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楼南路10号
2020-11-18逄春阶
逄春阶
我的小说处女作《燃烧的雪》发表在《山东文学》1993年第12期。主编是邱勋、王润滋先生,责任编辑是王良瑛先生。杂志封面是陈全胜先生画的王国维,画面上,垂着一根大辫子的王国维在看一张报纸。编辑部地址我再清楚不过了: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邮政编码是250100。这个地址,我写了不知多少次,在心中不知默写了多少遍。
1984年9月,在大学图书馆里,19岁的我知道了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向往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小说能刊登在《山东文学》上。当时投稿,不用邮票,把稿子誊清放到信封里,剪去一角,编辑部邮资总付。我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山东文学》编辑部”一行字。怕人看见,于凌晨或是深夜没人的时候,投到绿色邮箱里,投进去,往往又后悔,就像考试交卷一般,是不是洪楼南路,写成“红楼南路”了?10号是不是写成“1号”了?忐忑半天,不忍离去。
从投出去的第二天开始,就盼着来信,准确说,是盼着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的来信,但总是失望。终于有一天,大概是1986年吧,我同学王英华喊我有一封济南的来信,我一把抢过来,躲到宿舍里,把门关上,把信小心翼翼地打开,心怦怦跳得厉害。感觉这封信像灼热的火炭,烫手。这是山东文学编辑部来的退稿信,退稿信是用毛笔写的,行书,写了巴掌大的一页纸,编辑说了小说的优点,然后指出缺点。最后的几句鼓舞了我:“你的语言有特色,希望继续努力。”这封信我保留了好多年,激励了我好多年。
后来又陆续收到一些退稿信,有毛笔或钢笔写的,也有打印好的。我都珍藏着。最让我心动的,还是那封毛笔退稿信,简直就是书法作品。遗憾的是这位编辑没有署名。后来,我问省作协的朋友,他说,可能是资深编辑燕冲。
我向往着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1989年7月,我跟我同学从曲阜到济南游玩,看了趵突泉、大明湖,又到济南泉城路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西厢记》。我跟同学商量,想去洪楼南路10号看看。同学很不情愿,他想去千佛山。但看到我急切的心情,还是陪着我上了公交车。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门口,洪楼南路10号院内是一座普通的小楼。我就揣想,认真敬业的编辑一定伏案在看作者的来稿吧,要是现在正看着我的小说该多好啊。我胆小,没有勇气上楼去拜见编辑。那是神圣之地,我怎么敢贸然造次呢?
在门口徘徊了一刻钟,突然被同学的喊叫声惊醒:“你看你的包?”我低头看我斜背着的黑皮包,不知何时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我一摸《西厢记》没了。这一定是在公交车上被小偷偷去了。心情很沮丧,也就没有了敲门进编辑部的欲望。扫兴而归。有意思的是,回到学校,我的课桌上摆着一封《山东文学》编辑部的来信,虽然还是退稿信,但是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铺开稿纸又埋头写了下去。
现在回忆,我写东西很散漫,不勤奋,兴之所至,下笔千言,兴致一过,就忘乎所以,沉迷于杯中之物。一年也写不了几个短篇小说。还有一个原因,老收到退稿信,自信心严重受挫。
我到小说家陈炳熙先生家里请教,他点醒了我:“业余作者能发表作品很难,杂志社来稿很多,你的作品不能仅仅到发表水平,必须要高于发表水平一大截,才能引起编辑的注意。也就是说,稿子自身要有光泽,光泽吸引编辑。”听了陈先生的忠告,我又埋头开始写。
应该是1992年底,我到景芝酒厂拜访赵雷老师,带着我写的几篇小说习作,其中有一篇叫《夜火》。我同学冯金玉也在座。金玉兄说小说我拿回去看看。隔了差不多半年,冯金玉说:“我把小说推荐给《山东文学》的王良瑛老师了。”王良瑛先生家是诸城,过年回家,路过景芝。
一年多后的11月,我接到了《山东文学》编辑部的信,我一看信封很薄,不是鼓鼓囊囊(鼓鼓囊囊多是退稿)。这么薄,是不是有戏?打开,果然是用稿通知。小说《夜火》标题拟改为《燃烧的雪》刊发。12月,我的作品终于在“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问世了。
走在潍坊胜利大街,我拿着寄来的样刊,感觉大街一下子宽了很多,明亮了很多,街上所有人都对着我笑。回到家,一个人又把小说朗诵了一遍,昂首阔步,我感到自己很高大。
那篇小说,我得了一百多块钱的稿费。请我的同事喝了一顿酒,那天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买了一个台灯和几本书。
处女作的发表,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力量。我那时住在昌潍师专的筒子楼里,没有写字台,我就趴在床上写,一天写一万多字,觉得浑身是劲儿。有时妻子上班,我背上背着孩子,想到好句子,就赶紧记下来。1995年第3期《山东文学》头题发了我的小说《牵挂》,责任编辑是王良瑛。同年第12期,又发了我的小说《美丽的蝴蝶结》,责任编辑是张文珍。当时我都没见过他们,但他们处理稿子的严谨态度,让我感动。
很遗憾,正在写小说上瘾的时候,我调到了大众日报社潍坊记者站干记者,写不完的新闻报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把小说放下了,一直到2011年《山东文学》刊发了我的小说《满村酒香》,才又慢慢回到小说创作队伍里来。
虽然写得少了,但我一直跟《山东文学》有联系,邱勋、刘玉堂、王兆山、王良瑛、李掖平、陈文东、刘玉栋等诸位先生时时督促我好好写,别贪杯。张文珍后来调到了山东省委党校,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感谢《山东文学》。 “济南市洪楼南路10号”是我的福地。它让我找到了自己的边界,让我有了寄托。
祝《山东文学》越办越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