了一只小白鼠，我们不忍心杀害它，于是连贴带鼠一起抓到走廊上，让它独自消受走廊上的寒意。次日，小白鼠不翼而飞，估计已经成为夜猫的美味。

可惜和他共处不到半年时间，那同事很快就在附近购置了商品房，只剩我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我除了上网听音乐看电影，就是读书写字。很多的阅读与写作计划都是在这里播种与萌芽。俄国许多著名作家的作品，比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白夜》等，还有中国诸子百家的经典名著，都是在这里阅读的。回忆童年趣事的纯文学《旧时光》的写作，在这里完成了一半。还有在读《论语》原作及相关研究著作时，产生了解读《论语》的冲动，于是也动手写起《解读论语》来，虽尚未完成，但我还会继续进行下去。这个小小的宿舍，没有像样的书桌，也没有像样的书架，连电脑都只能摆放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上，却藏着我的青春激情与不凡梦想。

有人说，母校就是自己可以天天咒骂，但又不允许别人哪怕骂一次的地方，同理，虽然我也觉得那个宿舍又小又脏，特别是夏天的太阳暴晒根本难以入睡，所有风扇同时运作，另外在地板上泼一层厚厚的冷水也无法降温，床板始终是滚烫的，直到午夜时分才稍微不那么滚烫，但是，即使环境如此恶劣，我也依然要感激它，因为它接纳了我长达三年时间。三年的时光，这是我的青春的尾巴，在这里画上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句号。

如今，我买了新房子，就要搬离这小小的藏身之地，内心却是如此不舍。我回头望一望。那里已是一片漆黑，在这片漆黑里可以想见我曾经的身影。过去的三年，在这一刻，凝结成难以述说的复杂情感。

我从宿舍楼底绕了一小圈，来到学校门口，想到再也不会来宿舍居住了，我不禁朝宿舍方向拜了三拜。第一拜，感激学校提供的这个藏身之地，要不是有这个居所，我的肉身将漂泊不定，我还会为租房而愁眉苦脸付出代价。第二拜，三年的青春在此付诸东流，要不是有它的收容，我的青春将浪荡不定，我的灵魂将无法解脱，我的生命将无处安放。这一拜，是与自己过去的三年作惜别，也是与自己的青春作惜别。第三拜，每一个接纳我的地方，都是上天命定的姻缘，有幸在这里居住三年，这无疑是苍天对我的恩宠，因此它将会永远深藏在我心中。这一拜，是比感激更深一层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