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桦镇诗笔记(组诗)
2020-11-18◎林雪
◎林 雪
[牧羊人]
薄暮时分,我独自步行回镇
雾霭之地幽兰,如退潮之后的海滩
河水点染着得失之物
看似一份无形的清单
却储存在乡村这大寓言教程里
而我,一经备注就已册封
禁闭之地皆有出口
边陲也自带中心
下一阵风吹来了牧羊人
他有不止九十九道坡地
山丘的背靠,峰峦的拱顶
风从九十九个方向吹来
每一个都是镜头每一片都是一个莱卡
风从最高处吹给他风帽
也从最低处吹给他风鞋
这是一个年代的起点
同时又是尽头
“美可以大而现实,也可以小而渺茫”
这文人的呓语怎会让他停步
如同暴雨不能让羊群逊位
滚石不能、诗句也不能
[雨 冢]
如果看到有人耕种
请悄然走过,请禁音
云不问雨水,只轻漫过
努尔虎鲁山和细河的夹角
在远处沉淀变色似多少命运沸腾
春风不问农事,只顾巡视
劫后的大地。阳光不问昼夜
只用金色的鞭子拍打丘陵
低矮民居后的天际线
不问未来。它们多孤独、多空旷
像一个个穷人
四季如此充实因而更像虚度
苹果酸味清纯快要成熟
它的甜度里保留着青春
和些许敌意,等待精神发酵
[歉 收]
“今年也是思想歉收的小年”
稀薄雨点打在干燥之地成为泥巴
这里堆积过的人迹漫无边际
要用多少过时的才智和无效的手稿
要用多少个世纪
才能挤压出几滴人生
有人耕种在早春的土地上
云层中雨冢裂开
他停住脚步久久看着手心
一枚硬币在上下翻转
像他尚余下些许的
翻转世界之力
[卫星地图]
一条河兜转着来到这里
带着平静未消的余怒
她有残存的饥渴和力量为时代写意
腰鼓形的山谷正被苍穹拥抱入怀
虚空用重锤敲击着她
枫树在风中舞起了红绸
一边是一片铜锣状的湖水
另一边是大山拖拽的影子
“从一片虚空孕育出一个谷地
只是大自然的本能
把肉身还回虚空才是艺术”
但这次我将不写英雄的庆典
和籍籍无名者之醉
在1:200 倍比例尺下
一切事物都显出些许深意
群山摇晃、野花遍地
犹如海浪把泡沫留在岸上
大地像一条折叠后起皱的丝绸
这是水文地理独有的样貌
三棵断头柳如三个头戴绿盔的哨兵
一片玉米带在风中蛰伏
在湛蓝天空下静如青铜
[乡村校车]
一辆橙黄色校车从田野穿行而来
它不是穿过清晨光线
它就是光线本身。它开着
把一片牛奶色的薄雾撵进河道
不时有一个孩子从散落的小房子被赶出来
一会儿又出现一个,像两颗星辰
不时有一个灰色的涡旋在道路上
卷曲成形被光驱散
一会儿又在别处聚拢。云静止不动,
不时有一朵映出太阳的光辉
不时有一只鸟儿在不知名的石墙上
欢快鸣叫。仿佛发现了什么欢快的事情
在空旷的天地间孩子与小鸟是多么小啊!
在校车精准的计程器里计数着
多少成长的光荣和羞辱
那些卑贱的、低微的事物,
以万千种形式混合在一起
在空气这座巨大的图书馆内书写着
所有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都在它的书页上印刷成册
[过骆驼山郊道]
“我从郊道走,也喜从泉水过。”
地图上S205 国道在一条垂直轴上
每当我由北向南经过45 公里处
骆驼山在左手显现,老电影里
正派人物总是银幕左面出场
骆驼山——郊道上的硬核主角
能让平安的村镇更平安的图腾
山脚地膜下的玉米
小鸟、牛羊和昆虫
都如千年经卷里的音符
骆驼山从最高峰探出危岩
如巨人的喉结蓄积着乌云
云朵镶着钻石在飞,飞
树木嵌着青铜在飞,飞
蜻蜓头戴珠宝在飞,飞
多么奇妙,这上亿年的三重奏
今天还在为我奏响
景深中道路开始下降到坡地
殿堂级别的顶峰在重力加速下缓缓俯冲
这是时间为我特供的穿越胶囊吗?
北坡满山的丁香花还没醒来
像一场被催眠入戏的电影
[哈达户稍坡地]
是的。这就是哈达户稍坡地
现在大概是早上7 点
一颗种子在飞翔
这就是它头上的螺旋线在视线里焦虚
有勾刺的草籽穗形物如其所愿
粘结在人们身上
阳光停留在田野上。风力
比预报的略大。是的,这就是
早上那个去耕种的人
这就是被放牧到坡地的羊群
它们逆风而行,每吃掉一片叶子
就会带走一粒种子
这是牧羊人所知的简单回报
这是早上越过九头山树丛
而升起的太阳。因为民居低矮
太阳每天都垂直降落
天幕下每天都群山幽蓝
入夜深邃似海
海鸥渐渐像在电影里一样尖叫
这是我移步的海滩……是的,我刚刚
看见一只鸟衔走的一颗种子
这是航空和军事,以及伟大射程的功课
是的,这是我们不曾知道的
昆虫、风、雨的社会学
这就是生活中可以检验的一切
与我——一个走动着的
文字综合发生器之间
流逝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