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结果复合动词的语义和结构对比分析
——从与日语复合动词对比角度
2020-11-18卢晓晴
卢晓晴
(北京外国语大学日语学院,北京 100089)
0 引言
“动词+补语”的“动补结构”是汉语中比较独特的语言结构,它的组合方式自由灵活,补语的词义也多种多样,在语言交际中广泛使用。
补语根据其语义和句法等特征,可以分为结果补语、方向补语、可能补语、样态补语、数量补语、介词短语补语等六种类型[1]。其中尤其又以“动词+结果补语”更为复杂且使用频繁,因此有学者称汉语是“从结果的视点来看待动作行为”[2],是一种“重视结果”[3]型的语言。在国内的汉语学界,通常将此类结构称为“动结式”,而海外学者则多将其称为“结果复合动词”。本文为了统一术语,将汉语和日语两种语言中由表示主体动作与表示客体变化的两个动词组合形成的、具有动作/行为产生的结果意义的表达方式统称为“结果复合动词”。本论文的研究对象正是这种由“动词+动词”组合形成的、表达结果意义的“结果复合动词”。
汉语和日语中均存在表达动作与结果的“结果复合动词”,二者在结构上(前后项)和意义上还存在相互对应的关系。例如:
(1)我站累了可以坐一会儿吗?立ち疲れたから、ちょっと座ってもいいですか[4]。
(2)弹钢琴的时候键盘按错了,就必然会跑调。ピアノを弾くとき、鍵を押し間違うと、当然調子が狂う[4]。
此外,二者也存在无法对应的情况。如例(3)、例(4)中的“哭倒”“愁白”表达的是一种【原因-结 果】 的 事 件(EVENT 1 CAUSE EVENT 2), 但是日语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结果复合动词。
(3)传说孟姜女哭倒了万里长城。*①孟姜女が泣いて、万里の長城を倒したと言われる。
(4)爸爸一夜愁白了头。*お父さんは心配して、一晩中髪の毛を白くした。
由此可以看到,汉语和日语中既有语义和形态上相互对应的结果复合动词,又有明显的无法对应的情况。那么,什么情况下这种对应关系可以成立?什么条件下难以成立?原因是什么?本文将以汉日两种语言中的结果复合动词为对象,通过分析汉日结果复合动词的语义特点和句法特征,探讨二者之间对应关系成立的条件以及不能成立的原因机制。
1 汉语结果复合动词的结构和意义
既往研究一般认为结果复合动词由前后两部分构成,主要表达“原因—结果”的意义。前项重点是表达动作/行为等事件产生的原因,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都可以充当。后项主要表示前项的原因所带来/导致的结果。因为表示的是结果状态,所以多数情况下具有“非意志性”的特征,一般由表示结果、变化或状态的非作格动词和形容词来组成。结构和词性特征如下所示。
结果复合动词的结构以及词性
前项 (V1) + 后项(V2)
原因 结果
及物动词/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 非作格动词/形容词
下面从前项是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非宾格动词、非作格动词)的情况下,通过与日语结果复合动词的对比,来探究汉日结果复合动词的语义和句法特征,进而分析形成这种特征的原因。
1.1 前项动词为及物动词
通过前节的例(1)、例(2)可以看到,结果复合动词的前项为动作性及物动词并且动作的主体充当主语时,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相互对应的例子较多。例如:
(1)a 她推开了那扇门。 b 彼女はあのドアを押し開けた。
(2)a 妈妈叫醒了妹妹。 b お母さんは妹を呼び起こした。
(3)a 小猫打坏了杯子。 b 猫はコップを叩き壊した。
(4)a 武松打死了老虎。 b 武松は虎を打ち殺した。
另一方面,当主语不是动作的主体而是动作的承受者或者变化的主体时,多数情况下,汉语不能与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对应。例如:
(5)a 杯子打坏了。 b* コップは叩き壊した。(→叩き壊された)②
(6)a 墙推倒了。 b*壁は押し倒した。(→押し倒された)
(8)a 馒头踩扁了。 b*蒸しパンが踏みつぶした。(→踏みつぶされた)
从例(1)~(8),我们可以看出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具有不同的意义和句法特征。首先,从宏观的角度来看,由于汉语是独立语,既没有能够区分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的明显标志,也没有可以区分主格·宾格的形态标志。因此,无论主语是动作的主体还是动作的承受者,抑或是变化的主体,从外在形态上都无法辨别。日语则不同,日语属于黏着语,不仅存在及物/不及物动词外在形态上的不同标志,还具有可以区分主格/宾格的明显的外在特征,因此复合动词的形态受到句法学上的严格制约。所以,当主语为动作的承受者或者变化的主体时,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在外在形态上仍然可以与主语是动作的主体时相同(3)与(5);但是日语的结果复合动却要在外在形态上发生改变,否则就难以成句。
此外,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中前项动词和后项动词哪一部分充当中心语义角色受到主语、宾语等因素较强的影响。例如,例(3a)中,“小猫打坏了杯子”,如果句子中的“小猫”充当主语的话,结果复合动词的前项动词“打”就发挥语义中心的作用;但是当变成例(5a)“杯子打坏了”的时候,动作的承受者成为了主语。此时,表示动作的结果/状态意义的后项动词“坏”就变成了中心语义。
另一方面,日语的复合动词却是不同的组合机制在起主导作用。例(1b)中的“押し開ける”是由动词“押す”和动词“開ける”组成的有机整体,即两个动词融合成为一个复合动词。而且,这种复合动词的组合机制和汉语不同,它受到“及物性协调原则”[2]的严格限制,不能自由组合。“及物性协调原则”主张,当动词和动词组合时,只有论元结构类型相同的两个动词才能构成复合动词,即都可以带域外论元的动词——及物动词+非作格动词——之间可以复合以及都不能带域外论元的动词——非宾格+非宾格自动词——之间可以复合。也就是说,复合之后的两个动词的主语以及宾语都必须是同一事物。以“押し開ける”为例,动词“押す”和动词“開ける”都必须和动作的主体具有意义上的关联性,须同是表达动作主体的动作的情况下才可以成立。汉语则不受此规则限制,它主要是根据时间的先后顺序产生的“原因-结果”的关系而复合动词化,“那扇门推开了”或(1a)“她推开那扇门了”都可以成立。正因为汉语和日语之间具有这种构词原则的差异,所以汉语和日语对应的情况仅限于动作主体都是主语、且复合动词可作为及物动词来使用的时候,如例(1)~(4)以及引言的例(1)(2)。
1.2 前项动词为不及物动词
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主要是根据“原因-结果”的关系而复合动词化的。一般是某个实体对另外一个实体施加某种行为/作用,后者受到这种影响后经过变化进而产生了某种结果状态,是一种连锁性的反应,与动词的非宾格性没有关系。所以,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能产性很高,数量多;前项是非作格动词/非宾格动词时仍然能够非常灵活的自由组合。例如,“烧糊”“烧黑”“烧红”“气昏”“气死”“哭瞎”“哭哑”“醉倒”“跳烦”“走累”“走丢”“累昏”等。
而日语则基本上仅限于前后项均是非宾格动词的情况[5],即“非宾格+非宾格”的复合,诸如“焼け死ぬ”“抜け落ちる”“凍え死ぬ”“こぼれ落ちる”“崩れ落ちる”等。诸如“走り転ぶ”“泣きはれる”等“非作格+非宾格”的组合及“崩れ降りる”“転び降りる”等“非宾格+非作格”的组合则难以成立。
儿子不服气地驳斥道:“任何一个人工作中不免会出现错误,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再说,我的那点失误比起我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业绩,不过是十个手指头的一个罢了。”
如前所述,当前项动词为非作格动词/非宾格动词时,日语的复合动词仅限于“非宾格+非宾格”的形式;而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却不受这个规则的制约,能产性高。因此,总的来说,当前项动词为不及物动词时,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之间虽然存在对应的例子,但是对应关系有限。下面分别就汉语和日语“非宾格+非宾格”“非宾格+非作格”以及“非作格+非宾格”组合时的特征和对应关系加以分析。
首先,探讨“非宾格+非宾格”组合的特征。
(9) a 因为火灾他被烧死了。 b 火事で彼は焼け死んだ。
(10)a 我的头发脱落了。 b の毛が抜け落ちた。
(11)a 如果睡着的话,你会冻死的。 b 眠ったら凍え死ぬよ。
由上述的(9)~(11)可以看出,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烧死”“脱落”“冻死”等均和日语的复合动词相互对应。但是,如上文所述,汉语中由不及物动词融合成的复合动词数量较多,可以灵活组合,能产性高。单从数量上来看的话,能够与汉语不及物动词式的结果复合动词产生这种对应关系的日语复合动词数量有限。例如:
(12)a 他昨晚醉倒了。 b*昨夜、彼は酔い倒れた。(→酔っぱらった)
(13)a 连续加班,她累坏了。 b*連日の残業のため、彼女は疲れ壊れた。(→くたびれた)
(14)a ヤシの実が岸に流れ着いた。 b?椰子漂流到岸边了。
(15)a 風に吹かれて花びらがこぼれ落ちた。 b?被风一吹,花瓣都飘落了。
在(12)(13)中,汉语的“非宾格+非宾格”组合式的结果复合动词可以成句。但与汉语意义相同的日语复合动词均不能自然成句(12b、13b)。另外,在(14)(15)中,日语的“非宾格+非宾格”式的结果复合动词均可以成立,与之相对应的汉语句子也可以成立。只是此时的“漂流到”(14b)、“飘落”(15b)不是结果复合动词,分别变成了“动词+趋向补语”和并列型双音节动词。
那么,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为什么会有这种较明显的差异呢?这是因为汉语的动词很多是单一动词(如打、推、杀等),这类动词只表示动作、行为或状态,并不包含结果和完成的意义;动词后需加上结果补语才能具有结果的含义。而日语中的很多动词本身就已含有结果性和完成性的意义。因此,即使不是复合动词也可以表达出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的“动作+结果”的意义关系。
那么,“非作格+非宾格”式的动词又具有怎样的句法和语义特征呢?
(16)a 钥匙跑丢了。 b*鍵が走りなくなった。
(17)a 我的眼睛哭肿了。 b*目が泣きはれた。
(18)a 孟姜女哭倒了万里长城。 b*孟姜女は泣いて、万里の長城を倒した。
(19)a 父亲一夜愁白了头。 b*一晩中お父さんは心配して、髪の毛を白くした。
例(18)(19)是文章开始提出的问题,其中的“哭倒”“愁白”与(16a)(17a)中的“哭肿”“跑丢”均为结果复合动词,组成的句子也均可成立。但是日语却没有与之意义或者结构相对应的复合动词。“泣きはれる”(16b)、“走りなくなる”(17b)无法成立,(18b)(19b)在日语句法上也难以解释。众所周知,日语中“非作格+非宾格”的复合动词本来数量就有限,而此类型的汉语复合动词却数量较多。通过以上的对比和分析,不难看出汉语和日语的“非作格+非宾格”的复合动词比较难以对应。
当然,这终归还是基本原则,日语中也存在不遵守复合动词构词原则的例外情况[5]。例如,日语的“泣き腫らす”“泣き濡らす”(非作格+及物动词)也是自然的表达方式③,“泣き濡れる”“歩き疲れる”(非作格+非宾格)也能够成立。日语的这几种例外在汉语中均存在与之相意义相一致的结果复合动词。如下所示,
(20)a 王さんは目を泣き腫らした。 b 小王眼睛哭肿了。
(21)a 彼女はハンカチを泣き濡らした。b 她把手帕哭湿了。
(22)a 高橋さんは頬が泣き濡れた。 b 高桥的脸哭湿了。
(23)a 私は歩き疲れた。 b 我走累了。
总体上来讲,前项动词是不及物动词——非作格动词/非宾格动词时,汉语和日语复合动词的对应数量仍然是有限的。原因是日语不及物动词的复合主要局限于“非宾格+非宾格”的形式,数量不是那么多;即使有不遵守不及物动词组合规则的“泣き腫らす”“泣き濡れる”“歩き疲れる”等,也是属于词汇层面的个例,数量有限,一般只作为固定用语来使用,不能够随意自由组合。
而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属于句法层面的组合,只要满足“动词+动词带来的结果”这种句法规则,具有相同结构的动词即可以自由、灵活组合成词,能产度高,因此数量也多。
2 结语
本文主要分析了前项动词分别为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时,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所具有的句法和意义特征及二者间的相互对应关系。由此得出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在词汇结构、意义特征上存在对应关系的同时,二者在成词机制上存在明显的差异的主要结论。首先,日语因为受到“及物性协调原则”的制约,当前项动词为动作性及物动词、且当动作的主体充当主语时,日语中存在大量和汉语的结果复合动词意义相互对应的复合动词;当动作的承受者或者变化的主体充当主语时,汉语和日语的结果复合动词难以对应。其次,当前项动词为不及物动词——非作格动词/非宾格动词时,日语中能够与汉语意义相互对应的复合动词十分有限。
汉日对应关系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概括来说主要有三点。
第一,从宏观上看,汉语是孤立语,语法关系主要受到词汇所处的位置的影响,并不存在动词的及物/不及物以及主格/宾格上的明显的区别;日语是黏着语,其中的及物/不及物以及主格/宾格等都有明显的形态标记。
第二,从结果复合动词组合的机制来看,汉语只要是按照时间顺序产生的因果关系就具有复合动词化的可能性。因此,只要具有“动作/行为→结果”的意义关系,就能够灵活地成词,数量庞大;日语除了受到“及物性协调原则”的制约外,不及物动词的复合主要局限于“非宾格+非宾格”的形式,数量不够多;虽然也有不遵守不及物动词组合规则的例外情况,但也只是词汇层面的个例,不具有能产性。正因为受到词义和句法上的严格限制,日语结果复合动词的构词不如汉语自由灵活,数量也不如汉语多。
第三,从结果复合动词使用的需要来看,汉语中较多单一动词——仅仅表示状态或动词/行为,不包含动作后的结果及完成的意义。动词后需加上结果补语复合成为结果复合动词才能具有结果的意义,因此汉语对于结果复合动词的使用需求量大;而日语中的很多动词本身就已含有结果性、完成性的意义,不需要复合、单独一个动词本身也可以表达出“动作+结果”的意义关系。因此,对于结果复合动词的使用需求并没有汉语大。
注释
①*表示的是不能成立;?表示的是虽然可以成立,但是已经不是结果复合动词了;序号前无加注的表示可以自然成句。
② →指示的内容为正确的表达方式,下同。
③原则上来说,日语“非作格+及物动词”的复合动词无法成立。