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启年间诗权分配现象研究
——以“非典型”区域泉州府为讨论中心
2020-11-18翟勇
翟 勇
(泉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引言:研究缘起与对象选择
清代赵翼将明代诗人按照身份的不同分成四类:一类是进士出身,并进入翰林院者;一类是进士出身,官“部郎及中书舍人”与“部曹及行人、博士”者;一类是举人出身者;一类是“不由科目而才名倾一时者”。并得出结论:“或诸生,或布衣山人,各以诗文书画表见于时,并传及后世。回视词馆诸公,或转不及焉。”[1](P718)此处赵氏指出有明一代布衣诗人地位提升,诗歌在后世更被接受,成就甚至超出了专职文学者翰林。时至明代,尤其是嘉、隆之后,布衣诗人占据了诗坛半壁江山,甚至天启年间吴兴人闵景贤还特意编撰了《布衣权》一书,“独所辑有明三百年布衣之诗二尺许,颜曰《布衣权》,搜罗最广,中颇有幽隐之士,未有声称于世者”[2](P170)。然而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此时布衣诗人获得的依然只是创作权,诗歌的话语权仍然牢牢掌握在士绅诗人手中,布衣诗人还需要不断寻求来自士绅诗人的肯定。当然,掌握诗歌的话语权并不代表诗歌一定成为经典,并被后人接受。后世读者在抛开诗人身份重新审视诗歌时,诗歌的接受与在世时的评价发生背离的现象比比皆是。在这一点上,布衣诗人与士绅诗人是处在同一起点上。可以说,嘉、隆之后诗坛这种共时性与历时性交叉基础上的权力分配现象已经非常突出,并在后世逐步得到强化。然而略感遗憾的是,当下学者的关注点多在布衣诗人的崛起,忽视了其他两种权力的存在与作用。
另外,之所以选择万、启时代的泉州府作为研究范本,与其特殊性有密切关系。嘉、隆以来,泉州府科甲昌盛,与会城福州府不相上下。成书于万历年间的《泉南杂志》载:“科甲之盛,莫盛于泉。如嘉靖戊午乡举中三十五人,辛酉、甲子各三十四人,近科有及五十人者。”[3](P30)但是仅就诗歌成就而言,与会城福州府相较则相差甚远,是诗学研究范畴中的“非典型”地域。然而正是因为泉州府诗学并不突出,所以也就更具有了普遍性与一般意义。另外,作为一个研究样本,诗人、诗社、诗集、诗论、诗选等诗歌研究要件一样不缺。既有全国性影响的黄克晦、蔡复一等诗人,又有清溪社、泉雅社等诗社,也有李贽、何乔远等诗学先锋理念人物,亦有《琬琰清音》《全唐风雅》等唐诗选集。因此,各司其职的诗权分配现象在泉州府又是十分明显的。因此,笔者不揣浅陋,试以万、启年间泉州府诗坛作一范本剖析诗权分配问题。不确之处,冀方家斧正。
一 创作权的下移
今之士大夫则不然,当其屈首授书,所凝神专精,止于贴括,置诗赋不讲,一朝得志,青紫孳孳,而程薄书功。令偶一念及,曰:“吾都不习,吾伊人将伧父我,我稍其染指哉?”于是略渔猎前人韵语一二,辄奋笔称诗,辄托之杀青,诧之都市,骘者却步,攒者争前,乌知薰莸黑白耶?而布衣韦带之士,进不得志于圭组,退而无所于栖泊,乃始刳心毕力而从事此道,既无好景艳其前,又鲜他事分其念,用力也专,为力也倍。虽才具不同,要必有所就而可观也者,故曰在布衣。[4](P378)
如果说屠隆所言诗在布衣现象还更多的是在原因分析,万历时期的胡应麟《甲乙剩言》“都下诗”条则有更直观记载:“余顷入都,词人益寥落无几,而所见篇什,唯吴允兆《秋草》十诗,及汪明生《秋闺杂咏》翼翼可诵,其他唯柳陈父《元夕》一结云:‘看他何处不娱人’及杨不弃《溪上偶成》:‘沙头小鸭自呼名’而已。至如朗哉公、翰林诸君都不复进,亦足以见诗道之不振也。”[5](P9)台阁、郎署等士绅诗人佳作难觅,唯布衣之诗尚可一读。另外,“以布衣执牛耳”[6](P423)的谢榛、“才气横放、实可以驱驾七子”[6](P426)的卢柟、“嘉靖以来第一人”[6](P526)的徐渭、“列诸广五子之首”[6](P439)的俞仲蔚、“主闽中词盟”[6](P633)的徐火勃、“倾动寰宇”[6](P637)的陈继儒等,无一不是布衣诗人。清初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所收诗人中,布衣诗人数量皆占大半。因此,嘉、隆之后布衣诗人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诗在布衣现象在此时的泉州府也较为明显。嘉靖年间,泉州府籍诗人中最著名者无疑是名列“嘉靖八才子”之首的王慎中,但在家乡仍然是布衣诗人占主体:“明嘉靖中,泉州陈鸥、朱汶、江一鲤、朱梧、于宗亮结诗社,时称五子。一鲤,字草塘,笞笠短褐,抱瓮灌园。汶字碧潭,极贫,郡守访之,拾槠叶烧笋以饷。”[7](P1)隆、万之际泉州府最著名的诗人则直接是一位布衣诗人,即黄克晦。
黄克晦(1524—1590),字孔昭,号吾野,泉州惠安人。一生作诗极多,其《失题》诗云:“拼将险语三千首,判倒芳樽一百回。”诗集多部,其五世孙黄象潜《先征君吾野公诗集后序》载:“其诗之在吴曰《金陵稿》者四卷;于楚曰《匡庐集》者十卷;入燕有《北游草》《蓟州吟》者各六卷;入洛有《宛城集》者三卷;粤有《五羊草》者四卷;犹有《西山唱和集》及《观风录》者凡七卷。总有四十卷,皆行于世。”[8](P810)今仅见《黄吾野诗集》五卷,为乾隆年间其六世孙黄隆恩整理。
万历初黄克晦以诗闻名天下,当时文坛领袖王世贞赞曰:“山有武夷,人有孔昭。”[8](P617)韩道尊云:“山不识清源,人不识吾野,其人可知也。”绥宁人王益、王玄纁礼聘之,“以诗章赠答,奚囊句满矣”[9](P76)。黄克晦为诗,更为时人赞颂。何炯曰:“孔昭诗,如入幽林长薄,其树木皆世所有,而郁然蓊翳,只觉老苍,历下、琅琊但称卢、谢,未能或先也。”[10](P1492)“后七子”之一谢榛、“广五子”之一卢楠皆为嘉靖年间名震南北的大诗人,诗歌成就尚在其后。评价或有夸张之嫌,但足见推重。著名布衣诗人沈明臣一见其诗也倾心折服,赞曰:“多深沉之思,本之雄浑,发以舂容,情以景铸,字不虚设,气完神定,大雅之才。”[10](P1492)诸如此类评叙,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叙。无论评价是否恰当,可见当时黄克晦所受到的关注。
在家乡泉州,黄克晦更是为时人追捧,“仕闽者若都宪、藩臬而下,皆促膝问奇,泛舟唱和,忘其为子民也”[9](P76)。与惠安县令叶春及同游清源山,今仍可见二人合书《高士峰记》。万历三年(1575)黄克晦初见黄克缵,黄克缵认为“此名士也”,甚至被后世泉州人看作万历时期诗歌代表的“温陵五子”亦曾学诗于黄克晦。“温陵五子”之称最早见于林欲楫《先师何镜山先生行略》:“(万历)丁丑,归娶温淑人,读书家园五步廊中。……间与大理及宗伯杨文恪、贰守陈及卿、李世祯结诗社,山人黄克晦倡和其间,有‘温陵五子’之称。”[11](P50)“五子”之一的何乔远记载稍有不同,其在《送李世祯赴阙补职》小序中云:“予少时从吾先兄与庄中益、杨惟彦及世祯游泉中,称‘五子’云。”[12](P279)另外《哭杨惟彦少宗伯》其六小注亦云:“予早年与惟彦及庄中益、李世祯、予先兄,泉中称为‘五子’。”[12](P312)无论“温陵五子”是陈及卿,还是庄中益,日后地位皆崇隆,甚至杨道宾还位列宰辅,但出仕之前多学诗于黄克晦。何乔远曾云:“予年二十余则从黄孔昭学为诗,孔昭每见为快也,谓其韵不调而响不振。”[12](P1087)黄克晦还特作《泉中五子》诗对五人推扬:“五子者,质含珪璋,道懋兼济。于场屋余,力工古文辞。虽抱璧握珠,情或异致。至其凝神入化,妙合一揆。兹复先赴春官,各赋一诗以赠。”[13](P670)黄克晦对五人的诗歌指导与提携不容忽视。
除了黄克晦,同安布衣诗人傅錀亦值得关注。何乔远《傅国毗墓志铭》云:“泉州同安县有海岛曰鹭门,山人国毗錀称诗其间。”[12](P1839)多位显于后世者亦学诗于国毗:“于泉则陈贰车及卿、庄太史中熙、太史弟户部郎中益、太史之叔氏秀才彦升、蔡秀才春廓始唱为诗社,国毗为长。其时,陈、庄三公皆在诸生间,及后贵以文学鸣,其源盖得之国毗。予与予兄齐孝举孝廉,乃从国毗游,盖得之及卿,而予与国毗尤笃矣。”[12](P1077)令人可惜的是,傅国毗的诗我们今天见不到了,无法领略其诗之风采。另外,万历年间任泉州府经历的陈懋功,在《泉南杂志》中也记载了当时多位布衣诗人:“何茂先,晋江布衣也。陈尔身曰:‘予读人之文多矣。至观茂先之作,多抚几流涕。’盖其孝弟之言动人殊深”,“泉南布衣陈建勋,年在耆老,性好吟咏,执操贞厉,居贫若康。尝从何仪部研精坟典,于欧阳行周读书处超然绝迹,可谓挺孤节于靡枝,激清风于颓俗者矣”。[3](P31)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一定有更多的布衣诗人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以黄克晦为代表的布衣诗人,实际上成为泉州府诗歌的中坚力量,甚至是代表。
我的儿子是在春天出生的。儿子的名字一直没有起。那天我在网上找到一个起名的网站,上面有名字测试。万姐一直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等我找完了才说:“能不能给我女儿也算算。她叫任洁。”
万、启时期与布衣诗人相对应的士绅诗人,却在诗歌方面建树不多。针对此状况,乾隆时期泉州府人陈科捷有一段精彩的分析:“吾泉先辈敦尚实学,不大以风雅致声。有之,则其人必足重,而其学必足传,非苟然已也。有明一郡之盛,虚斋、紫峰、次崖以理学,净峰、虚江以经济,文简、文恪、文节以节概,遵岩、衷一、镜山以古文辞,锦泉、钟斗以制义,八公、东崖以恰博,卓吾以放言,皆为天下所重。而称诗则推吾野。”[8](P611)虽然陈氏所言有为布衣黄克晦张目之嫌,但是确实显示出泉州府诗歌创作权的让位。今见万、启时期泉州府士绅著作,大多不见诗歌著录,如张岳、李光缙、骆日升、李廷机、蒋德璟等人,只有文集,不见诗集。即使有诗歌保存,但数量很少,多为一二卷,与此时诗人动辄十几卷的诗歌数量相比,实在可怜。不仅诗歌创作数量少,佳作更是难寻。即使高中会元的许獬,其《许钟斗集》诗亦仅一卷,“大抵应俗之作,馆课又居其强半”。另外,陈玉辉《适适斋鉴须集》亦是如此,“诗则随意抒写,不求甚工”[14](P4856)。
郭万金有言:“随着诗歌融入士人生活,作诗成为一般读书人的身份标识与交流手段、感情辅助,不管是否心甘情愿,传统士子大多是可以贴上诗人标签的,唯在创作态度,用心程度及技巧工拙等处区别。”[15](P19)所以,并非上述士绅没有诗学方面的才能,而是科举兴盛导致较少用力诗者的结果。何乔远曾回忆:“予少时尝好是业,与陈及卿、庄中益、杨惟彦、李世祯、予兄齐孝为之,然是时皆以举孝廉,里中人尚惊叹、谓异事。”[12](P1081)四库馆臣认为许獬诗歌寡劣的原因也是为举子业所坏:“盖明自正、嘉以后,甲科愈重,儒者率殚心制义而不复用于古文词。洎登第宦成,精华已竭,乃出余力以为之,故根柢不深,去古日远,况獬之制义,论者已有异议,则漫为古调,其所造可知矣。”[14](P1567)那些通过科举进入权力阶层的士绅诗人,即使想从事诗文创作,然而“士大夫以政事为职事,……盖勤于政事如此,又何暇于文词之习哉?”[16]黄克缵即叹曰:“早岁弄柔翰,中年心力分。所亲唯簿书,何暇细论文。”[17](P185)即使有闲暇,因无创作氛围,也是“兴致索然,执笔辄废,或终日不能成章”[16]。甚至部分官至台阁者表现出对古文词的不屑:“自古名宰相,诚不必以文章见,即以文章见,而台阁体裁,讠于谟定命,亦非詹詹以雕虫篆刻为者。”[18](P783)这是毕懋康为李廷机诗文不振辩解的理由。长期被视作正统性的或者说精英化的诗文写作,在当政者的眼中已经不再是“经国之大业”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诗歌的话语权。
二 士绅诗人话语权的专享
当代法国后结构主义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曾提出著名的权力话语理论。他认为知识在社会中要受到各种权力关系的控制,“在人文科学里,所有门类知识的发展都与权力的实施密不可分”[19](P31),“话语通常指的是和一个机构有关的一种语言,它包括表达了这个机构价值体系的思想和语句”[20](P192)。权力话语理论同样适用于中国古代诗歌,具体体现在诗风的引领者与诗歌评价者所属的阶层上。
经过近百年的努力,前七子所代表的士绅诗人完成了对馆阁大臣文学权力的争夺,而万、启时代正是士绅诗人行使文学话语权的巅峰时期。因此,诗学方向无论是复古还是尊情,引领者的角色始终由士绅诗人扮演。此时的布衣诗人虽然在创作上可以与士绅诗人分庭抗礼,甚至群量更大,但是从文学权力上来说,却陷入“符号权力”设置的“误识”陷阱。所谓“误识”,就是“社会行动者在符号权力的支配下,把符合某一社会群体利益的、本质上是任意专断的某种真理误以为是普遍真理。这就是说,符号权力充分实现的前提乃是支配者的统治得到了被统治者的支持,或者说,它自身乃是统治者实施统治行为的一个同谋。因此,符号权力的可怕之处在于,被统治者是站在自己不知情的基础上赞同了统治者的统治逻辑,并构成了统治基础的重要一环”[21](P191)。万、启五十余年,泉州诗风随全国浪潮而激荡变化。隆、万之际,诗坛笼罩在复古派宗唐黜宋的思潮中,嘉靖年间泉州“五子”之一的朱梧,诗以盛唐为宗:“唐人诗手抄口诵,拟议尽变。结为诗社,啸咏往来,绝不见有穷愁抑塞之态。”[22]P76)晋江安海布衣诗人姚如龙亦是盛唐诗的铁杆粉丝:“吾为诗宁抑情而就格,毋诎法以就才;宁为蓝田、少陵隶人,不愿作琅琊、历下衙官。故凡一言结撰,必斤斤求合语,非建安、黄初、开元、大历无称者,人非刘、陆、陶、谢、沈、宋、高、岑无采者。”[23](P24)而隆、万之际诗名最著者黄克晦也顺应诗歌风潮,其《送沈山人嘉则之太仓兼寄王廷尉曹文学》一诗对复古派领袖王世贞推崇备至:“吴门廷尉天下雄,千年词苑开鸿蒙。汉家马迁唐杜甫,代有一士称巨公。”[13](P695)时人对黄克晦诗歌的夸赞也是从其学盛唐诗逼真处着眼。如陈亮采云:“读其诗而细味之,率皆温丽丰缜,而有霭然和平之音。虽其感遇之悲愤,不无淋漓览观之杰。放时露魁垒而总之,状而不怒,健而不瘠,豪而不夸,如唐达官贵人雍容华瞻者之可为作。”[8](P607)翁应祥《黄孔昭诗序》更是直接指出:“大抵格律极细,气韵高华,置之开元大历间不复可辨真我。”[8](P610)因此,无论著名与否,此时泉州府布衣诗人在诗学盛唐的浪潮中只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是陪跑者,引领诗潮的事情几乎与他们无缘。而真正引领诗风者还是士绅诗人。
万历中叶诗学盛唐的弊病越来越突出,首先站出来批评的依然是士绅诗人。具体到泉州府诗人,且不说李贽与蔡复一在引领全国诗风由崇古到尊情的重大贡献,即便是多馆课之作的许獬与自称“素不能诗”的何乔远亦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许獬在《答蔡元履》中明确反对七子派末流模拟之风:“窃怪今人书笺学晋魏,诗学唐,文学两汉。近则北地、济南、江左,不患面目不肖,只患模拟太工,愈工愈拙。”强调诗歌应该陶铸百家,入于古人而出于古人,方能自雄:“陶铸百氏,独出匠心,方能为古人,方能不为古人所牢笼。”学古人应该“唯得其精神,而遗其面目,此真能学古人者。不古不可以为今,不今不可以为古。”[24](P329)万历初年与黄克晦为诗尚“勉强和之”的“五部尚书”黄克缵,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完成《全唐风雅》的编选。在此编序言中黄克缵认为“唐无盛际”,应该“九十余年为初,百年为中,九十年为晚”。同时增入中唐诗,是“对长期盛行的所谓‘盛唐’诗学的公然颠覆”[25](P432)。万历中叶之后晋安诗人十分活跃,再拾尊唐大旗,何乔远予以毫不客气的批评:“为文之道,理为之主,而气辅之;为诗之道,情为之主,而声辅之,故夫诗从声出者也。……故夫情之不至,假嗥噪以为雄者,今海内之病也。有其情其声不能按而举之,并掩其情而不彰,今闽中之病也。”[12](P1092)他强调恢复诗歌本真,无论唐宋:“今世称诗者,云唐诗唐诗云尔;余恨不宋,又乌唐也?天地古今,景色法象,布濩流衍,何所可穷?千百世上,千百世下,心思神智,何所不极?有宋诸公挺然以文章自命,其有不竭一生心力思维结撰,出前人所未尝有,而徒袭其影响迹象以相师者耶?且夫既唐矣,胡不汉魏也?既汉魏矣,胡不《三百》也?且夫一唐矣,自分初、盛、中、晚,而何独宇宙之间,不容有一宋也?宋亦一代之人,凡前辈今日所以不喜宋诗者,目皆未尝见宋,如瞽人随人而言日月耳。予读文与可、秦少游、陈无己、戴式之诸公诗,莫不镂心刻意。”并在此序结尾意味深长地说道:“予也与道圭无为唐诗,无为宋诗,为一代明诗不亦可乎?”[12](P1093)学唐黜宋,久而生厌,何乔远强调在学的基础上形成自我风格:“国初论诗专祖唐人,近来乃有欲离唐人而为之者。要之,何必唐,何必不唐,唯其所学之深则其发之为言,自有不同矣。”[12](P1097)不管许獬、黄克缵、何乔远等人诗学批评是否恰当,在这次诗学浪潮中布衣诗人却出现集体失语的现象。万历中后期泉州府再没有出现一位如前期黄克晦一样名满天下的布衣诗人,不能适应新的诗风当是原因之一。
不仅引领诗风者为士绅诗人,诗歌评价权也基本掌握在他们手中。众所周知,中国古代诗歌的评价载体主要以诗话、序跋等形式呈现。诗话与序跋相较,序跋更是常见,几乎无集无序,甚至一集多序更为常见。序跋不仅是诗人阐发诗学理念的载体,更是显示书写者诗坛地位与话语权的最常见途径。虽然当下我们无法确切统计出明清诗文序跋作者的身份,但有学者指出:“明清戏曲序跋的作者可以说中过进士并做过行政官员的占有相当比例,真正彻头彻尾的布衣是很少的。”[26](P117)因此作为正统文学代表的诗歌,布衣诗人所作序跋的数量想必也不会太多,并且多含有施舍的意味。如万历年间官至刑部尚书的林兆珂,所著书成,常令布衣寒俊撰序,曰:“古云名誉不闻,朋友之过,吾将以树其名也。”[27](P611)黄克晦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以诗名闻天下,但不见序跋之作,万历癸未(1583)年反邀“赐进士出身嘉议大夫贵州按察使两任浙江学政郡社弟紫溪苏濬”作登岱岳诗序。而“素不能诗”的何乔远,《镜山全集》中序跋多达数卷上百篇,其中为布衣诗人所作诗序比比皆是,如《黄季重诗序》为莆田山人黄全之子黄季重所作、《祖希寅诗序》为布衣诗人祖希寅所作,另外“丁布衣索序屡矣,未有以应也”[12](P1053),何乔远作《丁布衣集序》。两相对比,在诗歌评价权的掌握上,可谓悬殊。
更值得深思的是,布衣诗人想要显世扬名,必须要有发现人,而这个发现人一般为士绅人士,并且往往在漫游与结社等活动中结识。因此,漫游、干谒成为布衣诗人的必要功课。何乔远《送傅国毗还海上》一诗就反映了布衣诗人漫游历程的心酸:“十年登君门,布衣干明世。东游过鲁邹,北上经燕蓟。白璧无人怜,乌裘空自敝。陟岵逾惨伤,望椿增流涕。辛勤弥月日,羁孤动年岁。风高平陆悲,云暗柴荆闭。谁知独往人,发我平生契。”[12](P83)黄克晦更是漫游大半个中国,获得巨大名声:“入晋江,则大令玉桥朱公,大宗伯仪庭黄公,司寇咫亭占(詹)公,今大司马钟梅黄公,相与分题唱和。……爰由两粤入吴楚,适金陵,历齐、鲁、燕、赵,所过大都,人物鱼乌佳丽,莫不供其点缀题咏。……至于随地应酬,不能枚举。其名硕,若博罗叶纲斋,楚黄二耿,吴、冯具区,金陵焦从吾,琅琊二王,诸公咸盟心唱酬。”[8](P617)与乡郡诸公及天下名士相交,才有可能出现如下情景:“以布衣与公卿抗礼。时历下、琅琊共主坛坫,目无一世,见先生必折节焉。”[8](P611)不过黄克晦漫游南粤时,黄凤翔《答黄孔昭山人》中对时人漫游干谒的现象大加挞伐:
唐人以诗赋取士,士之干谒主司,徼荣青紫,匪是无以为阶梯。故居则结社,出有行卷,竞雕镂而程工拙,壈若挟辀对垒。甚则俯首殿楼之下,听艳妇品评,坠纸纷纷,争拾而览之,幸其不至飘落,以觅荣进,品格之卑至此,而词章之美乃称盛于一时。自大历已还,则望大厦而羡巢燕;履危冰而叹蹇驴。诸如此类,则呼号乞怜,琐尾特甚。较其词翰,亦与品格俱劣矣。[28](P676)
黄凤翔回书黄克晦的本意是赞扬其“淡然无求于世”的高洁品格。然而黄克晦的多次漫游,多是在士绅的帮助下成行。黄克缵曾云:“万历戊午岁君将赴故人之约,附予北行,长途跋涉,遇景必咏,咏必示子,予亦勉强和焉。”[29](P419)“附予北行”与“俯首殿楼之下”又有多大差别呢?何况当时多数的漫游者正如黄克晦社友苏濬所述行状:“今之侈谈游观,托名歌咏者,何可云数。而性灵既庞,世味相溷,林峦邱壑之气,往往不胜其肥鲜浓艳之思。故始则寻声于糟粕,以文其寡陋之态,终而借誉于贵人,以街其簧鼓之声,逐耆之夫,展转相效,拾人之唾,而不自得其得也。”[29](P418)布衣诗人地位低下造成的依附性,在士绅人士看来是如此的不堪。然而如若不游,即使同为一县,布衣诗人亦难为人所知。何乔远《姚如龙诗序》载:“吾县东南鄙有安平镇者,去县二十里而遥。镇埒于一县,士之取友成学者,自相往来其镇中,不待如县。故以姚君如龙善为诗,而予不知也。”[12](P1070)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是多么的冰冷,也令布衣诗人心酸。
总之,由于在经济、政治上所处的先天劣势,布衣诗人在万、启时代虽然诗坛地位有很大提高,但仍然处于摇旗呐喊或陪跑的位置。不过无论士绅诗人,还是布衣诗人,诗歌是否被后世接受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毕竟诗歌遵循“名不副实,才不合道,纵权压梁窦,终不取焉”[30](P2)的接受法则。
三 诗的被选择与经典化
接受美学创立者姚斯云:“一部文学作品的历史生命如果没有接受者的积极参与是不可思议的。”[31](P24)因此读者的阅读选择也自然成为衡定诗歌价值的重要标准。但是“接受中一个特别的问题是作品的‘声誉’问题,它可以成为衡量作品受欢迎程度的尺码。”[32](P47)作品的“声誉”又往往分为两个时段,一是作者在世与刚去世不久时,一是作者去世一段时间后。当诗人在世时,其作品“声誉”的大小容易受到作者身份、金钱等文学以外因素的影响。然而身死名灭现象的一再上演也说明真正被读者接受的作品,不仅仅在于诗人在世时得到的夸赏,更多地取决于诗人去世后诗歌是否被选择与阅读后的评价。实际上,有“五部尚书”之称的黄克缵已经认识到诗人身份与诗歌传播的不对等现象:
自古才能技艺之士,虽精妙至于入神,必得文人称述,而后可传于世。……其不待人称述而能自传者,唯诗文耳。闾巷匹夫无势力权位足以取重于时,而一语动人,千古流韵,彼兔罝野人简兮伶官,考粲隐士,中谷妇人,载之国风者无论矣。若唐之孟浩然、王季友、张志和、秦系诸人俱终身布衣,而其时与王维、岑参辈并垂不朽,则信乎诗能传人,不待人而传也。[29](P419)
虽然诗人生前的地位与诗在后世的接受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诗歌是否保存下来却直接关系到后世读者的阅读可能。弘、正时期“茶陵派”领袖李东阳曾举例说明诗歌保存与诗人诗史地位的关系:
唐士大夫举世为诗,而传者可数。其不能者弗论,虽能者亦未必尽传。高适、严武、韦迢、郭受之诗,附诸《杜集》皆有可观。子美所称与,殆非溢美。惟高诗在选者,略见于世,余则未见之也。至苏端乃谓其文章有神。薛华与李白并称,而无一字可传,岂非有幸不幸耶?[33](P1511)
严武、韦迢、郭受等人诗令杜甫称美,薛华与李白齐名,亦可见诗歌水平之高,然而只因后世难觅他们诗的踪迹,只能令后人徒叹“不幸”了。另外,即便诗歌侥幸有传,但如果所托非人,仍难逃“不幸”的悲剧下场:
诗文之传,亦系于所托付。韩付之李汉,柳付之刘梦得,欧有子,苏有弟。后人既不前人若,又往往为辑录者所累。解学士缙,才名绝世,诗无全稿。黄学士谏收拾遗逸,漫为集刻。今所传本,如《采石吊李白》《中秋不见月》,不过数篇。其余真伪相半,顿令观者有“枫落吴江冷”之叹。然则当时江右之英,安能逭后死者之责也!若杨文贞公《东里集》,手自拣择,刻于广东,为人窜入数篇。后其子孙又刻为续集,非公意也。刘文安公亦自选《保斋存稿》,至以余草焚之。[33](P1516-1517)
所托得人,即可名存千古;如果诗无全本,或者窜入他人诗,即使解缙、黄谏、杨士奇等权高位尊、引领一代诗风者,诗仍然难以为后人接受。面对此景,四库馆臣感叹道:“文章公论,历久乃明。天地英华所聚、卓然不可磨灭者,一代不过数十人,其余可传不可传者,则系乎有幸有不幸,存佚靡恒,不足异也。”[14](P1271)因此,中国古代诗歌的接受前提首先建立在诗歌的保存上。
然而,诗人生前的权势、经济等因素虽然不能决定诗歌的后代接受,但是却能够部分地影响诗集的保存。晚明陈洪绶云:“诗文之传与不传,犹士之遇与不遇也,有因缘在焉。吾尝恨穷士之诗文佳者莫重,而独重缙绅之诗文不佳者。”[34](P16)重缙绅、轻布衣之诗的现象在当时十分普遍,王阳明《罗履素诗集序》也曾记载:“履素先生诗一帙,为篇二百有奇,浙大参罗公某以授阳明子某而告之曰:‘是吾祖之作也。今诗文之传,皆其崇高显赫者也。吾祖隐于草野,其所存要无愧于古人,然世未有知之者,而所为诗文又皆沦落止是。’”[35](P289)因而万、启时代相当一部分布衣诗人受经济条件限制,诗集无法刻印,只能随写随散,例如上文提到的傅国毗、姚如龙、何茂先、陈建勋等人诗文集早已湮没无存,成为“不幸”中人。只有部分布衣诗人的诗集仰赖士绅人士的帮助才得以刊刻流传,如在当时名气颇大的黄克晦。张怡《玉光剑气集》载:“(黄克晦)来金陵,与盛仲交、黄以藩友。云间莫廷韩、张仲立见其诗而爱之,携归吴刻焉,曰《金陵游稿》。”[36](P289)“李子美定其《西山唱和集》,林登卿镌其《金台集》。”[8](P611)即便黄克晦生前努力保存着自己的诗集,然而“君殁,其稿毁于火,今之人梓者,皆先有别刻,及余卷轴中所遗也,十亡其一矣。子恐久益散失,乃托门人韦蕃刻于聊城。”[29](P419)韦蕃刻本在“康熙壬午重刻于家”,“经数十年朽兹不全”,于乾隆庚辰年(1760)“其裔孙隆恩复采遗篇以补之。”[8](P611)黄克晦虽然不幸,但是与其他布衣诗人相较,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相较于布衣诗人诗集的湮没无闻,士绅诗人在权势、经济的庇护下,诗文集的刊刻自然不在话下,保存下来的也远远多于布衣诗人诗集。今泉州市图书馆所辑《泉州人著述书目》,所录诗文集绝大部分为进士出身者所著,可见保存情况的差别。
当然,诗集的保存并不等同于阅读与接受,并成为经典。童庆炳先生认为文学经典的建构仍然遵循“内容为主”的准则:“文学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是建构文学经典的基础,……能够建构为文学经典的作品,总是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准与价值,能够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心理共鸣。”[37](P427)虽然不排除布衣诗人诗歌创作的功利性目的,但相较于士绅诗人把诗歌作为消费品与娱乐品看待,布衣诗人则更多地把诗歌作为实现自身价值的载体。因此创作态度更为认真,艺术水准也较高。具体到万、启时期泉州府诗人,士绅诗人除了在他们的诗文集刊刻时能够见到客套的赞美之词,我们很少再见到后人的阅读痕迹了。布衣诗人黄克晦的诗虽然十不存一,但艺术水准较高,每每被后人阅读与赞赏。启、祯晋安诗坛巨擘徐火勃《笔精》曾云:“(黄克晦)诗皆清峭绝尘,戛玉敲金。其他秀句,不可殚述。……语语新俊可喜,与刘长卿、谢皋羽差堪伯仲矣。”[38](P137)除了徐火勃所列几十首诗之外,黄克晦融盛唐高、岑峭拔与王、孟清丽的“清峭”之诗还有《乱后再过洛阳桥》:
松花小径过柴车,乱石荒苔去去徐。
数里一沾惊蛰雨,二旬三食洛江鱼。
春来为客多堪恨,乱后空村有废居。
安得闾阎无警报,在家长读古人书。[13](P765)
惊蛰时分,洛阳江畔已是百草滋长、莺飞燕舞之时节。松花径、惊蛰雨、洛江鱼等意象充满诗情画意,然而时节的美好却被眼前乱石荒苔、空村废居等凄凉景象所击碎。倭乱寇城带来的灾难,诗人并未直接着笔,却在乐、荒二景的转换中直击读者,令人沉思。尾联向往美好、安定生活的祈愿,也正是人们普遍的愿望。因此该诗也自然带有了文学经典的“人类共同的‘人性心理结构’”[37](P428)。
诗歌的经典化是一种社会、历史、文化等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是被建构的。罗曼·英加登曾云:“艺术价值,……是作品自身所固有的;审美价值,……它是读者在作品文本的作用下创造的价值,或者说是从作品的艺术价值中派生出来的价值。”[39](P271)当下一些中国学者也认为,文学经典不仅是一种实在本体,更是一种关系本体,应将其视为“一个被确认的过程,一种在阐释中获得生命的存在”[40](P14)。然而古典诗歌经典的确认,主要是通过各种诗歌选本对汗牛充栋、良莠不齐的诗歌进行“删汰繁杂,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14](P1685)。因此,诗歌能否入选有重大影响的诗评家视野或诗歌选本成为诗歌经典化的重要途径。万、启时代泉州诗坛有重要影响的诗人较少,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仅收黄克晦一人;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名家有李贽、黄克晦二人;朱彝尊《明诗综》收诗人诗作较多,其中黄凤翔3首、黄克缵1首、庄履朋1首、黄居中1首、何乔远1首、杨道宾2首、黄汝良1首、蔡复一2首、许獬1首、周良寅1首,黄克晦8首。由此可见,布衣诗人黄克晦在泉州诗人群中人仍被后人关注与接受。另外,黄克晦也因诗受到后人的尊重。去世后,泉州诗社社友以诗为挽,成《高士挽诗》,颜廷渠作序,赞其“诗比孟襄阳,……凡称诗者,皆知闽中有黄山人”[41](P43-44)。乾隆年间惠安知县黄彬钦佩黄克晦,以诗吊之:“三绝螺阳老布衣,当年姓氏动京畿。……凤山无数累累冢,独拜先生七子碑。”[42](P175)不仅泉州府后人感怀祭奠,“万历二十六年盐运同知屠本唆与熥倡建高贤祠于福州郡治乌石山西,祀自唐至万历间闽中乡先生善声诗者六十余人。……黄克晦与周朴同祀高贤”[10](P1224)。乾隆十三年(1748),永泰著名诗人黄任倡议将福州西湖湖心亭建为小楼,取嘉靖著名布衣诗人傅汝舟“孤山宛在水中央”诗句,名宛在堂。堂内设立诗龛,祭祀闽中著名诗人。民国年间,八闽他郡名诗人亦可入龛,万、启时代泉州诗人仅黄克晦一人入龛。
当然,黄克晦一人在后世的诗歌接受与个人尊重并不代表布衣诗人的诗歌接受超越了士绅诗人。谢肇淛曾云:“自晋、唐及宋、元,善书画者往往出于缙绅士大夫,而山林隐逸之踪百不得一,此其故有不可晓者,岂技艺亦附青云以显耶,抑名誉或因富贵而彰耶?抑或贫贱隐约,寡交罕援,老死牖下,虽有绝世之技,而人不及知耶?然则富贵不如贫贱,徒虚语耳。盖至国朝而布衣处士以书画显名者不绝,盖由富贵者薄文翰为不急之务,溺情仕进,不复留心,故令山林之士得擅其美,是亦可以观世变也。”[43](P138)虽然谢氏此处是在论述书画家,但诗人何尝不是这样?但是从布衣诗人黄克晦这一个个例身上,我们似乎可以试着说,万、启之后在诗歌的选择与接受上,布衣诗人与士绅诗人越来越趋向于平等。
小结
周榆华在《晚明文人以文治生研究》一书中认为:“‘诗在布衣’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士大夫长期主盟诗坛的历史格局,使地位低微的山人布衣,在历来被人认为是文学正宗的诗文领域里,有了自己的话语权。这一变化,不仅给崇尚教化的士大夫文学注入了新的内容,还将改变文人社会地位和文章优劣的评判权力与认同方式。”[44](P131)万、启之后布衣诗人确实占据了诗坛重要位置,创作出一批足以流传的经典诗作,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布衣诗人在诗坛的失语现象。毕竟诗歌风潮的掀起,诗人自己要站在显著的位置,方有可能一呼百应,而这个位置几乎全被士绅诗人占据。公安三袁领导的公安派,钟惺、谭元春倡导的竟陵诗风,“几社六子”回溯的复古风潮,以及清代中前期的“神韵”“格调”“性灵”“肌理”四大诗风的掌舵人,无一不是在取得功名之后的士绅诗人的领导下风靡全国的。何况万、启时代之后,布衣诗人诗歌的功利性越来越强,真正能够流传并成为经典的比重也较小。因此可以说布衣诗人绝大多数仍然处于金字塔底端:数量大、随诗潮、传世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